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那人笑了起来,道:“二位莫要有意拖延了,我们少主人算无遗策,两位功夫如此之高,在下真是万万不敢掉以轻心啊。”抄起身边一副小弓,搭箭上弦,笑道:“汪大人问得好,凭什么呢?呵呵,就凭在下这支箭。”
两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人竟会真的拉开满弓,但听“铮”得一声响,那箭脱弦而出,窄巷之间两人挨得极近,这一下从两人各自方向看来都以为射向对方的,当下齐齐出手,凌空同时抓住了那支飞箭。
黑衣人满意地弯起嘴角。
掌心之中莫名地烧热起来,两人瞥见对方眼中同样的惊慌神色,连忙弃掉飞箭,翻出掌心来看。
一块铜钱大的血红印记,印记正中一个绿豆大小黑点,触目惊心。
“这是血煞梅,毒性由掌心侵入,徐徐扩向周身,三个时辰内若不服解药,则全身都将浮出两位现在掌心之中的印记,随后自这印记之中迸出血来,直至血尽而亡。”黑衣人依然微笑不改,道:“两位都是身兼重任之人,应该不会跟自己的身子开这种玩笑罢?呵呵,外面车马已经备好,烦劳两位走一趟了。”
水波粼粼的江面上,浮着一只画舫。那画舫较一般的大出许多,花饰遍布船身,彩绘上由金粉勾缀,显得华丽纷呈,看着便知画舫主人非富即贵。
舫中最大的舱室内,一块小香塔在香炉中徐徐烧着,满室芬馨的椒兰香靡靡,微风自室内的一扇小窗徐徐拂入,撩起翠绿罗纱帐的一角,隐约可见一条细润白皙的光裸纤臂垂下片刻,又软软地缠了回去。
帐中传来喃喃低语,仔细听去,竟是碎不成声的呻吟,让人脸红心跳。
正中的软榻上纠缠的两具身体,一个肤色棕黑体态健壮一个柔软细滑纤纤若无骨,但细细辨认,却都是男子。
清瘦白皙的男子躺在榻上,任着身上的人狂风骤雨般的掠夺攻占,霸道的唇印烙得周身都是,嘴边溢出不成调的吟唤,也并不刻意压抑声音,随着压在身上那人愈加疯狂的索取冲撞,呻吟得愈加大声和不可自持,引诱得深埋其中那人更加快意地冲刺。
几声近乎惊叫的低喊和一阵剧烈的颤抖过后,帐中如骤雨初歇般宁静下来,但听室外不知是一直循着这动静还是就这么刚好的,响起敲门声三响来,一人以不高不低的声音道:“少主,人带到了。”
清瘦白皙的男子脸上仍带着尚未退去的潮红,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瞬间溢出颠倒众生的媚态,一勾嘴角,推推还沉迷在他身上的人道:“人到了。”
压在身上的人对这句话置若罔闻,继续不罢休地在那白皙细腻的身子上吮吻,企图引诱对方再次沉沦。
那躺在床上的人儿眼睛一眯,方才暧昧挑撩的意态瞬间不见,膝盖猛的一顶,将压在身上的人一下子踹下了床,狠狠道:“列潇云你有完没完!”
