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独立思考及分析的能力。
田问,你经手过的事件中,有因为没有遵守这个原则而失败的吗?
陈久回答,当然有。一开始是因为过于相信委托人的话而失去判断能力,后来则因为过度怀疑委托人的话而影响判断。我曾经
和你说过,我是近些年才开始慢慢走上正规的。
陈久抬起头看电视屏幕,七年前电视里在播新闻,现在依旧在播新闻。从打定主意做这一行之后,便几乎没有停止过工作。只
是三年前外公去世前后,一直陪在他身边,那时候断了大半年的工作。
虽然能看见两个世界,但死亡依旧是无法逾越的。
老死的老人们变成灵的时间很短,很快便会进入下一轮的轮回。陈久在外公去世之前和去世之后的大半年里,一直陪在他身边
。去世之后,老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陈久也和以往一样帮他擦拭身体,为他梳头,和他说话。已经无法记住上一分钟发
生的事情的老人,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他每天和陈久说几乎一样的话题,说小时候没饭吃去山上扒树皮,说他的
父亲很早就死了,说他手上的伤痕是工厂里机器碾出来的。他在散步的时候用最大的力量捏陈久的手,仿佛害怕陈久会将自己
丢掉。
陈久不明白怎么又想起了这些,他站起来,把餐具拿到厨房去洗。洗完了,去开信箱,把信件拿回来,一封一封放在桌上拆开
。
田把凳子挪过来,坐在陈久身边,看陈久的动作。陈久抬起眼来看了田一眼,田说,你继续。陈久便低下头,继续查看信件。
一堆信件当中,一个暗色的信封非常显眼。信封下没有写地址,仅留了个姓名:段念。
陈久觉得有些意外,他拆开信件,拿出里面的纸。
“陈久先生:
您好。
本周四邀您至湖心小筑一聚,请协同您身边的朋友一同光临。
段念敬上”
田看了看信上的字,问,周四?那就是明天,你去吗?
陈久说,去。
田问,身边的朋友是谁?
陈久说,应该说的是你。
田有些惊讶,问,怎么会有人知道我的存在?
陈久说,段念是个我比厉害很多倍的术士。他们家祖上就开始做这行,我是自学成才的个体户。段念懂得心理暗示、催眠等各
种手法,并能将之灵活运用在人和灵的身上。
田说,我不想去。
陈久说,他比我了解田,见他会对你有所帮助。
田说,我以前也遇到过能看见我的人,但我没办法和他们相处。
陈久说,等你见到他再做评价吧。
田问,你认识他很久了吗?
陈久说,知道有这个人是很久之前的事,但认识源于四年前的工作。我遇到了麻烦,事件无法收场,最后是他成功解决了。
田问,你寻求了他的帮助?
陈久回答,没有。
如果当时再多一点时间,也许自己能把问题解决,但委托人却等不及,找到了段念。与自己相比,段念的处理手段更加温和,
也更加容易被接受。
陈久看了一眼田,又把目光移开,他看着落款上端正“段念”两个字,想,搞不好到了要和田说再见的时候了。
陈久对自己说,好聚好散吧。
第二十章:湖中岛
这么想着,他往房间里走,田则跟了上去。陈久从架子上拿下文件,摆在桌上。田说,我都按颜色理好了。陈久说,我是按标
签长短进行分类。田说,你现在要理,我就和你一起。陈久立刻答道,不用。
说完这话,陈久坐在桌前翻看起文件来。沉默了很久,他说,我听说段念对田比较了解,你明天和他多聊一会。
田回答,要那么多的了解也没什么意义。
陈久说,等你见到段念再说。他停顿了一下子,又说,你若是去他那地方常住,记得回来一次把你的东西收拾走,放我这里浪
费空间。
田想问陈久为何如此肯定自己会留在段念那里,但见陈久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便没有开口。
陈久揉了揉眼睛,戴上眼镜。
田问,你眼睛不舒服?
陈久回答,最近用眼过度。
田说,你休息一下吧。
陈久回答,不用操心。
整整一天,陈久都没有和田说多少句话。田不想打扰陈久,便自觉闭了嘴。半夜里,他爬起来上厕所,回到床上时坐在床边看
陈久。陈久那时正裹着被子睡得熟,田也没想什么,就坐在那里凝视了陈久好一阵子,直到被风吹得觉得凉,才重新钻进被褥
。,
第二天陈久起了个大早,田见陈久起床,也爬了起来。陈久从衣橱中拿出T恤准备穿,刚套进去一个头,田连忙说,那件是我的
。陈久脱了T恤,看了一眼,还给田,光着上身去衣橱中找自己的那件。
上个月陈久和田一起去商场,买了一样的T恤,绿色的是田的,浅灰的是陈久的。田没想到陈久这样也能弄错。
陈久穿好他的那件浅灰色,再套上外套,对田说,吃完早饭我们就走。
田问,要去这么早?
