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遥远的天空（S间谍迷情外传 出书版）BY 英田沙希

此时正好是周末晚上，路人行人多到令人厌恶。江波拼命追着他们的背影，不想跟丢。

白井队长走在目标的右后方。不过除了白井以外，江波没见到其他熟悉的面孔。不断出现的人潮，让他无法得知四周有多少调查员一起在跟踪。

餐厅里的调查员无法加入跟踪。因为他们曾长时间一起待在餐厅里，巴朗尼科夫很有可能已经记得附近客人的脸孔。

现在到底有多少人跟着巴朗尼科夫与须饲呢？

江波的手按上耳机，想要跟宇津见确认。但无线耳机没放好，稍微松脱。正当江波伸出食指试图调整的时候，前方走来一群年轻男人，他们互相嬉闹并阻挡江波的去路。快步走着的江波来不及停下脚步，迎面撞了上去，耳机也因为这一撞而掉落在地。

「啊……」

江波的脸倏地刷白。他很想赶快趴下来寻找耳机，却因人潮过多而放弃。再说，若在这里寻找耳机，很可能会跟不上巴朗尼科夫。

——可恶！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掉了……

江波欲哭无泪地放弃找寻耳机。他一边追着巴朗尼科夫，一边捂着嘴小声对麦克风说：

「我是江波，耳机不小心掉了。对不起，我要继续跟踪。」

调查车中的宇津见现在肯定勃然大怒，筱冢可能也会哑口无言吧？没有耳机，他们就无法下达任何指令。执勤时任意行动的无能调查员，一定让他们很失望。

但是，江波现在不能离开巴朗尼科夫与须饲身边。只见他们两人朝着计程车招呼站走去。江波一边注意他们的动向，一边慢慢靠近。

计程车招呼站旁有几个人正在排队等候，巴朗尼科夫与须饲也加入排队的队伍。他们可能会在计程车中交易，那就棘手了——江波看着巴朗尼科夫的侧脸，这样想着。

巴朗尼科夫的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向须饲说了些什么。当然，江波所在的位置不可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脸色铁青的须饲低着头，巴朗尼科夫继续说话。虽然江波的读唇术不甚高明，但是不知为何，他这时却顺利读出巴朗尼科夫说的话。

——快点给我。

巴朗尼科夫确实这么说了。于是江波穿过人群，往两人站立的位置加速前进。

计程车陆续进站，巴朗尼科夫的眼前也停了一辆车，并已打开后座的车门。须饲有些犹豫地从包包里取出茶色信封，他的手微微颤抖着。

江波直觉地猜测，巴朗尼科夫收下文件的瞬间便会独自坐进计程车离开。

巴朗尼科夫伸手欲接过须饲手中的茶色信封。在江波眼中，这一连串的动作有如慢动作一般清晰。

白井在哪里？附近难道没有其他调查员吗？绝对不可能啊！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出面阻止巴朗尼科夫？难道上头下了指令要大家别轻举妄动，只有自己没收到指示？

怎么办？该怎么做才好？

『不管发生什么状况，务必当场抓到他们。』

江波觉得，自己好像从不存在的耳机听到筱冢的指示。

只见巴朗尼科夫强硬地抢走文件。江波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某个路人，一个箭步冲到巴朗尼科夫身旁。

