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雷敷衍道:“老朽也不是很清楚,柳护法也知道,宫主的事情老朽不便过问。”
既然探不出究竟,我就不去白费力气。
下午由火进宫找厥殇,出来时正遇到我。
我跟他提了提明日出宫过中秋之事,他表示很有兴趣,于是我不计前嫌,友好地邀请他一同出游。
下午陪厥殇读了会儿书,我就请辞兴冲冲地跑回了房,翻箱倒柜理了一大包东西。
其中以零嘴居多。
亘儿听说明天要出宫,兴奋地抱着我。不过很快被我甩开。
小孩子可怜巴巴地跑去找厥殇告状了。
理完包袱,我坐在地上,看着周围的一片凌乱,心中很有成就感。
细细一算,我,厥殇,亘儿,由火,除雷。令人期待的五人行!
脑海中,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我有些可惜地想,要是病秧子在,凑凑热闹倒也不错。
第七章:中秋
皎月高悬。
繁华的西都笼罩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十里长街如幻美境,华灯璀璨烁烁其华。
我们一行人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寸步寸步地前行。亘儿被厥殇抱在怀中,心满意足地啃着糖葫芦,除雷钻入人群买糖人,
我一个劲地往四周看一边寻着由火的身影,一边走马观花似地打量人景。
厥殇依旧黑纱蒙面,黛如古墨的长发高高地挽在头顶,用银灰色的发巾扎住,如流水般直泻而下。身材高挑的他鹤立鸡群,也
正因这份居高临下的王者之气,我们三人穿流之时不少人主动让道。
正留心路旁的桃木面具,身体被一个路人重重地撞了一下,我吃痛地叫了一声。回头看时,那罪魁祸首却已不知去向,只能在
心里愤愤地咒骂一句。
下一秒一只温润的手轻轻地搭到我的肩膀处。我惊诧地转过头,却见厥殇一手托着亘儿,一手扶着我向前走。原本气恼的心突
然出奇地静了下来。
“喜欢?”厥殇伸手取了一个面具,递给我。
除雷刚好买了糖人过来,掏钱给摊主。
我欢欢喜喜地把它带上,引得亘儿咯咯直笑。
将面具藏入怀中,却见由火在前面不远处冲着我们招手,张扬的笑容在夜色中如一盏清跃的华盏,生着耀眼的光辉。
我笑,这就是由火,永远朝气蓬勃的人。
挤到他身边时才看到一脸不屑的清术。
他冷淡地扫我一眼,目光移到厥殇处时却溢出桃花蜜意。
“陛……厥公子逛得还开心吗?”
厥殇低头问我:“柳护法?”
我犹豫着点点头。
厥殇望向清术:“很开心。”
清术面色一僵,不过只是一秒。他的目光在厥殇扶住我的手上游荡了一会儿,突然挤过来一把拉住我殷切道:“哥哥总是在宫
中,没时间和哥哥你好好说说话,趁今日我们边走边聊。”
说是要和我聊天,实际上是为了让我离厥殇远点吧。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亘儿估计无人看不破他的心思。
可脸皮厚也有脸皮厚的好处,他将我带离厥殇十步之远,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
“我告诉你,厥殇是我的人。”扬起下巴,他的眼神带着些许挑衅。
“这就是你所谓的叙旧?”我轻蔑地笑。
其实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清术把我拉到这里来回说些什么“惊人之言”。
清术冷冷地扫我一眼,不负我所望:“厥殇同你在一起,只不过因为你长得像我。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魅力么!才进宫几日便
得到恩宠?厥殇要你了?”
我冷冷地与他对视,心头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清术理着衣领上的褶皱:“也难怪,像你这样的匹夫就算脸长得与我一般,厥殇也定然提不起什么兴趣吧。”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清术的片面之词,心中却隐隐作痛。
“最后告诫你一句,不要得寸进尺,免得自讨没趣。”
“不劳你费心。”我挣脱手上桎梏,坦然地露出一个笑容:“我要去小解,不知清术弟弟有没有兴趣同往?”
清术厌恶地看我一眼,转身去寻厥殇会和。
穿过人群时隐隐听到厥殇和清术的对话——
“柳护法呢?”
“方便去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
“还不是一些兄弟间的话题。”
连穿了几条巷子,才避开接踵的人群。
钻入巷口的一家酒楼,小儿庸庸懒懒地迎上来:“客人要点什么?”
“酒。”我取出一锭银子往他怀里一掷,“上好酒。”
烈酒入肚,心头抑郁稍得舒缓。
隔着窗棂,尚能看到悬于飞檐青瓦之上的那轮明月,皎洁如玉,清静如画。
微垂眉,清术的话仍旧在我的脑海中盘桓。
是真的么?尽管理智告诉我不要去相信清术此人口中的一切。但谣言之源亦必有因。更何况清术所言不虚,在入宫前,我从未
与厥殇谋面,又如何这般深得厥殇之心?
