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小爱——水巷

1

刚开学，品华高中就发生了一件震惊学校上下的大事。这件大事的凶手还没有找出来，但是品华高中的训导主任在被叫进校长

室十多分钟之后，出来拍桌表示他对这件事感到十分震怒，下令清查整件事的始末，并且揪出这令人发指的凶手。

这件令品华高中风声鹤唳的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那天，今年五十五岁，有点秃头、身材魁武，负责教英文的王志浩老师走进男教师厕所，打开厕所门正想上个大号，却发现每

一间马桶里的东西——就是那些早该被冲入水管深处大池子中的东西，全都涌上来了。

王志浩老师望着眼前宛如地狱般的景象，捂着嘴冲出厕所，久久不能言语。

校方一开始以为是冲水设施坏了，但是请人来检查之下，才发现此间每一个马桶里都被恶意塞了一大坨卫生纸，或者是广告纸

等等，才导致通道阻塞，原本该远远流走的东西全都反扑了。

校方看着报告，眉头一皱，心里觉得怪怪的，但当下并没有采取特别积极的行动调查这件事。

接着，过没几天，B栋三楼的女教师厕所，也发生了同样的惨剧。当时第一个踏入厕所的蔡老师为了这件事两天都吃不下饭，一

吃就吐，学生们都舍不得这平常受人爱戴的可爱女老师，这几天都分别到一年级导师室去安慰她，蔡老师大受感动，表示会尽

快振作起来。

姑且不管蔡老师的状况，说到这个凶手，凶手犯案的手法是一样的，使用大量的卫生纸、广告纸等塞入马桶当中，导致马桶阻

塞，制造出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这个时候校方才真正重视起来这件事情。

要知道，开学正是学生收心的时候，现在这件事情闹得全校沸沸汤汤，大家都在猜测下一间受害的厕所是哪里（有人说校长办

公室里面那间厕所有危险了），全校教师不敢再去教职员厕所，只能下课十分钟跟学生们挤在又臭又脏又多人的学生厕所排队

，甚至有人觉得好玩，想加入破坏厕所的行列。

校长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主任领了皇命，拍桌一怒，下令全校动员抓凶手。只可惜监视录影带都看过了，就是看不出什么

