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又响起来了,他看见,那人轻轻柔柔的牵起新娘子的柔荑,带着坚定而又幸福的微笑朝那贴着喜字的大门走去。
若是,我现在对你说,我后悔了,你会不会跟我走?
白苏强忍着胸口的疼痛,跟在新人之后,缓慢的跨进大门。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接着夫妻对叩,喜婆唱礼,送入洞房。他一直沉默着,沉默着看那一身红的人交拜完毕,看着那新郎官兴高采烈,春风满面。心脏,就好似趟过了一条布满尖锐石块的小河,捞出来时,早就已经惨不忍睹,不复原来的面貌。
手中握着一样算不得精巧的物什。那是,他为他们准备的贺礼。手心中的冷汗将那物什浸湿了一次又一次,四周那锋利的角,狠狠的陷进手心,指缝之间,黏湿的一片。那一滴一滴滴下的红珠子,比那喜袍的颜色还要鲜红灿烂。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我哪里知道,你的喜事,会成了我的丧事。
又是一阵鞭炮声响,络绎不绝的人群齐齐涌向摆着喜宴的厅堂。而他,还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站在厅堂之中招呼着宾客的新郎官。
直到,最后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人被请出喜堂,那人才抖了抖一身大红的喜袍,精神焕发的朝他走来。他听见他轻快的对他说:“苏儿,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你却走了。
白苏想要笑着说些贺词,张了张口,胸口却一阵血气上涌。连忙咬唇忍住,点了点头,当做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见你来府上看我?”司祧浅笑着牵起他的手,朝那群宾客走去。
“你成婚,不也是没有告诉我吗?”白苏挣开他的五指,轻轻的后退了一步。
司祧闻言笑起:“你是说这个啊?我也是临时决定的。想要告诉你,你却已经回来了。”
听他这样说,白苏硬生生的打了一个激灵。仿佛,成了一条溺水的鱼,明明还是在熟悉的湖泊海洋之中,却再也学不会用力的呼吸。
司祧回头,见他脸色不好,忙伸手朝他额头探去,“怎么了,身体不合适么?”
白苏下意识的偏头避开,“从太仓回来,你不是就打算了马上成婚吗?”
“这件事啊,以后才对你说。来,先过去那边吃些东西。”他知道他要回来,可是,却没想到他会在他成亲的这天回来。若不是在今天回来,那该有多好。现在,就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
白苏摇了摇头,道:“摄政王,您去招待其他客人即可,无需管本王。”
司祧惊得抬头望去,只见他神色冷漠,低垂着眼睑,像是连看他都不愿再看一眼一般。这一幕,早就算到,可是等到真正面对的时候,心底的那种失落与绝望,却远比想象中来得强烈的多。努力的扯唇笑道:“苏儿,今儿怎么了?皇叔娶亲了,你不为皇叔开心吗?”
白苏闻言笑起,抬头淡淡看他一眼道:“你希望我为你开心?”你若是希望,我便也不会成全你。
司祧下意识的点头,发现后又连忙摇头,道:“皇叔,只是希望你开心。”
第二十九章:婚事(4)
希望我开心,你又怎么会连句话都不说就娶了新妇?白苏低头,扯着唇轻轻的笑,脸颊上的梅花胎记在瞬间衰败,傲然寒洌,凄怆深沉。
司祧瞬间慌了,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他的肩膀,却被他发现,轻轻的一个闪身,不动声色的避开。“皇叔,宾客们还在等着你。”
“不碍事。”司祧怔怔的看着扑了个空的双手,自嘲的扯了扯唇。早就聊到会如此,还在希望着什么?
