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臻揉揉他柔软的细发,点头一笑:“恩。”
严迦祈难堪地别过脸,止不住颤抖地问道:“那一晚……你也是这么说的,”回忆让他的声音苍凉得仿佛草原
上的野风,“这才一个多月……江臻,你到底爱了多少人。”沉默片刻,他想了想,又换了一个更为绝望的问
法:“你到底,能爱多少人。”
江臻听得胸口一窒,呼吸艰难。“……我说了,”江臻艰难地顿了顿,眉目里的伤痛,只能深深隐忍,“我爱
的只有你。”
第三次听到这一句,严迦祈终于再也受不了地动了动身子,跳起来高声发泄道:“江臻你说谎!你爱我什么啊
!我哪里都比不上夏昭时,你到底爱我什么啊!你从小就只知道欺负我!你老是害得我站墙角,你还说你讨厌
我,在全班最讨厌的就是我……”
这一句话,恐怕是严迦祈终其一生,都好不了的伤。而这些陈年往事,既让严迦祈越说越心酸,却也让他越说
越来劲儿,“难道不是吗!否则你怎么可能长大了都还不肯死心,还一定要找到我,然后继续欺负我呢……江
臻,我讨厌你我也讨厌你,我最讨厌你!”
严迦祈声嘶力竭的指责和控诉,让江臻听得心脏狠狠一疼。他忽然也很天真地,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倒流回
他说那一句话的前一秒,然后他会把那一句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话改为,我喜欢你。
哦是的,是喜欢,只是喜欢。毕竟在那个年纪就要说爱,还是难免显得太过做作和牵强了。
当后来的江臻不止一次地回想起这一幕时,他总是忍不住苦笑:那个时候的自己,果然还只是一个臭屁的小屁
孩儿呢。因为事实上,他那一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儿。前一半儿。
他讨厌班上的所有人,却唯独,没有讨厌严迦祈。
如果他真的讨厌严迦祈,他哪里会用他几乎整个小学时代的全部时光,来孜孜不倦不厌其烦地来调侃他,想方
设法,千方百计地捉弄他呢。
江臻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只不过那个时候还小的江臻只是很单纯地以为,他只是太爱看这个外号严小胖
的家伙,在被他欺负之后,既楚楚可怜,却又无可奈何的委屈模样。
他觉得这个家伙,是这整个班整所学校乃至他所有遇见过的所有同龄人里,最最可爱的一个。
因为他真实。即使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家伙拿出钱来向他买衣服的样子,都是一副期待无比的真实。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江臻便已经喜欢上了这个胖嘟嘟的傻家伙。他不像这个班里的任何一个人,表面都
那么崇拜他,然而背地里,却又各种羡慕嫉妒恨地,酸涩讽刺他。
可是枪打出头鸟,而人呐,也总是很贱地,想要欺负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就像江臻,他后来每调戏严迦祈一次
,心头就会隐隐生出一种错觉,这家伙虽然傻,可他只是我一个人的。
这是多么霸道,却又多么幼稚的心思!于是他由此愈加乐此不疲,只是这唯一的兴趣,倒是真真害惨了严迦祈
。江臻看着眼前流泪流得惨兮兮的严迦祈,在心疼他的同时,却更痛恨自己。
“我怎么会讨厌你……”江臻沉默片刻,终于艰难地说出了这一句,他早该坦率承认的话,“我那时候只是不
想承认,你竟然是会所有人中,唯一懂我的那一个人。”这句话他早就该说,却因为自己的别扭,话到口边,
硬是被他改成了那一句难以饶恕的,“我最讨厌你。”这句话伤严迦祈太深太久,可是说到底,这其实也只不
过是因为,一个小孩子,别扭的心高气傲。江臻真想一刀砍死那个时候又跩又狂,还那么热衷欺负严迦祈的自
己。
而当严迦祈听到江臻这么说时,他先是怔了好一会儿,然后黯然地半垂下眼,愣愣低声道:“意思是你那个时
候说的话也是假话啦?”看到江臻点头,严迦祈嘴角一抿,眼泪又忍不住地在眼眶里摇摇晃晃,哽咽道:“你
太过分了江臻……你想让我相信你的时候,你就说你说的是真话,你不想让我相信你的时候,你又会说,你说
的是假话……你……”
绕了这么大半天,严迦祈觉得自己都已经快要被绕晕了,于是最后他便用一句话总结道:“你这样,我怎么能
知道,你现在对我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江臻……你到底还想让我相信你什么不相信你什么,干脆都
在这一次全直说了吧。”
江臻宠溺地挨挨他的脸,浅笑道:“不相信的只有那一句我讨厌你,相信的也只有那一句,我爱你。”
第三次。
感觉到江臻的指尖在他的指缝里慢慢发力握紧,严迦祈往脖领高高的羽绒服里缩了缩脖子,努力掩饰住自己的
忐忑,小声问道:“我哪里比的上夏昭时……”
“哪里都比得上。”江臻似乎很不耐烦听见这个名字,在今晚第一次打断了严迦祈的话。
严迦祈苦着一张脸,撇嘴道:“你别忽悠我……我才不会相信这种鬼话的,”眼看着江臻张开嘴又要补充原因
,严迦祈又急忙抢先补了一句,“你也千万别说什么,因为我是严迦祈——类似这一种的愚蠢原因,我也是不
会信的……”
眼看着严迦祈隐隐有恢复活力,和逐渐相信他的美好转机,江臻揉揉他的脑袋,展眉一笑:“不,不是那些原
因。”
严迦祈抬起脸,眼巴巴地看着他——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
“你哪里都比得上他,因为我爱你。”
江臻在说这句话时,眉目间隐约藏着伤感。他知道,严迦祈不会明白,也永远都不需要明白,在他的这句话里
,走得最远最远的那一层含义。
就让夏昭时,只成为严迦祈心里一个疏远淡漠的存在吧。那样就足够了。
江臻在心里这样想着,而严迦祈却在心里数到,第四次。
一个晚上,短短几个小时,江臻就对他说了四次我爱你。这让严迦祈觉得有点儿恐怖。
“你……你是今晚爆发了吗?”
