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秦小楼问道:“那你后悔了?”
韩诩之道:“怎么能不悔,我想尽办法拖延,总盼着时间久了或许他们就忘记了。可我话都说出去了,又不好再收回来。我不
跟思暇开口,我姑姑就会代我去说。”
秦小楼又道:“那你六哥的蛊到底是不是他下的?”
韩诩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应该不是。如果是他下的手,根本不可能被人看出来。我怀疑,是我六哥自己做的。”
秦小楼瞠目结舌:“他自己给自己下蛊?”
韩诩之道:“我只是猜猜。若不是思暇动的手,我实在想不出除了六哥自己还会有谁这样做。”
秦小楼皱着眉头不认同地摇头:“你明知这样还答应跟他分开?你若后悔了还会再去找他么?”
韩诩之苦笑道:“他该恨死我了罢,我又怎敢再去找他。再者家人那里我也懒得再和他们闹了,我累了,就这么着吧。”
秦小楼啧声道:“他给了你十年,你就还他这个?我若是他,我也会杀了你。”
韩诩之讪笑:“他又不是姑娘,他有他的前程和地位,我也没什么可补偿他。”再者说,我又不是你的那些皇亲爷公子哥。这
句话韩诩之在心里嘀咕着,自然没敢说出口。
秦小楼站起身,丢给他一个冷嗖嗖的眼神:“你这人说是多情,其实最凉薄。你会做出这种事来,旁的都是借口,说来说去,
不过是你不够喜欢他罢了。”说罢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推门走出去了。
韩诩之呆坐了一会儿,苦笑着自言自语:“我无情?我还能比你无情么?怎的连你都说我?”
韩诩之在秦小楼府上住了半个多月,韩诩之本以为秦小楼府上会是门庭若市,奇怪的是并非如此。侍郎府上清静得很,期间没
有一个人来打扰他,秦小楼每天办完工从礼部回来也挺早,每天都能陪他下棋说话。
等韩诩之住的差不多想走的时候,秦小楼从地窖里取出两坛焦作酒:“你明天走,今晚我陪你喝酒。”
韩诩之凑上前,破开泥封嗅了嗅:“这是什么酒。”
秦小楼道:“焦作酒,听说当年竹林七贤就爱喝此酒,这两坛藏了已有两百年了。”
韩诩之挑眉:“这么名贵的酒,你就拿出来为我解愁?”
秦小楼俏皮地眨眨眼:“这可是皇上赐的。宫里一共也就五坛,我就讨来两坛。”
韩诩之微微吃惊。
百年醇酒入喉,果然烧化了心底的积寒。
韩诩之有些醉了。
秦小楼这些年来什么样的酒没喝过,一坛酒下肚,全无一星半点醉意。他将韩诩之扶到房里,韩诩之步伐沉重,腿一软,带着
他往床上倒去。
秦小楼被他绊倒,扑在他胸膛上,两人鼻尖相对,热气喷吐在对方的唇上。
秦小楼不急着起身,指尖勾起他一缕发丝缠绕,眼角眉梢媚态难描:“你这就要走了,真不想要我一回?”
韩诩之醉意朦胧地看着他,神态是说不尽的餍足,手掌在他背后缓缓摩挲:“小楼……”
秦小楼笑道:“还好你没叫错名字,不然我可不得将你踢下床去。”
韩诩之将脸埋入他锁骨中:“都已过了十年……你为何还喜欢我?”
秦小楼身体僵了僵,板起脸硬邦邦地说道:“谁还喜欢你!”话虽这么说,他的手却托住了韩诩之的后脑。
韩诩之仰起头吻他,秦小楼低下头迎合,早没有当年的生涩。两个久经风月之人滚到一起,刹那间天雷勾动地火,一室酒气春
意。
身体纵情享欢的刹那,韩诩之心底不是不曾浮起过某个名字,却化在秦小楼温柔的吻中,忘却了一切。
事毕,韩诩之数日来难得酣畅入眠,秦小楼斜倚在他身旁,托腮盯着他的睡颜,冷冷道:“其实你只是不够喜欢他。”过了一
会儿,他躺下翻了个身,自嘲地喃喃道:“就像你当年,也只是不够喜欢我罢了。你可曾有过为了什么人可以万劫不复的时候
?”
他身后只有悠长的呼吸声。
秦小楼落寞地笑了笑,阖上眼睡了。
第三十五章
韩诩之辞别秦小楼,又在京畿附近流连一月有余,这才慢吞吞骑马挪回韩门去了。
过去整整十年他几乎和江颜逸形影不离,如今没了江颜逸,看书时少了双可以枕的腿,吃饭时对面少了双筷子,睡觉时身旁少
了个爱人,这日子过的实在是没滋没味。
“已是年近三十的人了。”韩诩之心想:“也许,我该找个伴……”
然而见过了江颜逸那般人品,凡人又有哪一个还能入眼?
