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遥远的天空（S间谍迷情外传 出书版）BY 英田沙希

文案：

警视厅公安部外事第一课第四股的卧底刑警——江波郁彦，某天被秘密跟监的对象发现，致使跟监任务失败。

当天就被上司召唤的江波，在警视正——筱冢英之的指名下，成为某案件的调查班底。

年轻的筱冢已经坐上仅次于公安部部长的高位，外表温和的他总是冷静面对所有案件，是个高深莫测的男人。

可是，江波竟然为了某件事实而对筱冢抱持着反抗心！

追查着难以称之为案件的案件，男人们寂静的战斗故事即将展开！

01.

汗水滴落在脖子，顺着颈部流进衬衫的领子里。江波郁彦走在强烈阳光照耀的街道上，右手一按上汗涔涔的额头，立刻沾满湿黏的汗水。

炎热的天气令人见了万里无云的晴空便觉得烦躁。才五月而已，办公区的街道竟然被类似酷暑的热气所包围。

虽然经过自动贩卖机时，江波冲动地想买罐冰凉的饮料滋润干涸的喉咙，但他只能专注地看着走在前方的男人背影来压抑生理需求。跟踪时不能摄取过多水分，因为尿意很难以意志力忍住。

伊娃诺夫·阿兰斯基以悠闲的脚步往有乐町的方向走去，完全没注意到后头有人跟踪。他是一名高大而略胖的白人男性，光是这样在路上就已经够醒目，何况他还留着一头杂乱得足以媲美鸟巢的头发，所以，只要他本人没有刻意甩掉跟踪的人，江波几乎不可能跟丢如此有特色的对象。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次跟踪算是一件很轻松的差事。

秘密跟监到今天已进入第四天，江波发现阿兰斯基是个迟钝且毫无防备的人，从来没注意过后面，也没做出任何确认动作。

所以，江波开始觉得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是俄罗斯联邦军参谋本部情报总局（统称GRU）的人，情报似乎有误。

阿兰斯基表面上的身分是俄罗斯国营的俄罗斯航空的日本子公司员工，GRU要派人到国外时，除了运用书记官或是驻地武官的身分，也常常使用航空公司员工的身分当掩护，这点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然而，阿兰斯基来日本已经半年以上，这段期间内却完全没有令人怀疑的行动。若是他有什么可疑的行为，应该会更早被列为行确（行动确认）的对象。

没有任何可疑行动是因为阿兰斯基的个性谨慎？抑或是警视厅的情报错误，他根本是普通的航空公司员工呢？

由这几天跟监的感觉判断，江波认为后者的可能性居高，因为对方实在不像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事情报员。或许上层也不认为这个情报可信，才让年轻的江波单独跟监。

若阿兰斯基是普通老百姓，这几天的努力都白费了。江波怀着一种抽到鬼牌的心情，瞥了一眼映照在路旁橱窗里的自己。

只见橱窗里的自己穿着朴素的西装，刘海以发胶梳理整齐，搭配不起眼的黑色胶框眼镜。这样的造型完全违背江波的审美观，但是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也只能接受。

江波细细品味着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伪装所带来的无聊成就感，但当他将视线重新放回前方时，已不见阿兰斯基的踪影。

一瞬间感到心惊胆跳的江波随即放松地吐出一口气，因为他发现阿兰斯基走进了面向马路的某栋建筑物。

江波赶紧快步追上去，冲进同一栋大楼。不需要特意搜寻便看见阿兰斯基在宽广的大厅漫步的背影，看样子正打算搭乘电梯。

江波谨慎地脱下外套与变装用的眼镜，稍稍改变外型之后若无其事地走近阿兰斯基，电梯前方约有五人，大家陆续走入电梯。江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着头一起走进电梯。他以背对着阿兰斯基的姿势站在电梯门附近。