可疑人物，学生们又好奇又幸灾乐祸，于是主任再度震怒，下令要所有的导师严格管束各班同学，如果这件事是同学干的，自

首小过，校方抓到就是大过！

于是，导师们最近心情都不是一般的差。

接导师本来压力就大，平常教书备课开会研习什么的就够忙了，还多了一班高中生来带，三不五十学生都要闹出点什么事，还

要关怀他们一班五十个人的心理状况，搞得老师跟老妈一样，一刻都不得清闲。再说品华高中是一间治学严谨的学校，以严格

着称的，除了要求学生品行、更要求老师的态度，严上加严，是要让人怎么生活！

以上，是最近接了一班二年级小朋友的梁老师心中的抱怨。

本来嘛，他就不是很想接班导，现在接了又闹出这种事情，搞得大小会议都要被耳提面命这个那个这个那个，三不五时还要被

顶头叫去谈谈心……这是要整死谁！整死谁！

上课前几分钟，梁老师满脸急的跟着一群学生在排男生厕所，他不断抬手看手表，心里一连串咒骂。

什么时候看过男厕排成这样啊！今天这些人都在跟他作对是不是？十七八岁的小男生去树丛撇尿就好啦！来上什么厕所！跟大

人装什么文明！少挡路了气死人！

梁深不断看手表，焦躁地动来动去。

本来，以梁老师治学之不严谨的态度看来，迟到个十分钟他都不觉得怎么样，可惜因为品华高中的马桶事件祸及每个老师，尤

其是导师，老师们的一言一行都被上头严密掌握着，别说十分钟了，迟到十秒都说不定会被主任约去谈心。

梁深很火大，恨不得杀那个没事在厕所里塞广告纸卫生纸的混蛋几刀。

他正焦躁着，他后面的男学生突然点点他肩膀：「老师。」

梁深回过头，一脸难看：「干什么？」

那男生长得高，微微低头看他，眨两下眼睛：「你……是梁老师吧？」

梁深狐疑地看他：「我是，做什么？」

梁深坚信，高中男生的脑袋是有洞的。

因为他也曾经经历过那段时期，那时候他脑袋的洞也颇大的，因此他对眼前的男生万分戒备。

其实之前特别另外做教职员厕所，除了让老师方便一点之外，也是减轻尴尬。之前不做分开的厕所时，老师上厕所旁边站着一

个学生，上着上着学生都会装熟一样地把头伸过来看看老师，一脸下流地笑：「老师，神雕喔？」

干神你妈，没看过这么大的雕吗。

梁深听说这个故事之后暴怒，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被说过是神雕，倒是被说过「哇老师你的跟我的差不多长，你看。」

