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人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之后牵着俊秀男人走到掌柜的跟前,说是要两间上房。
后来俊秀男人和掌柜的说了些什么,但二柱忙应付小孩,没听见。等他回头再去看时,仨人已经不见了。
想来是去楼上房间去了吧。
二柱想着,顶着大娃娃怨毒的眼刀子捏了捏小娃娃的包子脸,两手在自己兜里左摸摸右找找,最后掏出小半袋糖莲子递过去。
重昀握着翠浮游的手,冷眼俯视单膝跪在他们面前的掌柜。
掌柜低着头,沉声道:“楼主吩咐,一旦千虫公子出谷,必杀掉所有碍事之徒,为公子扫清前路障碍。小人职责所在,请公子切莫阻挡。”
翠浮游抿着嘴,嘴角下意识勾起个浅浅的弧度,似乎是在考虑什么。重昀一向不多话,只是目光在掌柜和翠浮游只见缓慢游移。俩人并肩站在房门前,正好堵住掌柜的去路。
“公……”
“掌柜。”
等了半天,看对方似乎是不打算让开,他抬头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翠浮游先一步抢去话头。
掌柜迅速低头应道:“小人在。”
翠浮游浅笑,缓道:“你刚才说,杀掉所有阻我之路的碍事者是你们楼主的命令。”顿了顿,他问道:“敢问这店里的猎户们是阻我之路的人吗?”
“这……”
掌柜咽了口唾沫,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一副“属下谨遵主上命令”的忠仆样,实际上这人心里早就东风吹战鼓擂了。
他该怎么说?难不成就大咧咧告诉面前的人“楼主的命令只是暗中保护,但是千机殿主敖先生暗地里三令五申就算是看到千虫公子一根头发也得拖出去斩了”这个无厘头的事实?
说实话,他没这个胆量。
倒不是他说出来会造成什么轰动武林的影响,毕竟只是保护个人罢了,栖凤楼也不是第一次给人当保镖。主要是掌柜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把杀人的事实告诉面前的人,那他很有可能会被千机殿捉去剥皮拆骨……
这种直觉大多是带有微妙的莫名其妙感的,八成九不可信。但要命的是,掌柜的觉得这直觉充满了真实感。
于是为保小命,可怜的小部下表现得异常坚持。
“请公子切莫阻挡。”
掌柜壮着胆子又说了一遍。这次声音有点颤。
见掌柜似乎没听进翠浮游的话,坚持要实施暴力,重昀挑眉。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用男人的方式解决问题时,就见翠浮游突然蹲下来,两只手搭在膝盖上,静静地用他那压根不存在的目光,凌迟……不,观察掌柜的。
被观察者开始冒冷汗,小频率地哆嗦。
翠浮游冷不丁幽幽道:“掌柜……”
“在!”这次吓得连声都变了。
翠浮游语气温和,笑道:“你老实说,你们楼主的原命令是什么?敖千机私下里又加了什么条款?”
“呃……”
他居然猜出这里头的猫腻了?!而且还直呼敖先生名讳……
直觉再度告诉掌柜,面前这人比敖先生更不好惹。
于是怕死的部下第一时间决定把敖千机给卖了。
第十七章:兄长
因为小时候生病导致双目失明,翠浮游被他的父母抛弃。要不是师父竹潇湘捡他回来,只怕世间早就没翠浮游这人了。
翠浮游比御宇早拜师,但御宇是比翠浮游大三岁的。所以,无论是师父也好师兄弟们也好,都拿翠浮游当家里的老幺来疼。起先是因为他目不能视行动不便,到后来则是因为这人个性太过随和淡然,与世无争,都快到了看破红尘落发出家的地步。
一个不大点的娃娃竟然有如此成熟沧桑的思想觉悟,这能不让人心疼么?
