“你,背过去。不准看我。”
他想了想,他之所以排斥季槐风,就是因为季槐风看他的眼神太古怪。如果季槐风不看他,那就没事了。
季槐风乖乖地转了个身背向他。
“晚安,小橹。”
声音低沉,微微颤抖。
4.得寸进尺
床虽然很窄,但是在两人像两只勺子那样紧贴在一起的情况下,倒不至于挤到不能忍受的程度。
顾小橹正想闭上眼睛——
“等等!”一个憋了半天的疑问闪过脑海,顾小橹觉得自己再不问就要憋死了:“你!为什么跟雷哥说是我朋
友?我们根本没见过吧?!你怎么会知道我的?为什么要骗他?!”
一口气全问出来,就好像憋了半天的屁终于放出来了一样畅快。
季槐风的肩膀耸了耸:“大概一个月之前我遇见一个拿弓的人,他说那把弓是在你这里换的,所以我知道了你
的名字。我到龙虎镇来,是为了换点东西。我之所以谎称是你的朋友,是因为他们——就是守门的那两个人说
今天不是交易日,不准我这个外人进来。结果他们说你打猎去了,我只好到镇外到处找你,然后想办法让你带
我一起回来。然后你都知道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刚好被那条狗压倒了。”
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为了扩大知名度拓宽他的“手工艺品”的销路,他在换食物的时
候都会反反复复地说自己的名字。被那么一两个人记住也是正常的。
但是他立刻发现了破绽:“你骗谁呢!你杀那条狗,然后要我和你一起带回来的时候,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就是
顾小橹!我的名字还是我自己告诉你的!”
“哦,那是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换弓的人说你很好认的,龙虎镇上唯一一个胡子剪得像狗啃一样的人就
是你。”
顾小橹:“睡觉!”
顾小橹向来说话算话,说了睡觉,就真的睡觉。没过多久他的呼噜声就穿透了头顶的石棉瓦,冲向无尽的太空
——同时被刺激的还有季槐风的耳膜。
季槐风小心翼翼地转身,支起脑袋,借着火塘里剩下的火光打量他。
季槐风一直看了很久。
夜很长。天还没亮,顾小橹就醒了过来。
这一夜他睡得无比安稳。从前——无论是到处流浪的时候,还是在龙虎镇住下来以后——他总睡不踏实;睡着
了还老做噩梦。不是梦见猛兽在后面追,就是梦见一群陌生的、满脸都是血的人要打死他把他吃掉。
于是每天醒来的时候都累得像脱了一层皮。噩梦天长日久地做下来,他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他在外面很难打
到猎物也和这个有关系。
今天这样还是头一回。他在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休息过了。
他按照自己睡饱的程度推测现在应该是早上八点钟的样子。他揉揉眼睛,透过墙壁的缝隙看到外面的街道上已
经有人举着火把在走动。他闭眼眯了一会儿,想起昨晚吃的那一顿饱的,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身边有轻微的鼻息声,季槐风还在沉沉睡着。
顾小橹照例打个呵欠,伸个懒腰,准备起床。就在他撑着草垫准备爬起来的时候,他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他身上明明只盖着一张羊皮——那还是他用整整三张弓才换来的——怎么那羊皮突然变得很重很重,好像是有
什么东西压在上面……
屋里还是黑得什么都看不见。顾小橹惊叫出声。
压着他的东西忽然动了一下。他听到季槐风的声音迷迷糊糊地问:“小橹,怎么了?”
“别动!”顾小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鬼……鬼压床!”
季槐风:“啊?”
“压在我身上!”
“……哦。”
身下的干草一阵响,身上那个沉沉地东西突然消失了。
“它走了。”季槐风冷静地说,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的腿。为了加强这句话的真实性,他又补充:“
在我身上踩了一脚,挺沉的。”
顾小橹松了口气。
“操他大爷!爱压压吧,老子连擦屁股的纸都没有,没纸钱给他烧!”
季槐风:“……”
顾小橹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拨旺火塘里面的火种,又丢了些干柴进去。小屋内终于亮了起来。季槐风默默擦
一把汗,拉平被压皱的衣服。
季槐风刚躺下的时候还能忍得住,只借着余下的一点火光偷看顾小橹的后脑勺。后来等顾小橹渐渐睡着了,他
试探着,把胳膊放到了顾小橹身上。
顾小橹没有醒。
季槐风于是再接再厉,整个人靠了上去,像抱着抱枕一样把顾小橹揉进怀中,整个人都覆了上去。他没想到顾
小橹会先醒过来,而他还来不及把自己搁在顾小橹身上的胳膊和腿收回来。
亏了顾小橹居然认为这是鬼压床……
顾小橹开始忙着往火上烤肉,似乎对自己被鬼压一事深信不疑。
季槐风抱着那张羊皮靠墙坐着,一个邪恶的念头冒了出来。
顾小橹被压的时候以为自己是被鬼压了。那么如果他在睡梦中被……怎么怎么了……他会不会以为还是鬼下的
手于是不再计较?
