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得了,我在五龙三区,你这会儿来不?”
“在外面,等会儿再上。”
“别手生了就行。晚上攻城,你这个副会长别迟到。”
“嗯。”敲了回车,任致鑫扭了扭脖子。
以往洗过头,总有人自动自觉的帮忙擦干湿发,这次却不同,湿透的头发滴下水来,把颈后的浴衣都沾湿了,湿乎乎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任致鑫不得不从旁边扯了毛巾来在头上胡乱揉了揉。
刚刚在飞机上胃里翻腾的厉害,虽然没有反上来,也还是把所有食欲都打灭了。一上午没吃东西,任致鑫这会儿当真有些饿了。翻了翻电话边的外送菜单,任致鑫抄起电话点了份滑蛋牛河。
点的餐还没送上来,任致鑫走回浴室里梳头。宾馆里配的梳子齿太细太尖,不小心划到头皮就疼得厉害。任致鑫拧起眉,从旅行箱里揪出洗漱袋子,扒拉了半天,也没找到平时在家里用的那把。
之前出门都会带着的,这次……
这次是自己收拾的行李,看到什么就捡拾进包里,哪里有考虑缺少什么。
不过,又不是没梳子就不行了!任致鑫有些烦躁,踢了一脚摊在床脚地上的旅行箱,抓了抓半干的头发。
正巧客房服务来了,任致鑫应了门,送走服务生,坐回床边吃今天的第一顿饭。
外送的分量很足,浅黄色的蛋汁覆盖在大片的牛肉上,底下的河粉铺满了大半个盘子。任致鑫拿起叉子随意的挑了河粉送进嘴里。嚼了几下,任致鑫停了下来,总觉得不是那么对味儿。又叉了块牛肉放进嘴里,那种若有若无的腥气更是让他绞紧了眉头。
这间店的厨师水平真不怎么地!任致鑫用叉子在盘子里拨了拨,汤汁里细碎的蛋花在油腻的河粉间流动,看得他一阵反胃,直接给宾馆的大师傅打了个不合格。丢了叉子推了盘子,拉开冰箱拧开瓶冰镇苏打水灌进肚子里,再不看那份倒胃口的滑蛋牛河一眼。
不过……这虽然只是份快餐,可好歹也是出自星级酒店的厨师之手,味道又能差到哪里?只是某人被宠坏的味蕾和肠胃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挑剔了起来,而他本人,不知是无所察觉,还是无心感觉……
看看表离八点尚早,他也并没有为明天活动做准备的意愿,有些困倦的任致鑫掀开被子,窝进去戴上眼罩耳塞,开始补眠。
其实他最近总是困得很,昨天晚上失眠还真的是少见,他心里认定是没了眼罩的缘故,这会儿戴上在机场买的新眼罩,不一会儿睡着了。
任致鑫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暗,摸出表一看,八点差一刻。翻身下床,用冷水搓了搓脸,任致鑫抱着电脑走到写字台前,鼠标移动,光标在一个被波浪卷噬的“幻”字图标上双击,一个深蓝色的登录界面停留十几秒之后,一个奇幻般的宏伟世界便出现在任致鑫面前的17寸显示屏上。
几下点击,一个牵着长着双翅的白色高头大马的蓝衣男子在任致鑫的操纵下穿过雕梁画栋的古代宅院。
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幻海》,是一款大型3D武侠RPG网游,任致鑫从三年前内测的时候就辗转要到账号开始了江湖之旅,这么久过去,也算是全服少有的高级玩家了。壬寅这个名字虽然不能说全服皆知,但至少也有大半的人对这个喜欢收集各种装备并且总是骑着一匹白色羽翼独角兽的剑客有所耳闻。之前有朋友建了公会,硬是拉他来做副会长,任致鑫虽然无感,但因为是从开服时就认识的老朋友,他也不好拒绝,也就挂个名,偶尔攻城战或是组队刷副本的时候参与一下。
做了日常,在绥州渡口附近闲逛了一阵,世界频道里,对战的两方公会已经开始发言了,任致鑫看着时间,用神行千里技能到了断水崖。
