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雨和他两个人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后来大学了两个人在不同的大学,却也没让这份情谊生疏,现在在一家大公司的不同分支工作,依然好得跟老夫老妻似的。
当然相似性仅限于见面就斗嘴、出差了还要远距离念叨的部分。
大学期间曾雨在纠结自己性向的时候还单方面跟张璞断交了半年,后来被他追到学校胖揍一顿,被打得疼了才迫于暴力跟好哥们儿出柜了。张璞愣了愣,又是一顿打,骂他是个白痴。之后两人关系如常。
或者至少曾雨努力让它看起来是这样。
不过不管怎样,他俩都很久没有比上一场了。张璞的脸被屏幕照得发蓝,一抹微笑显得格外诡异。
他俩大战三百回合,以曾雨哀嚎着从座位上滑下来结束。
这类没法哄初中小女生开心的游戏,曾雨是不怎么擅长的。而且根据张璞,曾雨的反射弧过长,而且手脚天生不协调。近期还有掉下来的半颗门牙作证。
曾雨惨败得都没脾气了,搭在张璞肩膀上晃悠着,两人一起找安翼。
“啊,在那儿!”曾雨在射击台前面看见了他。
安翼有模有样的扛着一把枪,对准一个奖品,啪的一声。击中了。
安翼懊恼的放下枪,揉揉肩膀,正好转头看见曾雨和张璞,露出开心的笑。
“玩得开心么?”张璞问道。
安翼狠狠点头,“开心!我一直想玩打地鼠的,玩了一会儿。就是我的力气太小,打中了也不算分,被旁边的小孩儿嘲笑了……”
曾雨见工作人员拿给他一个奖品,惊讶说:“没想到你射击不错啊!”
安翼叹了一口气,“我瞄准的是旁边的那个……”
三个人噗的笑了,曾雨和张璞从两边搂着安翼离开了游戏厅。
第六章
之后的几天,他们一起四处逛了不少景点。之前还有些谨慎小心的安翼,也渐渐能和这两个狐朋狗友玩在一起了,虽然脸皮厚度还没被这两人拉到同一水平。
到了张璞之前请的假用完、正准备多请几天的时候,三人决定去城郊的很有名的佛教寺庙,建在山顶上,香火旺盛。安翼想过去不是为了其他,而是那里有名的建筑。
不过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是,这天是农历的初一,来上香的人特别多。
三人在人群中被晃来晃去,还要谨防被香戳到脸上,好不狼狈。
终于来到了大殿,三人上了香,在蒲团上跪下。
张璞照例许了合家平安世界和平的愿。他从不求个人的任何事情。
而曾雨此时,在想着的是,他该许什么愿呢,他想求什么呢。
看着俯视众生的佛像,他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所有欢笑的伪装被看透了。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喜欢张璞。他认识张璞二十年,喜欢了他十五年。
而他作为一个三十二岁的成年人,难道看不出来张璞对他的感情么。
但是他能接受张璞么?
相互喜欢并不代表就可以谈恋爱。特别是当你的爱并不能被社会大众所接受的时候。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还相爱却分手的事情,不是么。
他自从接受了自己的性向、进入了这个圈子,就看过太多相爱却结局悲惨的事情。
让他决定绝不碰触和张璞的朋友底线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圈中好友为情自杀的消息。
不管怎样,活着就好。曾雨看着手机通讯录上朋友的名字,泪如雨下。
如果真的和张璞在一起,曾雨就不得不面对两人万一分手就连朋友都没得做的可能性,或者更可怕、两人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分开而最后落得跟那位朋友一样的结果。
他能有几个二十年,去遇见、了解和喜欢上一个人?
【你有没有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宁愿他和别人在一起?】
不能失去张璞,甚至连可能性也不能面对的曾雨,从此分离成了两个人。
在张璞面前,他假装不知道张璞的意图,装疯卖傻。那句“你是直男”不仅是说给张璞听的,也是给自己的警告。
而另一个自己,在每天祈求张璞或者自己移情别恋,好放过他们两个人。
曾雨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死局中,进退不能。既无法接受张璞,又不能放开他。
就在曾雨每天在带着假面维持着虚假的和平时,安翼出现了。
曾雨从未想过还会遇见这样一个能和他如此契合的人,所谓灵魂伴侣,是不是就是如此?
曾雨忽然看到了破解他和张璞的感情困境的希望。
他重重磕头,许下了希望和安翼在一起的愿望。
张璞此时已经让出了位置,站在了边上,等曾雨也站起来,把他拉到一旁:“安翼不见了。”
曾雨回头看,来的时候还在最左边蒲团上的安翼果然不见了踪影。
打电话,却发现山上信号微弱,得到提示音说不在服务器。
“分头找。我东边你西边!”
