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贞本是一片好心,却无意中触痛了周文正的痛处,他现在可是身不由己,委身与人。若不是在意这个,他也不会从药铺的
账房领工钱。
朱祁贞从文正急促的呼吸和僵硬的肢体中感受到了他的怒意,这让齐王有些莫名。他坐起身子,发现那人一脸冷笑。
“我凭什么拿你的银子?是用这身子换来的?”
朱祁贞压了一天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脸涨的通红,对着人脸一巴掌就挥了过去。这要是换了别人,这一巴掌肯定扇的让他找
不到北,可这是文正,朱祁贞挥起的手最后重重的砸在床栏上,厚重的床幔被震的悠悠直颤。
齐王盯着周文正的眼神由愤怒变慢慢成哀伤,话里有三分酸楚,三分失落还夹着四分委屈。
“周文正,如果这世上你只有一个人可以靠,那一定是我朱祁贞。只要你想要,我的命你都可以拿走,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的身
子,是因为我……我……唉!”
这种掏心窝子的话朱祁贞自己说的都累了,就算把心挖出来,又有什么用?朱祁贞突然觉得挺没意思,他起身下了床,背对着
周文正,沉默了一阵子,才淡淡的继续说
“文正,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希望自己是你有了难处,要人帮忙,会第一个被想到的人。我以为你是明白的……唉,算了,
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朱祁贞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清冷,让人感觉他有些遥不可及,这让周文正有点不适应。
他一愣神的工夫,那人一挑帷幔,出去了。
文正觉得自己的一颗小心灵挺难受,好像被狠狠的揉了一下,又被甩进一个无底深洞,不停的往下掉,往下掉,都没TM个底的
。
从周文正身边离开的时候,朱祁贞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认定了对方就是持宠而骄,他一定要这个没长良心的家伙受一点教训
,要让他深刻体会神马叫“失去后方知拥有时的宝贵”。
周文正有没有啥体会朱祁贞不知道,他自己是刚迈出房门就把“失去后方知拥有时的宝贵”体会得刻骨铭心了。
萧杀秋风中,他开始怀念能与那人相拥入眠的美好,漫天尘土飞扬中,他眼前晃动的全是那人生动的脸,或悲或喜,或嗔或怒
,连睡觉流口水的模样,都那么的招人疼。
齐王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不就是没把自己当回事麽?有啥了不起的!不是从来就没当回事过嘛!半夜三更的,自己瞎激动个
虾米劲涅!
跟在身边的小太监看他一脸阴沉,以为他还在气恼,按照以往王爷跟公子们闹别扭的经验,王爷可定是东边不亮西边亮了,于
是一脸谄媚的请示
“王爷,今晚去那个公子的屋?小的这就去吩咐人去准备。”
可怜的小太监这么想主子之所想,急主子之所急,贴心到了家,非但没领到主子的赏,反被狠狠劈了一耳刮。
“多嘴的东西!要你多事!带路去书房!”
小太监委屈的不行,咧咧嘴想哭,到底没敢。心有不甘的暗自嘟囔
“凶个屁!欺负我算毛本事!还不是被人半夜三更的轰出来!呸!报应!该!”
齐王走了几步,转身吩咐“告诉冯碧姬,把菊杞茶放在炉子上隔水里温着,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周公子夜里要喝茶。”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伺候他喝茶的时候加些冰糖。”
走了两步又转身吩咐“从明起让厨房每天送份银耳羹过去,不要太甜,还有……算了,你先去吧!”
