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两人一起去上班这件事,让张年暗自兴奋了很久。每次晓东会开车把他载到离公司很近的一条街,然后自己再开去上班。张年自己走过去,有时候还会在路边吃个早点。几个月下来,张年对多方挑衅都是周旋应付,但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照章办事,帮人解决问题,也包括哪些为难他的人。甚至看不出他偏向晓东,就像个路人甲。这样一来二去,人们都猜不出他倒底是谁的人,反而渐渐清净了。张年并不在意他人活动或自己怎样,他只是静下心来观察公司里的点点滴滴。
很快,他就发现,晓东公司的管理方式的确老套,而且关系户太多,这就让业务办起来很可能出现左右为难的境地。但是,也有好的一方面,得不到太大的好处也损失不了什么。就像晓东上次这么一闹,如果不是这样层层保护的机制,可能会被晓东全部吃空,损失会更惨重。晓东目前在公司的话语权不大,这反倒让张年放心起来,每次看到晓东在那里干着急没人响应,心里也不好受,可公司股东的顾虑还是可以理解的。
张年好歹按住晓东,让他利用这一年的时间,把公司旧的客户和每年的活动都整理清楚。并极力劝说晓东同意张总对云南旅游的推广,晓东禁不住张年的劝说答应下来,终于缓和了和董事会的关系,也逐步让公司稳定下来。
张年在没有告诉晓东的情况下偷偷去找到李叔,和李叔聊了一个下午。上次的事情后,李叔便辞职再没去见过晓东。张年了解到,事情和自己担心的一样,李叔也是受人怂恿,才鼓动晓东去买地。没想到晓东受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张年一开始的顾虑慢慢浮出水面,这个公司里虽然有老古董,关系户,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幕后有一支手在操纵着一切,目的在把公司据为己有。
张年跟晓东说了李叔的事情,希望晓东能让李叔回到公司来,这样一来,就可以敲山震虎,再说李叔也会因此而感激他,这样他在公司就又多一个支持者。晓东直接拒绝了,他对标地的事情耿耿于怀,也不在乎谁好谁坏。张年无耐只能放弃。
这也许是张年最操心的一段时间,却也是最开心的。晓东的办公室在他的斜对面,只要开着门就能看到对方。公司有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办公时间,各部领导的门是要开着不能关的。这样张年就总能看到晓东一会儿站着一会儿坐着,喝水皱眉头,喊来喊去,偶尔晓东看到自己在看他,就会开玩笑的敬个礼,突然有人来马上收了玩笑,一本正经的接待来人。张年忍不住笑趴在桌子上。
钟重阳那个不省心的,刚到德国的时候还跟他联系寄照片。可是不到两个月就没了音信。闲的时候,张年也会担心一下钟重阳,这是只报喜不报忧的鸟儿,不知道德国那边的情况是不是如他所愿。
十五
9月份,公司人事部的经理离职,公司里面各大派别都想派自己的人过去,斗来斗去的结果就是谁也别想,谁也不能。最后竟然是和综合部暂时合并,先由张年临时接管。张年平常路人甲的作风,反倒帮了忙。张年给他的新老下属开了个会,发现会议室里面坐着一圈人,突然有一种当班长的感觉。
人事部的主管很是卖弄他的业务,这样那样的说了一通,嚣张的很,听说话的口气都快成张年的领导了。大家各怀鬼胎的开着会,张年只垂着眼睛也不看人,手里玩儿一根笔,默默的听着。等他们都说累了,开始宣布第一个安排,就是把综合部新来的小童调到人事部,并在会上直接把人事保险和培训这两部分划分到小童名下。大家都非常惊讶张年这样的安排,张年只是笑着看人事部那个主管。
晚上,晓东张年两个躺在床上看电视,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公司的事。晓东说:真够他们有创意的,把综合部和人事部并在一起。不过这倒便宜了咱们。张年哼了一声,歪着脑袋靠在晓东身上偷偷数着晓东的心跳。
晓东推他一下,说:哎,你是想小童当你眼线吗?