韩诩之熬过了一日又一日,从百爪挠心到渐趋平静再到百爪挠心,天天都是神不守舍。
这时候他想,原来我喜欢思暇,竟是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韩诩之不会也不敢去找江颜逸,于是每天抱着小侄子不撒手,为他把屎把尿喂米糊,总算找到些
事情打发时间。
韩子凡会说的第一个词是“叔父”,将韩诩之乐了好几晚,对小侄子愈发宠溺起来。
过了几个月,眼见韩子凡将满两周岁之际,韩诩之的父亲病情突然恶化,连榻也下不了了。
韩诩之和韩皖之衣不解带地照料父亲十数日,老父亲的身子却还是一日差过一日。两兄弟心里都明白,父亲的大限要到了。
韩子凡满两岁的那一天清晨,已昏睡了数日的韩老醒了一次,易凌波忙将孙儿抱来给他看。韩老看了眼啼哭的婴孩,微笑着将
手搭到韩诩之手背上:“和你当年很像。”
韩诩之覆住父亲的手,哽咽着笑道:“爹,你糊涂了,这是哥的儿子。”
韩老的确是病的糊涂了。他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木梁,喃喃道:“这不是凌波生的孩子么?怎会不是你的?”
韩诩之还欲解释,韩子凡毫无预兆地扯开嗓子嚎了起来,吓得众人一个激灵。
韩老慈祥地笑了笑,望着小婴儿念叨道:“诩之,爹对不起你。”
闭上眼,再没有睁开。
韩诩之一个人失魂落魄地下了山,找到那间为江颜逸预备的屋子,跌跌撞撞冲进冷清的屋子里就往床上倒。
他这一觉睡醒过来已是深夜,呻吟着翻了个身,黑暗中恍恍惚惚瞧见一个人影站在床边,不由吓得惊呼出声:“啊!”
那人柔声道:“你醒了。”
韩诩之呆了好一会儿,不确定地问道:“思……暇?”
那黑影的脑袋动了动,依稀是在点头。
韩诩之心里第一个念头是:莫非思暇是来杀我的?
他下意识往床里缩了些许,又想到:他那样恨我,我这条性命也是欠他的,不如就给了他吧。
于是他放松了僵硬的身体,试着向江颜逸那凑了过去。
江颜逸站在原地不动,眼见着韩诩之试探地搂住他的腰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吧。”江颜逸含笑不语,只是温柔地将手覆上
他的后脑。
韩诩之圈紧了他的腰,始终流不出的眼泪终于涌上眼眶。他的泪水洇湿江颜逸的外袍,难过地哽咽道:“若是个梦,就让我迟
些再醒罢……”
江颜逸用拇指为他揩去泪水:“你怎么动不动就哭?”
韩诩之的泪水流的更欢畅:“我……我难受……”
江颜逸叹了口气,掏出块丝巾细致地替他擦脸。
过了一会儿,韩诩之哭够了缓上一口气来,跪在炕上与江颜逸一般高,伸手摸着江颜逸的脸:“我不是在做梦么?”
江颜逸道:“你醒着。”
韩诩之愣愣地点了点头,想煽自己一个巴掌验证江颜逸的话,又生怕果真是个梦将自己煽醒了就再也见不到眼前人。他喃喃道
:“我父亲死了……”
江颜逸拔高尾音“噢”了一声。
韩诩之问道:“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江颜逸摇头:“不是。”
韩诩之没有再问。
过了一会儿,韩诩之将手探向江颜逸的腰间摸索:“胭脂还在么?”
江颜逸扣住他的手腕,解下胭脂递给他。
韩诩之将箫凑到嘴边,酝酿片刻,吹起一支悲伤哀婉的曲子。
一曲吹罢,韩诩之情绪已趋平静。他用力拧了拧自己的手背,似笑又似叹气:“我果然不是在做梦。”
“你来找我做什么?”
江颜逸柔声道:“我不能来么?”
他的语气轻柔的没有半分恼意,反是带着笑意,韩诩之不由怔住了。一片漆黑中他看不清江颜逸脸部的轮廓,却能清清楚楚找
准他那一双清亮含水的眸子。韩诩之就这么痴痴盯着那双眼睛,过了良久才憋出一句:“你原谅我了?”
江颜逸轻笑一声:“你说呢?”
韩诩之茫然地看着江颜逸。
江颜逸依旧是含着笑,缓声道:“你往我心里捅了一刀,这刀刃上长着倒刺,教我拔也拔不出,只得这么插在心上。你说,我
会不会原谅你?”
韩诩之眉峰一蹙,心瞬间就沉了。他猜不透,江颜逸既不杀他,又不原谅他,来到此处究竟为何?
江颜逸从他手里接过胭脂,吹了一曲又一曲,玉笛声悠悠在屋子里盘旋不去。韩诩之听得越发迷茫,这调子时而深沉时而婉转
,他着实有些捉摸不透。
也不知吹了多久,江颜逸放下胭脂,悠悠道:“听明白了吗?”
韩诩之摇头:“你吹的很乱,我听不懂。”
江颜逸笑了笑,竟是将玉笛收了,也不说究竟是个什么含义。
两人就这么枯坐着,韩诩之试探地将手覆上江颜逸的手背,江颜逸不挣也不回应。韩诩之不敢再进一步,干握了好一会儿,手
心里都出了汗,便将手放开了。
天很快就亮了。
江颜逸终于出声问道:“你还回去吗?”
