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也没有睡着。
喉咙痛得厉害,陈久下床喝水,喝完水,他又爬回去,窝进被褥中。
过了一会儿,陈久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他抓抓脑袋,爬起来去开门。
和陈久预料的一样,门口站着那个男人。
你已经睡了吗?真对不起。田说。
陈久看了田一眼,转身往回走,说,刚睡。
田脱鞋进门,说,你睡吧。我收拾东西。
陈久站在东西乱成一团的房间中回过头去看田,这下完全醒了。
你收拾吧。陈久说。说完这一句,他回到卧室,爬上床。
外面收拾东西的声音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停止了。接着传来的是浴室里的水声。
陈久迷迷糊糊地想,早知道应该刚才就把水全部用完。
水声停止之后,田来到了卧室。
陈久想说,你今天就走吧,留下来也没意思。但想想算了,最后一天而已。便背过身去,朝窗那边躺。
我的被子呢?田问。
收起来了。陈久回答。
田躺了上来,拉了一点陈久的被子过来。
明天要降温了,田说。
彩色铅笔你也带走,陈久说。
这么说着,陈久想起了幼儿园的绘画课。
那时候只能涂出奇怪颜色的天、奇怪颜色的草,被老师批评过很多次。到了小学,识了字,总算能按照水彩笔上的字,画出正
常的画了。
陈久说,那玩意儿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说完这句,他沉默地窝进被褥,不再说话。
第二十三章:清晨的街道
田没有睡的意思,见陈久不说话,他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段念好像掌握一些驱除灵魂的方法。我原以为灵和人一样,无法对
他们做什么,但段念好像可以对他们造成影响。
陈久说,我分不清人和灵,所以不可能对灵造成影响。
陈久停顿了一下,说,我是色盲。
未等到田的反应,陈久便说,我要睡了,明天还有工作。
之后田又说了几句话,陈久没有再回答。
因为田在身边,陈久没办法将全身盖上被子,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后,到了晚上他被嗓子痛醒,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在外面。
陈久下床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喉咙的疼痛依旧剧烈,他在柜子里又找了条被子出来,这才回到床上继续睡。
两个人和两床被子睡在床上,即使是双人床还是觉得拥挤不堪,可越觉得挤就越是睡不着,陈久打了几个喷嚏,嗓子痛得他不
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个小时,第二天天还未亮,陈久就起床出了门。
路灯还没灭,天上也还有星星,街道上的雾气还未散去,呼吸起还带着露水的空气,情绪这才慢慢地平复下来。陈久顺着没几
辆车也没几个人的街道往前走,他老远听见扫帚摩擦地面的声音,陈久停下脚步,看见远处有个清洁工正在扫地。
路边偶尔有几只流浪狗,陈久仔细去看,并没有发现老人的狗,他便继续往前走。
雾气里,他觉得清晨的道路和平时有些不同,便从口袋中掏出地图,还未看一眼,又将地图塞了回去。不知道在别人看来,这
个街道是怎样的模样。陈久想。他记起高中时曾经在每一样东西上都写上颜色的汉字,试图将世界变得不太一样,但结果只是
给自己平添烦恼罢了。
虽然无法分辨颜色便分不出人和灵,但在生活中,无法分辨颜色可以观察加以弥补:分辨红绿灯可以观察灯的闪烁变化,分辨
衣服和商品的颜色可以看吊牌。
看不出颜色这一点除了让自己变得稍微无聊一点,基本也没有多少损失。
陈久咳嗽了几下,觉得嗓子痛,他钻进便利店,买了包喉糖。便利店的店员是个眉目普通的男人,陈久以为是以前的恋人,多
看了他几眼,发现不是,便把目光转向喉糖。
男人把零钱找回来,陈久接过,道了声谢,往外走。走出了店门,陈久往嘴里塞了颗喉糖,想起这些年来自己也有过三四个恋
人。以成年人的恋爱开始,又以成年人的分手方式结束。遇到生病之类的事情,对方虽会来照顾,但却是把这当做一件麻烦的
事情来做。所谓恋人的对方,并没有兴趣来帮助自己。
说到底,陈久想,大家都是觉得一个人的生活比较强。
但不知怎么地,又觉得这个理论站不住脚。
陈久想到田在睡前说的话。
“如果我想脱离田这个身份的话,必须需要段念。”
陈久想回答,我原先不知道他对田如此了解。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第二十四章:公园里
陈久在路上一直走,直到他看到阳光洒满建筑物的表面,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在初晨阳光造就的阴影中,陈久
想起田和自己说过的话。
——你想不到最基本的。
陈久停下脚步,向前方望去,道路的深浅和凌晨时截然不同,分明的灰色浮现,并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慢慢变得更加分明——
阳光愈发强烈起来。
黄色。
橙色。
陈久面对着东方心想。
这就是所谓的太阳的颜色。
道路沉默地向前蔓延,如同枯水季刚刚结束之后渐渐恢复流淌的河流。
拾荒的老人、狗……陈久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向前走。
习琳嘉坐在位子上埋头写着什么,见陈久来了,她从位子上站起来。
陈久问:他是在哪里遇到那条狗的?