两人马上动身。
因为寺庙是清修静地,不可能广播招人。两人一边找,一边请工作人员留意。
在摩肩擦踵的香客中找得满头大汗,半个小时后两个人也依然没有收获。于是只好在门口一边等着安翼出来,一边等工作人员的消息。
当时的安翼被一股清香吸引了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脱离了人群,来到了大殿后面旁边的一个小门。
门没有锁,他轻轻一推就打开了。
是寺庙的僧侣们平时居住和修行的院子。
安翼不知道这里是一般人不能进,他只是跟着香气过来的。一路晃荡,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
他走到了一间内里黑漆漆的房屋前,香味就是从里面飘出来的。
从里面忽然慢慢走出一个人,是在这里念经的僧人,看见有外人进来,非常惊讶。
安翼睁大眼看着他。
僧人笑了,“既然来了,就请进吧。”
安翼抬脚进了内殿。一座小小的佛像供奉在正中央。
他看着慈眉善目的佛像,屈膝跪了下去。
僧人已经悄悄离开了。
安翼呼吸着香灰散发的淡淡香气,感到无比的宁静。
自从来了这座城市,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的宁静。
安翼并不讨厌这个城市。相反,热闹的商场和熙熙攘攘的道路让他触摸到生命的活力和生气,是他独居几年来少有的经历,他很珍惜。
让他感到微妙的困扰的是那两人。
毫无疑问,他们对他很好,好到安翼觉得很想靠近,甚至想要融入他们的生活。
可是安翼的人生信条是,要像他从未存在过一样生活。
有人很想在别人的生活中留下痕迹,想要出风头,想要受到关注。
而有人想消失,成为纯粹的旁观者。
这是性格,而非选择。就好像有的右撇子喜欢把手表戴着右手,虽然和旁人不一样,但这是无法改变的习惯。
每个人都有一些怪癖。比如安翼,喜欢坐在公园里,看来来往往的人群,看吵架的夫妻,看喂鸽的父子,看天上的飞鸟,看湖中的鸳鸯,却不希望自己进入这个画面的任何一部分。
如果可能,安翼想变成一棵树,一直站在某个地方,看世事沧桑,一切的变化。
不论如何,他都不想成为这一出出戏剧的演员。
不和任何人有很深的牵绊,安翼一直活得轻松和安心。
可是那两人,却忽然在平静的水面上搅起了波澜。这让安翼感到心慌。
忽然有了牵挂。原本空的心,忽然放进了一些别的东西。而原本的心,忽然拿出来了一些,放在了别人那里。
安翼想要一颗空空的心。但最近他发现,自己发呆时,头脑中再也不是一片空白。
那两人的身影,会在他放空的眼前出现。
而越是拒绝,想念就越会出现在脑海中。
安翼抬头看佛像。
唯一的办法,是不是只有让他们在一起?这样自己就可以完好的退出了。
安翼从未经历过亲密的情感。
但是他能看见,张璞和曾雨间那一根丝线。
别人或许没有办法,他却已经看清了曾雨的心结。
所以他想了想,双手合十,郑重的许下了他的愿望。
“咚——”
近在耳边的钟声惊得安翼一睁眼,抬头看佛像。
这是答应,还是拒绝?
安翼看着佛像,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虚。
太阳已经下山,室内一片昏暗,只有香烛闪着微微的亮光。
有僧人告诉工作人员说有人昏倒在内院佛堂,这时离安翼失踪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曾雨和张璞赶到的时候,安翼被裹在棉被里,额头通红,都渗出了血丝。
张璞把他背起来的时候,只觉得他浑身冰冷。
据僧人说,他是两个半小时前进的佛堂,直到刚刚进去做晚课,才发现他竟然倒在里面。
曾雨心惊,难道安翼是直接磕头磕到晕过去么。
他到底许了什么愿?张璞和曾雨对视一眼。
两个人带着发着高烧的安翼去医院看了急诊,看他中途一直没有醒,却默默的流泪。
吊了水,温度稍微降了下来,他们就带着安翼回了张璞的家。
把安翼安顿在主卧,担惊受怕又疲惫的两人和衣睡在了客房。
过了一会儿,曾雨小声问,“睡了么?”
那边立即回答:“你不累么,快睡。”
曾雨沉默一会儿,“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睡吧。”张璞内心也担忧着,表面却不动声色。用右手腕遮住双眼,左手却抓住了曾雨的右手腕。
曾雨吓了一跳,手一下握成拳头,但过了半响,还是松开,任由张璞抓着。
窗外的路灯也照进来房间,张璞的嘴角终于还是上翘了一下。
而另一边的曾雨别过脸,泪湿枕头。
一夜乱梦。
第七章
第二天曾雨先醒了,发现早就不是睡着的姿势了,他一个转身差点没摔下床。
他用脚蹬醒张璞,“喂,你是不是还要上班啊?”
张璞迷迷糊糊的回答:“早请假了。”
曾雨哦了一声,下床准备做点稀饭做早餐。
他踮脚开门,进了开了空调的主卧,看看安翼的情况。
忽然腰上放上来一个手,没把他吓出声,扭头一看,必须是某个混蛋。
张璞严厉的看着他,食指放在嘴上。手上还加了力气。
曾雨被捉弄得很痒又不敢出声,回过身一膝盖就顺势要顶,被恶魔逃开去了床头。张璞伸手试试,烧已经退了。
曾雨看了眼目前还算稳定的安翼,就推着张璞出去了。
等安翼醒来的时候,已经11点了。张璞去买菜了,剩下曾雨在替张璞收拾厨房。厨房事实上已经挺久没有用了,很多餐具都要重新洗。
安翼迈着摇晃的脚步,走到发出细微声响的厨房里。
“哎呦!”曾雨一转头就看见厨房门口探进来一个人头,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菜刀飞出去。
“你醒了?不是我吵醒的吧?觉得好点没?”曾雨一连好几个问题,安翼摇摇头,又点点头。
“谢谢你们找我。张璞哥呢?”
