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身缠住噬魂剑。江颜逸淡定地一挥手,蛇骨鞭从女子手中脱出。
即使过了十年之久,韩诩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故人。
他惊讶地低喃道:“白蔚……”
失了武器的白蔚猛地回头,见韩诩之单衫站在门口,冷笑道:“韩诩之,好久不见。”
江颜逸夺了她的鞭子,并没有继续攻击,看着她光洁的脸淡然道:“你的蛊已解了。”
白蔚冷笑:“还未多谢十年前江少侠赐蛊。”
江颜逸云淡风轻地一笑,好似心安理得地受了她这一声谢。
韩诩之神色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蔚走近韩诩之,江颜逸本想阻拦,身形甫一动又停了,眼睁睁地看着白蔚走到韩诩之面前。
白蔚搭上老友的脉,片刻后冷笑道:“看来江少侠尚未如愿。”
江颜逸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三人陷入僵局。
过了片刻,韩诩之干涩地开口打破沉默:“抱歉,我……”
白蔚冷冷打断道:“轮不到你。”
江颜逸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地说道:“那么,白姑娘,十年之前,我很抱歉。”
白蔚一怔,不可思议地看着始终含笑的江颜逸,旋即又怒了起来。只是她被夺了鞭子,再要出手,却苦于没有武器。
江颜逸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将缠绕在剑上的鞭子解开丢给她:“白姑娘还想和再下过招吗?”
白蔚一抖鞭子,显得气势汹汹。
孰料江颜逸做了个“请”的姿势:“诩之不能见血,白姑娘若有比武的兴致,烦劳借一步。”
此话一出,韩诩之与白蔚都愣了。
过了一会儿,白蔚瞥了眼韩诩之,冷冷地提着鞭子走了。江颜逸冲韩诩之点头示意,跟着白蔚离开。韩诩之傻了眼,眼睁睁看
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
过了一个时辰江颜逸才终于回来。
韩诩之处在云里雾里,一切不真实的好像在做梦一般:“你们……”
江颜逸很轻松地答道:“她走了,她不是我的对手。不过这十年,她武功精进不少。”
韩诩之干笑两声,简直找不出话来说。他见江颜逸似乎并没有多说的打算,也便放弃了问个究竟的念头,转身回房去了。
白蔚从塞外回来后就找了两人这一次麻烦,往后又跟失踪了一般,再没有在韩诩之面前出现过。
韩诩之自守孝后每日吃素食,不再遵循寒山老人的叮嘱宰杀牲畜泻火,如此一来,过了半年再度走火入魔了一回。
等他恢复神智的时候,江颜逸守在他身旁,平静地说道:“你醒了。”
韩诩之发现他脸上有一道血痕,心中旋即明白方才发生了何事,苦涩地抬手覆上那道伤痕:“抱歉……”
江颜逸不在意地耸肩:“一道小伤罢了,比起你以前加诸我身上的伤口,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话有两层解法。韩诩之苦笑道:“是。”
江颜逸起身收拾残局,韩诩之定定地望着他的背影:“……思暇,你变了。”
江颜逸头也不回地扶起倒地的篱笆:“噢?我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又是什么样?”
韩诩之沉默了半晌方道:“罢了,没甚么。”他自己心虚理亏的很,江颜逸似乎也乐于见他这副模样,憋着劲将他往这条道上
引。韩诩之叹了口气,总觉得这不是个过日子的方法,却也无可奈何——终究是自己当初造的孽。
有时候韩诩之会上山将小侄儿抱下来住几天,韩子凡和他很亲,巴不得能天天和叔父待在一起,有时韩皖之来接他回去他也不
肯走。
可他对江颜逸始终没什么好感,甚至下意识避着江颜逸走。每每韩诩之离开一个地方,他便寸步不离地跟上,一则是喜欢跟着
小叔,二则是不愿和江颜逸独处。
江颜逸自然能察觉到这一点,只是他心里也奇怪的很,曾疑心是易凌波和韩皖之的教唆,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眼见着韩子凡一日日长大,转眼到了五岁,韩诩之守孝的日子也快到尽头。
这一日他突然心血来潮,换了衣服要带着小侄儿上岐山看日出,江颜逸自然陪同前往。
到了山上,韩诩之让江颜逸暂管着小子凡,自己则去取水摘野果。
韩诩之一走,一贯顽闹的韩子凡变得十分安静,小心翼翼地坐在山崖山一动也不动。
江颜逸不由问道:“你怕我?”
韩子凡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见着他仿佛见着鬼一般。
江颜逸问道:“为什么怕我?”
韩子凡突然捂住双眼,带着哭腔道:“你的眼睛……好可怕……”
江颜逸怔了怔,迷惑地抚上自己的眼皮:“……可怕?”他眯起眼,饶有兴致地问道:“噢?我很可怕么?”