他用尽全身力气抓起巴朗尼科夫拿着文件的手并大声喊着：

「到此为止！不准动！」

仿佛是听到约定好的暗号，四周的调查员齐声怒吼，冲出来团团包围巴朗尼科夫与须饲，旁边的路人都好奇地转头看着这一幕。

只有江波无法掌握周遭的状况，事实上其他调查员也正接近这里，企图抓住巴朗尼科夫收取文件的这一刻。

「我们是警察。你是须饲满弘吧？」

听到白井的话，脸色苍白的须饲点了点头。

调查员从巴朗尼科夫手中拿走信封，并确认里头的文件。文件上的确有着「国防部」与「极机密」等字样。

终于成功了，一切的辛苦都没有白费。

「须饲先生，我们有话要问你，请一起来警视厅协助调查。相信你知道原因吧？」

须饲双唇颤抖地回答：「知道……」

「能不能麻烦您也一起来一趟？」

「我拒绝，我可是外交官。」

巴朗尼科夫拿出外交官的身分证明给白井看，白井随便看了一眼，点头说：「这样啊。不好意思，我们要替您拍几张照。」

在白井的指示下，其中一名调查员拿出相机朝巴朗尼科夫与须饲拍了几张照片。巴朗尼科夫的脸因怒气而发青。

看到巴朗尼科夫这模样，真是大快人心。

「没关系，我们之后会透过外交部请您过来录口供。请您不要逃跑。」

白井的态度虽然诚恳有礼，语气里却透露出鄙视的意味。

「好了，快滚吧！」

「外交官大人，千万不要搭明天的飞机逃回国喔！」

调查员在背后痛快地叫骂着，巴朗尼科夫随即坐进计程车内。即使只有短暂的时间，但是对间谍来说，没有比被警察当场抓到还让他感到屈辱的事。

对江波他们来说，正因为对方是无法逮捕的对象，因而能当场逮到巴朗尼科夫，让他们的不平一扫而空。

巴朗尼科夫并不理会警方要他自首的要求，这是警方预料中的事。让四股的调查员们生气的是另有其事。

须饲答应一起回警局协助调查，并在之后的侦讯中坦承罪行，接着以违反自卫队法的罪嫌遭到逮捕。然而，巴朗尼科夫却没有潜逃回俄罗斯，反而继续在日本悠闲地生活，看不出有回国的打算。

「巴朗尼科夫这家伙还真坚持啊。」

隔壁的堀下喃喃自语着。江波坐在位子上努力处理未解决的文件，颇有同感地回答说：

「就是啊。」

「如果他夹着尾巴、慌张地逃回俄罗斯，还让人觉得比较可爱。结果，他居然摆出一副没事的样子，大摇大摆地继续留在日本。真是看了就火大！」

「根本瞧不起日本的警察嘛。」

说完之后，连江波都觉得悲哀。毕竟警方无法逮捕巴朗尼科夫，甚至连拘留他都办不到，会被对方看扁也很正常。

「结果，每次被当成笨蛋的都是日本人。」

堀下言之有理。虽然犯罪原本就得接受惩罚，但问题是，每一次实际被判刑的都是被间谍们利用、替他们收集情报的日本人。

这些被抓的日本人为了小小的私欲，悲惨得失去在社会立足的权利，也失去工作与信用。可是间谍们却毫发无伤，悠哉地回到自己的国家。像这次的巴朗尼科夫也一样，照样若无其事地滞留日本，让人看了愤恨不平。

「最近很少看到筱冢先生呢。」

「可能是事件已经落幕，不需要来这里了吧？」

回答堀下问题的人，是一个叫武藤的调查员。

「对参事官来说，这次案件只不过是众多待办案件的其中一个。参事官现在应该正忙着侦办其他案子吧？」

「真的是在忙工作就好了。」

坐在武藤后方的道泽讪笑着，这意有所指的回答让堀下忍不住问：「那是什么意思？」

「我昨天在银座看见筱冢参事官。他跟生安部长在一起，旁边还有两、三个看起来地位崇高的人。美女级的公关小姐站在一旁送他们坐上车离开，不知道那是不是应酬。真羡慕参事官，能用公费去高级酒店喝高级洋酒。」

「生活安全部的部长也在一起？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看到满脸疑惑的堀下，道泽没好气地回说：「我哪知道啊？」

白井坐在不远处的位置，也一起听见他们的对话却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看着文件。

第一线的调查员与同时负责多个案件的CAREER警官相比，对单一案件所抱持的执着当然不一样，所以，江波并没有反驳武藤说的话。

可是江波相信，对筱冢而言，调查巴朗尼科夫的案子应该有些特别才是。

然而，自从抓了须饲的那天晚上起，筱冢就再也没来过四股，几乎称得上是对这个案件不闻不问。

结束了。不管是对巴朗尼科夫的调查工作，或者是与筱冢的联系都结束了。不，应该说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任何关系才对。是自己单方面对筱冢产生特别的感情，筱冢很可能只觉得自己是个麻烦人物而已。巴朗尼科夫的案子告一段落后，想必筱冢也觉得轻松不少。