刚没往前走几步,左侧窗口里就弹出了数条私聊信息。随意的扫了一眼,任致鑫只挑拣着回复了两三条。
不管任致鑫自己承不承认,他的个性确实不能算得上好相与。可是在游戏里,这种技术好,等级高,又保持着较高神秘感的男人,就连简练的回复,动不动就敲不应的行为也被人趋之若鹜。
攻城战也不过就是那样,任致鑫所在的公会在幻海里不算小,虽然对上第一大公会剑盟,可是赶上小长假各方人马齐全,组织也算有序,倒也没吃多大亏。任致鑫从来都是无组织无纪律的,最近心情不好,更是不管不顾起来,一连串的高级技能杀得四周只剩下倒地的尸体……
战斗结束,在一片撒花庆贺之中,有人在崖边燃起烟火。五彩斑斓的火光映满了虚拟的幽蓝色天空,明黄天蓝火红玄紫……绚丽的色彩投入眼中,任致鑫愣了下,这画面突然就勾起记忆中的某个场景。
大年夜的午阳河边,某个人用香烟点燃引线,然后傻乎乎的飞快跑过来。响声过后,绽放在天边的烟火是一片炫目的黄白光,只有星点的红色一闪而过。
那人难得的没有像往常那样极没情调的边看边说,“你就喜欢这些烧钱的玩意儿,就那么几声响,一周的饭钱就没了。”
只是拽着自己的手塞进他暖和的口袋,说的极认真,“想家了?没事,以后的年夜,有我陪你过。”
言犹在耳,情已逝……
“做得真够假的,真的哪有这么漂亮!”
移动鼠标,任致鑫把自己的人物转移到了迷雾之森,对着狰狞的怪兽砍杀了一阵,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翻飞。
“嘿,别总是盯着电脑,过来喝粥!”
“致鑫,洗洗睡了,快点,看都几点了。”
“嗳,你要是想发泄,就来找我嘛,那个什么妖怪的有什么意思!”
念念念,又在念了!
任致鑫手上不停,嘴里不满的回那个声音,“诶呀,等我把这个任务做完!”
话出口,肩头没有出现那双大掌,任致鑫突然反应过来,那个讨厌自己打游戏,总说自己因为网络忽略他的男人,不在身边了。
面前的花妖被自己一剑贯穿,化成青烟,任致鑫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了,鼠标一滑,点了退出。电脑屏幕闪了几下,跳回了桌面。
任致鑫盯着桌面上的图标,手指因为刚刚快速的点击而微微发麻。耳边没了杂乱的打杀声和技能音效,眼前也没了花花绿绿的3D特效,回到现实,任致鑫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手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任致鑫拍拍脸,一把抓过接起来。
“小三弟,明天你倒是来还是不来啊?伴娘的位子还等着你呢~”
第三章:二哥二嫂
左岸会馆,市区东南边沿的大型会展中心,坐落于会展区正后方的左岸别馆,欧式格调,张扬奢华。
而今日的左岸别馆,门扉大开,香槟色玫瑰点缀在黑漆栏杆上,不时有高级轿车驶入,连门口一向以冷硬纯黑西装亮相的保卫胸口也别着朵象征永结同心的白色马蹄莲。
任致鑫远远望着那扇黑色的铁艺雕花大门,止步,犹豫许久方才上前。保卫没有拦他,他却拦下保卫向上通报的动作。
报告无非是要报给那个女人,她是不想自己来的才对,所以,何必呢。自己来看自己珍视的人,她爱作秀势利眼看不上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幺子,自己也没必要碍着她的眼。
走过一段林荫道,面前一下子开阔起来。主宅前的草坪上弧形排列的十数排座椅上几乎坐满了来宾,两旁立着花柱的甬道直通向主台,红色玫瑰花球将正中的主台装扮的格外喜庆。在乐队肃穆同时也浪漫的曲子中,一对新人携手步上主台。
如此盛大而隆重的婚礼,那家伙还真是永远都不知道内敛二字如何写。二哥,你就顺着他吧!
