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前,江臻还并没有真正认真地去思考过。可是在这一刻,在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失去了严迦祈的这一刻
,他却痛苦万分地发现,自己已经忍受不了和严迦祈的,哪怕只是再多一分一秒的离别。
窗外冷风呼啸,如同绝望的哭号。
不去管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江臻默默坐了片刻,然后慢慢抬起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一半张脸。于是他眼前
的世界,也顿时被这一片柔软熟悉的触感,所极尽温柔得割裂,再割裂。
哈。毫无预兆地,江臻的唇角忽然抿出了一个微妙至极的冰冷弧度。他眉眼苦涩,微微自嘲地想着,原来他已
经这么堕落,甚至就连一头猪,也都可以支撑起他的半个世界。他的名字,叫做严迦祈。
当在心里轻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江臻终于开始觉得有一些冷。于是他缓缓升起车窗,将窗外风声撕心裂肺的
惨嚎,都尽数关挡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茫茫黑夜里。
世界忽然在这一刻,恢复初生般寂静。江臻眼眸一垂,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是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严迦祈。而当他重新找回严迦祈之后,他发誓他再也不要,也再也不会给他松绑和
自由。无论多紧,他都要死死将他攥在手心里,再也不松手。他再也不要离开他,也再也不要让他离开。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记忆中自己的这个声音,忽然排江倒海般地,翻腾着滚滚巨浪,汹涌袭来。这让江臻忍不住
身子一僵。他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强烈,并且清晰地意识到,他曾经对严迦祈说过的这一句话,竟然已经在不
知不觉间,化成了他心底的一团烈火,久久不灭,熊熊燃烧。
灼痛伴随浓烟,狂啸着滚过,霸道地覆盖了他眼前,那仅存的小半个世界。
世界如初生般寂静。
夜色渐深,江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儿停留了多久。偶尔会有喝的酩酊大醉的中年男人打着响亮的酒嗝,踉跄
不稳地路过。他们中不乏有还算神志清醒的人,因此,在认出这是一辆难得出现在这儿一次的Jaguar时,好奇
心便战胜了酒精——他们会摸摸鼻子眨眨眼,然后咕哝着靠近。“这人是没事儿出来溜车的是吧,哈哈哈,真
他妈搞笑……溜车也别选这破地方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有钱人多作怪吗……”
“我靠!这谁啊,大半夜的把车停这儿,也不怕被偷哦!真他妈蠢!”
……
这些人就这样来来回回走走去去,到最后,江臻也数不清这辆jaguar究竟了多少路人甲乙丙丁。不过在听见“
真他妈蠢”这四个字的时候,江臻倒是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眉目一展,微微动了动唇角。
而那个醉酒的家伙,在刚一摸上驾驶座旁边的车窗玻璃时,一看到里边竟然有人,便立马大惊失色,被吓得往
后一仰,极其难看地摔了一个狗吃屎。江臻淡淡往左瞥一眼,看着那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快速跑远的
狼狈身影,忍不住微微一笑,想着,其实他没有必要跑的,因为他说的没错。他是蠢,是真的蠢。他怎么能没
有想到,连车子都有可能不翼而飞,更何况,那是一个有手有脚,还有心的人呢。是他看低了严迦祈,更看高
了他自己。在听到又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嗒嗒传来的时候,江臻厌倦地皱了皱眉。他迅速地启动车子,准备
离开。不过他没想到这一次的这个人会有这么胆大,竟然直接扑到他的车窗外,像是玩儿命似地,狠狠拍了起
来。江臻将眉头皱得更紧,努力压抑住狂暴翻滚的怒气,极尽厌恶地转过头。然而却在看清来人面目的几秒钟
之后,禁不住错愕地扬了扬眉。虽然不是很熟悉,但他到底还是认识她的——是师诗。
江臻缓缓降下了车窗:“……有事吗?”江臻的声音挺冷清。虽然他已经将怒气尽数压了下去,不过在这种时
候,可以想见,他依然不会有什么很好的心情。
师诗自下了出租车之后就一路狂奔而来,连口气儿都没得机会喘。可是现在,她怕自己要是再多喘一口气,江
臻恐怕就要不耐烦到直接开车走了!于是她顺了顺胸口,努力让自己接下来的话显得条理清晰一些:“呼……
江,江先生,我知道,你,呼……你是来找小胖的,是吧。”尽管用了疑问句,不过她的语气里,却全是满满
的笃定。
江臻抬眼瞄了一眼小区里,严迦祈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的那扇窗,沉默良久,最后,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权当做是回答。听到这一声若有若无的“嗯”,师诗傻在原地愣怔片刻,忽然毫无预兆地,眼泪就像决了堤的
洪水一般,极其疯狂地滚滚而下,霸道地濡湿了眼眶。饶是江臻,也不由看得一愣。“……你先上车吧。”虽
然很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良好的家庭教育让江臻先给出了比追根刨底更加符合实际情况的绅士
邀请。
然而师诗只是死死咬住嘴唇,一边流泪一边摇头。在深深呼吸了好几大口之后,她颤抖着双手从提包里掏出了
一碟包装精美的光盘。尽管捏在手中犹豫了很久,但她最终还是选择将它递给了江臻。
江臻几乎是在看见光盘的那一瞬间,就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就连空气,也都在那一刻凝滞和静止了。车
内车外的气氛僵硬了很久,最后,江臻用一只比师诗好不了多少的,颤抖的右手接过它,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地问道:“这是……什么?”