「喂！有大事发生！」

宇津见神色慌张地冲进来。

「股长，怎么这么慌张？难道天空降下箭了吗？」

听到堀下无聊的玩笑，宇津见竟然点头说「是啊」，似乎正处于混乱状态。

「我刚才听课长说，警备那边来了有关巴朗尼科夫的通知。」

警备指的是警察署警备局，等同于日本公安警察之司令部般的存在。

「警备说了什么？」

白井站起来走到宇津见身旁。

「你们听到可别惊讶，巴朗尼科夫被列为不受欢迎人物了！」

整间办公室顿时鸦雀无声，这不是因为惊讶，而是不太能理解宇津见所说的意思。

「股长，这不太可能吧？是不是骗人的？」

堀下嬉皮笑脸地询问，宇津见听了拍桌说：

「不是，这是真的！外交部已经通知俄罗斯政府，现在俄罗斯政府那边已通知驻日大使馆，叫巴朗尼科夫回国，所以他不得不离开日本！」

Persona non grata——这是一个来自拉丁文的外交用语，意思是「不受欢迎人物」。外交官受到外交特权的保护，即使是现行犯也不能加以逮捕。但是，可以将外交使节列为不受欢迎人物并强制遣返回国。

一般状况下，若劝告当事人主动回国无效，最后的手段便是将他列为不受欢迎人物。不过，若是巴朗尼科夫被俄罗斯临时召回国内的命令属实，那么，很可能并没有人先与巴朗尼科夫交涉回国的事，而是直接将他列为不受欢迎人物。

「但是，为什么外交部会这么做？不太可能因为对方是间谍就不加劝告，直接列为不受欢迎人物啊。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扩大为外交问题。」

白井也不敢相信地向宇津见提出疑问。

「这次不是因为间谍罪名，而是因为巴朗尼科夫涉及儿童买春。」

「什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

调查员群聚在宇津见身边，不断发出惊呼与疑问。

「八月时，巴朗尼科夫在六本木的夜店认识一名高中男生。他给对方零用钱，接着持续与对方在东京都内的某家旅馆发生关系。在生安的少年保护课的调查下，该名男高中生已坦承自己与巴朗尼科夫之间的性交易，警方也掌握到相关证据。」

真是令人完全料想不到的发展，让众人陷入沉默。

来自俄罗斯的狡猾间谍居然败在男色上，加上是被列为不受欢迎人物而遣返回国，相信回国后会有极为不堪的处置等待他。

「对了，堀下。你记得巴朗尼科夫常去夜店那一阵子，你曾被他甩掉两次，对吗？」

「啊，没错。」

江波的询问让堀下苦着一张脸回答。

「应该就是那阵子发生的事……可是，他好像从来没有带高中男生回家过啊？」

「可能是在夜店认识后，偷偷告诉对方要去哪家旅馆，然后两人再分别前往旅馆。」

「不管怎样，这次总算让巴朗尼科夫受到重创了，这样也好。」

四股的调查员们对宇津见的话点头称是，却怀着不甚痛快的情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继续自己的工作。

江波也觉得很难释怀。虽然知道这次的特殊处置是因何而起，可是时机未免太过凑巧。到底生活安全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巴朗尼科夫呢？这件事还有让江波无法释怀的疑点。

——到底是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让自己耿耿于怀？

江波拿着笔轻敲桌面，手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不过，还真令人意外。巴朗尼科夫竟然喜欢男人，而且喜欢稚嫩的小鬼。」

堀下嫌恶似的摇头。虽说当间谍的压力颇大，不少人因此沉溺于酒色之中，但是怎么也没想到巴朗尼科夫居然有断袖之癖。而且在众人跟监时，巴朗尼科夫丝毫没有露出他是同志的蛛丝马迹。