文正有起夜喝茶的习惯,天凉了,不能由着他喝凉茶,太热那人又不耐烦等;还有他久居江南,京城的秋天对他来说太燥,得
用散热清凉的东西润一润;还有……
朱祁贞琢磨了一阵子,还是觉得交待别人去做不够周全,明天还是自己亲历亲为比较放心。
小太监听的有些张口结舌,看着自家王爷有点发愣,被朱祁贞一声冷哼吓回了神,急急的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朱祁贞离开文正的时候意志坚决,文正不服软,自己就坚决不回头
走在前往书房的路上。朱祁贞觉得这事也不怪周文正,再说自己的确也有自以为是的错,朱祁贞开始批评自己得陇望蜀,后悔
自己作茧自缚。
等到了书房,戳在门口,痛定思痛的朱祁贞下定决心,只要能和文正和好,就算回去认个错也没啥了不起。如果文正不搭理自
己,就软磨硬泡缠他一阵子!文正心软,应该也没有大问题!
于是,在外吹了半个时辰的沙尘暴后,朱祁贞又回到卧房,蹑手蹑脚的爬上床,躺回周文正的身边。他用胳膊把人圈在身边,
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朱祁贞闹腾一天的心终于算是平静了。
周文正当然没睡着,他这半个时辰心里也闹腾的难受,听到那人回来的声音,他那颗不停下坠的小心灵终于软软的着了地。
那人带回来一身凉气,还有一股子尘土味,看来这半个时辰里他没少吃冷风。感觉到他伸过来的手臂,文正不由的嘴角上弯,
伸手握住他冻得冰冷的手。
自己的手被人握住的那一刻,朱祁贞心里所有消极情绪一下子烟消云散,所有怨气和委屈变身成浓得化不开蜜糖,幸福的甜泡
泡,从他的眼里,心里,没完没了咕嘟咕嘟的往外冒。
朱祁贞美到了骨子里,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喜滋滋的和文正头抵头,嘴里一个劲的傻笑。
“文正,嘿嘿,文正,嘿嘿,嘿嘿……”
文正忍不住乐,这人也老大不小的了,人前一副高不可攀的死腔,亏他也做得出这种小儿态!要是他的那些狗腿子们看到他现
在这个模样,不知道会不会绝望的改弦易张,另寻良木去栖。
自己不过是给他暖暖手,就把他美成这样,看着朱祁贞笑得弯成月牙的眼,周文正的心就荡漾的甜酸甜酸的,原来自己对他“
情不知所起,已一往而深”。
“那钱,我是想在南城外老城隍庙里设个赊药的铺子。”
心结已解的朱祁贞那里还在乎他要拿少的可怜的银子做什么,他继续傻笑。
“嘿嘿,随你,随你,缺什么可以找李贵,赊药?为什么不在药铺,巴巴的跑到城南做什么?。”
被他这么问,文正神色有些沉重
“庙里住着几百号无家可归的人,这些人八成来自晋鲁两地。寿王占地开矿,又强征壮丁,百姓丢了糊口的生计,有赶上今天
晋鲁豫黄疸流行……唉。他们是流民,哪里进得了城!进得了药铺!”
想到那些衣裳褴褛,面容枯槁的人群,恨不得舍身普渡众生的周文正就悲从心生,一脸惨淡。
京城里难民的事朱祁贞当然知道,要不是他让陕西的王勤和江苏的邓達设了关卡,截住南下和西去的难民,这些人也不能都到
跑京城来啊。
寿王野心大,不顾一切的采金挖铁。他折腾的热火朝天,自己就顺水推舟送了他份厚礼。京城里难民这件事朱祁贞有点心虚,
所以不愿意文正过多牵涉其中。
“寿王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只是他是我皇兄,有些事我也不方便插手。文正,我知道你心善,可这世上可怜的人是帮不完的。
”
“这道理也对,可做点什么总强过袖手旁观。二十两银子救不了几个人,可却是我堂堂正正的赚来的。”
这要是两个时辰前,听他这么说话,朱祁贞又要伤心了,又要血淋淋的纠结在理不理解,在不在乎的问题上了。现在的他心平
气和,乐呵呵的从外面端了杯茶,抿了一口试了试温度,才递给文正。
“既然要救人,救一百个总好过十个。那药铺子也是王府的,拿二十两和拿两千两有什么区别?你呀,这是矫情,不过你喜欢
怎么样都依你,你高兴就好。”
说完凑过去就要啃人,文正被他说的有点脸红,用茶杯推开逼过来的脸。
“我不想靠齐王府也不单是在乎自己的身份,要是能救人,就算要我的命又有什么了不起?更别提是什么身份。
你是朝廷亲王,身份尊贵无比,可要受的制约也被平头百姓多,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念牵连别人。再说就算是倾尽整个王府的
财力,也救不了晋鲁两地百万民众。
但如果你……
”
没说出来的话是禁忌,可就算不说,朱祁贞也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如果,如果你做了皇帝。
看着周文正殷切到灼灼的目光,朱祁贞轻轻的摇了摇头,眼神中带了几分怜悯,这个傻子,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他为自己想过
么?他容得下天下人,天下人容得下他吗?若自己当了皇上,他最好的下场也是佞幸的千古骂名,他这脆弱的性子承受的了吗
?