师兄弟里最疼翠浮游的是大师兄敖千机。这厮得到什么好东西必定先颠颠地送到四师弟手上,大到神兵利器武学秘典,小到茶水点心瓜果蜜饯,对翠浮游那可是标准的“捧在手里怕捏死了,含在嘴里怕活吞了”的溺爱。这事让三师兄鳯十三吃味了超长一段时间(十二年),而且这段时间里还一直和敖千机做对。不过鳯十三并没因此记恨翠浮游,相反也是掏心窝子的待翠浮游好。虽然鳯十三看起来傲气凌人,一张薄唇吐出的话跟刀子似的可以把人戳死,可实际上他也是个会因为小老幺甜甜一句“三师兄你真好”而飘上半个月的傻蛋哥哥。
这二位的笨蛋兄长属性就算翠浮游成年了也不见收敛,反倒是随着人家一岁一岁的长,恋弟情结也一年一年的变严重(薛依虹语)。最后甚至到了要护着弟弟的漂亮脸蛋不给人看的地步——翠浮游的翠玉笑翁面具就是这二位强大的兄长为了保护弟弟不遭传说中的“坏人”染指而实行的众多荒诞措施之一。
后来,学空了竹潇湘书房里那堆医典的翠浮游毅然决定走遍中原,寻找各种流落民间的奇方异药毒经药典。
竹潇湘和薛依虹父子俩很不情愿,御宇嘴上没说但生物电里传导出的忧心忡忡就算是神经迟钝者也能感知得到。可到了最后,这三位还是选择尊重翠浮游的决定。
当然这个消息是瞒着敖千机和鳯十三的。因为那二位傻缺哥哥要是知道小老幺要出去闯荡江湖的消息,那不接连两掌把天山雪峰给拍出个对穿的巴掌印来才有鬼。
但有句话叫“纸包不住火”,就算三位知情人再怎么瞒,事情终究会被二位不知情的兄长透过各种途径了解到。
于是在得知翠浮游独自一人于江湖浪滔滔间沉浮的这一消息的下一刻,千机殿和栖凤楼的房顶掀了。两个声线音调不同但哀叹目的一致的凄厉惨叫如两条无形的巨龙从千机殿和栖凤楼里各自蹿出来,然后俩悲鸣着的大型神话动物横跨千里大地撞到一起,缠着拧着化成一条泪汪汪的大龙直冲天际。最后,神话动物消失了,换来的是悲戚戚的连绵半年的阵雨。
小风刮着,小雨落着,据说正在江湖浪滔滔间沉浮的翠浮游这会正举着烛台站在少林寺藏经阁的某俩书架间,触觉及其敏感的指尖慢慢扫过摊开的书典的每一页每一行字,仔细感受着纸张上几乎不可感知的微小凹凸差别。
等翠浮游从藏经阁出来,告别了那位一再声明自己不是什么隐世高人的好心的藏经阁扫地僧的时候,敖千机和鳯十三都快把整个中原给掀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可爱的小老幺一入江湖就没了影,压根没人知道他去哪了。于是两个傻蛋哥哥不约而同的统一了“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小翠给挖出来”的荒诞思想,并随时准备着手实施此想法。所幸在开工挖地的最后关头,翠浮游出现了。于是全中原的三尺地皮逃过一劫。
后来俩傻缺哥哥说什么也不准翠浮游出门了。因为怕翠浮游因生活过于无聊到处乱跑,敖千机以武力征服他麾下那位以“抠门”而闻名江湖的军师,迫使其划出一块有待开发的肥地(也就是以落日崖为圆心的方圆百里)供翠浮游种药种草的折腾。鳯十三则是在那片地风水最好的位置,砸了几千两银子盖了个不亚于苏州园林的大庄园,并取名千虫山庄。后又在距落日崖到近不远的地界开了个客栈。那地方明着说是客栈,实际上就是保护欲过度兄长为监视弟弟行动的掩体建筑。
所以说,当翠浮游听见客栈掌柜颤颤巍巍地对他说“其实小人奉楼主之命来这里已经很多年了一开始楼主只是要小人看着您的动向并铲除所有一切接近并对您不利的势力然后三年前楼主突然说他和敖先生是……呃……之后敖先生就再三嘱咐小人不止要铲除所有一切接近您的势力甚至连看到您的一根头发的家伙都要拖出去腰斩”这一串话的时候,他一点都不吃惊。
两位师兄神经质般的溺爱他在幼时就已经见识过了,体验过了。曾经不理解过,长大后便释然了。
现在听掌柜说到这事,翠浮游反倒觉得,如果他们没这么做,那就不是他所熟识的笨蛋兄长了。
翠浮游一行只在来仪客栈停留了一晚,第二天这一家四口便早早的赶着马车直冲北方绝尘而去。
当然临走之前翠浮游还是给客栈掌柜作了一番思想工作,直到确认那厮不会再有动刀宰人的想法后,千虫公子才笑眯眯拖着情人兼保镖的重昀先生还有俩虫儿子安然离开。