秋风习习,散落的花瓣在地面上欢快的跳着。任致鑫的视线穿过飞舞的缎带落到正前方主台上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身上。
没什么新意的宣誓词,从那个常常脱线到让人无语的男人口中念出,却好像头一次没了喜剧效果。银灰色的西装上装将他纤瘦的身材装饰的恰到好处,他偏偏头,嘴角露出尖尖的小虎牙。被他望着的男人一袭黑衣,身高略显突出,伸出左手,任由他把一枚戒指从指尖送到指根,然后反手握住。
那只从自己五岁起就总喜欢牵着的手,终于要握住另一个人了。
从高楼上垂下的白色幕布上投影出一对新人的脸,近距离看着,任致鑫看到了黑衣男子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任致鑫眨眨眼,小声的默念了一句,“二哥,祝你幸福。”
仪式很快就结束了,接下来的酒会更像是一个上流交际会,任致鑫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一身红衣的中年女人,她一手握着高脚杯在或真或假的笑脸中周旋,的发髻绾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高雅得体的浅笑。
这就是她想要的吧。
当初以为她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子喜欢上一个男人,现在才看出来,她不过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儿子找上一个无权无势无家世的穷对象。
行了,就这样了吧,看也看过了,走掉就好了。
缎带飘到手边,任致鑫随手捏住搓了搓,低调点的好,打乱二哥的婚礼可不是自己的意愿。
虽然心里念着低调,可任致鑫今天的这一身行头却是一如既往的张扬到让人无法忽视。厚底牛皮高帮短靴,砖红色窄腿修身长裤,烟灰羊绒毛呢夹克,再看看颈间,那条被张楠评价为骚包的绯红色围巾松垮垂下,虚掩着黑色深V领袒露出的大片雪色肌肤。
果不其然,在他一边用左手食指轻推鼻梁上的墨镜,一边转身准备离开的当口,有人快步从一派觥筹交错间脱身而来。
“嘿,你这别扭孩子,到人家婚礼上来了,连礼金都不给就走?”
任致鑫一回头,不出所料的看到了那个嬉皮笑脸惹人厌烦的家伙。
“怎么,司家已经穷到连我这种小老百姓也要敲诈的地步了么?”
“是啊,我缺钱,所以没送上礼金和祝福之前,不准走!”
一身盛装满脸红光的娃娃脸男人呵呵笑着,拉着任致鑫往里走。
“司卓,你穿成这样看着真别扭,小痞子样非得装成贵公子。”
“喂,别没大没小。”男人从铺着象牙白色桌布的长桌上端起一杯香槟塞到任致鑫手里,“我现在可是你长辈,长辈!”
“嗬,长辈?”任致鑫的指腹在郁金香形的酒杯肚上轻轻摩擦,嘴角是不加掩饰的嘲笑,“哦,对哦,是长辈,二嫂!”
他把重音放在一个“二”字上,眼中的戏谑大盛。
“二嫂?”司卓偏偏头,又念了一遍才悟过来,“哈,你小子!还不都是因为你,否则我怎么会变成二嫂!”
“你嫁给我二哥,变成我二嫂,干我什么事!”
“要是你早出生一年,我不就是你三嫂了么!”
“诶?”再一次被这人混乱的逻辑打败,任致鑫摇摇头,看着面前这个嗜酒如命的傻小子把水晶杯凑到嘴边,因为一口香槟露出餍足的表情。
忽然想起一向对洋酒不感冒的那位,家里的冰箱里总少不了几罐啤酒,可每次强拉着他去参加文艺圈的酒会,他都要对着高脚杯里浅黄色液体发愣。也难怪自己那个好面子的母亲会看不上他,在宾客前面像喝二锅头一样喝香槟,只一次那讲究苛刻礼仪的人就要受不了了。
任致鑫想得出神,身边的司卓推了推他,手里的酒杯在他的杯壁上轻碰,“喂,尝尝啊,这酒味道不错,Blanc de Blanc,你哥专门请人从Sillery采购的。”
杯壁抵在唇边,轻抿一口,微甜的口感被冰镇激发,满口余香,“嗯,是我二哥的品味。”
“致鑫,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方才被围在一众上层名流之中的黑衣男子终于摆脱众人,走了过来。
“二哥。”
“嗯,怎么一个人来了,张楠呢?”任致睿理了理衣袖,线条冷硬的脸因为喜事临门而染上些多年未见的温柔。
听到那个自己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名字,任致鑫微微蹙了下眉,他不善于编瞎话,可离婚的事情却是一定不能让二哥知道的,“他有事,来不了。”
“嘿,说到你家那口子,我朋友说上回帮你联系的画廊你好像还挺满意,怎么,准备什么时候入手啊?等着欣赏张大画家的大作哈!”司卓倚着任致睿,随意的问道。
又是一件烦心事,任致鑫已经快掩饰不住心底的不快了。早在之前,自己忙前忙后的,画廊未来真正的主人可是就丝毫不上心,现在看来,这一切都跟笑话没两样了!
