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旁,两个黑衣人抽出手中的宝剑同时向前一步。目光凌凌地直射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在这样的地方被砍传出去定然成为西都最大的笑柄。为了我日后的江湖地位,我脸上堆笑:“对不起
,走得太快。公子可有事?”
适才相撞的时候感觉那人体质柔弱,还道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站起来后才发现居然是个蒙着黑色面纱的男子,且高出我足足一个头。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锦袍,衣角处以金缕勾边。黑色的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身后,与黑衣融为一体。
两道凌厉的目光从被长发掩住的双眸中射来。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被这森然之气震住。
须臾,他挥挥手,示意黑衣人收剑。
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脚步走回来,拾起落在地上的一枚玉扳指,戴到手上。一晃间,莹透的玉扳指上居然闪过一股诡异的
黑光。
被这个蒙面男人一搅和,我对由火的出言不逊之气也消了大半。
由火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后,微微蹙眉望着男子与黑衣人离开的方向。
“他是谁?”
“厥殇。”由火若有所思,“他今天怎么会来……“
“你是说厥殇?烨椛宫宫主厥殇?当今皇上厥殇?“
“当今皇帝是不错,不过烨椛宫宫主的位置在他登基的时候已经移交给了原雪姮,这你应该知道吧!”
重点不在这里啊!我兴奋地拉住雪姮的手:“我见到的是皇帝!我还撞了皇帝!”
由火挑眉:“那又如何?”
我一愣:“也没有怎么样……”
却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不是烨椛宫的护法么?可为什么作为前任宫主的厥殇根本不认识我?”
“因为你从没见过他。”
又是从没见过……我开始怀疑我失忆前的生活究竟是什么状态……
“对了,皇上有空来逛妓院?”
“他闲工夫多了。”由火叹气道:“这个皇帝完全是被人逼上龙位的。不过……”
“不过什么?”我的胃口被吊起来。
“不过你肯定不感兴趣。”由火眨眨眼看我。
我气得抖眉:“是啊,我怎么会感兴趣呢!”
不想说就不说,还故意吊我胃口!
我扬起下巴:“我失忆前真的有对你笑过?”
由火颔首:“是啊,怎么了?”
“那时候我一定眼睛瞎了。”
第四章:入宫
正和由火拌嘴,一个温淡的男声从远处传来:“清术!”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脑袋从前方的厢房中探出来。
清术?
我一个激灵往身后瞧去,可除了在半空中曼舞的柳枝一无他物。
那人见我和由火依旧站在原处,叹了口气冲由火勾手指道:“喂,锅子,把清术带过来!”
由火嘴角一抽,目光中露出些许抗议。
“锅子……”手指继续勾动,“我突然想起你八岁那年……”
由火拉住我的手怒气冲冲地走上去。
走进厢房时,男子已然躺到了铺着一层厚厚兽毛的圈椅上,双腿搁在椅子上,抱膝而坐,一张白净的脸松松懒懒地搁在膝盖间
,那脸型介于鹅蛋与瓜子脸之间。
此人乍一看与我和由火一般大,但若向那对细长的眸子望去,便会发现那里面满是与年龄不符倦意。
“清术……”他张嘴说话,每动一下下巴就往膝盖上一磕,样子颇为搞笑。
“清术,厥殇刚才没找到你,要我通知你下个月找李将军要密报。”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眼中的莫名,依旧漫不经心地看着我
道:“还有,烨椛宫在铁道门安插的暗部好像出了问题,要你去解决一下。”
似乎觉得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男子打了个哈欠,在我和由火面前闭目养神起来。
我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刚才在对我说话?”
由火点头。
“可是……”
由火上前往男子的头上重重一打。
男子痛苦地睁开眼:“你八岁那年……”
由火磨牙,指着我对男子道:“他不是清术!”
男子闭上嘴,如梦初醒般睁大双眼,来回将我打量了一遍:“柳洛城?”
我疑惑地点头。
“啊!你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可抱过你!”男子笑着抬了抬脑袋,不过下一秒又搁了回去,神色依然倦怠。
小时候的事情我怎么记得……等等!小时候抱过我?
由火见我一脸迷茫,好心地解释道:“这位孩子脸的大叔叫凌霄,年龄和我们俩叠加来差不多。他是烨椛宫护法水,最擅长毒
药,最喜欢偷懒。”
“还有吃饭……”凌霄笑眯眯地补充,“锅子,你把小洛洛带来,准备让他帮我分担工作了?”
由火没好气道:“你确定你现在有工作需要别人分担?”
由火加重了分担二字,语气偏激。
我本以为凌霄必要发怒,却见他只是随意地耸肩道:“我刚才还替厥殇传信来着。”
“所以?”
“既然你们来了,这个工作就交给小洛洛了!”