拿走他手上的茶碗,放在床边的桌几上,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轻声问
“牵连?谁跟你说什么了?是齐崇阳还是张启俊?”
文正没回答他,低头想了想,抬头对着朱祁贞灿然一笑,笑脸的太过光彩夺目,晃花了人眼
“殷七,我这辈子都被你毁了,没爹没娘,不男不女,我应该把你剥皮抽筋的,可我……唉!我竟然喜欢上你了,七哥,算你
狠!”
朱祁贞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惊恐,第一个反应是文正头晕的毛病犯了,晕的开始说胡话了,于是急急的去探他的额头,被他躲
开。
“行了,我没事。刚才你一走,我就想明白了,自己心里这是有你了,喜欢都已经喜欢上了,也没别的办法,那就认了吧。反
正我也走不了了,那就留下来陪着你吧,七哥。”
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太上老君急急令,今天是神马日子,大悲大喜轮着番来!太TM销魂了!一声七哥,喊的朱祁贞老泪纵
横,这一切不会是梦吧?下一刻不会就梦醒成云烟了吧?乘美梦还没醒,再圆满圆满!
朱文正噗的一下把人拉进怀里,用哭一样的声音哼哼。
“文正,文正”
“行了,行了,你口水都蹭我身上了!哎呀,别咬我!疼!”
被人勒的呼吸困难的周文正趴在朱祁贞的肩膀上长长的叹了口气,幽幽的说
“你要是不能跟我远走高飞,就当个好君王吧。你要是能让天下人都过的好点,我就不后悔。”
他的这句话听在朱祁贞耳朵里,真是比什么先贤圣言都来得深刻,什么船啊水啊,仁啊善啊的,那比得上文正一句“不后悔”
能打动他的心扉啊?
朱祁贞把人紧紧的搂在怀里,这个傻子啊!他怎么傻的这么让人放不开呢!