“洞房花烛夜,可是人生一大乐事。皇叔,还是早些去将那些宾客打发了,别耽误了洞房的吉时。”每说一个字,他就觉得自己被凌迟了一次。可是,却不想服软,也不愿意服软。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现在才发现,在乎他,比他在乎自己还要多些。
闻言,司祧那僵直的双手,紧握成拳。曾经还成多心的担心白苏若是知道自己成婚,会承受不了打击。可是,到现在才发觉,他根本就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身边是不是有了其他人,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而已。这世界上最伤人的只怕就是这八个字了吧。
不远处的婚宴喜堂,人声嘈杂,迷醉的陈年酒香氤氲成毒,将那一干平时道貌岸然的君子们迷得晕头转向,三杯黄酒下肚,再也看不清谁是谁。调笑声,叫骂声,祝贺声,诚恳的,虚伪的,做作的,各种各样的交织在一起,嗡嗡嗡嗡的响个不停。耳边,就好似围了一万只的苍蝇,而那些苍蝇潜伏在那些美味的佳肴上,蠢蠢欲动。
酸液从胃中蜿蜒而上,司祧下意识的按住腹部,忍住那亟欲呕吐的恶心感。看着面前的人强笑着说道:“我们一起过去。”
白苏勾着唇,看向那喧哗的厅堂。门窗掩盖了喧闹的景象,屋外秋风萧瑟,鼓声沉沉,落花深处,插满残枝。中秋月圆夜,举家团圆时。哪怕是如此喜庆的节日,依然掩盖不了万物的凋零。气氛越是欢腾,就越是凸显出此刻的孤寂。
“想必摄政王也清楚,我跟那些人合不来,就不过去扫了众人的兴致了。几次想将手中的物什送出,却又恶毒的想,既然你选择了别人,我为何还要笑着去祝福你?
司祧一怔,心知他所言不假,却又苦于实在是没有理由在继续纠缠下去。只好说道:“要不,你去书房呆着,待会儿我让下人备些小食送过去?”
白苏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是,面对着他讨好的眼神,迟疑了。
司祧怕他拒绝,忙说道:“我打发了这些客人,就去寻你。我们叔侄二人,很久没有好好的畅饮过了,今天恰好是中秋节,咱们就好好的庆祝庆祝。”
庆祝,庆祝什么?是庆祝你如愿抱得美人归?还是庆祝你此后不再独自一人?这些话,差一点就冲破喉咙,破口而出。好在,他发现得及时,硬生生的将出口的话吞了下去。点了点头,道:“好。”
虽然,这一晚是自己讨要来的。却仍是心情激荡,欢腾不已。司祧牵着他的手,道:“我这就送你过去。”
“我自己过去就好。”白苏抽出手,也不看他,径直就转身离开。
看着那还余留着他温度的左手,仿若,随着他的那一抽,连自己的灵魂也被他抽走了。
酒宴过半,月上中天。白锦澜眼看要去给司祧敬酒的人,都敬了,咬了咬牙,端着觞具,强笑着朝司祧走去。
司祧喝了不少酒,再加上心中有事,早就心累难持。看见笑着向他敬酒的白锦澜,不由皱了皱眉。
“皇叔,祝你跟关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白锦澜扬了扬酒杯,忍着心下的酸楚,笑着说道。
司祧点头:“多谢。”说完,就转身离去。
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身影,白锦澜下意识的咬紧了下唇。也没啥不好,从此以后,他的心里大概就会只有一个关眉妩了。那个,自小就得到他宠爱的人,这会儿,总算是要失宠了。所以,真的是没什么不好的。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花前月下,清辉凄绝。白苏抱着一潭女儿红,一人坐在凉亭之中,枯对月色。说是待会儿寻来,他却也明白,有谁会放着新婚娇娘不顾,来寻他这个不知好歹的侄儿。自己还是识趣一点,别去打扰了人家的良辰美景。
冷露无声湿桂花,惆怅间,却不想,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来人手秉明烛,喜服加身, 远远见他,瞬间怔住。
“新婚之夜,皇叔,为何要冷落了美娇娘?”
“不是让你去书房等着么?怎么独自一人跑来这里了?”
白苏低低一笑:“口不对心,答非所问,司祧,我竟然忘了,这才是你。”
闻言,司祧也轻轻的笑起:“夜深寒露重,出来怎么也不拿件衣服,生病了怎好?”