被踢下去的人闷哼一声,抬起头来揉着自己被踹痛之后又被摔痛的小腿,哀号道:“咝……你这踹得也真重,怎么说也才刚刚温存过,哪有你这样翻脸就不认人的……”英朗的形容轻狂的眉宇,正是远烈帮的少帮主列潇云。
床上的漂亮男子不以为意地悠哉穿衣,听到这话冷冷瞧了列潇云一眼,道:“我好言好语地跟你说你当耳边风,非要动手了才甘心,这还是轻的,别惹我往你身上扎毒针。”
列潇云耸耸眉,翻身起来也利索地穿衣,一边凑近床上那人的耳边,邪邪笑道:“我这身子这么合你的意,你哪舍得拿毒针扎我?看来我刚才还不够努力啊,你踹人的力气还这么大。”
漂亮男子瞪了他一眼,倒也真的未做什么反应,走下床来套好靴袜披好外袍,对着镜子将头发利落地梳好,看也不看列潇云便即推门出去,列潇云理了理垂乱的鬓角发丝,也信步跟了出去。
南叠枫和汪云崇由马车载着,行了约一个时辰,抵达荆州城外的一个小渡口。那马车便是方才脱了缰怒冲的那辆,那马儿现正靠在岸边闲闲地吃草,一副乖顺模样,想来方才的脱缰怒驰亦是训练好的。
先是用脱缰的马车来撞,迫得两人进入窄巷,随后是蜂拥而上的黑衣人,知道打不过他两人,在高处又伏了数十个弓弩手,最后出其不意地射出一箭,料定定会有一人出手接住……汪云崇暗自冷笑,好一个连环计,这算计的人不知琢磨他二人多久了,竟会使出这么一招来让他两人一起上套,而且——汪云崇看向南叠枫——两人居然一齐出手接了那支毒箭,真是卖给了对方一个莫大的便宜。
渡口上泊着一叶小舟,那黑衣人头子下马解开缆绳,将两人请上小舟,亲自操桨,只自己一人领着两人向江心的画舫划去。
上了画舫,黑衣人引着二人进了一处四面有窗的通透内室,此时江面清风徐徐,天上日光耀耀,若真是乘兴而游,倒是遇上了好光景。
南叠枫自在小舟上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右手掌心的梅状血红印记出神。按理说,江湖之中最擅使毒的便是阳灵教了,而毒性如此之烈死状如此可怖的毒药更绝对是出自阳灵教之手。但是——且不说血煞梅这个东西在阳灵教惯用的毒药里是听都没有听过,阳灵教根本就只有一个明主一个暗主,从来都是由上一任挑选继任者之后禅让的,哪里来的少主人一说?
如果不是阳灵教,那么江湖中还有制毒这么厉害又这么聪明的人,实在可怕。
黑衣人见南叠枫如此专注地看着手心,不知他心中所想,以为是在寻思解毒之法,便道:“少主人并无恶意,一会儿一定亲自为二位奉上解药。”然后做了一个从见到二人始到现在最恭敬的动作——躬身抱拳,然后道:“两位且稍等,我们少主人很快便来。”
汪云崇不高兴了,冷笑道:“你们少主人好大的架子,押了本大人来不说,居然还让本大人在这里候着。”
话音方落,自西北方向的小门内传来一阵玲玲笑声,一只比女人的手还漂亮的纤细腕子撩起厚绸垂帘,探身走了进来。
“让两位久等了,慕容笛在此先给二位陪个不是。”拱手一揖,然后抬起脸来,灵亮的眸子丝毫不逊南叠枫,绝美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媚态,只消注目片刻便即心神荡漾。
慕容笛扫了面前二人一眼,然后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两人同时一惊。
这一吓倒不是因为慕容笛这颠倒众生的一笑,而是因为跟在慕容笛之后出来的,竟然是列潇云。
列潇云三两步走上来,挑眉轻笑道:“两位别来无恙啊。”一边伸手环在慕容笛腰上,轻轻一捏。
慕容笛不适地哼了一声,当即拍掉列潇云不安分的手,剐了他一眼。
汪云崇挑起眉梢,道:“呵,原来是列少帮主有意相邀,却又何必弄得如此神神叨叨的。”
列潇云摇头道:“不不不,汪大人误会了,我亦只是来做个陪客罢了。”
慕容笛灵魅的眸子幽幽看了汪云崇一眼,道:“的确是我请两位来的,两位于百川山庄论武大典上并列第一,武冠群雄,实在叫人仰慕的紧。方才在荆州城内见过二位的,正是家仆,邓吉。”
但见慕容笛右手一摊,方才在窄巷中围堵两人的那黑衣人头子自门外踱了进来,抱拳恭恭敬敬地一揖,道:“小人邓吉,见过两位贵客,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南叠枫轻轻锁眉,慕容笛这个名字根本就是闻所未闻,但此人手下却有如邓吉这般的厉害高手,还笼络了列潇云,实在不是个简单角色。抬眼看向慕容笛,道:“血煞梅之毒可是阁下的杰作?”
