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错 中——七月流火

因为白锦澜的劝解，场面一下又变得其乐融融，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白尧章故意让自己的子子孙孙吵吵闹闹，他就是要看看，这里面之中到底是谁有那天子之相。至于那个远在天边的人，从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子夜时分，这场宴会总算结束了。白尧章又将司祧三人叫去自己的寝宫，商量司祧跟关眉妩的婚期。

关睢景万般不愿，却也不能开口拒绝。只好带着一肚子的抱怨，朝养心殿走去。

景皇后早就等在书房，将众人回了殿内，连忙端着母仪天下的端庄得体的笑容迎了出来。

请安之后，司祧虽然尽全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可还是忍不住神情恍惚。至于后面，他们谈了些什么，实在是听得不甚清楚。后来，白尧章让他们回去，他依然魂不守舍得厉害。

第二十九章：婚事（1）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关家小姐与摄政王虽然情投意合，但是这媒妁之言，却也是必不可少的。”景皇后轻手轻脚的解掉白尧章明黄色的腰带，低声说道。

白尧章拉下她作乱的手，疲惫的靠在龙塌上，道：“话虽不错，可是祧儿自小无亲。”

景皇后眼波一转，就势靠在白尧章肩上，道：“陛下不就是他的亲人么？”

白尧章轻轻的搂着怀中的人儿，对着她的耳畔轻轻的吹了一口气，道：“皇后是要让我下旨？”

景皇后一哆嗦，下意识的搂住了白尧章的脖子，言道：“那倒不必。臣妾就是最好的说媒的那人。”

白尧章闻言笑起：“皇后什么时候也学会牵红线了。”

景皇后嗔笑道：“陛下甭在打趣臣妾了。臣妾恰好牵摄政王一个人情，想借这机会还了而已。”

“欠人情？”白尧章衔住她小巧的耳朵，低语道：“你说的可是太仓县令张岱？”

景皇后低喘了一声，断断续续的说道：“张岱与臣妾家虽然是远亲，但这毕竟也是一个人情。”

白尧章低低一笑，亲吻着她曲线优美的颈项道：“寡人给你这个人情便是。”

“臣妾谢过陛下。”说着，景皇后便放松着身体，迎接着白尧章那一波又一波的撩拨。

翌日辰时刚过，景皇后便领着一干奴才，前往关府。

做那牵红线之人吗？她自然是没有那个兴趣。若说太仓的亏空案与景家没有一点关系，别说其他人，就连她自己也觉得不信。更何况，她那个哥哥虽然平时在外面口碑不错，但实际上却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这些，在她当初还没入宫时，就早有发现。那批银子，只怕早就落入了景安的手中，而连降四品的工部尚书赵灵秀，恐怕不日就会横尸街巷。

这会儿，只要给了关家这个顺水人情，她也顺便跟关家的人拉好了关系。说不定，还能将摄政王也收罗在自己的手中。

景皇后坐在肩舆之上，脸上端着的是端方宁静的笑颜，心中的念想却是百转千回，只怕那纤秀长曲的西折河也没有她的心思来得绵长。

景皇后到关府时，关家一家子正坐在厅内商量着司祧与关眉妩的婚事。忽听门外传来一声“皇后娘娘到。”的吆喝声，几人对视了一眼，心道，莫非是昨日宴会，眉儿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惹恼了皇后娘娘？

正在沉思间，便看见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位高贵大方的丽人正从门外走来。这人头戴十二九龙凤冠，身穿大衫霞帔，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樱唇未语笑先闻。

几人连忙稽首叩拜。

“微臣参见皇后。”

“民女拜见皇后。”此起彼伏的参拜声再两旁响起，景皇后莲步轻移，笑着上前扶起关老爷跟关夫人，嗔怪道：“再过几日，本宫就要叫两位一声亲家了，你们恁地还如此生疏。”

两人受宠若惊，下意识的看向站在他们身后的关睢景。

关睢景忙上前言道：“娘娘，外面风大，有什么事，先进屋再说。”

景皇后笑着点头，上前拉着关夫人的手，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柔声问道，：“姐姐今年几岁了？”

“快到不惑了。”

闻言，景皇后瞪大了双眼，不信道：“姐姐你是在骗我吧，我怎么看着，你比身后这些丫头的年龄大不了多少。”

女人都喜欢别人夸赞自己。关夫人面红耳赤的笑了笑道：“这哪儿能比呢，若是在十年前，倒是还有这可能。”

皇后也笑，轻轻的抚摸了下她的手道：“哪儿不能比，瞧这手，皮肤可真是应了那句肤若凝脂玉露，色如三月花红。”又细细的看了一眼，“姐姐平时都用些什么护肤，皮肤恁地这般好。”

关夫人忙说道：“粗鄙人家之人，能用什么好东西。平时，就用府上的芦荟磨成的粉末。”

景皇后笑道：“芦荟那可是好东西。宫里好多姐妹都在用呢，改明儿，我给宫内的下人们说，以后，我也用这种东西。”

“娘娘若是喜欢，待会儿，我让府上的丫头备上一些，送去您的宫中。”