如果说此车马一行安然无恙到达目的地,然后一家四口从此快快乐乐永享天伦?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第十八章:遇袭
北行马车离开玉门关,向鲜卑余族领地前进时,在鲜卑领地前,雪漠边境的红杉林中遇袭,且来袭人数是被袭者的十倍。
重昀有设想过会被袭击,只是他没想到来人会这么多。除了带头四个他认出是同门师姐,剩下的三十六个全都罩头蒙面,看不清样貌。
“啧,看起来你师父是下狠手了啊。”听到动静的翠浮游还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模样,似乎完全不担心眼前四十几人极有可能在他或他重要的家人身上划上几刀。
重昀哼了一声,随后长剑出鞘,抬手挑飞最先冲过来的黑衣人。与此同时,原本停下的马被闪过的剑光晃到眼睛,一声尖利的嘶鸣之后就开始横冲乱撞。几个刺客乘机追了上去,显然他们是打算先行一步“做掉”马车里的人。可当带头追过去的刺客跃上马车撩开车帘时吗,却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不好!中……呃!”刺客转身打算通知同伴,不想话还没说完就觉咽喉一阵痛痒说不出话来。下一刻,一把尖锐的匕首精准无误刺中他的命门。刺客挣扎着回头想看看是哪位高手取了他的命,入眼的却是一神情淡漠眼底无波的小孩。
清虫静静看着眼前的黑衣人满眼的震惊渐渐归无,待对方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便迅速抽出匕首,甩去血渍入鞘收入袖中。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似乎这样的事他已经做过很多了。
小孩跳下车辕,一面抬手掸去衣服上的灰,一面往重昀的方向走。
前来偷袭的人有四十个,加上刚才那个,已经有七个被撂翻了,剩下的三十三个在缠着重昀。虽然重昀的功夫不差,加之翠浮游已经赶过去退敌,但清虫总觉得放心不下,非要过去确认那二位没受什么外伤内伤、可以处理掉那三十多刺客才安心。
小孩步伐不大,想快点过去只能用跑的。
等清虫气喘吁吁跑到距他爹三丈远处,瞧见他俩爹都跟没事人似的挥剑运掌逗那帮功夫逊他们很多的刺客以后,小孩放心了。
清虫悠哉悠哉踱到一棵树旁,仰头找到坐在树梢上晃着小腿看戏的影虫,然后三两下爬上树,在弟弟身边坐下,也跟着晃悠小腿瞧他爹和人打架。
可看着看着影虫就不安分了。东磨磨西蹭蹭,一会左顾右盼不知是在找什么,一会挠着树干唉声叹气。清虫被他磨得脑仁疼,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一手扶着树干另一手把还在瞎动换的弟弟捞进怀里。
“唔……奥闷西了(要闷死了)……”小孩闷在清虫怀里嘟囔着。
清虫眯着眼睛扫了眼已经憋红了耳朵根的影虫,稍稍松了手。
“唔……哥……”
“嗯?”
“阿爹身后那人是要偷袭吧。”影虫靠在清虫怀中小声道。后者眯起眼睛,随后曲起手指抵到唇边,吹了个尖利的口哨。
冬日是蛇虫蛰伏冬眠的季节,然而清虫那声哨响过后,数条二指宽的黑蛇满满从树下游出,受到重昀及翠浮游身后。几个不幸的刺客没看清,落脚踩到蛇尾。下一刻,只闻一阵惨叫,不长眼的刺客被黑蛇反嘴咬中,当即翻眼躺倒在地,口吐白沫痉挛不止。
重昀看准面前几人正吃惊,大开空门,转手挽了个剑花,挑开了几人蒙面的黑纱。翠浮游趁几人来不及架剑防备,俯身上前,刀锋一般闪着寒光的指甲划破几人咽喉。
殷红液体喷涌而出,几滴鲜血溅在翠浮游脸侧。
“哎呀呀,小翠你怎能如此暴力。这要让你大师兄三师兄看见了,薛某的皮可就要被扒了~”
林子深处悠悠传来一闲懒声音,重昀望向来人,背过身,甩去剑上血渍,长剑入鞘。
翠浮游抬袖拭去脸颊上的血渍,转身面向正走过来那家伙,浅笑不语。
第十九章:薛依虹
薛依虹摇着他的黑檀扇悠悠从林子里踱出来。坐在树干上的清虫眼睛都看直了。
那……那个人,大冬天的居然还扇扇子?!是说他不会冷的吗?
