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想像梁深为了他上街选礼物的样子,他的老师肯定一脸茫然的到处看看、到处选,然后拿着一个又一个的东西,想着
「这也许可以给张景思」。
他们又不是分手,但他却能因为一点小事哭得不像男孩子。
不当小老师之后,他们的交集更是一下子少了很多。梁深不常出现在班上,上课的时候也不会刻意与他有什么交集,时间就这
样慢慢过去,难受总会被抚平,取而代之的只有习惯跟平静。
就连梁深送的手套,也因为台湾短暂的冬天而被收入柜子深处。
就在张景思为了考试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偶然在街上遇到魏志华。魏志华看到他,很开心地跟他打招呼,顺道低声问:「你
跟梁深怎么啦?」
张景思想了想,也不晓得该怎么说,只好苦笑。
「嗯……因为梁深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也很少说你的事了。」
况槐唯从远处走来,魏志华一看他过来,立刻赶着跟张景思道别。
离开时况槐唯问魏志华:「那是谁?」
魏志华打哈哈敷衍过去,况槐唯怀疑地看他几眼,再回头望向依旧站在那的张景思,似乎看出些什么。
果然过没两天,况槐唯就找上门来了。
况槐唯站在他家门口,脚边堆满烟蒂,一看他过来立刻捻熄手上刚点燃不久的烟,吐着最后一口烟雾望向他,开场白是一句苦
恼的:「怎么会是高中生呢?」还顺道凶他:「你是玩玩的吗?」
张景思什么话都还来不及讲,就先被况槐唯抓在门口训话了好久,从训话当中张景思大概搞清楚眼前这人是谁,也弄清楚他的
来意。
况槐唯终于骂完,瞪着眼睛看他:「所以说你是玩玩的吗?」
张景思无奈地笑:「我不是。」
况槐唯又上下打量他许久,突然递出一根烟问:「抽烟吗?」
张景思摇头。
况槐唯赞许地将烟收回来:「很好,高中生不应该抽烟。」然后自己将烟点燃,在张景思家门口蹲下,还招来张景思在旁边一
起蹲着。
张景思望着家门口,体会了一次有家归不得的感觉。
他无可奈何地在况槐唯身边蹲下,问:「你是老师的同学吗?」
「嗯,大学同学,现在是室友。」
「哦……」
「你不要怪我刚刚凶你,」况槐唯说:「我是对小深有点保护过度了。」
张景思偏头看他,等他接着说下去。
况槐唯眯起眼,在烟雾中望着模糊的夜幕:「你应该也知道他的事了。大学的时候,我被他烦得不得了。」
况槐唯:「你知道有一种人,他每天都要给自己复习一些信念,否则他会忘记。所以他有一阵子天天都抓着我解释同性恋不是
坏事,起初我觉得他很烦,之后我觉得他很可怜。」
「我看着他像背唐诗的国小生一样背诵一些东西,然后眼睛发亮的抬起头问我:『阿唯,我说的对不对?』」
「他花了很多时间去说服自己。我只能希望之后能有一个人比我更照顾他,能够珍惜他,现在的梁深是好不容易被自己所接受
的梁深,你懂吗?」
张景思看着柏油路,突然说:「老师说过,他以前有个很喜欢的人。」
况槐唯挑眉看他:「怎么?你以为是我?」然后自顾自笑起来:「不是我。」
他起身,将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那些事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两个胆小鬼,两个不成熟又不成才的笨蛋。」
况槐唯离开了,离开前对张景思说:「其实,虽然你是我很不满意的高中生,可是我来多少还是对你有点期待的。」
「梁深很久没有喜欢人了,我也总希望他能看一次爱情的样子,经历一次那些让人回味无穷的恋爱。这样的话,他至少能在面
对自己的情感时,要来得有信心一点。」
他说一说,自己觉得好笑一样的笑起来。
「……早就说我对他保护过度。」
他只是想,他总有一天也会结婚啊。
他不想他结婚的时候,他最要好的朋友是孤单地来参加他的婚礼。那他会觉得难过,会觉得不忍心。
况槐唯走之后,张景思还蹲在门口很久,望着天空稀疏的星星,想着这一年怎么能过得这么缓慢。
30
二年级要结束的时候,二A的同学处心积虑的想让梁深在结业式哭出来。
在前往操场参加结业式典礼之前的导师时间,梁深一踏进教室就受到热烈欢迎,拉炮一放,吓得有被害妄想症的梁老师心想他
总算被整了!等等门板上会有水桶掉下来、粉笔会被藏起来!他会被丢鸡蛋!