他看着在火光下忙忙碌碌的顾小橹,邪念像被充了气的皮球一样飞快膨胀。
顾小橹忽然转头:“喂!你可不准白吃白住啊!今天要跟我去打猎!”
好歹家里住了个有枪的人,要是不借他的枪多打些东西他就是麦兜他孙子!顾小橹意味深长地盯着季槐风腰间
鼓起的地方,心里想得美美的。
季槐风的脸“刷”地红了。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捂着裤裆冲了出去。
“内急。”
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枪?可以理解。顾小橹烤着盐腌的肉,继续美滋滋地计划今天的打猎行动。
他平时只敢找些没有抵抗能力的兔子松鼠河鱼虾蟹之类的东西下手。现在多了个帮手,他开始幻想野猪野羊之
类的大一点的动物。当然最好不要再遇上昨天那样的疯狗了……
天终于蒙蒙地亮了起来。三年来,顾小橹头一回感受到了清晨的美好。
……
季槐风出去了好一会儿才回来。顾小橹注意到,他腰间已经不鼓了。
这么快就把枪藏起来了么,真是小气。
顾小橹不动声色:“自己找得到厕所吗?”
季槐风的脸还是红红的:“找得到。不就在这条街的尾巴上么。”
妈的,那个就围了一圈木头顶上连遮盖的东西都没有的土个坑也能叫厕所?!
“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嘘嘘’的时候都是直接在后面解决的。”顾小橹用拇指指了指屋后。
“……哦!”
怪不得!他总觉得有那么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
“我胆子小,晚上不敢去那么远。”顾小橹翻着火上的肉,说得理所当然。
季槐风绝望地摇头:“你……”
“我真聪明是吧?”
顾小橹张嘴一笑,在狗啃过一样的胡子里露出两排整齐的碎玉小牙。
季槐风在他的小屋子里转了几个圈,忽然说:“今天我们不打猎了。”
顾小橹手一抖,串着烤肉的棍子险些掉到火堆里:“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挖个坑。”
“干什么?难道你想杀了我毁尸灭迹?!”
“让你可以半夜不用去那么远……咳咳,解决问题。”
顾小橹明白过来。原来是他的小习惯被这位干净的大爷嫌弃了。
“额,你就在这里住几天而已,不用这么麻烦的。”顾小橹开始可怜地眨眼睛,“我也没有多余的肉给你当工
钱。”
“我不要你的工钱!”
“唔……”顾小橹犹豫地摇头,“可是如果我留下来挖坑,我就要付出今天可能会打到猎物的机会成本……”
“我再给你十斤肉!”
“成交!”
顾小橹答应得太快,季槐风立刻就后悔了。其实他可以给得少一点的……
然而顾小橹已经跑了出去:“你等着啊,烤一下肉,我去找雷哥借把铲。”
季槐风坐到顾小橹的位置上,漫不经心地翻着烤熟了一半的肉。
等到另一半的肉也熟了的时候,他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声,吱吱嘎嘎的,仿佛什么东西在垂死呻吟。
然后,他的屁股就像那颗扑向地球的小行星一样,和大地来了个激烈的热吻。
他抓着肉爬起来。顾小橹的宝贝小竹椅已经变成了一堆竹篾。
季槐风对着那堆竹篾欲哭无泪。
“我回来了!雷哥真他妈的痛快!”顾小橹的声音不早不晚地响了起来,语调欢快得就像是清晨在林间歌唱的
云雀。然而就在他推开柴门的刹那——
“啊……我的,我的,我的小櫈櫈!!”
手中的旧铁铲“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云雀的歌唱在瞬间变成乌鸦的哀嚎。
“我做了什么孽哟要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对不起你啊我的小櫈櫈……你跟我三年我每天压你扁你你都不
吭声,任劳任怨,鞠躬尽瘁……我没了你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啊啊……我的小櫈櫈……”
和影帝混久了,多少都有能沾上点演戏的本领。现在顾小橹把这点本领全使了出来。
季槐风把一串肉递到他跟前。
“吃饱了再哭。”
顾小橹抹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接过肉串咬上一大口之后继续哭诉:“单年我亲叟用一根足子做晨你,你那
时候还力油油的,多可耐……”
季槐风:“……是么。”
心中暗吼:你哭,你哭,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顾小橹再咬:“都四我不好!我不该贪那几斤又,让一个坏银住进家里来啊我对不起你……现在给我多扫斤又
都弥补不了我滴桑痛啊啊啊……”
季槐风算是听出来了。他默默看一眼屋角石缸里的腌肉,长叹一声:“十斤肉够不够赔偿你的小櫈櫈?”