对于树干上小朋友的“深情凝视”,薛依虹是持无视态度,但自翠浮游那方扫射过来的无形的眼刀子,他可没法置若罔闻。
“咳……哎呀呀,小翠你那眼刀散射的功夫是愈发的炉火纯青了,连我这可攻可防能击能盾的玄铁扇都挡不住你的凌厉攻势,师兄真是被那猛然袭来的青出于蓝胜于蓝冰水为之寒于水的悲怆感震惊了,万一师兄我自此一蹶不振……”
“每到清明,师兄们和师父都会给你烧香的。”翠浮游淡淡打断薛依虹的话。不知为何,重昀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淡淡的怒气。
然而问题在于,薛依虹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师弟已经生气了。
“我说小翠啊,你可不可别总用这种灼灼的无形的目光望着师兄我?我身上都快被你的真挚烧出两个窟窿了。”只见实在受不了师弟眼刀攻击的薛依虹先生,笑眯眯摆开扇子遮住了半张脸。翠浮游则是甩出个冷冷的鼻音,别过头不打算搭理这位神棍似的二师兄。
二人僵持片刻,翠浮游没听见旁边的重昀和树上的俩儿子有什么动静,他轻叹一声,又转向薛依虹,却是难得地板着脸。
“说吧,又有何事。”照常例,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二师兄来找他,定时又有什么麻烦的事情。
事实上,若不是那事情真的太过麻烦,薛依虹也不会找到翠浮游头上。
(十里外,来仪客栈)
“战事未停?”翠浮游放下手里的茶杯,瓷器磕在木桌上的重响,别说是站房门外偷听的掌柜,就连被薛依虹轰到楼下、陪俩小孩玩的重昀都听见了。
房内,薛依虹正乐呵呵给翠浮游打扇,后者的眉头都快由“川”拧成了“山”。
“你不是随七王爷出兵北伐,平定了战乱么?怎么又来个战事未停?还是说犬戎的小狗不知道痛,屡败屡战?”南疆犬戎国的侵边战事,在月余前就以平定,这回再提及“战事”,翠浮游难免有些敏感。毕竟不喜杀生动武的人,对战争的意见都是颇大的。
“哎哎!此言差矣,小翠你只看见了其一,没看见其二呀……”薛依虹苦笑着,收起扇子敲了敲翠浮游的额头,“犬戎的小狗们当然不会有屡败屡战的英勇精神,会对我朝构成威胁的,是犬戎旁边的月笙。”
月笙本与犬戎有姻亲之交。然而在二十多年前,一个犬戎的叛臣潜入月笙,盗走了月笙的小皇子。自此,两族关系僵化。而这次与犬戎的边关之战,让月笙看见了机会。七王的士兵无法抵御边关的森寒,月王便爽快地国内半数的兵力;食物不足,月王便送出粮食;出兵需要借道,月王也爽快地让出道路。
当然,月王的豪爽不是没有代价的。他希望薛依虹能找到自己的弟弟,并带回月笙。
“这与战事未停有何关系?”翠浮游为自己斟了杯茶,语气中的不悦稍稍减缓了些。
薛依虹静静地看着他,吐尽肺中的气体般深呼吸了一次。
“月王不是好战的人,他希望弟弟能够回来,如果找不到弟弟,月王也只当是为三个国家带来和平的契机。但月王的国师却在酝酿着,三国交战的祸事。如果说我不能把王子带回来,那么国师就会以这个为借口,带走他暗自囤积的兵力,与犬戎汇合,进攻我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