师诗抽泣着哽咽一声,再也不在乎淑女形象地,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狂飙乱流的眼泪,呜咽道:“江……江先生
,拜托你……找回,找回小胖那个家伙……呃……”
又是一声尖锐的抽噎,师诗极其绝望地发现,她真的已经快要说不下去。
她不想再去回忆她曾在那碟光盘里看到了什么,她也不敢去预料当江臻看到这碟光盘里的内容时,他究竟会是
什么反应。哦是的,是的。其实这时候的师诗还并不能确信,当江臻真的看到那一切时,他究竟会是轻描淡写
地忽视,还是愿意拼尽全力去找回那个家伙,然后再什么都不计较地,给他脉脉如一的温柔,替他无微不至地
疗伤。她犹豫过,也惶恐过。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将光盘交给江臻,选择了相信他。这样的相信,无关于腐。
这一次,她只是真心想要帮助朋友,获得一份他应该拥有的幸福。
很难说清楚究竟过了多久,直到师诗的指尖,终于完全从光盘上滑落时,她才慢慢捧住脸,像小孩子正被逼着
打针一般,放开嗓子,嚎啕大哭。“拜托你……江先生……拜托你……”咆哮的风声将这些话语割碎成四分五
裂的颤音,让它们一出喉咙便随即融入苍茫的夜色,以及流动的风浪里,渐渐飘远,飘散,再也寻不到归处。
江臻把光盘放到一边,轻声对车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师诗说道:“我会找回他的,我会的。”然后他微微一
笑,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现在,我送你回家。”
第五十二章
梁锐哼哼着刚学会的荤小曲儿,满面红光地从“宠儿”里走出来。和其他陆陆续续走出来的客人一样,梁锐那
样儿一看,便很明显是既喝多了,也做爽了的完美结合。他的脚步虚浮,没走个两三步,还非得停下来摇头晃
脑,装模作样地哼唧哼唧几声。过路的几个哥们儿瞅见他这样,都忍不住停下来笑他:“哈哈,梁锐,你他妈
是醉在刚才的春梦里醒不过来了是吧。”
梁锐淫笑着斜看他们一眼,打趣道:“我刚才就他妈的只跟一雏儿做了会儿,有啥醒不过来的?不过,如果按
照你们这标准来看的话,那要是,要是……呃……”他憋着几口气,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然后近乎手舞足蹈
般地亢奋起来,“嘿嘿,那要是,是林烟那个老骚货和我做的话,那我岂不是几天几夜都下不了床?”
众人闻言大笑。其中一人甚至忍不住抬起手,抹了一把已经笑出泪花的眼角。他重重拍了拍梁锐的肩膀,大声
道:“你小子还他妈的想上林烟的床?嘿嘿,我告诉你,如果是在一年前的话,那么,你只要有足够多的钱,
这事儿倒还算得上是好办。不过现在嘛……”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遗憾地啧啧嘴,既是为梁锐,也是为自己,
更是为广大“宠儿”的顾客们叹息道,“不过现在嘛,除了钱之外,你恐怕还得去搬出一个比夏昭时更硬的后
台才行哦。”
一听到这个在最近的“宠儿”里,已经越来越像是神只一般存在的熟悉名字,以及这个极其不靠谱的可笑提议
,在场的所有人都只能毫无例外地耸耸肩叹叹气,表示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只能听天由命。
其实梁锐心里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不过像这样当场被点破戳穿的羞耻感,还是依然很令人不爽。因此他清清
喉咙,呸呸呸地啐了几声:“这他妈的叫啥名家叫啥豪门,还不是一样被一个男妓给迷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的
!我呸!掉价!没品!恶心!”
就当众人正想打趣梁锐的这种无聊可笑的迁怒行径时,一个微微上扬的轻佻声音却赫然爆开在他们耳边。“没
想到梁先生竟然如此看得起林烟,林烟可真是受宠若惊呐。”
所有人顿时齐齐一愣,而他们脸上的表情,也都极其戏剧化地同时僵住。
没有人知道林烟究竟是什么时候来到大门口的,现在的他们只是看到,林烟斜斜倚靠在门沿边儿上,一手抱胸
,一手捋发,左边眉毛轻微上扬,右边眼角暗含冷光。
饶是大家都见惯了林烟这幅致命诱惑的挑逗模样,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却依然很没骨气地同时滚了滚喉结,根
本无法掩饰住眼睛里那抹饥饿贪婪,仿佛饿狗一般的猥琐绿光。
然而林烟对于此情此景和他面前这些人的此种反应,似乎已经很是习惯,甚至是已经习惯到厌烦。他暗暗冷笑
一声,翻搅手指卷了卷自己额前的碎发,然后将温润到近乎透明的粉色指间慢慢抵近双唇,轻轻吹了口气。
如果都已经到了这一刻,然而他们却还不明白,其实林烟是在故意勾引他们的话,那么他们可就白白光顾“宠
儿”这么多年了。“喂,林烟!你……”梁锐的喉咙里又猛地咕咚了一声。靠!那夏昭时也太他妈的有福气了
!这种男妓,实在是他妈的尤物啊!梁锐想得心下亢奋,连带着裤裆里,也是一阵火热的激动。“想上我吗?
