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娘拦住庆丑的去路,将饭接了过来,转身要走。这个时候,庆丑那属于老人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秀秀。”
天娘全身一僵。
“你认识秀秀吗?”庆丑在她背后又说道,似乎是不期待面前这位女子有什么说词,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她是个极有灵气的女孩,我当年闯荡江湖的时候,她才十八岁。”
他顿了顿,用很悲伤的语气继续说道:“但是,她却死了。”
“你都说她死了,我怎么可能认识她。”天娘仍然背对着他,但是,她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因为庆丑的一番话有了一丝的波澜。
庆丑叹了一口气,“你的声音很像她。”
“但是我不是她。”天娘接了下一句。
庆丑笑笑,“是啊。她那么小就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会是她。”然后,他语气恢复了平常的平静,沙哑,“姑娘,打扰了,那,老身先走一步。”
说完,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天娘回转身看向他,看到的是那个佝偻着的背影。
多多正在给曹榕整理衣服的时候,他的那几个护卫跑了进来,他虽然不高兴,但是,却被接下来的情况给糊弄了过去。
回雪教被人包围了。而且是一群正义侠士的代表。这里到处是密集的丛林,而且,回雪教的这个分舵也只是建在一个高山断崖的洞里,另辟了一片天地。如此奇险的构造,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不过,这种江湖纷争本就不关多多的事情,水漠天也只是跟他有几面之缘,真说起来,最多就是告诉他,其实,曹榕的武功很菜这个众所皆知的事情。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仍处于昏迷状态,但是脸色相对已经恢复红润的人。居然试图拖起他,将他背起来。但是,他这个想装作强壮大人的小家伙明显没法实现。曹榕单单身高就超出他很多,更何况在一点意识都没有的情况下。
“啊呦,我的殿下哦,你算了吧。让老夫来。”
看到绿毛老怪那副毛毛糙糙的样子,多多更加不放心,转头看到蛇鬼那满身的毒蛇,不禁抖了下,最后将曹榕交到了那四个手下手里。他们带着曹榕从回雪教的侧通道逃到了外面。多多跟天娘落在后面,他一转身,却是跑向了回雪教的大殿。
天娘好像是预料到他会这样,只是紧跟着,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回雪教大殿里,众多的人拿着武器,气势汹汹地站着,那是无端的,滔天的怒气。真不知道他们在气什么,水漠天又没杀他们爹杀他们娘的。
远远的,水漠天坐在那个高台阶的位置上,身边被一片暗影笼罩着。
下面,他们的吵闹声,只能清晰可辨的是,齐齐说着,“水漠天,大魔头。铲除魔教。”这类的话。
水漠天安静了一会儿,最后恶狠狠地挤出一个字“吵!”
然后,后面的人都突然的想是断线的木偶,颓然倒了下去,仅剩下站在中间的一个长相平凡的年轻人。
原来,水漠天的身边竟站着两个美貌的女子,她们手中拿着细细的银丝,挥洒自如,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死了这么多武林豪杰。不知道这样一幕说出去,大家还敢不敢来这里喊着铲除回雪教。单单是回雪教的两个女子,不论身份,只是说他们是水漠天手下干活的。你们怕你怕。
他们铲除了这些吵闹的家伙以后,水漠天一挥手,她们都隐进他背后的黑暗里。
水漠天抬起头,刚才面对众人的那股杀气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那股浓浓的悲哀。他勾起嘴唇笑了笑,看着站在他眼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也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平静,不像是站在一群死人堆人一样,也不像是面对着这样一个魔头一样。他的长相极其普通,没有什么特色,他举起手中的剑指向水漠天,远远的,这样指着,没有什么动作。
然后,他的剑在手中回旋一圈,最后被扔在了一边。
水漠天看到他这一动作,眯了眯眼睛,脸色的悲伤情绪归于平静,最后,他选择麻木地面对眼前之人。
就在这个时候,多多想起了一句话,没有情绪就是最可怕的情绪。他看到水漠天慢慢变幻的表情,那种痛到极处,最终冻结成冰的心。他也跟着纠结了起来。
他们对望许久,水漠天缓缓站起来,像个走路困难的老人,然后,他将手背到后面,在这充满血腥的,安静异常的地方,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的飘渺,他说,你是来送死的?
年轻人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到位,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因为,他那张普通的脸,因为一个笑容而染上了点色彩。
“本来是想来跟你拼死一搏的,但是,来到这里,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年轻人笑着,那笑容并未到达深处便止住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个笑容太具有蛊惑的能力了,看的人居然恍惚地觉得,那是他真心在笑,但是,听他的声音,嘶哑,低沉。
水漠天慢慢走过去,他说:“你绝望!”
“你痛苦!”
“你恨我!”
“你很想我死!”