“不,我很早就知道了。”
“那你早干嘛去了。”严迦祈无意识地嘟起嘴埋怨了一句。
江臻很满意严迦祈的表情,他微微一笑:“你知道,这个字很难说出口的。
严迦祈吊起眼睛,不相信地吐槽道:“很难说出口?……你?”
江臻心中大爱严迦祈的这个表情。他再也忍不住地凑上前去抱住严迦祈,闻着他身上甜软的蛋糕香,深深吸了
一口气,叹息:“这个字很难说出口,有时是因为它太假。”
感觉到怀中小猪的身子立马一震,江臻得逞似地暗笑一声,转眼却更加箍紧了他,在他的耳边低语:“可是还
有更多的时候,是因为它太真。”
严迦祈眨眨眼,觉得今晚唯有这一句话,可以抵得过他刚才听到的那四句我爱你。
那都是真的——原来那竟然都是真的。
“傻了吗?”江臻捏了捏他的脸,在他耳边低声笑道。
严迦祈傻乎乎地,没半点儿反应。他觉得自己现在连点头都不会了。这世界忽然太过辉煌,辉煌的,就快要刺
瞎他的眼睛。
第五十九章
江臻从此成为了小胖屋的常客,就从,那一晚之后的第二天开始。
严迦祈现在想来,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根本就是被江臻那几句“我爱你爱你爱你,真的爱你”,给哄得晕晕乎
乎,神志不清。所以他才会被江臻可怜兮兮的一句“你可不能这样对我……为了来找你,我连衣服都没来得及
加,就急急忙忙从S市飞过来了,你不包吃也就算了,但你不能连住也都狠心地打发我去招待所吧。”——给
彻彻底底地打败了。
他想起江臻那时候仍旧略显苍白的脸,和窗外的雪花简直没什么区别。于是他瞬间就心软了,低着支吾了几声
儿,到最后,便也就这么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于是这个例子也能绝好地证明,看来无论怎么样,他都拒绝不了
这一个名为江臻的男人。不过当然了,接受也得是有限度地接受——严迦祈睡床,江臻只能往那狭窄的小沙发
上可怜一躺。当然严迦祈也永远不会告诉江臻,那一夜,是他在这几个月以来,睡得最最温暖安心的一回。就
连梦,也都做得那么那么美。第二天一大早,早到连天都还是全黑的凌晨五点,严迦祈就悠悠然醒过来了。他
揉揉眼睁开,脖子往左一歪,一看床头的闹钟,便无奈心叹道:哎,果然,这比他平时正常的起床时间早了整
整一个小时。他是真的再也睡不着了。第一是因为,梦已经做到了最美的地方,他怕如果自己再继续做下去的
话,那么那个梦就会像泡泡一样啪地一声碎掉,然后什么都不剩地灰飞烟灭了。而第二是因为,严迦祈整整一
宿都心潮不平神思难安,即使是在美梦里也都仍然止不住地惶恐和担心着,江臻真的还会在外面那个破沙发上
躺着吗?他会不会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其实只是喝多了酒,所以借着酒劲儿向他发酒疯而已呢?唔……
这简直太可怕了。严迦祈知道自己不可能承受得了像这样的悲惨结局,于是他当机立断地决定不再胡思乱想下
去。
而后他爬下床,心怀忐忑地轻轻踱步走向客厅——
江臻还睡在那里。
严迦祈顿时鼻子一酸,觉得之前所有的焦躁和惶恐,在此时此刻,都尽数化成了温暖与感动。于是很久很久,
他都一直愣怔地站在门边,死死扣紧门沿,无比专注地看着沙发上的江臻,难以迈开脚步。他的眼神有那么那
么贪婪,贪婪得让他,甚至舍不得眨一眨眼。
他就是怕,他就是怕嘛。严迦祈沉沉屏住呼吸,委屈地想,睁眼闭眼好歹也有两大两个瞬间,所以万一当他一
睁开眼,面前的江臻就不见了……那可怎么办呢。
一想到这里,严迦祈便止不住痛苦地咬住牙齿,摇了摇头。他远远看着江臻微微皱眉,很明显是睡得不好的不
爽模样,难免心酸地垂眸一笑,想,即使这只是一场梦,就算这真的只是一场梦——那么,无论是谁,也请千
万千万,不要让他清醒过来。
严迦祈安静地走向了厨房。熬粥的时候,他痴痴地盯着小锅里翻滚冒泡的白水花,又想到厨房外客厅里,那个
还艰难地挤缩在窄小的沙发里,因为睡不好而皱眉烦闷的江臻,忽然就感到胸口微微一暖,仿佛是从这锅中源
源涌出的白色雾气,在空中飘飘荡荡晃晃悠悠了好久,到最后,却都尽数钻进了他冰冷寒凉的身体里。
毕竟,现在在这间房子里的人,不再只是他一个,那么孤零零的一个——江臻就躺在外面,和他同处一个空间
