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能力,对陈久还有些作用。虽然田想问问陈久这是怎么回事,但他没开口。
陈久看了田一眼,说,很多术士都养了灵作助手。但因为足以应付,我七年来都是一个人。我留你下来,是因为觉得你也许以
后能帮上我的忙。
停顿了一下,陈久说,我会给你工资,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向我提出。
说完这句,陈久似乎觉得尴尬地移开目光,他自顾自地说,我……买了礼物给你。
田立马回答,谢谢。
陈久说,你没看见什么东西,谢什么?
田说,不用谢。
陈久说,这话该我说……
田打断陈久的话,说,我想知道是什么东西。
陈久说,现在不行。
田说,你都告诉我有东西送给我了。
陈久说,明天吧。
田说,我今天晚上会偷偷爬起来自己起来找的。
陈久看着田,半天说了四个字:我藏起来。
在路边又晃荡了一下,两人回到家吃了晚饭。晚饭之后,陈久说,原来送你这份礼物,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现在发现不必要了
,但是还是送给你。他说着,便往书房走。田跟在陈久的身后也往那里走。陈久在书房的柜子前停下来,他打开柜子,回过头
看了田一眼。
那里是整整一柜子的彩色铅笔。各色的彩色铅笔整齐地排成了排,仿佛多米诺骨牌一样整齐。每种颜色的差距都很小,放在一
起像是彩虹。铅笔组成了颜色的流,仿佛可以随时都可以流淌起来。
田蹲下来,伸手去碰其中的一支笔,碰完了那支,又去碰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半天,他才站起来,忙对陈久说谢谢。
陈久说,一共500支,本来要花了20月才拿到全部。这里是我从收集完的人的手上买来的。
田不解地问,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
陈久说,原本我认为必要,但现在发现不必要了,我漏掉了一个细节。
田看着陈久,陈久说,田要以死之时的样子永远持续下去,无法死亡,永远用这样的状态痛苦地活下去,这是我在遇到你之前
在书上读到的。从遇到你开始,我便着手准备这500支笔。这500支笔中,每一支都有一个名字,代表一个场景、一种情感或者
一种事物。当时我想告诉你,不理解完这500种颜色,不看完这个世界之前,不能去死,必须活着。
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不必要了?
陈久说,我应该一开始就发现了,你当时头发很糟糕,必定是自己剪的,但我没有深入地想。那天看见你剪指甲,我便确认了
:你存在新陈代谢,会死亡,会成长,便绝不是永远存在的个体。
田说,我要吃饭,要睡觉,要上厕所,这三点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陈久说,我一时没有想到。
田拿起其中的一支铅笔,站起来,看着陈久,说,你想不到基本的部分。
陈久说,是的。我以前就因为这点犯过不少错误。
田停顿了一下,问,所以你需要我?
陈久说,是的。我需要你。
田凝视着陈久的眼睛,就像陈久凝视他的那样。
他慢慢地、带着细微到全身震颤的情感把那句话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我需要你。”
第十六章:之前
田还是第一次认真注意陈久的脸:黑色的头发稍微有点长,盖住了耳朵;瞳孔是深黑色,外圈的纹理清晰可见。大约是瞳色很
深和眼睛略细长的缘故,单从相貌上来说,陈久看上去难以接近。
陈久把落在田身上的视线移开,也在台阶上坐下,问,你的头发是棕色?
田说,以前有点泛黄,现在半透明了,看上去颜色就更浅了。
陈久看了一眼田,说,颜色浅,会给人感觉重量很轻。
他顿了一下,又问,你称过体重吗?
成为田之后,田还尚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下,回答,没有。
陈久说,以后试试。
在陈久说话的时候,田一直注视着陈久。陈久的脸部线条清晰,看上去异常冷静。他低下眼睛看着湖面,未发一语。
田问,有人说过你好看吗?
陈久反问,你认为有人会这么说吗?
田说,我觉得你很好看。
陈久说,不要认为你的想法就是别人的。
说完这句话,他从台阶上站起来,又看了一眼湖面,回过头,说,回家吧。
回了家,吃完饭,陈久先进去洗澡。洗完澡,他披着白色浴巾走出来,对坐在沙发上等待的田说,到你了。
田拿着毛巾和睡衣钻进浴室,他洗完澡出来之后,发现陈久正带着眼镜坐在桌子前,穿一件简单的衬衫,未扣第一颗纽扣,面
前铺开了几本本子和一些纸。
田走过来,问,你戴眼镜?
陈久抬起头,黑色细边框的老式眼睛让他看起来更加沉闷。
陈久说,我轻度近视,平时不戴。
田说,怕太沉闷吗。
陈久回答,怕太难以接近。
田说,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没有觉得你难以接近,戴上眼镜也不会。
陈久说,你是现在说这个话,当时不一定会这么想。
田说,我会的。是你忽略了最基本的东西。
陈久问,那是什么?