四楼、七楼、九楼与十五楼的灯陆续亮起，每次电梯停止时并没有其他人进入电梯。过了九楼之后，电梯里只剩下年轻的情侣档，以及阿兰斯基与江波。

顶楼的十五楼全是餐厅。阿兰斯基来这里之前才到法国餐厅吃过午餐，饭后甚至喝了杯咖啡，因此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吃饭，极有可能是和某人相约在这里碰面。江波必须掌握阿兰斯基的交友状况，因此要确认与他见面的对象是谁。

电梯终于到了十五楼，略微紧张的江波伸出中指按着「开」的按键。

情侣档向江波道谢后走出电梯，但是阿兰斯基却一动也不动。有些狐疑的江波觉得再站着不动会让阿兰斯基起疑心，逼不得已只好松开手，率先走出电梯。

他一边注意着背后的状况一边往前走，就在此时，背后传来的关门声让江波的心凉了一截——没听见阿兰斯基的脚步声，代表他没有走出电梯。

短短一、两秒之间，江波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他明知回头看会很突兀，却抵挡不了想确认清楚的欲望。

江波一回头便看见阿兰斯基站在逐渐关上的电梯门另一头。看见阿兰斯基脸上的表情，江波的脸瞬间失去血色。

阿兰斯基看着江波露出微笑，那仿佛是目送好朋友离去的笑容。

电梯门关上之后，江波依然呆立原地，暂时无法动弹。

走出电梯时，江波的口中吐出细微的叹息，力道如同吹熄蜡烛那般无力。他脚步沉重地走在警视厅总部十三楼的走廊，很想停下脚步、不再前进。

怀抱着想逃避的心情走进外事第一课的办公室之后，江波继续走着，打开尽头的门。四股的办公室内整齐地排列着许多不锈钢桌子，里头只有少数几名调查员。

江波隶属于公安部外事第一课第四股。该单位主要的任务是监视俄罗斯情报员，因此这个办公室经常处于无人使用的状态。

「江波。」

将包包放在自己桌上时，队长白井立刻走了过来。江波孩子气地想着「就算你不特地走过来，我也会过去向你报告啊」，不过，他只敢在心里偷偷抱怨，表面上还是乖乖地回头说：「是！」

「宇津见股长找你。他说你一回来就带你过去。」

「要去哪里？」

「会议室。」

白井说完便迈开脚步，江波望着他的背影再次叹息。每次宇津见的谈话都十分冗长，这次还约在没有人打扰的会议室，若是要对自己说教的话，就更令人难以忍受。

江波沮丧地跟在白井后面走进会议室，里头却出现一个意外人物，令江波有些惊讶。

一个男人坐在西晒的窗边座位，修长的双腿交叉着，正专心看着文件。他身上有着理性与知性兼备的绅士气质，颇适合戴无框眼镜，不会给人装模作样或令人讨厌的感觉。

他是筱冢英之，阶级是警视正（注1），现任公安部参事官。年仅四十岁便坐上仅次于公安部部长的高位，像江波这种基层警员平常根本没有机会直接与他交谈。

「江波，听说阿兰斯基发现你在跟踪他。是真的吗？」

站在筱冢身边的宇津见脸色难看地询问。负责四股的股长——宇津见刚满四十五岁，是个强硬派的警部（注2）。他的脖子粗短，拥有如柔道家一般的健壮体格，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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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警察阶级的一种，在分为九级的警察阶级中排第四。

注2　警察阶级的一种。在分为九级的警察阶级中排第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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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非常对不起！」

「居然跟目标人物搭同一台电梯，实在太大意了！」

江波无话可说。若是负责公开监视的公开调查员就算了，被目标人物认出来也无所谓，偏偏江波属于卧底人员，要是没遇上紧急状况，不该轻易让自己暴露在目标人物面前。

阿兰斯基的笑脸深深印在脑海中。搭同一台电梯就算了，江波最生气的是，自己居然当场回头看电梯。

江波回头的那一瞬间，正好让阿兰斯基肯定江波是来确认他的行动。无端引起对方注意，让江波不断咒骂自己。发现阿兰斯基没有走出电梯的那一瞬间就应该放弃跟监才对。

「白井，你说该怎么办？」

宇津见臭着一张脸看向白井，双手交叉在胸前思考着，筱冢则露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继续阅读文件。江波正觉得这情况有些奇怪时，宇津见下一句话便拉回江波的注意力。