“二十!”顾小橹迅速而清楚地还价。
“好。”
顾小橹咬一口肉,把地上的竹篾都拢起来扔到火塘中:“尘归尘,土归土,回到你来的地方去吧,我会永远怀
念你的,阿门!”
火光在瞬间爆起,竹篾很快就烧成了一堆灰。
顾小橹咬掉最后一口肉,非常利索地捡起铁铲放到季槐风手中,“走,我们去挖坑。”
龙虎镇是在一个小镇的废墟上建起来的。原来的废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他们能盖新居的地方都是原来的马路
或者空地,所以房子和房子之间都隔得挺远。季槐风捏着鼻子在顾小橹的房子周围走了一圈,最后在十步开外
选定了一个修建新茅厕的地址。
顾小橹抗议:“太远了。”
季槐风用手在鼻子跟前扇扇风:“近了会很臭。”
顾小橹故意四处闻了一闻:“本来就臭,我都习惯了。”
季槐风:“再靠近一步好了。不能再近了。”
顾小橹粲然一笑:“我们动手吧。”
顾小橹说的是“我们”,可是真正动手挖土的是季槐风。
顾小橹两手背在身后抱歉地说:“可惜雷哥他们也只有这么一把铁铲,不然的话我可以一起挖的。”
雷哥他们只有一把铁铲是真的。只不过顾小橹忘了说了,雷哥他们还有不少的锄头,铁锨……等等各种可以用
来挖土的工具。
在那些军人刚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们就把废墟里所有还完整的工具都收了起来,然后让镇上的人轮流用。因
为所有人都能用得到,大家对这个安排相当满意。
影帝常常感叹,大灾之后,这个世界以光速实现了共产主义。
季槐风手脚并用,挥汗如雨:“不用了。你只要把土里的蚯蚓都夹起来就好。
顾小橹皱眉头,看着新翻出来的土里活蹦乱跳的蚯蚓:“可是我吃不惯蚯蚓的……还是不要祸害它们了吧。”
“谁说给你吃了?我要留着它们钓鱼。”
“……哦。”
片刻之后。
“你不用这么积极的。只要几条就够我们钓一天的鱼了。”
季槐风很郁闷。自从他提起了“钓鱼”之后,顾小橹就拿着两根小木棍,把他能看到的每一条蚯蚓都夹到一只
竹筒里去。
到了后面,季槐风每甩出来一铲土,他都要凑上去看个仔细。季槐风几次险些把土都洒到他身上去了。
顾小橹仍旧爬在土堆上到处找蚯蚓:“你走了以后我怎么办?铁铲又不是天天都能借的——我要把它们养起来
,然后有空的时候就拿几条去钓鱼,哈哈哈——”
顾小橹笑得太过放肆,季槐风无话可说。所以在刺耳的笑声过后,他们中间就只剩下了单调的铲土声。
久久之后,季槐风挖起来的土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顾小橹抓到的蚯蚓已经快装满了竹筒。季槐风突然开口:
“我不走了。”
季槐风突然开口:“我不走了。”
“啊?”顾小橹有点不明白,“你不是来换东西的么?”
季槐风停下,把铁铲插在土中,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这里很好,我要留下来。所以你不用怕——呃,以后
挖不到蚯蚓。”
他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巴掌。这当中的逻辑关系实在是太牵强了……
虽然自己的本意是让顾小橹安心,不要再这样每天为了食物发愁……可是说出来的效果完全不是那回事。
顾小橹果然没有半点感动。
“你知道龙虎镇的规矩吧?新人入镇,要先孝敬守镇的大爷们一百斤鲜肉或者四十斤肉干,头半年保护费比别
人多交一倍。你打到猎物了再去跟他们说吧。”说完又嘀咕:“这附近实在不是打猎的好地方,你又不会什么
手艺,真不知道你留下来干什么。”
这个镇子说白了是靠每十天一次的交易日过日子的。镇上几百个人,没几个靠正经打猎维持生计。用文明时代
的话来说,大家干的都是第三产业。那些远道而来的人为了能在镇子里多换些东西,常常提前几天就到镇子里
住着,然后每天出去满山乱跑抓动物。
少数人打到猎物回来了,更多的人却没有再露面。
——那是因为去打猎的人多了,猛兽们渐渐发觉在小镇周围特别容易抓到人,成群结队地赶过来驻扎,伏在暗
处随时准备偷袭人类。就像那条攻击顾小橹的大狼犬,应该也是从别处来的。
所以也可以说小镇外是个很好的猎场,猛兽猎人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