很多年后,勤政的德宗每每被朝廷上的烂事折磨到抓狂,想撂挑子逃出生天的时候,想想那张明艳的压过烛光的笑脸,和那双
亮晶晶水潋潋的眼,再浮躁的心情,也都静得下来。
德帝在位二十三年,帝国经济发展,社会安定,政治清明,人民富裕安康,出现了空前的繁荣。后有诗人赞叹德帝在位时的天
下富足景象:
……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
周文正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冬天比往年都冷的早,还没到立冬,已经开始飘雪了。
米粒大小的雪粒一沾地就化成了水,合着尘土,给暴露在外的东西蒙上一层深深浅浅的黑,让人感觉格外荒凉萧索。
外面景色萧索,可屋里面火炉烧的红彤彤的旺,让人感觉温暖如春。
朱祁贞知道文正久居江南,怕他不习惯京城冬季的干冷,早早就让人支起暖炉,为了增加湿度,还在炉子上放了两只盛满水的
铜壶,不间断的水烟袅袅。
饶是这样,清早朱祁贞给文正梳头发的时候还是发现,文正的嘴唇干裂的见了血丝。
朱祁贞很享受每天清晨,给周文正梳头发的感觉。不仅是因为亲密,还因为这个时候的文正会变得很温顺,随你东拉西扯,他
一点脾气都没有,配合的动作和放松的肩膀,流露着浓浓的信赖,这让朱祁贞的心甜得发软。
看着铜镜里神情温柔,一脸专注的人,文正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家伙编辫子的手法还是那么笨,也还是轻柔到谨慎,好像手里攥着的不是头发,而是一捏就碎的水豆腐。
北方冬天门窗紧闭的习惯让文正心口发闷,他伸手推开窗子,扑面而来湿冷的空气让文正想起赣州绿色的冬季。
表哥已经回到赣州了,自己和这人“厮混”也已经一月有余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从窗户吹进的冷风让朱祁贞皱了皱眉,他不喜欢文正心不在焉,他用力扯了一下手里的头发,提醒某人不可三心二意。
平日里漱个嘴都要三个人伺候的齐王实在不擅长“伺候”别人,尤其梳头还是个技术活。几个月下来,他编的辫子们不但身材
上环肥燕瘦差距甚大,体形上也都扭曲的像被抽了筋,不过比起最初,他好歹是把头发编成辫子了。
朱祁贞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粗细不均的头发绑在一起,左右看了看,又淡定的找来一顶帽子,罩住这个面目狰狞的发鬏。然后
低头在周文正脑门磕了个牙印。
“好了。”
周文正看了看镜子里欲倒东南倾的帽子,叹了口气,很无奈的跟那个一脸的得意的家伙商量。
“今天是初九,我一会要和阿宝去药铺,还是叫碧姬来吧!”
朱祁贞瘪了瘪嘴,一脸不以为然。
“雪还没停,路肯定又脏又难走,今儿就别去了,反正那铺子你也不要了,还管它做什么。”
说着俯在文正耳边,语气亲密“蒙古送来的羊羔到了,中午咱们涮锅子,陪我喝两杯,你最爱的杜康,酒烈配羊肉刚刚好!”
这人每次都能翻出花样来,周文正懒得理他,一把扯掉帽子。
“等我晚上回来再喝,做人要言而有信?再说,我还每月拿人二十两银子呢!”
说完扯着嗓子朝门外喊“碧姬!碧姬!”
门外远远传来回应的声音,朱祁贞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语气难得的严肃。
“文正,最近城里不太平,流民闹事不是一桩两桩了……”
“放心吧,我有什么好抢的?还有阿宝陪着,我尽量早点回来。”
朱祁贞还想说什么,余光看到进来的冯碧姬,就闭口不言了。
朱祁贞等到日落西山,没等到周文正,等来的是几具被戳了洞的尸首,一匹脑袋被打瘪的高头大马,和一辆散了架的马车。回
来报信的人声音发颤,可语气连贯,吐字清晰。
“回王爷,下官赶到时只有杨指挥使和其他三名护卫的尸首,没见到周公子和药铺伙计阿宝的踪迹。
几位大人身上伤口均为剑伤,伤口不多,但处处皆是要害,且深可见骨,创口平滑,应是一人所为,且剑术极高。
从车辕断处,和马首伤处看,是内力掌劈所致,力道刚猛浑厚,似少林拳法。
……
”
齐王平静的让人没底,报信的人只能不停的说,直说到无话可说,跪在地上,微微发抖。朱祁贞静坐了一刻钟的功夫,起身来
到院里,仔仔细细把人,车,马翻弄了一遍,又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碗慢慢的抿了一口,轻声吩咐
“把冯碧姬带过来,把杨大人他们交给李管家,派人到宫里报个信。叫齐管家来见本王。”
第14章
战国时期魏国大将庞涓知道发小孙膑长得比自己帅,本事比自己高,如果他和自己在一个领导手下混,肯定比自己拉风。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