“呀,”慕容笛也看向南叠枫,漂亮的眼睛睁得溜圆,道:“若不是南公子说,我差点忘了二位身上还有剧毒未解,呵呵呵,真是该死。”
汪云崇气结,看这慕容笛这般反应,哪像是真个儿忘了的样子。忽见慕容笛朝自己望来,蓦地周身一凛。
慕容笛徐徐走到汪云崇面前,看着他戒备的神色,笑道:“大人不必提防我,我功夫粗浅的很,大人只需动动小指便能置我于死地。”说着将手腕往汪云崇手上一搭,脉息柔弱轻缓,内力绵薄稀疏,功夫当真不怎么样。
慕容笛轻轻一笑,忽然踮起足尖两手勾到汪云崇颈后,漂亮的润唇就这么印了上去,汪云崇反应过来正欲推开,却觉慕容笛小巧的舌尖微微探出,将一颗药丸渡了过来。趁着汪云崇一愣,慕容笛卷过舌尖退出来,在汪云崇唇上暧昧地一舔,这才罢休。
南叠枫也是当场愣住,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列潇云。
列潇云似乎不太在乎刚才还在与自己翻云覆雨的美人现在又去吻别的男人,摊手笑道:“南公子不必看我,若我口中有解药,也是愿意为南公子如此效劳的。”
解药?南叠枫不放心地看向汪云崇和慕容笛。
慕容笛脸色微红,眼神微赧,仿佛刚才被强吻的倒是他自己一般,当真是奇葩一朵。
“大人如此不相信我?真是叫人伤心了。”慕容笛看着汪云崇,垂眼下来。
汪云崇回头看了南叠枫一眼,尽管南叠枫眼中尽是怀疑那药是假的意味,还是终于将口中含着的药丸吞了下去。
慕容笛见汪云崇将药丸吞下,忽的嘻嘻笑了起来,眯起的眼睛里媚色无边。一边如此笑着,一边依回列潇云身边,道:“这下可如何是好,这解药就只剩这么一颗了,哎,都怪我没有早说,这药其实只需服上一点儿就够解了的。”
哪道汪云崇脸上却半点没有变色,冷冷地横了慕容笛一眼,忽然伸手揽过南叠枫腰身,不由分说将唇凑了上去。
被咬碎一半的药丸顺着柔软的舌头渡了过来,南叠枫本来不明就里想要挣脱,却在舌尖触到碎药时顺从了下来。
毫无狎玩意味的吻,汪云崇渡完碎药便即退开。
慕容笛倒是没料到这一出,微微一怔,很快又恢复微笑。
原来汪云崇给慕容笛这么三番四次地招惹,加上之前在窄巷里的那一回,对他一举一动早已有了提防心眼,方才当着慕容笛面吞了药,其实是空咽了一下,那药丸仍旧留在口中,就等着慕容笛接下来耍什么花招了。
那药见效奇快,服下之后片刻便觉周身舒畅,手心的刺热感也渐渐退去,南叠枫抬起右手,那正中处的黑点已然消失不见,周边的梅状红印也在减退。
汪云崇乃当朝一品重臣,又是当今圣上宠臣,身份极贵重,自任十二卫总领后,还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当下脸色沉了下来,厉色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慕容笛眉梢一挑,本就是极其伶俐的人,听得汪云崇如此语气,知他心中已经起了怒气,当下笑道:“大人不要动怒啊,区区一个玩笑而已,大人莫要当真。我们一介草民,哪里敢真个毒害大人呢。”
“你若真的有事相邀,就直接说来,本大人政务繁忙,没工夫陪你开这种玩笑。”汪云崇冷冷道。
“是是,小民知错了,大人且先请坐。”慕容笛一边笑意款款地赔不是,一边示意下人奉茶上来。
发现面前这个慕容笛使毒的厉害之后,两人对那茶盏是碰也不敢碰一下。
慕容笛却也毫不在乎,拉着列潇云一齐坐在正中一张宽椅上,半个身子都由着列潇云搂着,实在不成体统。
汪云崇冷眼瞧了他二人一眼,道:“两位如此如胶似漆,不嫌挤么。”
列潇云笑道:“天寒地冻,江上风势又大,挨着自然暖些,两位要不要也试试?”
汪云崇本来吃南叠枫豆腐也不是一两次了,但此时心情实在差到极点,听到这话,脸色一森,冷哼了一声。
南叠枫的耐性也快被这两人给磨光了,蹙着眉沉声道:“慕容兄难道是拿我二人来消遣的么?”