不过，江波很早就从筱冢那里知道巴朗尼科夫是同志的事，也听井泽提过巴朗尼科夫喜欢年轻可爱的男孩，因而现在知道后倒也没有特别感到惊讶。

这时，江波忽然想起井泽打电话来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对了，我知道一个关于阿列克谢的有趣消息喔。』

当时江波要井泽把这项消息告诉筱冢，不知道井泽后来有没有照做？他是否真的联络了筱冢呢？筱冢对此没有多说什么，但如果井泽提供的消息有用——

「啊！」

江波忽然站起来，附有轮子的椅子当场翻倒在地。

「喂！你干嘛呀，江波？」

「对、对不起。那个……我出去一下。」

江波慌乱地扶起椅子放好后，冲出四股的办公室。他在走廊上快步走着，到达目的地之后敲了门便走进去。

「打扰了。」

穿着风衣的筱冢伫立在没开灯的办公室里，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回事？跑得这么喘，有什么急事吗？」

「也没有很急……请问您要外出吗？」

「嗯，有事请快说。」

看到如同往常般冷静的筱冢，江波的心跟着平静下来。他刚才是因为太想早点确认心中的疑虑，才慌慌张张地跑来。

「听说巴朗尼科夫已被列为不受欢迎人物，是不是参事官做了什么，才让外交部不得不那样做？」

筱冢轻轻地笑了。

「不是我让外交部那样做，而是外交部根据事实作出了适当的处置。」

「可是，是您告诉少年保护课巴朗尼科夫做出儿童买春的事吧？那也是您从井泽那里得到的情报，对不对？」

「嗯，没错。」

筱冢干脆地承认，看来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想隐瞒。

「如你所言，井泽后来便联络我。他告诉我，巴朗尼科夫在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进行性交易。巴朗尼科夫似乎很喜欢那名男孩，跟对方交易了许多次。」

「为什么井泽要告诉警方这件事？」

「我不知道。或许是情人的背叛让他心有不甘，也可能是对巴朗尼科夫存有恨意，这很难得知，我只是将他给我的情报告诉生安部长。」

看到筱冢从容不迫的表情，好像他事实上就只做了这些事而已，但是江波不信。巴朗尼科夫毕竟是俄罗斯的外交官，外交部不可能轻易拿出尚方宝剑对付他。

「四股的调查员说，曾经在银座看到参事官。您身边除了生安部长以外，还有两、三个看起来地位崇高的人。」

筱冢的拳头放在嘴边，江波还以为他想咳嗽，结果却听到筱冢放声大笑。

「您、您在笑什么呢？」

「你真是很有趣。两、三个……看起来地位崇高的人？」

「这不是我说的，是看到您的调查员所说的。那几个地位崇高的人，应该都是外交部的官员吧？」

「你猜对了。即使将间谍与儿童买春的这两项罪名加在一起，也不可能不经事前交涉，直接发出不受欢迎人物的通告。因此，必须不断与外交部的负责人讨论才行。」

果然是这样。在巴朗尼科夫被列为不受欢迎人物这件事上，筱冢果然在暗地里帮了不少忙。

「四股的调查员们都不知道参事官大力相助，我可以告诉他们吗？」

江波不甘心让同事们误会筱冢，希望四股的人都能知道，是因为筱冢的帮忙才让巴朗尼科夫被赶回俄罗斯。但是，筱冢却摇了摇头。

「他们不需要知道。反正巴朗尼科夫应该接受法律制裁。你们收集到那么多证据，也那么努力地调查这么久，而我这个CAREER警官却狡猾地利用儿童买春罪名来对付巴朗尼科夫。从某种角度来看，我的行为就像是将你们的辛苦踩在脚底一样。」

江波用力摇头。

「才不是，没有那种事。参事官一直陪我们进行调查，不是吗？您甚至还来到调查现场，没有人会因此怪罪参事官的。」

「谢谢你，江波。」

筱冢拍了拍江波的肩膀，露出沉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