「既然阿兰斯基已经看见江波的脸，就不能继续让江波监视他。干脆趁这个机会把江波调去当公开调查员吧。」

江波闻雷立即紧握双拳，心想「怎么可以这样」。一旦被调回当公开调查员，就再也没机会担任卧底了。

「可是，江波并没有被对方拍下照片，不需要立刻将他调过去吧？」

熟知部下想法的白井立刻声援，但是宇津见不认同。

「江波长得太好看、太过醒目，怎么看都适合当公开调查员，何况，他能说流利的俄罗斯语，若能担任公开调查员想必更能派上用场。我一直这样认为。」

就算知道宇津见不让自己卧底的理由并非由于自己无能，江波多少放心了一点，但是这样的安排仍无法让他感到开心。江波并非瞧不起公开的调查任务，而是对他来说，卧底的任务更有趣。

公开调查员会直接对应俄罗斯情报员，偶尔采取直接侦讯或强制跟踪行动，目的是为了让俄罗斯情报员知道他们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提醒他们别忘记自己是被监视的人。公开调查员时常出现在情报员左右，以俄罗斯语故意找碴，刻意带给情报员压力，让他们体认到想在日本进行情报活动并非易事。

相较之下，卧底调查员的工作枯燥多了。他们不能让俄罗斯情报员发现，所以必须成为沉默的影子般存在，专心一致地追着目标人物。他们的跟踪对象不限于情报员，也包括提供情报的日本线民。

因工作需要得探查他人隐私，就好像要翻找别人家的垃圾桶找出线索一样，说不上是一份做起来很开心的工作。不过，这样的工作却让江波享受到一定程度的紧张感，有一种自己正站在前线阻挡间谍的刺激感。

「股长，请让我继续担任卧底调查员，拜托！」

宇津见对江波的低头请求并未发表意见。宇津见的沉默通常不是因为犹豫，而是代表拒绝的意思。江波明知如此，却坚持着不肯抬起头。这时，筱冢倏地站起身。

「白井，他是你的队员？」

筱冢看着江波，向白井提出疑问。他的身高应该与江波相差无几，但站在一起时，江波却觉得筱冢比自己高大许多。外表是温柔好男人的筱冢，意外地有着独特的存在感。

「是，他是江波巡查部长，从辖区的警备课调来我们这里已有一年半的时间。」

「被你教了一年多，做事手法还如此生疏。为了不丢你们外一四股的脸，也为了他好，应该更加严格地教导他。」

「是，都是我教导无方。」

筱冢一边斥责白井，一边打量江波。由于不知道筱冢想说什么，令江波不安地板起脸孔。

「谁都会犯错，但是要注意不能因为傲慢而犯错。因为那样一来，犯错便不是能力不足的问题而是个性问题，而且个性是无法轻易改变的东西。」

听到筱冢指责自己这次的过错不是由于怠忽职守或是粗心大意，而是傲慢，令江波有点不服。这样的指责似乎是否定了江波的人格。可是，明明才刚见到自己，筱冢凭什么自以为了解他？

「你几岁？」

「二十八岁。」

筱冢轻轻地点头，右手缓缓除下江波的平光眼镜，左手则拨乱江波的刘海，以发胶固定住的刘海因此散乱在他眼睛上方。

「参、参事官？」

不理会江波的疑惑，筱冢继续着奇怪的行为。他那双形状优美的手灵活地解下江波的领带，并顺手解开衬衫的前三颗扣子。

宇津见与白井也露出惊讶的神色，却没有阻止筱冢。毕竟对方是长官，很难插手。

接着，筱冢抓起江波的下巴，像是检查物品似地左右摆动江波的头。江波顿感受辱地紧抿着嘴唇，觉得自己像是接受警方盘问的嫌疑犯一样。

「很好，这么一来就算去六本木的夜店玩乐也不会被怀疑。」

筱冢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惹恼了江波，他忍不住回嘴问道：「您到底想怎样？不要因为我的五官比较醒目就有那样的偏见！」