生病了?以往,可以那般肯定的靠在这人怀中说,不怕,不怕,有司祧在。可是,现在,却再也不能说。白苏打了个酒嗝,“病了就病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司祧转身将明烛放在凉亭的中的石桌上,拿起白苏面前的酒坛,摇了摇,问道:“喝了多少了?”
“你府中的人十分小气,送来的不多。”
司祧瞪他一眼,:“不多,怎么还说起胡话来了?”
胡话?白苏闻言笑起:“胡话,总好过假话。”
司祧浑身一震,低叹道:“你真的醉了,我去取些醒酒茶来,你喝了,就送你回去吧。”说罢,起身拿起去拿放在桌上的明烛。却不想,手伸至半途,被人握住。那人醉眼朦胧,眼神凄迷。冷月无声,大红色的喜袍在月光下交织出朦胧飘渺的暗影。白苏望着那倾斜在石桌上的墨色长发,俊美无俦的脸庞,高挑清瘦的身形,不盈一握的手腕,下意识的用力,将那人朝自己的方向拽来。这人的一切,以前,明明在极力的逃避。却不想,在这一刻,看着那拘谨的笑脸,放于心尖的执念,在瞬间破功。
第二十九章:婚事(5)
“你不是说,咱们叔侄俩很久没有畅饮过了,恁地现在这样急着将我赶走。”
司祧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也不挣扎,浅笑着答道:“可你现在已经醉了,还怎么继续喝去。”呼吸之间,喷出的酒气浓郁而醉人,白苏眯了眯眼,“我是不是没醉,你就会继续留下?”
“就算你醉了,我也不会离开。”
白苏一怔,随后,低低的笑道:“你这张嘴,什么时候才会说两句真话呢?”又伸手朝司祧的胸口摸去,道:“我真想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若是想看,我给你看就是。”
白苏惨然笑起,纵然你愿意,我又如何下得去手。
夜凉如洗,清冷的风吹过,烛火轻轻的摇晃一下,便藤的一声熄灭下去。凄冷地月光照在那人温润柔和的脸上,氤氲层层暧昧的剪影,白苏缓缓的收回双手,“你回去吧。”
司祧点头,:“好。”起身离开时,却不小心绊在了白苏扔在地上的酒坛子上,脚下一滑,便直直的朝白苏跌去。白苏忙伸手接住,两人肌肤相触,彼此的呼吸喷在脸上,灼热似火。白苏眼神幽黯,司祧亦恰好抬头怔怔的望着他,白苏心下一动,紧紧圈住司祧纤瘦的腰肢,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低了头去,狠狠的咬住。
司祧浑身一震,却也迎了上去,抱住他的脖子。霎时,天旋地转,荒火烧尽了所有理智,白苏顺势滑下石凳,用力将司祧压在身下。
白苏的吻青涩而又狠辣,在那人的唇上一阵用力的撕咬。唇舌相交间,银丝自二人的唇角逶迤而下,大红色的喜袍如艳丽的桂花,在青石地板上绚丽的绽开。地板坚硬如冰,身下的身体如燃烧着的火炭,勃发着白苏不曾有过的欲(和谐)望和火热。
空气灼热似铁。自那人嘴边偶尔泻出的呻(吟,是催情的毒药。引诱着他,情难自禁。急不可耐的撷住那人胸前的茱萸,半闭着眼睛,如吸吮着母乳的婴儿,碾转流连。
情欲的火焰,如潮水一般,在身体点燃。让他忘了,往日对这人的诸多疼惜,也记起了心底对那人茹毛饮血的渴求,任由那人在身上点燃的火焰一簇又一簇的猛烈燃烧。直恨不得,直接将两人的骨血溶为一体,此生再也不离。
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天空中的冷月。寂静无声的夜色之中,只有二人低低的喘息在空气中来回回荡。在那长廊的转角处,一盏微弱的灯亮起,又在听闻那喘息声之后,无声的熄灭。
直到两人那勃发着的力量都如潮水引退般猛烈的褪去,涔涔的汗胶着着二人的身体,长发纠缠,手足相叠,那深陷在那人身体中的昂扬,却迟迟的不肯褪去。白苏让司祧坐在自己的腿上,胡乱的扯了地上的衣服,将司祧包住,头轻轻的抵在那人的肩上,轻轻的唤着:“司祧。”
司祧脸色惨白,水蜜色的双眼却柔媚如丝,对于白苏的叫唤,也无力回答,只靠在那人的身上,急促的倒气。
白苏一慌,轻抚着他的背脊助他顺气,着急的问道:“怎么了?着凉了么?”