田说,我总之会告诉你的。
陈久看了田一眼,没有问下去。
田走过去,看摊在桌子上的本子和纸,发现那些都是陈久以前处理的案件。
陈久推推眼镜,将本子上的活页纸拆下来,贴上便签,把案件分类整理。他低垂着头,潮湿的黑发从他的耳朵旁垂下来。灯光
照在他的鼻梁上,皮肤上晕出一圈亮色,能通过那些浅红的色彩想象皮肤下柔软的血管。
陈久拿起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田问,需要帮忙吗?
陈久说,你先去睡吧。
田说,你要把所有东西都理好才能睡吗?
陈久说,我不会全部理好,这些也理不好。我稍微看一看,随便摞起来,我不是那么认真的人,
田在陈久身边坐下,回答,我也不是。
田试着去碰陈久的那些文件,竟然真的碰到了,这一点让田很意外。因为陈久没有阻止,田便坐在陈久的身边,开始读这些事
件。
田问,今天的事件你也写了?
陈久指了一下面前委托书下面的淡红色纸张,田将那张纸拿起来,浏览了一遍,发现事件结果那一栏是空着的。
田问,你没有填结果?
陈久说,现在并没有结果。有机会看见这件事件的结果,我会补上去。
田说,你有多少事情能看到结果?
陈久回答,四成。他未看田一眼,仅是读着手中的文件,读完一张,换一张。
田问,你是最好的术士吗?
陈久抬起头,反问田,怎么可能?
田说,算是最好之一吧。
陈久回答,当然不是。
田说,别谦虚了。
陈久推了推眼镜,靠着椅背,看向田,说,我只会遵照事物发展的规律走,以免引起大的问题。好的术士则可以引导事物往更
好的地方发展,我做不到这一点,才不会妄自着手。
田把手上的文件放下,看着陈久,说,我觉得你是个优秀的术士。
陈久说,这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想。
说完这句,陈久像是很累一样,靠着椅背,闭上了藏在眼镜下的眼睛。田看着陈久的侧脸,未将视线移开一刻。
过了一会儿,陈久缓缓睁开眼睛说,从今天开始,我会把我知道的东西慢慢地全部交给你。
田点了一下头,回答,好。
大约是因为黑发颜色太深的缘故,陈久看上去异常白皙。他把面前的文件随意叠在一起,慢慢放好,抬起头看向田,说,我去
年被检查出了肺癌。不过我会在死之前,告诉你我知道的所有东西。
第十七章:困难的开始
陈久和往常一样看着田,那边的田不知所措起来。
陈久将视线移开,他看着桌上的文件,一张一张叠好,叠好了,放下来,再重新整理一次。顿了一下,陈久说,就概率而言,
我变成田的可能性为零。而且至今还没有出现灵能看见田的情况。我死了之后,就看不见你了。在我死之前,我会告诉你我知
道的所有,虽然这些东西或许对你一点用处都没有,但我希望在死之前能交给你,在这七年之间我所掌握的所有知识。
陈久还未说完,田便伸过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陈久转过头来,说,不用紧张。
田一字一句地说,你不会死。
田棕色的头发在灯光下变得更浅,陈久想起了冬天毛衣的颜色。
见陈久没有回答,田又重复了一遍,说,你不会死。
陈久笑了一下,说,那不一定。说完,他继续整理起桌子来。
田不说话了,他开始整理文件,按照标签颜色把同类型的文件放在一起,摞好。
陈久看着田,没有阻止,只说了句,不用理,随便放放,以后还是要乱。
田继续理着东西,未抬头看陈久。过了很长时间,他开口,问,你怎么会选择做这行?
陈久没直接回答,他问田,你觉得我看起来正常吗?
田大约没懂陈久的意思,他看着陈久。陈久也看着田,说,我在户外时也会和你说话,和灵说话,别人看见一定会觉得我精神
有问题。撇去这点不谈,我每天都穿一个颜色的衣服,这点在我看来很正常,但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在同事眼中呢?
陈久把笔插进笔筒,继续说,我不会按照一般人的思路走,也不会去适应对方的处事方式,我不会参与别人的娱乐,也不会说
出对方期待的答案。我眼中有两个世界,在一个世界用尽心思,我做不到。虽然我知道应该怎么和别人打交道才是正确的,但
我不会那么做。
陈久见田依旧在听,便继续说,人们用于判断另一个人的原则,基本也就是那几条。这个人本质如何,虽然也会考虑,但是在
很多场合都被忽略了。我看事情的角度奇怪,行事准则在别人看来就不会正常。几乎所有职业,都不可避免地要和固定人群打
交道,我这样的,肯定没法胜任。而干这行,没有一个固定人群,解决完一件事件,便和这个人没有联系了。
田抬起头来,凝视陈久,说,那就是说,你不是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而是没有办法。
听完这句话,陈久稍微有点恼火,田似乎指出了事情的真相,但这又完全不像是真相。
陈久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大概吧。反正我这辈子也没多少机会知道了。
虽然这样说,但陈久心中依旧在思考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陈久说,你可以说我不想融入,也可以说我没能力融入。我没办
法找借口。
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久说,算了。这个问题我们不再讨论。
田回答,好。
说完,他帮陈久把外套拿过来。
陈久看了田一眼,回答,不用了,我快睡了。
躺到床上去,陈久觉得有点冷,他把被褥盖得严实,才好不容易暖和起来。就在模模糊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听到田的声音,第
一遍没听清,第二遍总算听清了。田说的是,你不会死。陈久从浅眠中缓过神来,说,是吗。
田说,去医院看看吧,不能任它发展。
陈久回答,我不想变秃头。
田沉默了一下子,把手伸过来,陈久能感到那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脑袋,用平缓的速度理着自己的头发,手的重量和成年男人的
手没有区别。
看来变成田不会改变重量,陈久想。
你不能总吃止痛药。田说。
你看过我吃吗?陈久反问。
你更不能忍。田说。
陈久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了。
田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如果我消失能换你活下去,我就和你换。
陈久说,你以为交换生命这么容易吗?