习琳嘉停顿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陈久说的是什么事,回答,好像是在小公园附近捡到的,它被车轧断了一条腿。
陈久又问,一般老人没东西吃时,会有人帮他吗?
习琳嘉说,住在他家巷口的一对老夫妻会。
陈久冲习霖嘉点了一下头,道了句谢,转身离开。
从这里走出小区必须路过家中,陈久远远看到了自家的窗子。他眼一低,又瞥见楼下站着的男人。陈久想装作没有看见,但那
人却急忙跑过来,先打起了招呼。
你去哪?我起来就没看见你。田问。
陈久说,你东西收拾好了吗?
田回答,收拾好了。
陈久“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说,我今天有工作,没时间送你,你自己过去吧。
说完,陈久继续向前走去。
他虽然想回头看,但始终没有这么做。
小公园建得早,树木茂盛,直插天空。抬头看,可以在树影中找到不少乐趣。
今天并非周末,空地上,孩子们被爷爷奶奶领着来这里玩。脚下简单的石头道路,也让他们充满了兴趣。
陈久顺公园外边的街道走了一圈,没有发现老人的狗。最后,他回到公园。
顺着主道往前走,陈久看见远处的长凳旁似乎趴着什么东西,他朝那里走过去。
那是一条很老的狗,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左后腿是跛的,皮包着骨头。
陈久蹲下来,认出那是老人的狗,他从口袋中拿出这几天都放在里面的吃的,慢慢放在那条瘸腿的狗面前。
那狗鼻子动了动,头也扬了一下,但很快又低下去,不再动。
陈久站起来,转身离开,他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那条瘸腿的老狗。
那条瘦得能清晰看到骨头的狗依旧趴在那里,并没有碰一下面前的食物。
陈久在公园里奔跑起来。
从公园一路跑到小区,陈久找到了习琳嘉口中那对以前常常帮助老人的夫妻,他向老人说明了来由,领着他们来到公园。
那条老狗依旧趴在凳子前面,一动不动。
老婆婆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过去,扶着凳子,慢慢蹲下来,摸了摸那条狗的脑袋。
他已经死啦,老婆婆说,别等啦。
她把食物推到老狗的面前,说,以后你就来我们家吧。
那只狗抬起头望着她,像是呜咽一般叫了几声。
老婆婆说,他也不想你饿死。
那狗像是听懂了似的又叫了一声,这才缓缓低下头,吃面前的食物。
陈久望着那一幕,转身往回走。
他路过广场上追逐的孩子,向公园外面走去。
阳光已经变得强烈,闭上眼睛的时候,能感到阳光带来的浅灰色。车辆在身边经过,有些树开始落叶,树上饱满叶片中有些部
分已经枯萎。陈久沿着道路向前走,道旁的车声和人声融在一起。
前方走来一家三口,爸爸妈妈牵着三岁孩子的手。
陈久停下脚步,但又很快继续迈步。
想养只狗,陈久想。
浅蓝色的天空非常开阔,但陈久只看了一眼那满目的浅灰,便不再在意。
和习琳嘉交代之后,陈久在外头买了点午饭外带。他提着盒饭走回家,上楼,掏钥匙开门。钥匙插进锁眼尚未转动,门便被人
从里面打了开来。
陈久立在门口,看了开门的田一眼,一言未发。他扶着墙换了鞋,走到客厅,把午餐放到桌上。接着坐下来,准备开始吃饭。
田问,没我的份?
陈久抬起头,说,你还没走?
田问,去哪里?
陈久说,段念那里,
田说,我没说过要去那里。
陈久问,那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田说,太乱了。
陈久环顾了一下房间,见昨天自己翻地图时弄得到处都是的文件和书已经被整整齐齐地理好了。
陈久问,你不想脱离田的身份?
田说,段念也是说,他可能会成功,并不是十足的把握。在了解田和灵的事情上,我的确需要他,而很多方面,我也都需要他
,但是……
田没有把话说完。
陈久说,洗双筷子坐下来一起吃吧。不够,就只能再出去买了。
第二十五章:交换故事
节制地吃了中饭,两个人都差不多填饱了肚子。陈久把饭盒扔到垃圾桶里,再把筷子拿去洗。田则坐到窗户边上往外看。
常青树木的叶片在阳光中露出如同刚被油彩涂抹过的绿,和着微风轻微地摇曳着。
陈久端了两杯茶过来,递给窗户边上的田。田接过茶。简单的茶杯中,叶片尚未泡开。
田抬起头看陈久,说:“我很少喝。”
“试试,这个茶叶不错。”陈久说。
田把杯子里的还没有多少茶味的水一口喝完,问:“喝茶要喝很多道是怎么样的?”