梁深吓得逃跑,然后被大家拖回来,他一边挣扎一边被抓回教室,一睁眼就看见黑板上的「梁深我们爱你!」
梁深眯着眼看黑板,心想这又是哪招整人的方法。
接着班上的同学他们导师激情献唱一首离别的曲子,梁深从头到尾保持着一脸茫然的表情。
他的学生们不开心了:「老师你都不感动吗!」
梁深知道他们的目的了:「你们想看我哭然后嘲笑我吗?告诉你们,不可能,哈哈哈!」
「老师你很坏耶,至少说声谢谢吧!」
「不可能,哈哈哈!」
「老师,你三年级还会教我们吗?」
「不会吧,哈哈哈。」
「老师你干么一直发出奇怪的笑声啦?」
「因为他在掩饰自己很感动。」
梁深不以为然:「怎么可能,哼哼。」
他的学生们很不甘心,继续下猛药,又是送全班一起写的卡片又是让班长代表致词,梁深依旧嘴硬地表示一点都不感动,闹着
闹着,突然有个女同学很可惜地说:「老师,你三年级真的不带我们喔?」
梁深看她真的满脸失望,终于收起开玩笑的样子:「应该不会吧,学校可能让我再接二年级。」
「为什么啊——不公平——」
梁深好笑起来:「干么啊,我这么讨厌,给我带有什么好的。」
「很好啊!」
「老师我们喜欢你耶——」
梁深嘲笑他们:「我有什么好喜欢的?我——」他话一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结业式结束的时候,那些才费尽心思要将他惹哭的学生们立刻将他抛在脑后,一个个开心地对他说老师再见,梁深好笑又无奈
,受不了地赶他们出校门。
他正想回导师室,张景思就朝他走来。
梁深看到他一愣:「干么?怎么还不回家?」
张景思摇摇头,低下头来盯着自己鞋子看,像是也不晓得要说些什么。
梁深看着他片刻,淡淡说:「三年级要加油,不要松懈了。」
「嗯。」
「你这几次考试成绩都不错,要保持下去。」
「……嗯。」
「明年……应该就不会教到你们了。」
张景思抬起头看他,许久才「嗯」一声,梁深又向他说了些话,他才向老师告别离开。
梁深看着他离开,才微微一低头,也转身离去。
三年级之后,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了。梁深大多教一、二年级,鲜少到三年级的教学大楼走动,三年级的学生也很少到低年
级的大楼晃荡,一个多月才碰上一次都是很稀疏平常的事,有时候甚至还要更久。
张景思有时候都忍不住觉得奇怪,以前总觉得学校小,走到哪里都能碰见认识的人,但他现在才发现,原来学校也能大得让人
碰不到想碰的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久到某一天他在校园看见梁深,只是微微一愣,下意识就喊了他,说了声老师好。
梁深望向他,一瞬间神情复杂,又牵起笑容问起他最近功课如何,说很久没遇见他们班的人了,三年级很忙吧?
张景思一一微笑回答,然后他们颔首说再见。
张景思还带着笑转身,却突然觉得胸口酸涩起来,但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难过。
某天吃晚饭的时候,他无意间听说已经升上国中的妹妹跟当初国小的那个男生分手的事,他惊讶得连饭都忘了要继续吃。
张景涵看他这么讶异,奇怪地看他:「我们早就分了啊,你不知道吗?」
张景思傻傻地摇头。「我不知道啊,你们干么分手?」
张景涵的表情更怪异:「……就,感觉时间到了,就分了啊。」
「不对啊,你那时候不是很喜欢他吗?」
「哎唷……」张景涵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没什么感觉啦,而且都不同学校了。」
「你……你们……」张景思结结巴巴一阵,满脸不能理解地说:「不对啊,你那时候明明很喜欢他啊。」
张景涵受不了地「厚」一声:「你鬼打墙喔,我就跟你说感觉没啦,而且那时候你不是很反对我们在一起吗?」
「不……不是啊,」张景思放下饭碗,盯着碗里的饭急急地说:「既然你们互相这么喜欢,应该要不顾一切在一起才对吧!就
算被我阻止也不能退却啊!」
「……你干么哭啊?」
「我没有哭啦!」张景思慌忙起身躲进房间里,任他妹妹怎么喊都不出来。
胸口的酸涩感又浮上来了,而他竟然现在才理解那是什么感觉。
他与他笑着打招呼,礼貌地分别,就像一切都时过境迁,就像过去那莽撞的告白、莽撞的感情通通都是一些想起来会笑的蠢事
。
然而梁深却在这应该云淡风轻的往事中,看着他的眼神还像是有点期待,还像是有点怀念,最后却只能留下一点难为情的苦笑
。
张景思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那些过于自然、疏远的笑都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而他却只凭着这几句话,就将梁深一个人留在过
去当中。
他明明知道他的老师嘴硬,总是不习惯将情感表达出来,但面对感情,却背地里比谁都还要小心翼翼,还要战战兢兢。
梁深好不容易捧出了一点爱情给他,依照着他的诺言,小心翼翼地将感情捧着坐在原地,东张西望、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那年秋天,张景思生日的时候收到了梁深托人拿给他的礼物,一个小小的御守,祝福他学业进步。