司祧摇了摇头。呼吸却是越来越急促,白苏直恨不得直接给自己两耳瓜子,捡起地上的衣服,匆匆忙忙的为二人套上。司祧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柔。过了这次之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享受得到了吧。
穿整完毕,白苏又将司祧紧紧的抱紧怀中,静静的呆了片刻。“司祧,你觉得冷么?”
司祧摇头,道:“不冷。”
白苏却将司祧又搂紧了几分,寒声问道:“为什么你的手却这般的凉?”
司祧闻言笑起。这些年一直对他隐瞒着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会儿,可千万别被他发现。强自忍着腹部那锥心似地疼痛,道:“想必是刚刚地下太凉。”
白苏心下又一阵懊恼,拉起他的手,藏进自己的怀中。
右手放着的位置,是沉稳有力的心脏,这会儿,那人心跳的速度就好似擂鼓一般急促,冰凉的手指沾染上那人皮肤上的热度,一股暖流透过指尖,暖入了心中。有这片刻的温暖,以后失去的,利用的,也会变得更有价值。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闻门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司祧一惊,慌忙抬头问道:“现在几更了?”
白苏脸色一变,静静看他片刻,道:“四更。”
司祧连忙起身,就着月光寻找着刚刚拉扯间,掉在地上的火折子。
白苏冷着脸捡起掉在脚边的折子,点亮了放在石桌上的明烛。“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白苏扬了扬手中的火折子。
早在烛火亮起时,司祧就知白苏已经捡到。沉默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腰带,就着月光结好领口丝扣,系紧腰带,才抬头看着他道:“眉妩还在房间等着我。我总是要回去的。”
白苏被酒精冲昏了大脑也在瞬间清醒,站起身来,与他对视片刻,嗤笑一声道:“新妇在房?你可是要回去重温旧梦?”
司祧知他所指为何,不由脸庞一红,重重的咳了几声道:“过了今晚,我也是他人的相公。你姨娘的年龄还不及你大,日后,你还要多担待些才是。”
白苏闻言,邪邪的一笑。一把拉过他的身子,薄唇就欺压了上去,一番饕餮般的侵略之后,柔声问道:“我若是不认这个姨娘呢?”
司祧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待呼吸平顺后,轻轻一笑道:“就算你不承认,却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即便是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事实么?”白苏低低的重复了一次,而后,笑道:“无妨,我娶了一次亲,你也娶了一次亲。咱们二人今次就打平。”顿了顿,又道:“既然,你我已经有了肌肤之实,从此以后,我必将全心全意待你。至于你的那个挂名妻子,我可以接受,但是,你以后不能在纳妾,男人,也只能有我一个。”
司祧闻言笑起,慢慢说道:“苏儿不是打小就知道你皇叔我酒量不好。刚刚所做之事,一切只因为醉酒的原因,别无其他。至于你提的要求,皇叔不能答应。”
说罢,又淡淡的看他一眼道:“今日一事,还望苏儿你以后莫在提起。天已将晓,皇叔就先走一步。”说完,就拿起桌上的灯盏,转身离去。
唇上的热度还来不及散去。属于那人特有的味道,在唇齿间徘徊,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梅子香气。白苏抬头,看那露出半张脸的月亮。
若得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