「你有去过夜店吗？」

面对筱冢的询问，江波选择沉默。

「没什么好隐瞒的，法律没有规定警察不能去夜店消费。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去过？」

「最近没有去，不过以前曾经去过几次。」

「很好。」筱冢微笑说道，但江波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宇津见股长，请继续让他担任卧底调查员。」

「咦？可是参事官，江波他——」

宇津见还有不同的意见，但在筱冢像是询问「有什么不满吗」的眼神瞪视下，宇津见只好慌张地闭上嘴巴。

「我、我知道了，既然参事官都这么说……」

「白井，我希望你们从下周开始监视某人，这次可能得长期抗战。」

接到筱冢的指令后，白井挺直了背脊。通常是由宇津见负责给予任务指示，然而这次不但跳过宇津见，甚至跳过课长，直接由参事官下令，因而不难理解白井紧张的原因。

「下周再跟你们进行更详细的说明，我希望由你们组担任专案小组。宇津见股长请负责职务调配，如果需要支援，尽管调人过来。」

「明白！」

「宇津见股长，麻烦你了。」

筱冢拍了拍宇津见的手，再也没看江波一眼便走出会议室。

宇津见露出一脸头痛的表情，微微叹一口气，看样子这次筱冢交代的任务有一定的难度。

「江波可以先退下。白井，你留下来。」

江波行礼之后退出会议室。他快速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没多久便看见筱冢的背影，于是更加快脚步赶上筱冢。

「筱冢参事官，能耽误您一点时间吗？」

筱冢停下脚步，慢慢地回头看江波。他的态度冷静，仿佛早已预料到江波会追上来。

「请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继续担任卧底？」

「因为你想留下。」

这是个简洁有力却称不上是答案的答案。江波等待筱冢做出进一步的说明，但筱冢没有开门的意思，江波只好继续提出问题。

「能不能请您说明您这么想的理由？」

「不能。」

筱冢的表情虽然温和，却毫不留情面地拒绝江波。这冷淡的态度让江波很不是滋味，也只能放弃追问。

「那么，请您回答『是』或『不是』就好。是不是因为哥哥的关系，您才出手帮我这个菜鸟？」

筱冢直直看着江波挑衅的眼神，接着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般面露微笑。

「抱歉，我不知道你哥哥是哪位。」

「我哥哥是跟您同期进入警视厅的神津俊卓。」

江波的亲生哥哥与筱冢同年，也是CAREER警官（注3）。阶级与筱冢一样是警视正，职务是警视厅警务部参事官兼首席监察官，专门负责调查警察内部的违法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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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3　通过「国家公务员甲种考试」录取的警察，是高级官僚的候补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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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神津啊。这么一说，我记得的确听他说过他有一个小他很多岁的弟弟。为什么你们的姓氏不同呢？」

筱冢并不十分惊讶，但是对江波与他哥哥的关系显示出极大的兴趣，好像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兄弟关系。预测失误的江波有点失落地做出说明。

「因为爸妈离婚，而我跟着母亲，所以姓氏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那我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让你留任并不是因为神津的关系。」

「不是就好，很抱歉占用您宝贵的时间。」

江波向筱冢行礼之后转头想离开，却又被筱冢叫住。

「你以为我是因为神津才给你特别待遇，不过请放心，就算你是警视厅总监的儿子，我也不会给你特别待遇。别以为世界是绕着你打转。」

这番言论既毒辣又伤人，江波紧咬牙根压抑着怒气。他头一次见到有人能够用温和的表情说出将对方的心以冰刀刺穿的话。

「失陪了。」

江波瞪着筱冢静静离去的背影。没想到他看似温柔，却如此得理不饶人。江波本来就不太喜欢这个人，交谈后更加确定自己很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