“这样最好。以后我们两家可要经常走动，不然，人家还说我们皇家的人怠慢了自己的亲家呢。”

关睢景总算听出话中之意，让丫鬟们奉上了茶后，恭恭敬敬的问道：“娘娘今日上关府，所谓何事？”

景皇后闻言笑起：“还不是为了你家妹子跟摄政王的婚事。”美目一转，笑着朝关眉妩招了招手，道：“丫头，你过来。”

见识了景皇后的厉害，关眉妩心有余悸，求救似地的偏头看向关睢景。关睢景冲她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她不要害怕。

无奈，关眉妩只好上前，福身拜道：“民女关眉妩参见皇后娘娘。”

景皇后亲切的拉起她的手，让她站在身旁，向关夫人笑道：“生得可真标致，姐姐，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她这个模样？”

关夫人道：“眉儿像她爹爹多些。就眼睛有些像我。”

听罢，景皇后又上上下下的将关眉妩打量了一番，道：“果然是什么样的父母，生出什么样的儿女啊。关大人跟关小姐都是这般神仙标致，肯定是得了两位的遗传。”

关老爷闻言笑起，道：“生得好看有什么用，脑子不好使，不也是白搭么？”

景皇后向关老爷道：“这可不。那像我家的两个孩子，大的虽然聪明，但是却被奸人所害，小的虽然样貌不错，可却呆呆傻傻，竟是给我这个做娘的添烦。”说完，摇头无奈的叹了一声。

那大的自然是死了快一年的太子，小的则是五皇子白展颜。关睢景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愧是当朝皇后，三言两语便收买了他的父母。今儿个，明着是来说媒，暗着只怕是来拉关系的。又听关老爷向景皇后劝道：“娘娘请节哀，五皇子殿下的人品与样貌皆是人中之龙。假以时日，必定如那金鳞，一遇风云便可飞上天。”

景皇后掩唇笑道：“承你吉言。若是真有那一日，我儿一定会重重的酬谢关老爷您的。”

关老爷闻言一怔，下意识的看向关睢景。关睢景轻轻的皱了皱眉。

景皇后见目的已经达到，眼眸一动，笑道：“瞧我这记性，同大家伙儿聊得开心，连正事都忘了。”说着，又看众人一眼，道：“陛下昨儿晚上说，摄政王跟关小姐的婚事，越快举行越好，最好在中秋节前完成。”

关夫人道：“中秋节前？今儿个已经是七月十六，会不会太仓促了一些？”

景皇后笑道：“那倒不会，明日我就让摄政王下聘来你的府上。至于婚期嘛，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选在中秋节那日可好。团团圆圆的，多喜庆啊。”

第二十九章：婚事（2）

关家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关老爷遂向关眉妩道：“眉儿，还不快谢谢皇后娘娘。”

关眉妩忙向景皇后福身道谢：“眉妩多谢皇后娘娘。”

景皇后笑道：“这算起来嘛，摄政王还要叫我一声嫂子。不如，以后，你就叫我姐姐好了。”

关夫人闻言忙道：“这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景皇后向关夫人言道：“莫非，姐姐你是嫌弃我不配做眉儿的姐姐。”

“当然不是。”关夫人喃喃道。

景皇后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想起自己刚才称关夫人为姐姐，这会儿又将她的女儿叫做妹妹，不由脸色一变，忙装模作样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道：“我真是该死啊。怎么会这么不长脑子，这样的话，也说了出口。姐姐你可别生气才是。”

关睢景忙插口言道：“娘娘乃无心之过，家母又怎敢怪罪。”顿了顿，续道：“不过，既然吾妹跟摄政王的婚事，定在下月十五，在这之前，下官认为有个人务必要请他回来。”

景皇后一愣，下意识的问道：“请谁？”

“二皇子殿下白苏。”

“白苏？”景皇后眼波一动，笑道：“苏儿打小便跟摄政王关系亲厚，这会儿，他成亲了，确实也应该回来才对。今儿晚上，我就回去向陛下言明。”

“多谢皇后娘娘。”

“谢什么，苏儿与我本来就是一家人。”轻轻一笑，不懂声色的试探道：“倒是你，怎么会这么关心他们之间的事儿？”

关睢景岂会听不出话中的试探之意，中规中矩的应道：“以后，眉儿嫁去司家，还需要他多多关照。下官，只是不想吾妹受难而已。”

景皇后干笑一声，向关眉妩道：“丫头，你哥哥对你可真好。日后，可要记得好生报答他。”心中却道，我今儿个就卖你一个人情，你欠了我这人情，以后，你自当会还我。

关眉妩心思单纯，虽然清白被毁一事，给她打击不小。但是，至少被双亲保护得甚好，自然看不懂这其中的尔虞我诈。下意识的点头应道：“眉妩谨遵皇后教诲。”

景皇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道：“今儿个多谢几位的款待。我想起，内宫中还有些事要办，我就先行告辞。”

关睢景一人忙起身相送。

临行前，景皇后又拉起关夫人的手，言道：“姐姐，以后你一定要常到宫中来看我。”说完，也不待关夫人回答，便吩咐随行的太监摆驾回宫。

闻言，几人忙叩拜道：“恭送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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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的加急快报，旨意之中却只有短短几字，速速回宫。白苏正为灾后重建的事情，忙得头昏脑胀。而那圣旨到达之时，已快到八月中旬。

