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会儿,晓东挂了电话,跟张年说:是他男朋友,他现在在家呢。
说完,晓东接着把车开出去,张年看看晓东,突然笑了。
晓东顺手把音响打开,还是从第一首机器猫听起。
张年换个舒服的姿势,外面的天气变暗,车窗玻璃上隐约可以看到晓东的侧脸,让张年心安莫名,总是这样,多好。
十八
关于钟重阳男朋友的话题,暂时代替掉晓东的傻新部门。张年估计那德国男人的个头一定在190以上,站在里面跟姚明似的,山一样移动着。钟重阳的个子不低和晓东差不多,可和他男朋友站一起就差了很多。自己根本不在180的线上,说来也有些气苦。
晓东笑他,吃鸭子不吃腿只吃鸭脖子的后果。晓东偶尔给钟重阳电话,想探听下情况,可钟重阳只是淡淡地,没有多说,只说那天有些误会罢了。
张年一直认为从身形上,钟重阳吃很大的亏。晓东笑着让他少管人家家事。钟重阳和他男朋友不是一两天,这要是平凡夫妻,着急孩子都上小学了。
两人边做饭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晓东说:星期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张年着看他,问:什么地方。晓东只是低头摘菜,说:去就知道了。
星期天,晓东把张年带到一片空旷的楼群前面,新建的楼群,下面有一片底商。张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晓东兴致勃勃的跟他说:这底商他已经看了好久,现在出手肯定能抄个最低价。
张年还是不出声,冷冷看着晓东,他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己冷静的劝说晓东,问道:你有那么多钱吗?
晓东说:公司说能帮助贷款。这片底商真的很有发展,到时候就是出租也能行。我想……
张年不等晓东说完就下了车,外面风一吹,胃又疼起来,就捂着继续向前走。
晓东追上来,一把拉住他,问道:你胃又疼了?
张年不接话,说:怎么贷款,是不是又有人跟你这是个好机会,你可以咸鱼翻身了。
晓东被说到痛点,抿着嘴盯着张年,半天才说:我希望你支持我。
张年笑着摇摇头,挥挥手,说:我不支持你自杀。
晓东着急的说:这次真的不一样。这次。
张年猛然打断他,说道:怎么不一样,你说怎么不一样。晓东,你好好想想,你的长处是什么,你就不能利用你的长处好好活着。
张年说不下去了,他捂着胃,伸手支在晓东的肩膀上缓了口气,说:晓东,你已经没有什么可抵押的了,你要好好想想,公司上上下下都是张总的人,你。
晓东突然打断张年,说:张总怎么了,不管是不是他的人,他都一直在帮我,就是我投资失败的时候也没有说过什么。后来还一直帮我筹建新部门,鼓励我再投资。你呢?你想过吗?我这么辛苦得把一切都压出去为什么,你是我的家人,你怎么就不能好好理解我呢。
晓东的话生生钉在张年的心里,手冰凉。他深吸一口气,站直身体,一字一句对晓东说:晓东,你不能投资这些底商,我不是劝你而是警告你。说完,顺手打个出租,离开晓东,还有那片该死的底商。
张年让出租车往前开,自己在车子里面睡了一觉,可能自己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开车的师傅给他弄了杯热水,就把车停在路边让他静静。路人般的温暖终于让张年冷静下来,看天色暗下来,又不想回家,就让师傅开到北极熊去。到地方下车时,张年侧头看了一下师傅的车号,记着到时候打个电话到他们公司表示一下感谢。
边往里走,边给钟重阳打电话,看他在不在。电话正拨着,就看见钟重阳快步从里面走过来。张年正要打招呼,发现钟重阳神色不对,两个人往门外边的暗处侧侧,张年问:怎么了?钟重阳也在问:晓东呢?刚说到这里,就看见他那个山一样的男朋友走出来,一转头看见钟重阳,立刻呜呜哇哇的说了一通,口气像是在骂人。
钟重阳扭头就走,张年就看着那座山快步走过去扭着钟重阳的胳膊,强行让他面冲着他,跟他说着什么。不知道是疼了还是不想张年看到,钟重阳吸口气,突然像上次一样对着张年微微一笑,说:我丢了本书在里面,帮我拿来吧。张年怔怔的看着他们,怎么每次都是这样拉拉扯扯的情景,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两方见面,大家微笑的相互介绍,这是我男朋友,这是我朋友等等。
张年回头,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嘭”的一声。张年心一沉,不好,立刻转身过去,就看见钟重阳靠在墙上慢慢滑到地上,头侧在一边,他看不见表情。那德国男人站在他面前显然也吓到了,只是喘着粗气,看着钟重阳。张年吓坏了,以为是德国人拿枪打了钟重阳,跑到跟前才发现人并没有什么伤。张年抬头看到钟重阳靠的墙上有一个消防栓,还是倒抽了口冷气,可能是刚才那人把钟重阳推到墙上,后背磕到了消防栓。