韩诩之举着的胳膊微微发抖。
过了一会儿,江颜逸拉着韩子凡站起身:“走,我带你去那边看看。”
韩子凡战战兢兢地走在江颜逸身旁,不愿让江颜逸牵他的手,江颜逸也不强求。
两人走过一棵槐树下,树上突然窜出一只体型庞大的猿猴,长臂捞起韩子凡就往树上窜。韩子凡吓得尖声大叫:“叔父,救我
!”
江颜逸本欲出手,听见他的叫声忽又停住了,不紧不慢地问道:“叔父?你叫的是韩诩之还是我?”
韩子凡被猿猴裹在怀里,浑身抖若筛糠,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江颜逸冷笑一声,脚尖一蹬地,瞬时跃到与猿猴齐平的高度。那猿猴反应虽快,可江颜逸飞到跟前的时候还是来不及逃走,被
他一掌拍碎了脑袋!
“啊!!!”
猿猴的脑浆和血液溅了韩子凡一脸,五岁的小孩瞳孔猛地收缩,吓得忘记了眨眼,只晓得不住颤抖。
江颜逸抱着他缓缓落到地面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巾,温柔地替他擦去脸上的秽物,在他耳畔低声道:“你还怕我吗?”
韩子凡吓得傻了。
韩诩之在不远处听见侄儿的尖叫声,脚下生风地赶了回来,恰见到方才那一幕。
他生气地将侄儿从江颜逸怀中夺了过来,不悦道:“你做什么!”
江颜逸淡然道:“我只是将他救下来罢了。”
韩诩之看着侄儿失神的双眸,不由心疼坏了,压低的声音蕴满怒火:“他只有五岁,你要杀那猴子,为何偏要用这种方法?”
江颜逸似笑非笑:“一时情急。”
韩诩之深吸两口气,冷冷地瞥了江颜逸一眼,抱着侄儿哄道:“没事了,叔父在这儿。不看日出了,我们回家吧。”
回到墨凉山下的小院子,韩诩之终于忍不住发起怒来:“江思暇!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颜逸嘴角弯了弯,笑意万分凉薄。
韩诩之走近他,眼神中满是迷惑,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很高兴?”
江颜逸懒洋洋地应声道:“啊,没错。我看到那猿猴的脑汁四溅的时候,开心极了。不知你杀人伤人的时候,可也是这么个感
受?”
韩诩之脸上写了愈多的不可思议。然他最终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他一走,江颜逸的笑容逐渐敛了起来,神情变作难以言喻的落寞。
第三十七章
韩诩之守孝期满后,有些舍不得年仅五岁的小侄子。他鼓起勇气与江颜逸商量,江颜逸竟不恼,只是淡然地说道:“你何不带
着他一起走。”
韩诩之愣了愣,道:“他毕竟是我哥哥嫂嫂的儿子……这……这自然不成。”
江颜逸嘲讽地笑道:“不如你为你母亲再补三年孝期?”
韩诩之愣了愣,忐忑地去握江颜逸的手:“你别这样……要不我……我……”
江颜逸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你补吧。我一辈子都赔在你身上,区区三年有什么要紧。”
韩诩之欲哭无泪。
晚上他躺在江颜逸身侧,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思暇,你别生我气,等子凡再年长两岁我们就离开。再者我们住在这里,
和隐居也没什么区别……”
江颜逸动都不动,好像睡着了一半
过了半个时辰,韩诩之朦朦胧胧进入梦乡,恍惚中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耳畔问道:“韩子凡到底是不是你的儿子?”
他心里觉得好笑,这人跟他爹一样糊涂了。他喃喃着答道:“怎么会……我哥的妻子……”
那个声音又问道:“真的不是?”
于是韩诩之仔细回想起来。他自忖易凌波嫁给韩皖之后他就再没有越轨之心,可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将近六年前的一天晚上,
他喝醉了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衣服已被人换过了。照理说他的小厮阿龚可不是这么细致的人,他招来阿龚一问,
竟是易凌波房里的人将他送回来的。这事儿韩诩之心里吃不准,又不好去问易凌波,后来易凌波怀孕了,算算日子竟是恰好。
韩诩之忐忑不安了很久,可韩皖之易凌波夫妇却表现的没什么异常,他渐渐地也就将此事放下了。
如今这声音一遍遍问着他,他又迷茫起来:“我?我不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
翌日醒来,梦中的事韩诩之已忘了。江颜逸神色如常地坐在桌边喝茶,见他醒来,道:“我要回星宿宫一趟。”
韩诩之愣了好一会,颌首道:“好。”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这朝夕相处的三年和以往的十年全然不同。这三年间大多时候两人都是沉默以对,有时一天不过十来句话,也都是些“吃饭吧
”“我睡一会儿”等毫无意义的叙述词。韩诩之心里明白得很,两个人已回不到从前了。
而且这三年他过的简直有点提心吊胆,江颜逸以前是阴晴不定,但无论怎样都能哄的好。可如今却不分阴晴,整日介一副似笑
非笑的表情,仿佛一切尽在股掌中。这样的江颜逸,韩诩之不可谓不犯怵。
有的时候他也曾试图与江颜逸亲近,江颜逸就跟个活死人一般任他上下其手,接吻的时候一双眼睛如琉璃般转着光彩,简直要
将韩诩之看疯了!