里,陪在他的身边。
而他做的早饭也是第一次,不再只有他一个人会吃。严迦祈不知道仅凭这样简单的小事就能感觉到幸福,会不
会是因为他的要求实在是太低,又或者是因为他见过的世面,也实在是太少,但是既然因此可以触摸到幸福的
话,那么他便觉得,即使简单又无知,却又有什么重要。
江臻是在将近六点的时候醒过来的——或许是因为闻到了粥香。洗漱完毕之后,他来到厨房边,斜斜往门沿上
一靠,看着严迦祈缓慢而认真的盛粥动作,眼眸里的温柔,真是藏都没法儿藏。
严迦祈小心翼翼地端着两碗粥转过身,细细瞧了瞧江臻的脸,表情忽然变成扭捏的尴尬,吞吞吐吐地抱歉道:
“你……你是不是睡得不好?唔……好,好吧,我也觉得,今儿晚上你还是去住宾馆好了。”
江臻看他那副不清不愿的模样,即使昨晚是真没睡好,到现在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于是他淡淡一笑,尾音轻
扬:“哦是吗?你舍得?
严迦祈动作一僵,随即羞红了脸,但他却偏偏要故作愤恨地抬起头死死瞪了瞪江臻:“你,你在乱说些什么呢
!我当然舍得啦!这是我买的房子,它还不愿意有人来对它挑三拣四呢!”
……
“哎,”江臻默默地注视了这样的严迦祈良久良久,直到把严迦祈都看的心里发毛了,他才幽幽叹口气,眼中
难掩宠溺地轻轻笑道,“怎么办,为什么现在,无论你做什么我会都觉得……”严迦祈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满
脸警惕。
“……你怎么会那么可爱。”
严迦祈下巴一掉,被江臻的这句话给吓得不轻。“江臻你……”他艰难地哽了哽喉咙,简直难以置信。这这这
……哦天哪,谁能来告诉他,这到底算是什么呀!这算是江臻昨晚说我爱你说得太多的后遗症吗?为什么现在
的他也会觉得,无论江臻做什么,都像是在发情似的……
严迦祈被江臻看的觉着窘迫,干脆又转身放回碗,有些担忧地走上前来,睁大眼睛,神情天真地问道:“……
喂,你到底怎么了呀?真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吗?唔……”严迦祈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江臻修长高
挑的身体,然后便略显羞愧地支吾道,“好,好吧,这回真是我错了,那沙发对你来说,的确是太小了……”
只不过让严迦祈没能想到的是,在他如此真心诚意,低声下气地道歉之后,江臻全部的反应却只是神色复杂地
看了他一小会儿,然后低下头,哑着嗓音低唤了一声“该死”,接着便迅速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进卫生间里
去了。
于是空空荡荡的厨房里只留下了严迦祈一个人,他傻乎乎地眨眨眼,完全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江臻他这是……吃坏肚子了吗?唔……那如果这样看来的话,他今早上煮粥的决定,还是很正确的嘛!严迦祈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乐滋滋地转回身端起了粥。
只不过严迦祈的这点儿小小心思,要是被现在正在卫生间里悲哀地解决“另一个层面上”的生理问题的江臻给
知道了的话……咳咳。
十多分钟后江臻出来了,湿漉漉的。严迦祈看看他,觉得奇怪:“……咦?难道你有这么严重的洁癖吗?上完
厕所竟然还要洗澡?”
江臻这时候正好在严迦祈的身边坐下来,一听到这句话,他皱皱眉,脸色几经转变,最后当然变得是——难看
至极了。很明显,凭借江臻强悍的逻辑推理能力,他很快就明白了在严迦祈的这个猪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乱七八糟的脏东西。
可是……江臻脸色发黑地拿起勺子,发泄似地恨恨喝了一口粥,忍不住嘴角抽筋地想,可是他又不能把他刚才
想对严迦祈做的事,和他刚才在卫生间里做的事,就这么直白白地告诉那头猪!他很确信,如果那头猪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