“也想我杀死你!”每说一句,水漠天就带上重音,仿佛是在朗读一篇咆哮的诗章,最后他嘶吼起来,对着眼前的年轻人,“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他停了一下,然后,站在他身前哈哈大笑起来,笑地眼角都冒出了泪光。笑完,水漠天和年轻人都沉默了,水漠天看着年轻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你活着,看着你喜欢的人,和喜欢你的人都慢慢死去。”
“是吗?我喜欢的人不是都已经死了吗?”年轻人抬头看进水漠天的眼睛,那双狭长妖媚的眼睛,映出了他的身影,瘦削的身体。然后,他慢慢的运气,“我喜欢的人不是都被你杀死了吗?”
在说完一瞬间,年轻人的剑一下子像跟他的主人心心相惜一般,回到了他手上。年轻人奋力向水漠天袭取。
水漠天睁大眼睛,看着那把冷光凝聚的剑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胸膛。他没有理会那个伤口,他直直看着年轻人,想从他眼里看到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冷淡地将剑拔出来,垂在身侧,鲜红的血从剑末梢滴了下来。
水漠天抬手摸了摸年轻人的脸,轻声说道:“橙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你无耻,你该死。”被叫做橙子的年轻人咬牙切齿,说这话的时候,额头上有隐约的青筋暴跳出来。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是啊,我无耻,我该死。”水漠天本来温柔的脸突然暴怒了,他狠狠地掐住橙子的脖子,一股气将他推到墙上,提了起来。他提起他十分轻松,就像提起一只小狗,而对对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无耻,我该死!!我无耻!!我该死!!!”水漠天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一句比一句重,像是刻进心里,慢慢流出的浓稠的血,一样的疼痛,一样的伤悲。他再次张了张嘴巴,本来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小橙子被痛得倒吸了空冷气,最后咬着嘴唇,闭着眼睛任由他摆布。
看着这样熟悉的动作,水漠天更加愤怒了,手上的力道加重,对着橙子咆哮道:“别咬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因为我无耻,所以,我死,你也得给我死!”
水漠天抬眼,手指抠进橙子的肉里,看到血流下来,这漫进他的心口,与那些疼痛相聚,形成一条回流。许多画面在眼前闪过,那些快乐的,幸福的,悲伤的,误会的,嫉妒的,最后都变成了眼前之人。
水漠天放下橙子,然后转身,颓然地,慢慢地走着,走上台阶,走上自己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他走过的路,必然留下深红的印记,那是回流的河流,是痛,是记忆。
橙子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他被放下来后,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看着那个人,苍白着脸,坐在黑暗的阴影里,距离太远,已经看不见表情,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捡起自己的剑,拖着身体走了走去。
一切又恢复了安静。
水漠天就那样躺在那里,没有生息,但是,大家都知道,妖孽是死不了了。
多多最后看了一眼这满殿堂的死尸,和那个独自伤悲的男人。带着天娘走了出去。他想,这个人,他的神情,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第十七章:傻姑娘
曹榕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他看到小小的自己一个人背着一个巨大的书包,走在马路上。有喇叭响起来,然后一个粗鲁的人骂他,说他怎么不看红绿灯的。
小小的自己走在马上路,站在人群中,每个人都是高高大大的,看不到脸,只能看到平板的嘴,没有笑也没有哭,就是没有表情。他们来来往往,奔波在工作或者约会的路上,没有人注意到小小的他,没有人低头看他。
他还梦见那个死掉的女孩,干瘦干瘦的,睁大的眼睛,空落落的,十分可怕。
他还梦见那个再也见不到的姐姐,总是傻傻的笑,以为这个世界总是晴天的。
最后,一个金发男子抱住他,亲吻他,他只能看到他嘴角在动,似乎在说什么,但是,听不到,眼睛也看不到,只能看到一张嘴巴。他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深吻。他看到面对自己的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像是死人一样。
曹榕醒了过来。
呆呆地看着床帐,看了好一会儿,一张脸突然伸了过来,挡住了曹榕的视线。
多多笑着看着他,说道:“醒了?”然后又是一惊一咋地叫了起来,“呀,怎么这么多汗。”
湿凉的毛巾在他脸上擦拭着,曹榕就是稍稍闭了闭眼睛,肆意享受着多多的服侍,然后还是毫无焦距地看着床帐。
多多甚至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他都没有反应。
多多将他抬起来,头枕着床柱,好好地看着他。在他清澈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看到。
他慌张地大叫起来,“娘娘,魔王,小蛇,你们快来呀,快来呀!!出大事了!!”
这只是说,他手下人的效率很高,只听他这么一叫,这间房间的房门,窗户,和顶上的砖头都被人打了开来。三个人从三个不同方向走了进来。
天娘是从大门进来的。
西域毒魔是从屋顶进来的。
荒漠蛇鬼是从窗户进来的。
天娘总是他们中最冷静的一个,只见他仍是带着那块黑色的面纱,但是,从面纱后面传出来的声音却是清晰可辨。
她说:“殿下,什么事。”
然后,其他人就站在一边侧耳倾听。
多多慌张地晃了晃曹榕,然后求助地看向天娘,“榕从刚才醒来开始就这个样子,是不是傻了?”