张年扶正钟重阳的脸,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脸惨白惨白的,眼睛闭得紧紧的。张年慌神,不停的叫他的名字。德国男友想过来看,张年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正在那人还要往前走的时候,一个身影挡在他们中间,是晓东。晓东作了个拦的姿势,也不说话,就是看着那德国人。那人果真停下动作,双方僵持着。北极熊的老板快步跑出来,先看钟重阳,问张年能不能带他去医院。晓东接过话来,说:我们带他去医院。老板拍拍晓东肩膀,过去拉着那家伙往里走,和他说着什么,像是在劝他。那人起初不肯走,盯着钟重阳,后来还是被北极熊的老板劝走了。
晓东看着那人离开,俯下身架住钟重阳,问他:能走吗?钟重阳没睁开眼,只是点点头。
张年看着钟重阳的脸,知道这一次磕得不轻。等到医院,钟重阳根本就坐不住,晓东要了一张床,让他躺下。医生告诉张年晓东,人没有大事,就是有些贫血。输点儿液就行了。后几天看看有没有头晕,不行就再来医院。
晓东去帮他办手续,张年走到床边。钟重阳像是睡着了,但没睡踏实,偶尔还会抖一下。脸色还是没有恢复过来。张年伸手握住他的手,冰凉的。这时,钟重阳睁开眼看见张年,整个人显得很安静,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张年问他:怎么样?还疼吗?
钟重阳还是看着张年,接着摇摇头,又闭一会儿眼睛,突然坐起来,顺手把自己的输液管拔了,说:我回家了。说完就往外走。
张年都没明白过来,他人已经走到门口。张年抄起他外套就追过去,说:你干什么,液还没输完,你。
钟重阳像是没听见一样,拿过外套,说:我没事儿,回头给你电话。两个人正说着,晓东办完手续走过来,看看钟重阳说:我们送你回去吧。钟重阳低低头,没说什么,就是往外走。
到钟重阳家楼下
,钟重阳说声谢谢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两个人看着钟重阳消失在黑暗里,晓东刚想说什么,张年推开车门,说:我去看看。没等晓东反应过来,张年已经追进楼道口。张年在等电梯,下意识回头一看,却看见钟重阳坐在楼梯上,人靠在那里闭着眼睛,外套搭在他胳膊上,显得整个人非常消瘦。张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两个人这样坐着呆了好久,钟重阳站起身来还是有点儿摇晃,张年没有问他直接把他扶进电梯。
等钟重阳完全睡着了,张年才从他家出来。出门看见晓东正靠在车上抽烟。两个人想起白天的事情,有些尴尬。晓东把烟掐灭,说:回家吧。
张年整夜都在做梦,梦里面都是乱乱的人影,他不知道何去何从。晓东跟他说,让董事会决定这一切。张年保持沉默。
十九
晓东果真不再和张年说公司的事情,张年心里特别难受。忍耐着,希望事情能因为董事会不通过而过去。两个人莫名的变成了相互躲避的关系,这是张年始料不及的。
钟重阳两个星期后给张年发了一条短信:他走了。
张年很想去找钟重阳,可是他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闭上眼看到钟重阳端一杯水,安静靠在玻璃上的样子,暗暗怜悯起这样的背影。
晓东有段时间没回小屋,说是他家里面有些东西要打点,具体怎么回事儿没跟张年说,张年也懒的问。与其说晓东的想法让他累,不如说是晓东的态度更让他伤心。经常半夜时醒来,迷迷糊糊的喊晓东给他拿杯水,却摸到床那边凉凉的,人一头倒在床上冷的很。
快过年时,晓东倒是常回来,两人都避而不谈公司的事情,张年知道他最近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新部门去,把客服全都交给手下去干,但晓东不提,就没有理由再开口。只能让两个人在一起不痛快。
春天时,张年去杭州开了一个会,顺便玩儿了两天。回来后接到晓东电话,说是钟重阳在西单等他们两个一起吃饭。张年收拾一下手里面的东西,坐地铁到西单和他们会合。张年在西单前面的广场上和钟重阳通电话,钟重阳临时有事情晚点儿过来。正说着,有人惊讶的叫了张年一声:张经理?在外面,张年很少听到有人这样叫他,回头看是公司的一个同事。看来人没有走的意思,只好挂电话,和他聊。
那人笑笑的说:张经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年也跟着笑笑说:上午刚回来。
那人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张年说,这让张年很不适应,问道:怎么,公司有事儿?