张年被推,结果数漏了,有点儿气恼,皱眉说:不是。
晓东受不了他买关子,继续推他,说:那为什么,你看上她了?
张年厌烦的啧了一声,坐起来,说:跟你看个电视怎么这么难。我不需要眼线,我管他们干什么。
晓东抢话:那你是为什么。
张年笑了,说:我在捣乱。
张年看着晓东傻瞪着眼,呵呵笑起来,接着说:现在的人事部格局已定,我们又不能重新招新,那怎么办,只能搅浑了再说。小童是新来的,虽然学历不够但背景很深,肯定不是个消停的主儿。这人才都快发半年的复印纸了,早憋不住了,我刚安排完她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你看他们不给她活儿,那姑娘怎么折腾。
张年说完,笑嘻嘻的接着看电视。晓东还是老姿势,突然摇摇头,说:没看出来,没看出来,挺老实一孩子,怎么就狡猾了呢?
张年转过头一笑,突然扑倒晓东。
晓东早早睡去,张年关了灯,搂住晓东的一只胳膊,玩儿他的指甲。很长时间都没有睡着,他终于可以亮堂堂的关心晓东的一切,不像以前只能听着看着,却触及不到晓东的世界。现在他却可以和他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聊公司的事情,甚至可以适当的约束晓东的危险念头。这是他很久以来一直期待的,用他仅有的一把伞去撑起晓东的天。
小童不负众望的搅和了人事部,把张年说给她的那部分工作拿到手。张年让她去搞一个英语培训,每个部门都可以选1到2个参加,名单报到他这里,张年要用这种方式摸摸各部门的底。小童按张年的要求去长城培训报名,回来后很兴奋,说她也很想去,那里有个老师长得超级漂亮,虽然脾气坏些,但被骂也觉得值。
张年听完灵光一闪,跟晓东说了一声,就离开公司直接赶到长城培训。钟重阳走了以后,他就再也没去过长城,一进门发现长城还是老样子,连学员们的杯子也还是放在老地方。他往前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斜靠在玻璃窗旁边,手里面拿着一杯水,安安静静的看着外面。张年缓步走过去,瞧着钟重阳。几个月没见,剪了一个更短的发型,但人还是老样子。
钟重阳回过头看到张年,目光中没多少惊讶,更多的是躲闪。
张年问他:多会儿回来的?
钟重阳知道理亏,垂着眼睛,说:回来两个月了。
张年突然有点火,说:你挖墓去了?
钟重阳笑了笑,说:我倒时差来着。
张年本来想为难他两句,但看到钟重阳有些失落的样子,知道他肯定不顺心,说:一起吃个饭吧。
钟重阳抬头看看他,微微笑笑,说:算了。然后又接着看外面。张年无语,只得离开培训中心。
刚下楼竟然看到晓东急匆匆的赶来,一上来就问:钟重阳回来了?
张年点点头。晓东没看见张年的神色,说:那叫上他吃饭啊。
张年一甩手,说:他不愿意。
晓东呵呵笑着,完全没往心里去,一把拉住张年,说:走。
钟重阳看到他们两个去而复返,有些惊讶,晓东拿起他外套往他身上一扔,说:走,吃饭去。钟重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晓东抓走了。
三个人吃了晚饭到北极熊坐着,钟重阳一直很安静,有人因为不小心碰了他一下跟他道歉,结果他很正常的说没关系。这让晓东和张年面面相觑。钟重阳行为正常了,说明他心里面不正常。
晓东问他:你在德国怎么样?
钟重阳笑笑,突然有些伤感的样子,说:还行。
晓东看看张年,意思是你来问。张年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钟重阳抬眼看张年,脸上没有变化,说:就该一个人回来。
彻底冷场,晓东的表情告诉张年他已经彻底放弃这种聊天了。张年看钟重阳完全不想说自己的事情,只好告诉他,自己到晓东的公司上班了。
钟重阳有点儿惊讶,看着晓东说:你公司不是塌了吗?