天娘从容地走过去,坐到曹榕身边,一下子翻翻曹榕的眼睛,一下子把把曹榕的脉搏,坚决地说道:“正常。”
当她说完,只见曹榕皱着眉头,轻声说道,“吵死了。”
多多舒了一口气,一块石头终是放了下来。
曹榕恍惚中,终于是恢复了正常,只是在那之后,每次看到多多,都会用一种怪异的眼神凝视他。
多多愈发地心虚起来,曾一度向天娘哭诉。
“娘娘,你是不是给他吃错东西了,老实告诉我吧,其实那个不是情蛊,是仇蛊。”多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老是用那种我欠了他万把黄金的眼神看着我。”
天娘:……
曹榕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醒来见到多多开始,就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心脏的那一块,会不自律的跳动,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特别的感觉,像是沉淀了很多年突然苏醒一般。正是因为太陌生的感觉袭来,他会开始惶恐地觉得,自己习以为常的人生正在发生什么历史性的改变。
他不想面对多多,因为看到他,他已经不能维持淡定了,那种焦躁的感觉来的那么突然。
所以,那天多多突然闯进来,抱着他哭的时候,他突然就很伤心。但是,他不得不离开。
他们是两个世界不同路的人,曹榕是翱翔的鹰,而多多则是关在精美笼子里,吃着最好饲料的金丝雀。
多多将眼泪鼻涕都抹在了曹榕那件居家旅行必备的黑色紧身衣上。然后抬头泪光莹莹地看着他,“榕,你为什么要走?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曹榕当时木着一张脸,当他内心最丰富的时候,他最惯用的就是木着一张脸来掩饰此刻的心情。他不喜欢被人看穿的感觉,你能想象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阳光下让人视奸的感觉吗?
他张了张口,本来想说,他要去办重要的事,他有任务之类的谎话,但是,最终还是说不出口,他不习惯说谎,在不想说的时候,他就不说。
他说:“你该回家了。”
多多听着他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眼泪马上收了起来,飞快地转身,将那扇被他刚才闯进来甩开的门重重地关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门上,抬头挑衅地看着他。潜台词就是,有种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但是,曹榕却印证了那条,跳自己的窗,让正太哭去吧。
多多就这样,在挑衅的眼神中,看到了曹榕淡定转身,拉开窗户,跳了出去。
这在多多漫长的人生里,种下了阴影的种子。导致他很多年都不敢对着曹榕关门。他真怕,他就干出什么让他自己后悔终身的事情。
他飞快地奔到窗户边,就看到曹榕轻巧地飞到地上,连一丝尘埃都没掀起,然后,在姑娘们艳羡和崇拜的眼光中快步地走进了人群中。
……
“榕,你慢点!!”
曹榕不知道,原来自己有一天也会遇上纠缠不休的人,而且是个正太。
曹榕走路很快,但是,如果他想甩脱一个人也很简单,只要他提气往上一飞,绝对是在正太多的泪光中迎来自由的曙光。
曹榕感觉着身后那双小脚在地上发出急促的踏步声,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正在曹榕分神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他撞上人家,还是人家撞上他的。反正,就在那一瞬间,他遇上了电视里的经典画面。
曹榕下意识的一模口袋。钱袋没有了。
一个小身影急匆匆地跑进了人群里。
当然,这一幕也被跟在曹榕后面的多多看到了,他拔腿就跟着那个家伙追了过去。曹榕皱了皱眉头,心想,今年是不是特别倒霉。什么事情都发生在这一年。
好像自从遇上那个小鬼头就没什么好事。
曹榕飞身向那两个身量差不多的身影追了过去。
偷东西的是个看起来跟多多差不多的小家伙,跑步还是蛮快的,反正多多追的是气喘吁吁,但是,最终,多多追进了人家的老窝,以多多的一个飞扑的姿势收尾。
多多将那人扑倒在地,两个人滚了两圈,多多一个擒拿手将小偷给按在地上。那人被多多按着,没有多动,很安静地脸朝地趴着。
曹榕则是踱步走了进来,看着这环境,皱了皱眉头。
多多从小偷身上掏出被偷走的钱袋子,屁颠颠地跑到曹榕面前邀功。曹榕没有看自己的钱袋子,而是慢慢走到那个小偷身前。那个小偷倒是安静地出奇,趴在地上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难道是吓到了。
曹榕蹲下身去,将那人拎起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手腕上一痛。
小家伙居然狠狠地用他的门牙啃在曹榕的手臂上。
好像是多年没吃过肉的大灰狼,咬着食物不放。
“喂喂喂,你放手,不不不,你放口啊!”多多拽着小家伙的头发。但是,小家伙的口风很紧,硬是不放,眼睛还瞪着曹榕看。
曹榕没有管手腕上被咬伤的地方,他抬起另一只手,拨开那家伙前面脏乱的刘海。看到一双疯颠颠的眼睛。
那眼睛,他再熟悉不过,曾经,他无数次看到这双眼睛的主人坐在院子里跟鸡抢东西吃,还看到这双眼睛地主人趴在地上跟蚂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