那人看有台阶儿下,立刻说:哦,您不知道吧。王总的项目通过了。
张年先是没反应过来王总是谁,而后脑子嗡的一声,说不出话来。
那人看到张年的表情,反而上劲儿了,说:您走以后,王总就把客服给张总,现在他一心都扑在那片底商上。
张年清清嗓子说:他那来的钱?
那人笑了,说:贷款啊!以公司的名义贷,但王总把自己手上的股票和房产都押给公司了。啧啧,大手笔啊。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张年看着对方的嘴脸,恶心的闭一下眼,敷衍了事。那人走后,自己坐在西单广场上,天已经黑下来,周围都是看不清的人影,晓东的身影慢慢的从人群中被分辨出来。
张年站在原地看着晓东兴冲冲跑过来,拍拍他的脸,问:怎么?等急了?
张年没有动,说:你都干什么了?
晓东微微一怔,笑着挠挠头,说:你都知道了?消息很灵通嘛。我怕你担心,所以。
张年没等晓东说完,接着说:所以瞒着我,背着我做这些事情?
晓东不笑了,看着他,说:是,我是瞒着你了。我没跟你说吗?你当时什么态度,我还能怎么指望你。
张年脑袋嗡嗡直响,恨不得扇他一耳光,咬牙说:你不信我,你就信那些围着你的小人吧。到时候别被人卖了还给人点钞呢。
晓东也狠起来,说:我信你,我怎么信你。你妈妈背着我把股票都卖给了老张,你跟我说过吗?
张年懵了,说:什么?我妈怎么了?
晓东看着张年,反倒笑了,说:你看你,你看你都知道什么。
说完,丢下张年一个人在广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张年站不住,坐在地上。等钟重阳来找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迷迷糊糊的。钟重阳吓坏了,饭也没吃,打车把他送回去。张年从来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他甚至后悔当初去晓东公司的决定,又突然很恐慌,感觉自己马上要失去晓东了。
他靠在钟重阳的肩膀上,哭又哭不出来,胃像扭住一样痛,半闭着眼睛。钟重阳要给晓东打电话,被张年拦下来。想回来自然就会回来,不想打电话过去有什么意思,只能显得自己可怜罢了。
二十
张年第二天上午直接冲到他妈妈的办公室。张年没等小秘书帮他叫,也没打招呼,直接推门就进去。他妈妈正在和人谈事情,被他突然闯进来弄得有点儿恼怒。
两人还是坐下来,张年从他妈妈的表情上看出,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妈妈叹口气,说:你是怪我卖掉晓东的股票吧。
张年问:什么卖给那个张总?