看个屁——！谁想看！

有了以上的听闻跟经验，让梁老师站在男学生厕所前时，对学生分外的戒备。

那男生又眨眨眼：「老师，上厕所吗？」

「……不然你以为我在这里干么？看热闹吗？」

男生点点头：「可是老师，快上课了。」

梁深已经够火大了，还跟他进行这么无聊的对话，急的想掐他领子。他脸很扭曲：「我知道。」

男生沉默片刻，突然侧身看看队伍前方，对前面喊：「喂，阿卓，跟老师换个位置。」

站在第一顺位的男学生回头指指自己：「啊？」

「叫你换就换。」

「靠……」男学生左右看看：「好啦。」然后往回走就要跟梁深换位子。

梁深一愣：「这是插队。」

「只是换个人，又不改变顺序。」那男生轻推梁深一下：「老师你快过去吧，要换你了。」

「呃，好吧。」梁深歪头想一想，还是决定不占便宜是笨蛋。他拍拍男学生的肩膀，灿烂地笑：「不错，尊师重道，老师很欣

赏你，你是那一班的啊？我跟你们班导表扬你。」

那男生也笑一笑。

「老师，我是你那一班的，还是你昨天选出来课堂上的小老师。」

2

梁深觉得有点尴尬，一直到连上了三节课之后都还觉得尴尬。

他承认，他的确是对带班级很没兴趣，开学到现在两个礼拜了班上的同学勉强就记得那个班长的脸，平常早自修也不去看看班

上学习的状况，就是他的课的时候出现，或是有小道消息说校长巡堂的时候才辛勤地出现在教室里，还要装出一副用心教学的

样子。

天知道他对教学一点热忱都没有，如果不是当初爸妈押着他非得考一个老师回来，作育英才什么的四个字他连认都不会认！

可是昨天学生都这么有礼貌的帮他了，他竟然连对方是自己班的学生都认不出来，更何况他还是自己选出来的小老师（虽然当

天的状况他只是随便抽了一个人），梁深就算再无耻，也惭愧了。

于是下午有他本班的课的时候，他刻意点名了一下。

「咳，认识一下各位啊，那个，卓志豪。」

「有！」卓志豪举手，梁深瞄了一下发现他是跟自己换位子的同学，原来也是自己这个班的。梁深对心里愧疚，就对人家温和

地笑一下。

卓志豪也傻笑一下。

他陆续点名，又点了十来个，然后叫到：「张景思。」

坐在角落的男生举起手：「这里。」

梁深向他看去，认出那就是自己的小老师。

梁深这个人，是用自己的喜好在看世界的。比方说，之前他觉得接班导烦死了，学生都讨人厌，于是他一来班上，看到每个学

生都觉得心烦，而现在，因为他早上接受到了张景思小朋友的帮助，而且对方还是自己的小老师，梁深不免觉得自己不过随便

点个人都能点到一个又贤又能的，对自己的判断力感到得意。

于是他现在又看自己这个学生，长得不错啊，干干净净斯文斯文，看起来又会读书又会运动，长得又高，喜欢他的女生应该不

少吧？梁深用慈爱的眼神望着张同学，觉得这孩子越看越好。

张景思被他含笑盯的不自在，忍不住左右看看。

梁深顺口跟他闲聊两句：「当小老师累不累？」

「呃……还好，老师还没给我工作。」

「放心，我一向不为难学生，当我的小老师一向不会太累。」

底下另一边有个女学生小声说了句「骗人」，音量不大，不过因为班上很安静，就被梁深听见了。

梁深望向她：「你说什么？」

女学生看反正也被听见了，干脆直说：「老师我一年级上过你的课，也是你的小老师，可是你一定忘记我了。」梁老师连学期

中都没记住过她的脸！

梁深看了她一会，的确想不起来。

「嗯，老师老了。」

女学生一脸不平：「老师你什么事都奴役小老师，学期末竟然还忘记给我加分！」

梁深一愣：「我忘记了吗？」

「你忘记了。」

「嗯……其实，无条件的付出，是一种爱与美德，老师在教导你，你要记住，加分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这一生让我记得加分