“说什么话呢。他去买菜了。洗漱台上蓝色的杯子和牙刷是新的,给你用的。最右边的毛巾是新的,已经用开水泡过了,你直接洗就行。或者你要洗澡?哎呦你还没吃饭呢,别洗澡了,小心等会儿晕倒在里面。”
曾雨一边洗刷着菜刀,一边碎碎念着。
安翼恍然间好像记起很多很多年以前,也有这么一个人,在狭小的厨房里,一边碎碎念着告诫他洗澡不能用太烫的水,一边细细给他用沾上热水的软毛巾洗净脸上的尘土。
那是他第一次到寄养的父母家里去。
脑海中养母温暖的面容渐渐模糊,替换上同样给他温暖的曾雨和张璞的笑容。
安翼猛的吸一口气,回到了现实。他冲曾雨的背影笑笑,“恩,好。
我去刷牙了。”
此时,安翼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而一直背对着门口的曾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头看看消失在主卧厕所的安翼。
第八章
曾雨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安翼。其实一直以来,春风般温柔的安翼在他们三人中,都担任着宠物一样的角色。他们宠溺着他,爱护着他,却无意间忽视了他在想什么。他也是有自己想法的人啊。
虽然安翼很像命运派来的天使,时不时的做出异于常人的举动,却也是个凡人,和他们一样有烦恼。
不得不说,曾雨在看见安翼在睡梦中哭了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想要了解和分担他的忧伤,而是逃避。
恨不得假装没有看见他的眼泪,第二天再假装什么事也没有的继续和他嬉闹。
然而此时再想,某些时候,安翼的笑容背后,是不是一张哭泣的脸?
曾雨深深的明白,正是他这样的自私的人,逼得安翼宁愿伪装出笑脸来让大家都开心。
当他袒露内心的忧伤时,人们会说【哦天哪你别哭啊!!不过是一点小事你怎么一点都不坚强!!】
而当他终于学会强颜欢笑时,人们才会松了一口气【这样才对嘛,真是个好孩子。】
只有笑才能维持着浅薄的欢乐的话,那是不是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正在曾雨为自己的自私而愧疚不已的时候,张璞回来了。
曾雨深呼吸,现在的病人是安翼,可不是自己崩溃的时候。“回来了?安翼醒了,在刷牙呢。”
说着把张璞买的菜放在流理台上,把今天中午的份拣出来,剩下的则准备分门别类放进冰箱。
中午和下午就在安翼吃了药而昏沉沉睡去中过去了。
终于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们怕安翼这两天没好好吃,营养跟不上,把身体搞坏了,做了很多软烂易消化的菜,争相给他夹菜。
安翼在饭桌上一贯沉默,这次他欲言又止的,乖乖把夹到碗里的都吃了。
吃完把筷子摆好,安翼看着早已吃完的两人。
曾雨和张璞对视一眼。
安翼悄悄深呼吸,给自己加油。
虽然没演过戏,但为了解开曾雨的心结,他也要尝试。
“我很喜欢你们,但是你们不要喜欢我。”安翼的语气异常坚定。
曾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呆立当场。
张璞若有所思的看着安翼,又看看曾雨。
“不是、为什么啊……”曾雨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安翼看着他,“你们喜欢我,我就有了感情的负担,我就会怕会失去你们的喜欢。在做每一件事的时候,我就要想这么做会不会让你们不再喜欢我了、讨厌我了。因为太在意了,反而就会搞砸,我知道的。我不想这样。不如只是我喜欢你们,这样大家都轻松。”
曾雨忽然有种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感觉。
因为太在意了,就会搞砸。不如假装不爱,大家都开心。
曾雨猛的回头,看见正好看着自己的张璞,然后硬生生转回视线。
安翼说得没错。
拒绝别人的爱,那正是曾雨做了十多年的事情。
因为从心里认同安翼的话,曾雨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开解他。
而面对曾雨二十年,也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张璞,面对有着相同问题的安翼,也依然不知道如何解决。两人都沉默着。
安翼起身吃了药,俯身分别在曾雨和张璞额上亲吻一下,然后就进去卧室睡觉了。
曾雨第二天时时刻刻都在思考,为什么安翼拒绝了自己。
然而到这一步,就无论无何无法逃开,自己为何拒绝了张璞这个问题。
在想着如何劝解安翼的时候,他竟然对自己拒绝张璞的决定动摇起来。
然而他却始终没能鼓起勇气,打破自己建筑了十几年的和张璞之间的那一堵墙。
爱已经成了习惯,拒绝也成了习惯。已经定型的行为模式,曾雨不敢轻易改变。
不过安翼看着渐渐动摇的曾雨,悄悄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