陈久回答,那里是段念的家,他邀了我们,今天一定都在。我们晚去不如早去。
田说,都听你安排。
陈久把手上的水杯放下,朝杯子里看了好一会儿,慢慢转过身,看了田一眼,说,快去吃早餐吧。
活着的时候,田并不是这座城市的人,死之后的第二年,才顺着公路走了过来。在这里的一年中,田都没有见到被称为段念的
那个人。田心想段念必定是个非常严厉的术士,不然陈久也不会这么紧张。即使男人没表现在脸上,但田仍旧看得出来。他观
察陈久观察了三个月,了解他的一举一动。
湖心小筑是湖中心岛上的建筑,只能坐船前往。刚到渡口,便看见了段家的船夫。陈久和田上了船,看着岸离自己越来越远,
岛则越来越清晰。
船夫摇着桨看前方,陈久把目光投向船桨激起的波浪,田看看陈久,再转过头去注视那个小岛。
上了岸,陈久和田被人引到主道上:路旁树木高大茂密,仿佛巨大的雨伞一般;脚下大片的初雪葛铺展开来,朝阳光的那面,
雪一般的白色及花瓣一般的粉红融在一起。往前看,一栋古老的宅邸出现在树木上头。绕了几个圈,陈久和田才走到了宅子跟
前。
田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走廊上的装饰和窗上的镂花,便已经被段家的人引到了大厅中。
大厅并没有田想象的那么繁杂,房间里除了椅子和古琴,便是一张长桌。长桌中间留有一条狭长的水槽,水槽两边,摆着青瓷
茶具和花梨木杯垫。
长桌前面,坐着一个穿麻质衣服的男人,头发短而干净,鼻梁挺拔,眉目清秀。他原先正在用竹镊洗杯,见陈久和田进来,立
刻站起身来,冲田和陈久分别点了一下头,笑着说道,欢迎二位光临。
第二十一章:满溢
陈久在桌边坐下,田也坐下来。男人将第一道茶倒入水槽,又冲了第二道,装入青瓷小杯,递过来,说,请用茶。田拿起杯子
,喝了一口茶。
男人也为自己倒上一杯,对田说,我是段念。说完这句,他又看向陈久,说,我前不久才知道你身边有个田。我可能对田了解
多一些,或许能提供些帮助。
陈久将茶饮尽,说,他只是借住在我这里,我本来就对田不了解,有什么问题你问他就好。
段念冲陈久点头微笑了一下,说,谢谢。
田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段念。原本他觉得陈久身上有难以抗拒的震撼力,但现在却发觉段念的气场比陈久强上许
多倍。穿着T恤的陈久,仿佛一个普通的委托人,而段念则满载术士的气场,仿佛简单的举手投足都能造成巨大的影响。
段念为陈久和自己倒上第二杯茶,不紧不慢地小嗫了一口,抬起眼睛,看着田,问,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田看了陈久一眼,想了几秒,回答,陈久叫我田。
段念笑着说,田只是一个代词,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田又看了一眼陈久,此时陈久的视线正落在杯子上,未看田一眼。
段念继续说,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不称呼对方的名字,对我来说,算是不尊重。
田原本觉得将名字告诉别人没有多少问题,但因为还没有告诉过陈久,总觉得有些不妥。
田又说了一次,陈久叫我田。
陈久插话进来,说,你不用管我叫你什么。他的眼睛依旧未从青瓷小杯移开。
田愣了一下,说,我叫祝祺。
段念问,“顺祝商祺”的“祝”“祺”?
田回答,是的。
段念说,是个不错的名字。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田说,我是丹阳人,才在这里呆了一年多。
段念说,有想忘记的东西才会来这里吗?不过这里也挺好,有山有水。我小时候就是玄武湖边长大,到这么大也离不开这里。
说起来,我还在丹阳住过一阵子,就在丹凤南路上。
即使在家乡那里有不愿记起的回忆,但被段念提起家乡,田只是觉得怀念,没有别的多余感情。
田看着段念浅色的亚麻衣服,说,我以前住在云阳路那边,靠近河边。
段念笑了起来,说,那我们离得不是很远。
田说,算很近了。丹阳不大,哪里我都很熟。
段念说,出了门能认得所有的路,只有住在这种城市里,才觉得这个城市是完全属于自己的。
田说,在这里你还会这么觉得吗?
段念说,我清楚地认识这整个湖。
在田与段念说话之时,陈久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他把目光落在喝了一半的茶上,茶水里映出头顶上的横梁。
段念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说,钱缙快回来了,待会你们可以聊一聊,他成为灵有六年了。
田是头一次听说还有和自己一样的灵,他还没有惊讶完,段念又说,我现在可以在很小的时间段内控制田到人或者田到灵的转
换。你如果有兴趣,可以留下来和我、和钱缙一起努力。虽然我不敢保证什么时候能掌握让田变成人或者灵的手法,但我一直
在努力。
田问,这里除了你还有人可以看见田吗?