这让张年一低头,狠狠叹了口气。晓东还好,哈哈笑了笑,说:还没。
三个人聊天喝酒,晓东时不时还好心得慰问一下钟重阳,说一些你不在我们都很想你的废话,终于让钟重阳的心情变得好一些。临走,张年告诉钟重阳他们公司的人过去学英语的事,让他帮忙留心这些人的程度。钟重阳很认真的点点头,临出门,突然揽一下张年的肩,很快搭车就走了。
晓东和张年两个回家的路上,忍不住继续八卦钟重阳。张年猜他在德国的男朋友肯定是吹了,要不然不会表现的这么受伤害。
晓东想想,说:钟重阳这种人是极端骄傲的,他再难受也不会跟你说一个字。估摸着他要是有一天老了,死都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挖坑自己把自己埋了。
张年被晓东的这个比喻弄得哭笑不得。晓东看着前面的路,接着说:可钟重阳是难得的朋友。张年没说话,他知道晓东指的是那次他爸爸去世时,钟重阳刚下飞机连家都没回就来帮忙的事情。
张年把车上的座椅调整舒服,再把晓东放在他腿上的手推掉。看着窗外。车窗玻璃隐约映着晓东开车的侧脸,想起晓东好脾气慰问钟重阳的情景,闭上眼睛笑了。晓东就是这样的人,你对他的好,表面上看不出他有多感激。可他却会记在心里一辈子。
十六
张年承认晓东在做客服方面是优秀的,客服部一直在晓东手里,就是在他标地失败时也从来没乱过。晓东的性格很粗线条也不记仇,跟他工作的人无论是谁都没在底下抱怨过晓东的为人。张年发现晓东很有一套管理客户的方法,这是他从大学开始就在客服混出的经验,他总能让他们老的变新的,新的找老的,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儿。尤其在处理客户投诉上晓东表现出来的诚恳和耐心也是比较少见的,他每到周五时会把投诉过公司的客户名单列出来,然后一个一个的打电话过去,最后再把聊天的内容记在一个小本子上。偶尔公司有什么折扣活动,他都还会让手下的人给他们寄过去。他做这些事情的态度并不像做生意,更像是朋友对朋友。
有时候,他爸爸生前的老战友或生意伙伴都会直接找到晓东谈旅游的事情。晓东都会根据他们的需要临时为他们组团,也从不多收额外的费用。有一次,晓东在整理很多客服资料时发现老年人有很多的的怀旧需求,于是就跟销售说开发一条新路线,专门为老年团服务。结果销售部不太愿意做,因为老年团没有消费,走的又慢,利润不高。晓东那一次很坚持,后来效果却出奇的好,因为老年团回去后招来了大部分青年团。到现在这个项目还增加了港澳台,海外的路线,很受欢迎。
销售部的经理很早就知道晓东有电话记录的习惯,经常过来管晓东要他的谈话资料。晓东竟然想都不想就给了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张年有时候也会很惊讶晓东无所谓的态度,可晓东的想法却是出奇的简单。他从心底认为这还是他爸爸的公司,不管谁好对他都是有益的,不管公司里面有什么样的派别或者争斗都不过是各个部门之间的利益冲突,到头来他才是个整体,因为这是他的公司。
张年对他的想法非常无话可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知道,在他们公司上市的那一天,大家都在不同程度上持有了公司的股票,这公司就随时可能换主人,怎么就能想得这么简单。晓东对此只是抬抬眉毛,还是没往心里去。
张年知道晓东为什么如此无视这些关键问题,因为他还没死心房地产的事情,在冬天快过完的时候,晓东提出招新,他想招的那两个人就是曾经从事房地产的。这一次,张年提出了反对。
十七
张年真的觉得自己的耐心快用完了,他很简单的拒绝了给晓东招新的要求。等到董事会通过了晓东开新部门的提案,张年还是迟迟不给他招人。两个人先是拌嘴后是吵架,最后谁也不理谁,折腾了3个多星期。
张年找到通过晓东提案的张总,希望他能撤销晓东成立的新部门。张总乐呵呵的修理着他的盆景,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年聊天,说道:你和晓东是大学同学?