田说,如果可以就试试。
陈久有些烦躁,说,快点睡觉。
本来准备明天早上交给田的第一件事,陈久现在就想说出来。
原以为自己现在能够心平气和,但奇怪的是慌张情绪都涌出来了。陈久感到烦躁。
陈久又重复了一遍,说。快点睡觉。
田握住陈久的手,陈久想抽出来,却被田制止了,陈久只好不再挣扎。
田把头抵在陈久的手背上,慢慢说,你绝对不会死。
陈久不再说话。也不想把手抽回去,只是任凭田握住了自己的手。
陈久说,明天我会正式开始教你。
田回答,是的。老师。
因为田的手掌太温暖,陈久发现这个开始很难。
这样关心自己的这个男人,才认识了三个月而已。
第十八章:第四点
半夜里,田醒来一次,而陈久依旧沉睡着。大约是被褥太热了,陈久的额头上沁出了汗水。田把粘在陈久额头上的头发拨开,
帮陈久整理好被褥,再用袖子轻轻擦去陈久头上的汗水。
干完这些事情,田躺下来,他把脸朝向陈久那边睡。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气息:细微的汗味、被褥与身体接触之后的浅香,以
及约莫是属于陈久的气味。田闭上眼睛,心想,如果陈久死了,这个地方就不是这样了。这么想着,他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起
来,仿佛被什么揪住了心脏一般。田咬了咬自己的指甲,想了一会儿,靠近陈久那边。他用鼻尖对上陈久的鼻尖,轻轻蹭去了
陈久细细的汗水。
第二天早晨,田醒来的时候,陈久依旧熟睡着。田从床上支撑起身体,凝视陈久。
黑发后面的脸很白皙,仔细看,能看出消瘦的痕迹。他的睫毛铺在皮肤上,仿佛被粘上去了一般。田小心地用手碰着陈久的脸
颊,想起第一次见到陈久的情景,想起男人冲自己伸出手的样子,想起男人实验性地在自己手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痕迹,再静静
地等待它的消失,想起男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自己并触碰自己的手。
被不久之前的回忆堆满胸膛的田从床上起来,来到客厅,拉开窗帘。阳光洒在田的身上,玻璃中倒映出半透明的影像。
如果陈久也站在这里,也一定是半透明,田想,玻璃能将彼此的影像变得相似。
田就这么站在那里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了陈久的声音。
田回过头,陈久用拳头抵住嘴打了个哈欠,说,我去刷牙,你煮一下早餐。
说完,陈久便钻进了洗手间,田则去厨房做早饭。
早饭做好了,田和陈久坐在桌上吃饭。陈久和平常一样,边吃早饭边看电视。
突然,他漫不经心地说,我的胃癌是去年中旬发现的。
田听着陈久的话,心里不好受,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问,你不是说肺癌吗?
陈久把视线移到田身上,将筷子上的东西送进嘴里,慢慢吃饭,再喝了一口水,说,我要教你的第二件事情是:任何谎言都有
被揭穿的可能。
田有些惊讶,问,第一件事是什么?
陈久不慌不忙地说,第一件是:任何人都有可能骗你,任何话都有可能是谎话。
田愣了一下,很快笑起来,他把面前的早餐吃完,抬起头,对陈久说,你如果不说,我真的相信你了。
陈久答,几乎所有的谎言都必须有真实的事实支撑。完全虚假的谎言不存在。用谎言解释谎言,只会被识破,这是第三点。
田问,你昨天说的话,又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陈久说,除了我得癌症是谎言,其他都是事实。
田说,你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知识,所以才那么说的吗?
陈久笑了一下,看着田,推推眼镜,回答,当然不是,谎言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才存在,但更多时候,可以通过谎言判断对方
的态度。他看着田的眼睛,笑了一下,说,这就是我要教你的第四点。
第十九章:邀请信
陈久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委托人所说的不一定是事实,仅仅根据他给出的条件进行判断远远不够。接手任何事件,都必须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