段念说,这里的侍者中,至少有十多人可以看见。
田从来没有想过,会存在这么多看得见自己的人,也没想过,会有另外一个田的存在。这些事实有着田自己也没有想到的近乎
恐怖的吸引力。这些事实意味着结束孤独的世界,并有可能成为人或灵,结束现在这种状态。
突然,田的心中溜进来一个念头,他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一动不动的陈久。
有没有可能陈久一开始就知道段念很理解田的情况,但却一直没有告诉自己。
田觉得有些心凉。
身边的陈久一直未说话,他穿着灰色的T恤,外面是和平常一样的浅色外套,看起来瘦削,皮肤也白得不健康。
这时,陈久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说了一句抱歉,接起电话。听完那边的话,他答了句,“我马上就去”,便放下电话。
陈久没有道别,而是直接站了起来,他对段念和田说,我有个委托,现在要过去。说完这句,他转向田,说,我大约晚上才能
回家,你收拾东西要等到晚上才行。东西你全部拿走吧,放我那儿也是占地方。
说完这句,陈久没有等待田和段念的回答,便自顾自地离开了房间。
田注视着陈久的背影,直到陈久消失在门口,田才把头转过去。
对不起,陈久不太会说话。田说。
说完这句话,复杂的、几乎想要流泪的感情在他的胸膛中满溢出来。
第二十二章:没有用的彩色铅笔
接到电话之后,陈久赶紧往回赶。他来到灵界居委会门口,习霖嘉正坐在那里等他。见陈久来了,习霖嘉站起来冲陈久招手。
陈久跑过去,问,怎么回事?
习霖嘉说,我简单和你说。门口捡垃圾的老人前天过世了,他还带着原本的记忆,虽然不是完全灵,但这事依旧归我们管。老
人原先养了一条狗,你之前肯定见过,就是那条灰黑色的杂毛狗,后腿有点跛的那条。老人死了之后,那条狗就坐在门口一口
东西也不吃,老人今早找到了我,希望我能够帮忙。他捡垃圾捡了大半辈子,没亲人,只有那条狗陪在他身边,他说不想自己
的狗就这么就死了。这事件属于人界,我没法插手,委托给你。
陈久问,那条狗现在在那里?
习霖嘉说,我去老人家那边找了几遍,没有找到它。
陈久又问,老人常去的地方是哪些?
习霖嘉把手上的纸递给陈久,说,我已经问过老人了,纸上是他常去的地方。你先按这个来,找不到,再回来问问其他遗漏的
地方。
陈久接过纸,看了一眼,说,我明白了。
他回到家里,想找出详细的城市地图。印象中,地图就放在书架上,但却怎么也没法找到。陈久把书全部堆到了地上,还是没
有找到地图。他又来到橱子前,翻了几个抽屉,把东西都拿出来,总算在其中一个抽屉里面找到了地图。
找到地图之后,陈久戴上眼镜,拿起笔,将纸上的地址一个一个标到地图上,再标出自己现在的位置。接着,他按照地方的远
近,将点连成线。连完最后一个点,陈久摘下眼镜,看了看手表,拿上地图出了门。
从北方吹来的风让他打了几个喷嚏,接着喉咙痛了起来。陈久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一夜都没睡好。他想,说到底自己是不适
合和别人一起住的。
地图上的地点遍布城市北部,陈久从一个地点跑向另一个。他热得脱了外套,把它挂在手臂上。不断地跑动最终让他的T恤都沾
满汗水。
风一吹,陈久不由得打起冷战,咳嗽起来。
在街道中穿梭,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地方,路程还未过半,便已经累得走不动了。陈久弯着腰,支着腿,只休息了半分钟,
又支起身子,往前走。
老人去的地方不是几个点,而是无数条线,从一个垃圾箱到另一个。这样一小段、一小段的短线加起来,就变成了铺满城市北
部的线条。
走到最后一个地方,陈久停下脚步,累得在路边坐下来。
他想起一路上遇到的各种品种、各种大小的狗:被主人染成各种颜色的小狗、被价格不菲的狗链牵住的大型犬、被流浪猫抓伤
了眼睛的流浪狗……但就是没有老人的狗。
休息了一会儿,陈久站起来,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开始重走地图上的线路。
又看到了更多不一样的狗,更多不一样的牵着狗的人。傍晚,陈久回到了原点,他在老人的家门口站住,朝远处的街道看过去
,期待能在那里看见那只跛了脚的狗。
这时,陈久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他转过头,习霖嘉正朝他走过来。
没找到吗?习霖嘉问,
没有。陈久回答。
明天再找吧,天已经黑了。习霖嘉说。
只能这样了。陈久回答。
陈久朝泛着红色的西方天空看过去,打了个寒战,赶紧穿起外套回了家。
中午只是随便买了点东西边走边吃,现在已经饿得不行。陈久懒得出门,便开始叫外卖。第一次打电话时,他习惯性地叫了两
份,挂了电话之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又打电话过去取消。
吃完晚饭,陈久脱下满是臭汗的T恤扔进洗衣机,接着赤脚走进浴室去洗澡。被温暖的水流冲刷着全身,他差点在舒服的触觉中
睡着。洗完澡,陈久身上也没擦干,就穿上衣服跑出来。
看到沙发上没人,陈久有些纳闷,想了想,才突然明白过来。
早知道就不省水,多洗一下了。陈久想。
即使这么想,陈久也没再脱下衣服跑进去。他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卧室,钻进床褥中。耳边充满了耳鸣,头昏昏沉沉,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