那一天,张景思站在梁深的办公室外面,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上课回来的梁深,结结巴巴半天,最后只能笨拙地表达出一句谢
谢老师。
为了这句谢谢,梁深低下头,掩饰忍不住笑起来的嘴角。
31
三年级那年的运动会高三生可以自由选择是否参加,有些同学为了全心全意读书,那天就在自习室里度过了,有些人也奔向操
场,看看这三年级的最后一次运动会。
张景思读书读到一半就被拉出去,说是梁深要上场了。
下午的重头戏是师长的接力大赛,老师们得两两一组,以各种被刁难的方式跑完半圈操场。操场旁满满的都是围观的学生,张
景思远远地就看到在操场上被迫跟黄浩成一起暖身的梁深。
就见他们两个穿着一样背号的衣服,平常时候绝对不会穿着走在校园的运动上衣跟短裤,拙拙地站在草地上做出小学生早操的
动作。
黄浩成看起来一脸势在必得,他身旁没有干劲的战友则不断说着丧气的话。
「输定了……」梁深看着对手组的体育老师们健壮的小腿,一脸死灰。
「住口!梁老师!拿出你教育的热忱来比完这一场吧!」
梁深一阵惊慌:「我教育的热忱?」
黄浩成连忙道歉:「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没有。」
梁深责备地扫他两眼:「知道错就好,下次别再说起那些我没有的东西了啊。」
他们边说边做早操动作,一旁的学生听不见他们堕落的发言,兴奋地拚命尖叫:「梁深——浩浩——加油喔!呀——!」
梁深做到甩手的动作,一边平静地问:「浩浩是谁?」
「我。」浩浩也一脸平静。
「什么时候被取的名字?」
「一直以来都被这么叫。」
「不害臊吗?浩浩。」
「都要三十岁的人了,害臊带在身上能发财吗?」
「为人师长竟然一心想着发财,可耻!」
黄浩成笑得很腼腆。
比赛的枪声响起,他们两个终于结束堕落的闲话家常,匆匆跑去排队。张景思远远看他的老师终于有紧张起来的意思,黄浩成
在一旁不断对他精神鼓励。
轮到他们跑时,要求是两人要用两根棍子夹着一颗球跑完半圈,身为肢体极度不协调的一组,果然一路上就坎坷无比,先是球
掉了又是棍子掉了,快到终点的时候,梁深果然跌倒了,而且还是以夸张的方式跌倒,引起场外一阵惊呼。
一旁担任裁判的体育老师们连忙上前看状况。梁深曲膝坐在跑道上,鲜血不断从膝盖流出来,脸色苍白,很可怜的样子。
张景思脑袋一热,竟然就拨开人群走上操场,直到中间那群老师们惊讶地望向他,他才楞楞地恢复理智来。他看看老师们,再
看看梁深不断流血的膝盖,楞楞地说:「我我……我送老师去保健室。」
「也好啊!梁深你就跟他去吧?」
梁深往他看了一眼,只那么一眼就让张景思想都没想地将他揽过来,让梁深搭着自己的肩膀慢慢走向保健室。
梁深没反抗,直到离开人群之后才小声问:「你来干么?」
「扶老师去保健室。」
「我是问你不去读书,来凑什么热闹。」
「老师,我最近读书的状况不错,考试也都考得不错,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有问题的。」
梁深偷觑他的侧脸片刻,才慢慢移开视线:「……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有问题。」
张景思笑起来:「老师在这点上就对我很有信心。」
「……什么意思?」梁深奇怪地看向他,却忘了他的学生最擅长的就是笑而不答这招。
一直到保健室,张景思自愿接过了处理伤口的药品,在护士阿姨再三确认「你真的会吗?」中很坚定地表示他真的会,才获得
阿姨的信任。
梁深坐在保健室隔着一道墙后的休息床位上,张景思低身蹲着替他消毒又上药,再细细包扎。
张景思替他上药的动作小心翼翼,时不时要抬起头看看他,才又低下头仔细替他处理伤口。梁深一向怕痛,但是张景思越是谨
慎,他就觉得自己彷佛更怕痛了一点。
低着头替他处理膝盖伤口的张景思睫毛低垂,浏海在额前轻轻晃着,修长的手指拿着药水、拿过棉花,梁深看着他的每一个小
动作,张景思低着头,没看见他显得太过仔细的视线。
梁深看着他替自己包扎,突然开口问:「……想考哪个学校,决定了吗?」
张景思抬眼看他,「嗯」了声,说了几间自己目标的学校跟系所。
梁深听了皱眉:「怎么不选N大?你应该可以上吧?」
「嗯……因为……跟现在的班导谈过,就没有列入考虑。」
「谈了什么会不列入考虑?」
「嗯……」张景思默默将用过的棉花扔掉。
梁深知道他又要来不回答那招,眯起眼警告他:「张景思。」
张景思清理完手边的东西,一看梁深露出生气的表情,楞了楞,竟然就笑出来,笑得梁深一脸莫名其妙。
梁深:「你干么?」
「没有……」他说:「我不考N大是因为太远了。」
「太远?远可以住宿啊。」
「嗯……」张景思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床上,没回答。
梁深倒是自己恍然大悟起来:「因为这样就剩你妹妹自己一个人在家吗?」
张景思别有所指地看着他,笑得腼腆:「倒也不是这样……」
梁深看不出他眼神中的深意,还想再问,张景思却抢先在他前面说:「老师,毕业典礼那天你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