这日子压抑的韩诩之颇有些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开始害怕若真的兑现承诺与江颜逸一起远离喧嚣的尘世,会不会要将这种日子
过上一辈子。故即使看出了江颜逸的不悦,他还是违背了诺言,继续拖延下去。
他不是不曾想过离开江颜逸,可他舍不得也不敢。江颜逸如今已变成了这幅性情,若再有一回,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当天中午江颜逸就离开了。
他走后的头两天,韩诩之只觉难以言喻的轻松,甚至想着若江颜逸这一去想明白了,就再不回来了,或许于两人都是种解脱。
可过了十天半个月,他又忧心起来——若江颜逸真的不再回来,他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他心里虽有些害怕江颜逸,却也仅是害怕他如今不阴不阳的模样,若是能回到五六年前的日子,他还是万般期盼怀念的。即使
眼下推三阻四,可他心里早已觉得自己是会和江颜逸过上一辈子的。除了与那人在山林间白头偕老,他从未想过其他归宿。
两个月,三个月……
江颜逸走的越久,韩诩之想起的昔日欢好时光便越多,思念也愈浓。
人总是这么奇怪,相守的时候总嫌弃着对方的不好,分离的时候又惦念着对方的好。
江颜逸这一走就是半年,韩诩之已犹豫着是否前往星宿宫寻人的时候,江颜逸终于回来了。
他似乎又有了一些变化,容颜比年轻时更光彩照人,一双曾经黑白分明的眼睛再不能用清澈来形容,仿佛带着说不尽的风情。
韩诩之走上前抱住来人,轻轻环住他的腰,将下颌枕在他颈窝中:“思暇,我很想你。”
江颜逸没有回答。
韩诩之松开他,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却找不到对他对视的感觉——那一双漂亮瞳仁里飘渺的找不出聚点:“你
还要我吗?”
江颜逸嘴角弯了弯,神情慵懒:“要。为什么不要?”
韩诩之微微蹙眉。江颜逸的态度与他设想的两种结果都大相径庭,令他微感不安。然而他明白,两个人各自固守一方,谁都不
愿先迈出一步的结果就是愈行愈远。
他阖上眼,不再看江颜逸的眼睛,温柔地吻着他的唇角:“原谅我,好好和我在一起……”
江颜逸神色微变。
韩诩之吻着吻着就将人往床上带。他温柔地将江颜逸的身体放平,将手探入他的衣襟,轻柔地抚摸。两人虽三年不曾行事,却
并未生疏。
江颜逸依旧躺着不动,韩诩之将舌探入他口中纠缠,江颜逸被动地被他翻搅着舌根,一点气力也不使,更无意乱情迷的模样。
韩诩之动了一会儿苦笑着,松开他:“你就不能回应一下吗?”
江颜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情闲适地仿佛刚刚睡醒。
韩诩之咬着牙继续往下做,却终是在进入正题前软了——这场景诡异的如同奸尸一般,纵是天香国色,他也着实找不准那感觉
。
他懊丧地将脸埋入枕中,即委屈又哀怨:“你别折磨我了……我错了还不成么?”
江颜逸轻笑一声,附到他耳畔一字一顿道:“这也叫折磨?”
韩诩之只觉他的语气虽是轻快的,却无比冰冷,心瞬间就凉了。
他自暴自弃地翻身坐起来,起身向外走,一边自言自语道:“我捅了你一刀,你就拿刀子慢慢在我身体里磨,这算什么?”
江颜逸脸色一变,冷冷地盯着他背影不语。
韩诩之泄愤似的坐在院子里劈柴,边挥斧头边怒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分明已做好了准备要将一切回到五六年前,可面对江颜逸油盐不进的模样,他只试了一回就已有些气馁。
诛心!
他默默地想:原来思暇是诛我的心来了,他恨我,这三年里他天天都在恨着我……
第三十八章
韩诩之在院子里发泄完,又回到房中。
江颜逸坐在桌旁,百无聊赖地画着扇子,听韩诩之推门进来,头也不抬:“白蔚已是蚀狐门门主了。”
韩诩之愣了愣:“她又找你了?”
江颜逸轻笑一声,手下勾出一朵莲花:“是啊。可她说比起我,她更恨你。”他手里的笔顿了顿,抬眼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韩诩
之,“你说,我要不要保护你?”
韩诩之苦笑着在桌边坐下:“我和她这么多年情谊,她恨我也是应该。”虽说那事不是他所为,却毕竟因他而起,“再者她对
你那份心思……女人就是这样,她喜欢一个人就不会恨他,总能为自己的心上人找到开脱的理由。”
江颜逸闻言搁下笔,一手托着腮,眼波悠悠流转:“对。可惜我是个男人,越喜欢,我就越恨。”
韩诩之觉得身心俱疲,也不接话,漠然地又转身出去了。
直到深更半夜,江颜逸都已睡了,韩诩之终于又回来。他在江颜逸身旁躺下,轻声道:“思暇,你睡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