“诶哟喂,还保密呐~你们小两口可真是的。”司卓一手搭在任致睿的肩头,笑得眯起眼睛,“你们那个时侯动作真是够快,悄没声的就把事儿给办了,不过嘛,也不能事事都让你们抢先了!嘿嘿,这次你可得包个大红包了~”
“红包,又是红包!你有这么缺钱么?你那肥皂铺子开不下去了?”
“喂喂,什么肥皂铺子!我的店里制作和售卖的都是纯手工艺术香皂,那是艺术,艺术!张大画家是怎么看上你这么个没有艺术细胞的家伙的?”
“嘿,我也奇怪呢,我二哥这么有品位有涵养的商界精英怎么会相中你这样不懂装懂的伪艺术家真无赖!”
从穿开裆裤起就不遗余力互掐的两个人,长大以后更是一有机会就开战。
“你!”司卓气得瞪眼,可是看看场合,撇撇嘴,“切,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可是双喜临门,不像某位,形单影只。”
“什么意思?”就算被戳到痛处,任致鑫仍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音里极其明显的暗示和炫耀,“你们……奉子成婚?”
司卓笑而不语的表情在任致鑫眼里完全是欠揍的,他有些怀疑二哥这种严谨认真到极致的人竟然会允许这种计划外的事情发生,可他偏偏头,任致睿竟然没有否认的意思。
“怎么,羡慕啦?”
“没。我很期待到时候你被小孩子烦到揪头发的场景。”任致鑫晃晃杯子,又往嘴里倒了一口。
“司老板,呵呵,找了一圈,原来您在这里。恭喜啊,恭喜。”肥胖的商人走过来和司卓攀谈,说想请他见见另一位老总,谈谈市场拓展的事情。虽然不想去,和任致睿对视了一阵,司卓还是乖乖朝来人点点头。
他微微仰头在任致睿的颊边亲了一口,翘着嘴角离开。银灰色礼服将他腰身的线条极完美的勾勒出来,他转身的瞬间,任致鑫格外留意了一下,他小腹平坦,丝毫没有走形的样子。任致鑫在心里一叹。
这次争先,他可当真不打算赢来着……
“走,去那边坐坐。”肩头被人拍了拍,任致鑫回神,跟着二哥离开长桌。
眼看着就要踏进主宅,任致鑫的脚停住了,他看到了不远处那个满身红艳的女人,自己那个许久不见仍旧光彩照人风韵犹存的母亲。
“她知道你会来。走吧,去边上,她不会过来。”任致睿晓得自己的小弟和母亲积怨有多深,从七年前他为了那个大男孩从这个家跑出去后,要不是因为自己这个二哥,再七年他可能也不会回来。
两人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任致睿从侍者的托盘里端了两杯粉红色的饮品,一杯送到幺弟手里。
“他怎么没来?”
藕荷色的液体有些细微的颗粒悬浮在里面,不透明,还有些沉淀的感觉,大概是什么果酒勾兑的饮料。任致鑫晃着手里的杯子,企图用沉默来表达自己对这个问题的抗拒。
“不要以为一句事忙就能敷衍过去。”
知道二哥不像司卓那小子可以随便糊弄,张口的时候就知道会被追问,可当初为了那个男人潇洒的离开这个家,现在要他如何开口说出“离婚”这两个字?任致鑫有些烦躁,皮靴在地上胡乱踢踏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