我无视掉他对我的称呼,突然明白为什么第一次由火向我提起凌霄这个人时会有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由于凌霄装睡的技术一流,在由火愤愤地喊了第三次无果后,他果断地摔门而出。
突然觉得由火这样的脾气完全拜一个人所赐……
跟在火气腾腾的由火身后逛了好久,才在楼下的清池旁发现了一抹湖绿色的身影。他听到我们的脚步声,悠悠地转过身来。
那一刹那,我真的以为我看到了自己。
为什么所有人说话都不挑重点?加上孪生二字那么费力么?我压抑着内心的冲动,故作镇定地与清术对视。
太可怕了……世界上居然有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一时间我有种跌入梦境的错觉。
这才发现由火身上的戾气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殆尽。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轻声道:“知道自己身体弱,也不多穿件外套。”
情书冷冷地撇他一眼:“要你管!”
由火面不改色:“我这是关心你。”
清术冷哼一声,将寒光指向我:“你就是柳洛城?”
虽然身为南国风的花魁又兼任烨椛宫的护法,他确实有傲慢的理由,可再傲慢也别在我面前露出这种眼神!更何况他只不过是
我的弟弟!
我以同样冷酷的目光回视他:“你就是那赫赫有名的清术?听说你只同厥殇一人苟且?”
他微笑道:“再出名又如何出名得过同时与六皇子和武林盟主纠缠的柳洛城你呢!”
我一愣。
他挑眉得意道:“再说了,厥殇的滋味一般人想要都没有机会。”
由火柔声劝道:“清术!”转身冲我笑笑:“清术嘴快了点,你别介意。”
适才的话在我耳边回响,我根本没把由火的话听进去。
我失忆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六皇子?原雪姮那个病秧子?好混乱……
由火见我失神,打断仍旧喋喋不休的清术:“洛城他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少说一句吧!”
清术冷笑:“不记得?我看是假装不记得来逃避责任吧!你看看他害了多少人!不记得,我就偏要让他记起来……“
突然,清术的话生硬地停住,他眼神怪异地注视着我身后,泄气道:“宫主……”
“一年了,你还未学会改口?”
猝然转身,身后,一抹黑色的身影气势凌人地立着。厥殇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奇怪,可怎么怪却也说不上来。
清术垂下头:“陛下。”
厥殇厉声道:“你还记得崔堂主是怎么死的?”
清术一忪:“他……乱说话。”
厥殇没有再说话。气氛瞬间降温。
由火笑道:“陛下怎么又回来了?“
此时此刻不得不说我对由火刮目相看啊!什么叫勇敢,这才叫勇敢!虽然他平日比较话痨,但真正需要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站
出来了不是!
厥殇道:“我忘了一件事。”
我们三人乖巧地站在原地等厥殇宣布答案。
厥殇跨步上前,风驰电掣间将我的手紧紧地箍住,即使隔着发丝,我依旧能看到他眼中闪出的熠熠光彩。
想挣脱,可是身体却仿佛在一瞬间失了力。我仰着头,呆呆地与他对视。
他见我未有反抗,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马上被喜悦代替。
“走吧。”
是在……对我说?
我支支吾吾道:“去……去哪里?”
“皇宫。”
……
“这一招飞柳扬风注重先发制人……而这招风调雨顺则需要凝神后发……“
除雷放慢速度示范,老迈的身体在摆出这些招式的瞬间脱胎换骨,赏心悦目。
我认真地站在一旁默记,然后上前依样画葫芦地摆出一个个招式。
除雷满意地点头道:“不愧为柳蒙的儿子!”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每次我练得好,除雷就会这么夸上一句,看似夸奖我实则夸奖我爹。不过见他夸得欢快,我也听得乐意。
回想起被厥殇“请”入皇宫那日,一眨眼居然已经过了一月有余。期间,由火带着亘儿进宫好几次,据说是因为亘儿总哭着要
二爹爹,所以才迫不得已违例进宫。
既然违例不处罚已是宽宏,可厥殇居然宽宏到直接把亘儿接进了宫,连带着病秧子和除雷也进了来。
厥殇说我身子骨好适合练武,且内力雄厚无比,简直无人能与我匹敌。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过什么内力,但被厥殇如此一说,倒真的兴致勃勃习起武来。一练才知此话不假,别人学几年的功夫,我
靠着浑厚的内功与除雷所言“不愧为柳蒙的儿子”只需几日就能学会。
这样一个月下来,不仅在皇宫混了个脸熟,武功也飞速增进。
说来也奇怪,本来平平凡凡不觉如何,练了武学与他人切磋后,我的好胜心被激出来了,于是练武也愈发地勤奋。
用内力将剑与空中画圈,发力送出——
园中落叶四散,于空中飞腾。
隔着金色的叶片,厥殇黑色的身影在园外静静地伫立。
分明才刚来而已,我却有种他已然到了许久的错觉。
收剑,和除雷打了声招呼后便如往日一般跟到了厥殇的身后。
一前一后静默地走着,却觉得异常地安心。
习惯毕竟是习惯。一个月下来,每日黄昏厥殇都会找我去书房陪读。从刚开始的坐立不安,现在的我已经练就了滥竽充数的巧
技。
虽然有时仍旧会穿帮。
“你的书。”
“嗯?”我从书中抬起头。
看不到厥殇的表情,就连猜也很难,唯一听到的声音告诉我,他在笑。
“书拿反了。”
我脸一红,将书翻了个面。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厥殇面前我总显得狼狈不堪。后来习惯了被他“挑刺”,我就安慰自己道人家毕竟是皇帝,龙的化身不
是!被他看看笑话我说不定还能沾点仙光延年益寿。
“不喜欢战国策么?”厥殇的声音恢复了正常。
我摇摇头,皱眉:“都是打啊杀的,打仗有什么好!有那么多精力还不如多花点心思好好对待百姓,想想怎么令百姓个个都有
饭吃有衣服穿。”
说完才发现自己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确实。”厥殇不以为忤。
我得寸进尺地笑道:“我说的有道理吧!”