陈久晃了一下手上的杯子,说:“那个太麻烦,我平时不弄,你有兴趣,下午我泡给你喝。”
“好啊。”田回答。
陈久在窗边坐下,推开有点厚重的纱窗。田换了个坐姿,将外面的景物清晰地收入眼中。
“我刚来的时候这里还在开花,现在已经到秋天了。”田说。
陈久喝了口茶,说:“秋天也有秋天该开的花。”
陈久直视着窗外,没有再说话。田看着杯底的茶叶,打破沉默:“你有故事没有,讲一个来听听。”
陈久把茶杯放下,往外望了一眼,说:“我几年前听过一个故事,有个术士变成了灵之后,告诉了我这个故事。”
田看了陈久一眼,陈久站起身,拿起田的杯子,帮田重新倒了热水,再坐回窗边,说:
“三年前,这一片的几个城市中都传出了有人因为冤魂而惨死的事。那时候敢接这类案子的术士不多,我之前接过类似的,而
且我对灵没有任何顾及,这一系列的这些案子都找上了我。
“你也和段念聊过,他应该持和我不同的观点,但我是一直认为灵没办法对人造成直接的伤害。他们只有通过制造幻象,诱导
人自杀,但他们并不会随便杀人,就像你不会随随便便杀害别人一样。我开头接的几件事件,看起来都像是自杀。虽然警察已
经确定这些案子是自杀,但据说死者在生前一直说见到鬼,死者的家属也不相信死者会自杀,便找到了我。
“我也怀疑过是不是有灵,于是便去查那些死者。他们都是没有任何犯罪记录的人,平时也很少做出欺负身边人的举动。奇怪
的是,他们死后都没有变成灵,而是直接消亡了,这说明一定有懂这块的术士在里面做了手脚。我是色盲,分不清灵和人,所
以一旦推断上没有突破口,就没有任何办法。
“后来又发生了其他的案子,和之前的案子相同的是,他们都没有变成灵。不同的是,这些案子从表面看上去就有人为的原因
在里面。警察怀疑是他杀,但又找不出十足的证据。我还是继续调查死者的经历,依旧找不到任何疑点。找不出疑点,就无法
从动机上推算。
“再后来的案件越来越不对劲,我发现人不能单独完成那些谋杀,灵也不行,很可能是灵和人合作了。越往后,死者的权力越
大,也越富裕。就这样,酬金越来越高,很多术士加入了调查,和警察一起合作。因为必须和警察合作,我便退出了。事情查
到最后,矛头直指一个和我有点交情的术士。种种证据都显示是他干的,最后他被判了死刑。”
听到这里,田把杯子放下,问,“抓对人了吗?
“是他干的,他和灵联手,杀了那些人。”陈久把杯子重新倒上水,继续说,“这是故事的前半段,我自己看到的。故事后半
段是那个被判死刑的术士告诉我的。”
“后来怎么样了?”田问。
“说个你的故事,之后我再告诉你。”陈久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说,“答案或许很简单,但在知道答案之前,猜想往往截然相
反。”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关于我的故事吧。”田说,他往外面看,秋季的午后还算温暖,阳光洒在地面上,仿佛覆盖大地的丝绸。
田喝了口茶,想了一下这个故事该怎么说。
“我的职业是心理治疗师,和心理医生有些区别。我偏重治疗,而不是揭示。第一次遇到蒋——我就暂且以他的姓称呼他——
是在我的诊所。他当时二十二岁,很年轻,他的恋人不久前死了,而他老觉得那个男人还活着。蒋是由朋友带来的,朋友没有
告诉他我是治疗师,只和他说我也许能通灵,可以帮助他找到他死去的恋人。所以在他的面前,我刚开始的身份是术士。
“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般而言,这都是一种人格分裂。不过我一般不这么下判断,因为一旦下了判断,就等于引导
患者往人格分裂的地方发展。蒋不是讨喜的类型,因为太瘦,他看上去头很大,肩膀很窄,脸上颧骨凸出。虽然能给人深刻的
第一印象,但是长得真的不怎么样。我有很多患者,不可能对蒋一个人在意,治疗一开始,我只是随便和他聊聊天。
“他的男友是个和机械打交道的人,在一次爆炸意外中死了。蒋原本很依赖他,他死了之后,蒋就处于不正常的心理状态中。
蒋的语序有问题,口齿也不清,像是根本不会说话一样,所以我刚开始还误把他当成唐氏综合症。但是蒋的思路清晰,在谈话
过程中,不会被我带着走,也不会告诉我我想要知道的事实。他只是强调,他觉得他以前的男友还在他身边。”
说道这里,田停顿了一下,喝了口水。
陈久问:“你现在应该知道他也许只是看到了灵。”
田没直接回答,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渐渐的,我把他当成我很重要的病人,为了让他脱离以前的事情,我一直陪他
出去。能和他好好说上话,经历了一个很漫长的过程。能够让他告诉我他的故事,经历了更加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
第一次知道能够这样和一个人相处。我觉得很幸福,和蒋在一起一直都很幸福……”
说到这里,田又停顿了一下,他朝窗外看一眼,说:“一年后,蒋向我承认一切都是他的臆造……我还记得他说这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