接到圣旨的当日晚上，白苏便草草的收了些日常用品，往京畿赶去。

若是，那旨意之中有言明何事，他也不会如此着急……一路上，不停的胡思乱想着。心道，莫非是司祧又故态复萌，忘了答应了自己的事儿，陷害了朝中的良臣？一忽儿又想，是不是父皇出了什么事儿？不然，如此这般着急？

煎熬般的过了几日，终于赶在八月十五这日回到了皇宫。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直接奔到宫中向白尧章请安。白尧章正在批阅皱褶，听到太监的通报，激动得从座位上站起，道：“快宣他进来。”

不一会儿，便看见一身劲装装扮的男子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几月不见他，那孩子比以往黑了许多，却也成熟了不少。见到他，便啪地一声跪下，“儿臣参见父皇。”

白尧章鼻子一酸，扶着他道：“孩子，你受苦了。”

久别重逢，白苏心中自然激动。强忍了泪，道：“孩儿不苦。父皇的身体现在可有好些。”

“好多了。”将白苏上上下下的看了又看到：“怎么瘦了这么多？”

闻言，白苏抿唇笑道：“没有啊，你看儿臣现在多壮。”说着，扬了扬手臂，弯着唇角甜甜的笑。

白尧章慈爱的摸着他的头道：“对了，今儿个是你皇叔大婚的日子，既然回来了，你也一道去热闹热闹吧。”

“皇叔？”白苏眨眼问道：“哪个皇叔？”

白尧章闻言笑起：“你的皇叔，除了司祧外，有那个还没娶亲？”

白苏闻言一僵，嘴角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便有一把钩子伸了过来，硬生生的将那笑，勾出了的一个缺口“皇叔，你说错了吧？他，怎么会娶亲？”

“就知你不信。”白尧章就好似了了一个陈年的心愿一般会心的笑：“我当初也不大相信的，后来，你皇叔将那女子带了宫中，我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霎时，白苏只觉得空气寒冷如冰，嘴角上的缺口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强自定了定心神道：“那姑娘不是父皇指给他的么？”

白尧章闻言笑起，喜不自禁道：“是你皇叔自己来宫中向我说，他对关家的小姐一见如故。刚从太仓回来，就赶来向我说要娶关家小姐。”

“这样么？”白苏低声的呢喃道，伸向嘴角的钩子，在瞬间，转移了方向，偷偷的朝他的胸口勾去。

“对啊。这会儿，你也回来了，在过几个时辰，新娘就要被接进摄政王府了吧，你先回殿内去换套衣服，然后去给你皇叔说声恭喜吧。”

白苏下意识的按着胸口，强笑言道：“我这就回去准备。只是，回来得匆忙，皇叔大喜，儿臣也没什么贺礼送去。”

白尧章笑道：“你就在我这里挑两样奇巧别致的送去吧。那丫头，应该会喜欢的。”

白苏自知已无回旋余地，再若多语，只恐会控制不住那逐渐失控的情绪，此刻唯有抿唇忍痛，强笑着又多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匆匆的告辞。

第二十九章：婚事（3）

匆匆的回到宫殿，换了套以前不曾穿过的月白缎子长衫，那雪白色的腰带一连系了几次，才勉勉强强的打了一个难看的死结。又想着那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体面得体，意气飞扬神采奕奕，不由更是觉得难以呼吸。那一日，我成婚时，你的心情是不是如我这般？

他在路上设想了成千上万个理由，也想了千百万个他们重逢的画面，却从没想到，他们的见面，会像现在这般。

秋高气爽，桂子飘香。吉时到，炮竹响。

摄政王府一时唢呐齐鸣，两旁，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群。门前停着四匹高头大马，那人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笑吟吟的缓步朝那刚刚下轿的新娘走去。

马儿长嘶了一声，那女子足登绣履，腰系流苏飘带，下着一条绣花彩裙，头戴用金银、明珠、玉石丝坠等装饰物连缀编织成的凤冠，肩上披一条绣有各种吉祥图纹的霞帔身子婀娜，行至有度。

白苏扯着唇，冷冷的笑着。心道，有妻如此，也难怪他会这么匆忙的想要抱得佳人归。只是，一记起他以往对自己百般的好，胸口就好似被这炮竹炸了一个大窟窿，火辣辣的疼，眼前是炮竹炸开后，纷飞的纸屑与雾蒙蒙的硝烟。那新郎官恰好在此时偏头，朝他的方向望来。刹那，时光凝结，周围的声音在片刻辽远，天地之间，仿似只有那人怔忪的眼神。

是发现他了么？

白苏忍不住轻轻的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却始终达不到眼底，也暖不了人心。就好像，这秋日的太阳，就算在暖，寒风一吹，全身上下都是冰冷的一片。是，冷到了心底去。

那新郎官片刻之后，便回过神来。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疏离而有礼的浅笑，白苏下意识的扯了扯乳白色的披风，今儿个怎么这般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