“嗯。”
我得意一笑:“你还是念诗给我听吧。”
厥殇点头,从桌旁抽出一本诗集,声色平和地念起来。
一旁的侍女为我和厥殇换上一杯新茶,面无表情地退在一旁。
我托着下巴听厥殇念诗,嘴角露出一抹安心的笑。
几日前清术进来时看到的正是现在这一幕。
几天过去了,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他脸上的错愕。
一个月前,厥殇拾起诗集看着眼皮几乎要合上的我说要给我念诗时,一旁侍女的表情我也记忆犹新。
当时不知道厥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害怕他一不满意就抄我家,于是只能畏畏缩缩地赞同。
毕竟都说伴君如伴虎。
可时间一长,我就发现厥殇这个人的危险系数基本为零。至少对我而言如此。
于是本该跪的免了,本该奉承的免了,本该虚情假意的免了。
而对于我的一切“放肆”,厥殇居然默认了。
一个月下来,我成了皇帝身旁的红人。
更有谣言传出,我是厥殇的男宠。
对于这样的无中生有,我一概当做放屁。
不过可苦了清术这个小鸡肚肠,三天两头到宫里来找我的茬,不过基本上他一来厥殇就会出现,所以直到目前为止清术满腹的
怨气都没有得到释放。
偶尔会看到由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清术说一句,他轻言轻语地回一句,昔日的飞扬跋扈荡然无存。
第五章:相处
这几日厥殇日日在园中看我练剑。
亘儿在一旁吵着问除雷:“爹爹呢?爹爹哪里去了?”
除雷一心看我的剑法,没注意亘儿这个小屁孩。亘儿很不爽地扭头奔了出去。大抵跑出去找原雪姮了。
我专心致志地练完剑,却发现树下只剩一个空荡荡的椅子,厥殇不见了踪影。
等了一盏茶,他带着亘儿一起回来,寻我一同去吃点心。
我看着亘儿笑嘻嘻的脸,好奇道:“你找到你爹了?”几天没见到他在一旁“盯梢”,我也觉得奇怪。
亘儿笑道:“爹爹出宫做事了,要好久才回来。”
我“哦”了一声。
厥殇道:“你想他了?”
我夸张地张大嘴:“你别和我开玩笑!”
进了宫才发现宫里除了住得舒服些,装饰华丽些,食物基本与在西都郊外的宅里的差不多,除了做法上精细些,味道稍微好些
。
桌上摆着七八个别致的青花瓷碗,每个碗中盛放着一些糕点果脯。
不管厥殇和亘儿,我大大咧咧地坐下,抓了颗小核桃往嘴里一塞,咬出来时核桃肉碎了大半。
望着手里的狼籍,我皱了皱眉。
住西都宅里那会儿,每次吃核桃病秧子都会剥给我吃。
虽然第一次他这样做时,我很受宠若惊地表示我自己有手。可他仅看了我一眼又埋头剥起来,于是这一次为了表示我强烈的抗
议与反抗精神,我将推了满满一小碟的肉连同碟子扫到了地上。
我还记得病秧子当时的表情。
温淡的,分不出喜怒。但是在一旁嚼瓜子的亘儿和由火呆住了。
我也发现自己做得有些过,却放不下脸来道歉。
病秧子弯下腰,开始拾地上的核桃肉。一颗一颗拾到掌心里。拾了一半时,他又习惯性地咳嗽起来。咳得很重很急,有些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