这其中的蹊跷,我想不到。
又或许……不愿去想。
不知喝了多久的酒,这才发现自己适才跑出来的借口是小解。不知他们是否在寻我。
不寻也罢。
心头隐隐露出一个念头,若是我就这样独自离去,会怎么样?
如果我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会怎么样?
他们会心急如焚么?会四处寻觅么?
还是……就这样将我淡忘了?
想到最后一个可能,心头狠狠一痛。
我抓起酒杯仰头饮尽。
“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蓦然抬头,对上一双绛紫色的眸子。
他在我身边坐下,夺过我手中的杯子,问小儿要了壶热茶。
“你不是外出了吗?”我睁大双眸,醉意袭上脑门,原雪姮的身影在面前成为了两个。
他淡笑:“不放心你,早回来了。”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摇晃着身体挥挥手,“我好得很!”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心情好啊!”我高举酒杯到原雪姮面前:“干!”
饮入口中的却是热茶,我不满地皱眉,摇着杯子对小儿嚷道:“酒呢?酒!”
原雪姮挡住小儿递来的酒壶:“他醉了,不用听他。”
小儿应了声离开。
我苦着脸冲原雪姮喊:“你是我老子还怎么的?我喝个酒你也有意见啊!”
他淡淡道:“只要是你的事,我管定了。”
我一愣,一是未反应过来。
“准备回去了吗?”他将我扶起来往外走。我挣扎了几下,可他的手却抓得死紧。喝醉了后身体像是一团烂泥提不出劲来,我
只能任他扶着往外走。
“我到底是谁?”我借着酒意胡言乱语。
“柳洛城。”原雪姮比我高一个头,他说话时将头微微垂下在我耳边低语。温柔的气息喷在我的耳垂上,弄得我心头一阵燥热
。
“我不是问这个!”我抗议,“我是说我究竟是谁!”
原雪姮沉默了。
“问你话!”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在巷中央挣脱了原雪姮的束缚,踉跄了几步后与他相视而立。
微凉的秋风吹来,我和他的发在黑夜中飞散开,缠绕纠结成一片。
“我根本不知道我是谁!”我微微动唇,伸手抓住原雪姮的衣领,无法克制地歇斯底里:“我他,妈的究竟是谁!我连自己是
谁都不知道!“
原雪姮上前一步将我紧紧地搂进怀里:“我知道就够了。”
身体一僵,我猛地将他推开:“我说你恶不恶心!你喜欢我就直说啊!被我骂被我讨厌被我使唤很开心么!你不要每次都死皮
赖脸地贴上来好不好!”
原雪姮站在原地,面不改色,可苍白的脸在月色下却俨然成了死灰色。
苍凉而病态的灰。
我摇摇晃晃地走开几步,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笑道:“你说可笑不可笑,你对我那么好我看不上你。厥殇只不过读了几首诗
,说了几句话,我居然为他心痛!”
原雪姮猛地抬眸,整张脸,都是不可置信。
我大声笑着捶地:“我他,妈的跟清术有什么区别!他作践由火,我作践你!”
原雪姮无声地走上来,将我扶起。
我甩开他的手,大嚷道:“我都这样说你,你还有脸站在这里?你猪脑子啊!”
原雪姮微笑地抚上我的头发:“只要你开心就好。”
时间在那一瞬间凝固。
一个个片段如魅影般闪过我的脑海……我冷笑着把原雪姮送来的梨花踩在地上,我把紧紧相随的原雪姮狠狠地推倒在地,我将
原雪姮用心剥好的核桃毫不留情地扫下去……
然后是原雪姮弯腰咳嗽的样子,似乎快将整个心肺都咳出来。
最后的那个片段,停留在他微笑的模样。长发在空中飞扬,点缀着灼灼的阳光。
他笑着看我:“只要你开心就好。”
第一次听闻时我心中的怪异,第二次听闻时我的唾之以鼻,以及今日,在微凉的秋风中,在月色倾人的夜晚,他始终如一的声
音如同一场绵延的雨水,搅得我的心如同雨后春泥。
那一瞬间,我几乎分不清,我真正爱上的是纡尊降贵同我把酒言欢的厥殇,亦或是眼前这个在我面前毫无自尊可言的原雪姮。
第八章:混沌
中秋那日之后,原雪姮又不见了踪影。
那日醒来时头因为宿醉的缘故裂开般疼,起来时跌跌撞撞碰翻几张椅子,手撑着桌子时却摸到一页素白的信。字迹清逸,力透
纸背。几张纸上满满的都是字。
我看完信刚把信放入怀中,由火推门进来,冲我抱怨昨晚他们为了找我多么头痛多么着急多么惶然。还道亘儿急得哭个不停,
他还特地提到清术也很合力帮忙。
对于由火的“私心”,我不过一笑置之。要是我突然离开,清术最不会做的一件事,就是找我。我对他而言,已不仅仅是眼中
钉那么简单。
我是他的情敌,虽然是假想的,但情敌这两个字对于清术这种傲慢之人的含义往往比仇恨与怨愤更深刻,更令人发狂而丧失最
本质的理性。
我见由火骂得差不多了,漫不经心问厥殇呢?问的时候,我避开由火的目光,手指抵在桌面上不可抑制地颤抖。只有我自己知
道昨夜之后,我对厥殇的感情已不复如初。
心中的波涛暗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由火没有察觉我的异样,叫道:“他当时急得差点把整个巷子翻过来,后来我们分头找你。我和除雷抱着亘儿回宫的时候,侍
从说厥殇已经背着你回来了。”
“厥殇背着我?”