妈妈说:因为他给的价格高。
张年冷笑一声,没说话。
妈妈叹了口气,说:小年,你看看外面。很多人是不是。这些人都指望我。我做决定不能只想到我自己,在生意场上,一次都不能错。
张年说:那你可以拿着啊。也能分红也没有赔钱啊。
妈妈着急一挥手,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赔钱,买股票就是一种投资,晓东的公司根本没有投资的价值,我为什么要把那么一大笔钱放在那里。我这里也需要周转。
张年偏头看着外面,不说话。
妈妈叹了口气,说:我也算是投资晓东,希望他能有所发展,可是他根本就不是管理公司的材料,更不是投资方面的。
妈妈看看张年,继续说:晓东是个好人,但不表明他能管好一个公司。我不觉得他管公司能比张总好。
张年无话可说,这些他都明白,却不愿承认,只觉得时间长了就会好。就听见他妈妈继续说:小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来接我这摊子。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没要求过你。你也不要要求我。
张年从妈妈公司里面出来,一个人走了好久,走到一条河边,在河边坐很久,看着在河边散步的人,孩子老人等等,突然有一种空灵感,就好像自己从来没到过这世界,看不见过去,也摸不到未来。
张年向公司提了辞呈。晓东的电话打过来也没接。找个星期六的早晨,去公司收拾东西。
正收拾着,晓东从外面进来,有些焦急,问:为什么?
张年笑笑,说:没什么,想放个假。
晓东捉住他的手,说:就因为我投资底商?你至于吗?
张年垂着眼睛,躲过晓东的手,摇摇头,说: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不管你了。对了,我妈卖股票的事情,我不知道。你爱信不信。
晓东着急一把拦住他,说:我那天都是气话,你怎么就当真了。
晓东身上有早晨香皂的味道,让张年的眼泪流下来,立刻背过去擦干净,笑着说:我就是累了,你让我走。
晓东木在那里,不可置信的望着张年,受伤般垂下胳膊。张年拿起自己的箱子头也不回的离开公司。
走到大堂,一阵天旋地转,胃疼得直哆嗦。张年慢慢走到大堂的沙发上,坐下去,眼睛模糊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喊他:小年,小年?睁开眼,赵叔的脸清楚的贴过来,他不自然的往后侧侧。赵叔看着很着急,问他:你怎么了?那儿疼?顺着用手轻轻触一下张年捂着的地方,张年痛得一缩,哼了一声。赵叔慌了,扶起他说:不行,你得去医院,我马上带你去。张年很想拒绝,但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到医院检查后直接住院,赵叔坚持给他要一间独立的病房,把他安顿好就到外面跟医生说话。张年躺在床上,困的要命,没时间想自己的病有多重,他甚至对医生说他胃里面的肿瘤到底有多大根本没什么感觉。
睡一会儿,人精神了些。看见赵叔和他妈妈都在床边,微微笑笑,这两个人总算是同时出现了。张年不忘跟他妈妈说别给晓东打电话。张年的妈妈不好说什么,只能同意。
张年的胃里有一颗肿瘤,现在还看不出是良性还是恶性的。要马上做手术,然后化验才知道。幸亏赵叔赶巧去他在的大厦找人,要不然他还养着这瘤子呢。手术很快被排上日程,接下来的日子,张年做了各种检查,剩下的时间都在睡觉,偶尔会在早晨时想,要是自己死了,晓东在墓前会是什么表情,钟重阳会不会也来看他,想着想着眼泪流下来,似乎在凭吊一个故人般,但具体和自己有多大的关系,就说不清楚了。
二十一
手术很成功,很庆幸他的肿瘤是良性的,医生说如果发现的早些可能都不用开刀,直接用个小钳子就能掐掉。以后碰到老是那里疼一定要去医院检查。
张年笑笑,看见妈妈在哭,赵叔手足无措的想安慰她,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该放在肩上还是背上。
他手术后第二天,钟重阳就来了。过来摸摸他头,又摸摸他手,弄的他浑身不自在。钟重阳的心情看来恢复不少,跟他说很多长城培训的事情。张年却一心盼着这人快走,他在这儿坐着,小护士见过没见过的,每隔5分钟来一个,更有甚者,手还在给他扎针时,眼睛还在瞟钟重阳,太危险了。换输液袋的时候,张年眼睁睁看着一个气泡就要进到自己的血管里,小护士还在冲着钟重阳微笑,彻底急了。让此人马上离开,钟重阳很气愤的表示要不是因为那些小护士要照顾他,他能忍这么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