张年点点头。
张总故作惊讶的说:那你就应该支持他啊。
张年面无表情,他不想跟这个人说话:新部门对公司没有意义。就像上次标地一样,您上次……
张年话没说完,张总突然打断他,眼神中闪着威胁的光,说:哎?小张,上次标地的事情都是老李他们一时糊涂,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拦啊,那里拦得住嘛。
张年咬咬牙没说话。
张总斜眯了张年一眼,说:小张,我和你妈妈也是认识的,那真是又聪明又漂亮,你们肯定不光是长得像吧。哈哈。小童那丫头可没少跟我说你好,我看得出来,她挺喜欢你的。上次海南的项目我也得感谢你,是你劝晓东不要反对的。这些我都知道,我都记在心里。这次我赞同晓东开设新部门也算是报答了。你怎么这么拦着呢?你放心,出事我都给你担着,你怕什么?
张年起身,淡淡点点头,走出去。
张总的话让他透不过气来,多清楚明白的提示和警告,没有任何漏洞。晓东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张年一口气没上来,胃又痛起来。
晓东在办公室里看到张年趴在桌子上,很担心。端了杯水过来,用手碰碰他,小心的说:哎,要不你先回去吧。张年摇摇头,没什么动静。晓东又不好一直呆在他那里,迟疑的问道:你就这么不想我开设新部门?张年还是把头埋在胳膊里,略微的点点头。晓东看着张年,突然叹了口气,说:那好吧。说完走出他办公室。
晓东果真不再提扩展部的事情,但是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人们在背后议论纷纷。张年的处境相当尴尬,好像他对晓东的影响超过人们的想象,好像他的权利甚至大过了董事会。张年终于明白,原来很多事情已经被人安排好了,就像人家早早就挖了坑,已经跳进去就不是想出来就出来。张年把招人的信息放到网上,开始帮晓东招人。晓东却还以为张年终于想通了,很是高兴,每天都笑脸相迎。张年和晓东亮出底线,新部门不能影响晓东的客服。晓东无所谓的笑笑,拍着他肩膀,安慰着他。
张年很想提醒晓东小心张总,但是那次谈话后,张年决定保持沉默。这个人的厉害不是他和晓东应付得来的,晓东做事情又冲动,反而会坏事。
周五下午,张年决定早点走,去趟长城培训办点儿事,顺便看看钟重阳。
刚到楼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快步走过大堂,张年想真巧。刚要打招呼,就看见从后面追过来一个老外不知道喊些什么,一把捉住钟重阳的胳膊很蛮横的一拉,把钟重阳拉得向后一倒,他顺着用肩膀一顶,钟重阳的头就磕在他肩膀上。钟重阳站稳了,眼睛还是看着地面,闭紧嘴巴,胳膊还被对方捉着也不准备挣脱。那老外态度很横,还在哪里说着什么。张年走过去,短时间内没办法反应这情况,走近了,看见老外抓住胳膊的手上带了一枚和钟重阳一样的戒指,说的话不是英语,张年一句也听不懂。
原来,这就是钟重阳在德国的男朋友。张年觉得自己得打个招呼,叫了一声钟重阳。钟重阳看到张年,有些惊讶。他那像山一样的男友也看了一眼张年,跟钟重阳说了句什么,钟重阳摇摇头。还是不看对方。张年很尴尬,但又担心觉得不能就这样走了。倒是钟重阳突然微微冲张年笑笑,说:我没事儿,你去办你的事吧。说完一反手拉住那老外,绕过张年,两个人走出门去。
张年办完事,心里面空落落的。他很担心钟重阳想给他打个电话,又想起那天晓东的话,没动。他让晓东到地铁口接他,一见面就跟晓东说起下午的事情。晓东表情略有些严肃,边开车边说:你确定是他男朋友?
张年点点头,说:应该没错,他们两个带一样的戒指,而且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可能是德语。
晓东看着前方,在前面一个路口,把车停下来,拨通钟重阳的电话,问道:哎,我,你看见张年了吗?他说下午去长城办事。
等对方说完,晓东接着说:那我知道了,一起吃饭吗?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