”垂眸片刻,林烟忽然悠悠吐出了这样一句,简直堪比石破天惊的震撼之语。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刚才还荷尔蒙乱飙的男人们,现在,却都个个脸色惨白,没人敢吱声说话,当第一个吃螃
蟹的勇者。
而梁锐的表现则更是令人唏嘘。此时的他两股颤颤冷汗流流,那模样,简直就差没直接跪下地去给根本不存在
于这里的夏昭时磕头道歉赔罪了。
林烟的眼神儿在这一圈儿人身上冷冷扫视了好几个回合,最后,当他收回眸光,将其定格在梁锐那张明显是因
为惊吓过度而略显呆滞的白脸上时,他忽然勾起唇角,呵呵呵地笑出了声。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到最后
,竟至于让林烟忍不住弯下腰,捧住了肚子。
所有人都吓傻了。
林烟这是……疯了吧!?谁都知道他和夏昭时的期约是签到了今年年底,虽然夏昭时现在人不在国内,可是现
在这才十一月初呢,林烟这就耐不住寂寞,扛不住欲望了?啧啧啧,一想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
里大声地讽刺和叫嚣起来:林烟可真不愧是“宠儿”里的宠儿啊,果然是人人皆可骑的骚货。不过这个所谓的
“人人皆可骑”,可是要分时间,看条件的。这些人都很清楚夏昭时那诡异到令人发指的上人规矩:只要是被
他要了的人,不仅在从他开始直到玩腻的那段时间里,不能再接别的客人,更可怕的是,在真正和他上床之前
,那个人还必须要通过一系列的全身检查。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据说,夏昭时在看上林烟并和他签下条约之后
,就专门请了几个医疗护理队给他的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做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全身检查和全身清
理!虽然介于夏昭时的身家背景,也从没有人敢明着多说些什么,不过在背地里,人们却总是要忍不住嚼一嚼
舌根的:都他妈的饥渴到来抓“宠儿”的NO1了,还装什么洁癖啊!真是,有钱人多作怪——说的可不就是夏
昭时这种龟毛和变态!并且,就在林烟刚成为夏昭时专属品的第四天,某个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太二,还是因为
才来“宠儿”所以没经验的小伙子,只不过是在酒台前跟林烟多说了几句话,然后随口提了句上床的要求,就
被夏昭时整得,从此再也没能在“宠儿”里出现过。从此,人人自危,既不敢动手,也不敢动口。可是现在,
林烟竟然在他和夏昭时的期约还要差将近两个月才满的情况下,直接向他们所有人发出了露骨的性邀请,所以
你说,他们能不目瞪口呆吗!试想,如果他们中真的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当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的话,
那么……林烟会有什么下场他们是不知道的,毕竟谁也说不清,夏昭时究竟是真被这小骚货给勾了魂迷了心,
还是只是看重自己的公众威信力,不过他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胆大包天的偷食者,可就只能等着被剥皮
切肉,挫骨扬灰的下场了!
“哈哈哈哈……哎……好了好了,不笑了,”隔了好长一会儿,林烟才终于觉着自己是笑够了。不过当笑声停
止之后,他却依然保持着最初那个弯腰捧肚,难得一见的不雅姿势,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又默默地呆了好一小
会儿。
那时候,没有人敢走,却也没有人敢伸出手去,抬起他的头。到最后,大概是因为腰累了腿酸了,林烟才终于
堪堪扶住门沿,慢慢直起了身子。不过当他完全抬起脸时,从面目到神色,从眼角到眉梢,都是一一如旧。“
你们,”他抿唇一笑,是“宠儿”里最经典的那一抹林烟笑,“真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孬种。”
吐出这词儿之后他随即转身离开,剩下的人只能在风中隐约听见他断续破碎的自言自语:“没什么可在意的,
反正,与其便宜这样一群孬种,我还不如被夏昭时搞一辈子呢。”
听着这些话,剩下的人全都神情地愤怒地涨红了脸,死死握紧了拳头,却没有人敢冲上前去给他一顿好打,最
过激的人也只不过是学着梁锐最开始的恶狠模样,朝他的背影狠狠呸了几口,然后转身离去。
因为这件事儿,梁锐最初的那份激动已经俨然僵冷掉了。周围的人陆陆续续,骂骂咧咧地散开,而他在冲着林
烟的背影痛骂了几句类似于“婊子贱货万人骑”之类的脏话之后,也终于很是愤慨地转过身,朝自己的停车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