韩诩之呆了呆,答道:“……父亲的后事还要料理。你什么时候要走?”他说完了这一句,突然意识到江颜逸的问题或许还有
更深一层的意思。
江颜逸道:“你想我什么时候走?”
韩诩之又呆了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江颜逸冷笑一声,手指拨弄着腰间的玉佩:“我不走了。你要赶我吗?”
韩诩之这时候寻不出一个合适的表情来,神情显得愈发呆滞了:“……你是认真的?”
江颜逸低眼笑道:“不认真的从来是你罢。”
韩诩之心里是欢喜的,只是这欢喜来的太过突然,他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再者江颜逸只说恨他,又不说想他,这回来的目的
看起来又不似这么简单。
他心里乱成一团麻,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于是活动着僵硬的身子爬下炕去:“我要上山去料理后事,你……”他顿了一顿,
不确信地问道:“你等我?”
江颜逸翻身躺下,背对着他:“我睡一会儿,你回来叫醒我。”
韩诩之点了点头,尤觉得一切仿佛在梦里一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第三十六章
韩诩之急匆匆办完了事下山,到了小院子的门口却又踟蹰着不敢进去。他担心江颜逸已离开了,又害怕江颜逸还在,心中着实
矛盾不已。
他在门外盘桓良久,终是鼓足了勇气推门进去,却见江颜逸正坐在桌旁,含笑指了指柜子上的香炉:“你在门外走了五分之二
炷香的时间。”
韩诩之干笑两声,徘徊着不敢靠近。
江颜逸悠悠开口:“现在知道不是梦了?”
韩诩之愣了愣,应了一声。
江颜逸端起茶杯啜了口茶水,神情悠闲的好像一只逗弄耗子的猫:“我说过我不是来杀你的,我也杀不了你,你怕什么?”
韩诩之无言地看着他,片刻后走到他身旁坐下。
江颜逸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韩诩之有些糊涂了。他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只是江颜逸这一趟来的莫名其妙,怎么着也该是江颜逸有话对他说才是。
他试探地说道:“我……很想你。”
江颜逸点点头,看不出喜怒:“还有吗?”
韩诩之着实猜不透江颜逸想听什么,沉吟不绝。
江颜逸叹息道:“我等着你有一天知道该对我说什么。”
韩诩之一时无言。
江颜逸脸上的惆怅只是一闪而过,旋即平静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韩诩之道:“我要为父亲守孝。”
“三年?”
韩诩之颌首。
“然后呢?“
韩诩之沉默片刻,试探地问道:“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江颜逸笑而不语。
韩诩之心中稍定,试着去握他的手。江颜逸依旧不挣扎也不回应。
韩诩之问道:“你愿意等我三年吗?”
江颜逸耸耸肩,道:“守孝要在家中,你是上山还是留在此处?”
韩诩之道:“我会在这里设立灵堂。”
江颜逸不答应也并不拒绝。
过完头七,韩诩之果然在属于两人的小院子里建了个灵堂。
江颜逸斜倚在树下看着他忙碌,问道:“你家人没有意见吗?”
韩诩之手里的活顿了一顿,平静地说道:“我父亲已死了,没什么人管得住我。”
江颜逸挑眉:“噢——”
对于父亲的死,韩诩之的确很悲伤,但他并没有消沉很久。他从小就十分独立,十四岁便入了江湖,任何人的消逝都无法改变
他的生活。
只是每到晚上,他会抱着江颜逸絮絮叨叨地说些小时候的事情。
“我娘死的时候,我爹就消失了,连头七都没有回来。那时候我还不懂事,我听见叔伯们说他或许会寻短见,我以为我爹也要
死了。直到我娘下葬以后他才回来,往后好几年都没跟我和我哥说过话。”
“后来我猜想,他不参加我娘的葬礼,就能觉得我娘并没有死。可其实他是明白的。我长得像我娘,他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他常常喝醉酒,醉了之后就会搭理我们兄弟二人,有时候还会动手打人。可他只打我哥,从来不打我。”
“我小时候其实没那么怕疼,大约就是有一回,我爹将我哥打的头破血流,我害怕极了,满眼都是血红,我以为我哥也要死了
。很奇怪,他打的明明不是我,我却觉得疼极了,从此就得了这怪毛病。”
可是两人即使躺在一张床上,韩诩之也并不会对江颜逸做出太过亲密的举动。一则是他尚在守孝期间,二则是他尚不清楚江颜
逸的心思,江颜逸也从不曾主动亲近他。
两个人就好似执子博弈的棋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方的思量,以决定下一步落子于何处。
过了几月,有一日清晨,韩诩之被屋外的打斗声惊醒,发现江颜逸已不在身边,忙起身去看。
他推开门,只见院子里有两道身影正激烈地打斗着。一道身影是江颜逸,另一道是个白衣女子。
江颜逸手里拿的还是噬魂剑,那女子则是手持蛇骨鞭为武器。只见她鞭子一抖,一道哗哗的响声如霹雳般窜过,柔韧而坚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