的人少之又少，你站在大众的那一方，别怕。」梁老师安慰她。

「老师你太过分了，至少给我加回来吧！」

梁深直接望向他新任小老师，依旧一脸慈爱：「你放心，你在老师心中已经加了三百分。」

张景思显然觉得非常尴尬，扯扯嘴角点头。

梁深接着又往下点。

因为梁深点名很慢，等到他真正开始上课，半节课都已经过去了。梁深咳两声：「好了，那请同学拿出你们的课本来。」

梁深是教历史的。

大凡有上过历史的人都知道，这门课本质就不是生动活泼俏皮可爱，尤其如果遇到一个上课有如催眠般的老师，那这门课就更

是苦不堪言，凡是被折磨过得学生都不怎么喜欢历史。

而品华高中全校都知道，历史给谁教都好，就是不要给梁深教。

前面说了，梁深并没有教学的热忱，虽然他本身喜欢历史，不代表他对「让学生看见历史的好」这件事有使命感。在他的观念

里面，他教他的，学生喜不喜欢关他屁事，反正学测又不是他在考。

于是梁深的教学方法就是打开课本，列定今天讲的范围，然后点同学起来接力，从头念到尾。

就是那种学生会抱怨：「我干么来上课！我不如自习！」的课程。

如果念完了还没下课，他就会很机车的请同学收起课本，拿出白纸，小考，所以熟悉他模式的班级通常会念的慢一点，最好能

拖到下课。

而小考的内容通常是刚刚上课同学念的部份，他就一脸机车的翻翻课本，然后挑一两句出来念着考，叫下面的同学写回答。

不过他对改考卷也不热衷，所以他会叫小老师改。

今天好死不死两节课上完还有时间，他就考了试，下课的时候顺便把张景思叫过来。

他将刚刚收回来的考卷放如包包里：「你几点下课？」

张景思显然是个乖学生，站在老师面前战战兢兢，不知道老师叫他过来做什么。「我今天六点。」

「下课有要去补习吗？」

「今天没有。」

「那你六点到办公室来，帮我改考卷。」

张景思点头：「好。」

梁深看他一眼：「改快点啊，我六点半要下班。」

张景思满眼睛的认真跟使命必达：「好！」

「那我跟你说一下，以后我的课开始前呢，你要到我办公室帮我拿书还有麦克风，如果我那天要带包包就替我提包包，有时候

我上一节课有课，你要去那班帮我拿，不要迟到，我会生气。」

「呃，那老师你的课表……？」

「上网路学园去找。」

张景思点头，脸上的为难好像是怕自己做不好。

梁深看他为难的样子觉得颇有意思，就拍拍他：「别怕，其实我人很好，不用怕自己做错，老师我不亏待小老师的，你看，我

今天不就给你加了三百分吗？」

张景思想了想，犹疑着问：「老师，加在心里有什么实际效果吗？」

「有，」梁深给他鼓励的微笑：「表示你比较不惹我讨厌。」

3

不久之后张景思就会发现能被梁深在心里加分其实还是不错的，因为梁深大多时候会直接给人在实际的分数上扣分，而且扣得

很凶残，用那种「看我当死你！让你以后不敢小看历史！」的气势。

所以张景思拥有了那三百分，心里默默知足起来。

当天梁深交代他六点去办公室，张景思一下课就直奔过去，深怕自己晚了一分钟都要让老师不能准时下班。

他狂奔到二年级导师室，里头人很少，梁深的座位在左边角落靠窗的位置，采光很好，可是他把窗帘拉上了，室内一片昏沉。

张景思还喘着，走过去望着趴在桌上睡的梁深，小声喊他：「老师。」

梁深没反应，他只好又大声的叫一次：「老师！」

「……」

坐在梁深对面的女老师探头过来：「捏他鼻子，这招有用。」

「咦。」张景思望着老师的鼻子，手犹豫地动来动去，内心天人交战。还好这时候梁深自己醒来了，而且满脸阴沉。

梁深戴上眼镜，瞪对面的女老师一眼：「学姐，你太过分了。」

「谁叫你睡了就跟死猪一样。」

梁深哼两声，望向站在一旁的张景思，打量半天没有说话。

张景思只好说：「呃，老师，我是来改考卷的。」

「喔……考卷？」梁老师显然忘了，视线又在张景思的脸上绕半天。

张景思虽然不太肯定，不过还是补充一句：「我是你班上的学生，呃，你课上的小老师，我叫张景思。」

梁老师终于开窍地张大眼睛：「喔！喔……我记得，我记得。」他抓来包包在里头摸一会，摸出一叠白纸：「这里，最上面那

张是解答，你坐……呃，你那里拉张椅子过来坐吧。」

张景思点头，拉了张椅子过来之后立刻埋头改考卷，只是改一改困惑地抬头：「老师，像他这里对一半要怎么扣分？」

梁老师挥挥手：「随便，你自己决定。」

「喔……好。」张景思是个好人，于是给同学扣了最低的分数。

梁深坐在一旁按着额头，闭眼片刻又倒下了。

等他再度清醒的时候，坐在他对座的学姐已经走了，他身边则坐着侧头观察他的张景思，正襟危坐地坐在那里，好像不知道自

己该不该动。

他揉揉太阳穴，眨眨眼坐起来，看到桌上的小时钟走到六点二十分。

梁深撑着桌面，闭起眼缓和片刻才说：「你都改完了？」

「嗯！」

梁深好笑：「那就回家啊，坐在那干么？」

「老师也要回家了吗？」

「嗯……」梁深还按着额头，一脸醒不过来的样子。「你快回去吧，再晚天色要暗了。」

「呃，那老师你呢？」

他叹口气，挥挥手：「快走，我等等就离开了。」

「好吧。」张景思起身，背起书包又放回椅子，跟梁深说了声再见后走两步，又不放心地停下来，回头对梁深说：「老师你也

早点回家。」

梁深侧头睨他一眼：「你才十六岁怎么这么罗唆。」

张景思脸上一变：「老师我十七岁了。」

「只有青少年才会在意这个，在我看来二十岁以下的小朋友都一样岁数。」梁深不耐烦地又挥挥手：「哎呀快走，烦死我了。

」

张景思只好离开，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没多久就要十八岁了，十分纠结在这个问题上面。

梁深还在办公桌前半梦半醒，直到又过了十几分钟，才挣扎着起身慢慢走出校园。

4

梁深的父母也是老师，哥哥则是医生，就是标准的一家子读书人。本来他们一家都住在城市里，后来父母亲年纪越大，就越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