由火不屑道:“是啊,皇帝背着你,你得意了吧!”
心头微疑:昨日我遇见的不是原雪姮吗?难道因为我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终于……选择放弃了?所以,他才找到厥殇把我带回
宫吗?
想到这里,心却出奇地平静,如果忽略胸口那股沉重的感觉。
岔开话题,向由火请教了些不解的招式,由火便借故离开。
每月这个时候,清术都会入宫来。由火这个家伙……我望着他火红的背影,露出一抹苦笑。随即又想起原雪姮这个说放弃就放
弃的人来,突然觉得还是由火要好些。
就算清术不屑于他,他却依旧坚持着。
厥殇这几日天天找我一同用餐。我也欣然前往。
能和皇帝一起吃饭,不论搁谁头上都是一种荣幸。更何况,这个皇帝恰好是我喜欢的人。
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傻到家了。喜欢谁不好居然去喜欢皇帝!男人好女色本就是颠仆不变的真理,更何况是后宫美女如云的帝
王。可后来有一次和厥殇聊天,才知道他从来不找妃子侍寝的原因——因为断袖。
那日听到我的问题,厥殇出奇平静地搁下手中的书,随后启口吐出了这两个字。
我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呆呆地望着他。
他重复道:“我是断袖。”
我当时真的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到底是该为自己与他尚有可能而侥幸地快乐,还是为他的直接坦荡而忧心。
突然想到,如果厥殇是断袖,那么他与清术的传言确然不假了吧!那么我呢?此时此刻每夜都与厥殇共眠的我,又算什么?需
要清术在外主持大局,所以索性将我这个替代品留在宫中打发时间吗?
这几天脑子乱得一塌糊涂,连胃口也很差。上午练剑的时候淋了几滴雨,下午居然就高烧起来。
御医刚出门,厥殇就垮了进来。衣服上尚沾着雨珠,头发也湿淋淋的,虽然有些落汤鸡的狼狈,却依然不减那王者风范。
这几天我一直问自己,怎么就平白无故喜欢上厥殇了呢?
后来回想起一件事。
有一天下午陪厥殇看书。那时候我还没有那么嚣张,也摸不清厥殇沉默的外表下就是是什么性格,于是也格外乖巧。可那日太
阳极好,透过窗棂又说巧不巧洒在我的后背和头顶。于是,我看着看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也没有全睡着,脑子里混混沌
沌地想一些事情,厥殇翻书的声音依旧听得到。
正当我以为自己真的要睡着时,腰部被两只手轻柔地抱住,迷糊间感觉身下一柔软,然后有什么滑滑的东西盖到了我的身上。
那时候,半睡半醒,感官却出奇地敏锐。我总觉得有人凑我很近,连鼻息都喷到了我的脸上。这种状态维持了很久,我曾一度
想睁眼,却困得睁不开。然后便睡着了。
是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打在木格窗上,在明亮光洁的殿堂地面上留下长宽不一的光格,有灰尘在橘色的光中微微浮腾。
我躺在殿旁的软塌上,身上覆着一层鹅黄的被衾,浑身上下散发着好闻的阳光气味。厥殇从书后抬起头,虽然隔着黑纱,但在
那一刹那我却固执地认为他是笑着的。
一个不肯将外表示于人前的皇帝,一个喜欢看书爱喝茶的皇帝,一个不知何故总爱坐在树下静静看我练剑的皇帝,一个会将陪
读的我抱到软踏上并细心到为我盖上薄衾的皇帝。或许就是那一刻,隔着明幻的夕阳,我的命运便注定与此人连上了。
厥殇走近时,湿润的面纱贴在脸上,露出两片好看的唇形和高挺的鼻梁,下巴的轮廓消瘦无比。他低下头,我慌忙移开目光,
脸上一阵燥热,却分不清是因为高烧还是别的什么。
“怎么那么不小心。”他抚上我的额头,黑色的双眸中带着浓浓的忧虑,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我相信厥殇也是爱我的。可这
个想法马上就被我否认。
他只不过靠得稍微近些我就受不了,如果厥殇真的喜欢我,他与我同床共枕时又如何能克制得住?这种欲,火焚身的感觉,每
次厥殇一凑近我就有,所以我也清楚地知道克制这种欲望所需要的忍耐,比任何事物都煎熬。
“今年就别去我的寝宫了,好好睡一会儿。太医说不严重明天就能好。”厥殇帮我掖好背角,转身吩咐侍女去打水。
我被厥殇喂了药后沉沉地睡去。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期间听到隐隐约约的水声,还有人进门出门之声。等醒来时,看到厥殇
黑色的身影在烛影下安静地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