慕容笛拿列潇云的胸膛当靠枕,想来倚得极是舒服,微眯着漂亮的眼睛,徐徐道:“两位贵客不要着急,我接下去要说的这些,保管让二位觉得不白来此一趟。”言罢轻轻睁眼,道:“阳灵教如今的明主,叫做黎岱渊,在前任明主风溏的手上曾经是六大长老之首。二十四年前阳灵教中发生内乱,前任明主风溏不知所踪,黎岱渊在随后的几年内连续残杀了几位忠诚于风溏的长老和一堆不服气的教众之后取而代之。由于那一年阳灵教暗主被陵鹤子连同六大高手诛杀,新任明主又是自己篡权而不是由上任遴选的,阳灵教就此没落了许久。”
抬眼望向对首坐着的汪云崇和南叠枫,见二人眼中溢出惊异之色,满意一笑,续道:“十二年前,阳灵教中新的暗主出现,整肃了阳灵教中的反逆派,培养起自己的势力来,五年之间就令阳灵教上下臣服,连一向跋扈的黎岱渊都服服帖帖。经过如此多年的振奋和暗中积蓄,阳灵教如今的力量,早已远远超过了当年七大高手追杀暗主那时的情境,分支四处渗透,这才如此容易地在论武大典上将那悬赏的古箫盗走。”
一番话这么说下来,若不是汪云崇和南叠枫控制得极好,简直要目瞪口呆起来。
这个慕容笛怎么对阳灵教的过往如此熟知?
能够制出血煞梅这等毒药的……
“你……是阳灵教的人?”汪云崇直起身来,眼中泛过凌厉危险的光芒。
“是。”慕容笛却笑得温软轻松:“但也不是。阳灵教既不知道我,我与现在的阳灵教亦有不共戴天之仇。”
汪云崇蹙眉起来。
“其实风溏当年并非没有挑选出继任者,相反地,教中上下都知道,当时辅佐风溏的右护法年轻有为,制毒施毒的本事更是令风溏自己都承认逊他一筹,早已被风溏认定为继任明主的不二人选。这个右护法,叫做慕容凡敷。”慕容笛用纤长的食指轻轻描着列潇云手上因长年习武而攒出的粗犷线条,以事不关己的语气道:“黎岱渊将慕容凡敷视为夺权的最大阻碍,自然是要不择手段地将他除去,由于黎岱渊谋划已久,慕容凡敷对风溏又忠心不二一心只是想着要寻出明主下落,疏于提防之间,就被黎岱渊下了恨生蛊,疯癫剧痛而死。黎岱渊知道慕容凡敷的毒术无人能出其右,生怕有个闪失,于是将其尸体卸成碎块,亲自焚烧殆尽。”
汪云崇和南叠枫背心都是一凛。恨生蛊是阳灵教中镇教毒物,十年才能得一蛊,极难制作但是也极难提防。一旦中了恨生蛊,毒性侵进血液,全身上下都会剧痛起来,剧痛之下难免挣扎,但越挣扎,血液便越热,更加便于毒性渗透,最后所有的毒血都将逆流至头顶,直至中毒者疯癫而亡。
而最可怖的是,恨生蛊完全无解,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引刀自尽,少些痛苦而已。
中了恨生蛊本来就是必死无疑,这个黎岱渊竟然还再碎尸焚烧,疑心实在是重。
慕容笛不再去看那两人神色,缓缓道:“不过阳灵教中忠于风溏和慕容凡敷的还是不少,黎岱渊大权在握,不断残杀不服的长老和教众早已引起他们不满。慕容凡敷死后,由当时六大长老之一的霍屏为首的十余人,护着慕容凡敷的一子一女逃离阳灵教,自此隐姓埋名,一边寻找风溏下落,一边奉立这二子为少主。黎岱渊开始时不断遣人寻找,后来教中不断有人起事,黎岱渊忙于镇压顾及不暇,多年过去见霍屏等人真个踪迹全无,自己明主之位已定无人再有能力抗衡,便也慢慢不再寻觅。”
话到此处已不消多言,这个伶俐漂亮却诡计频出的慕容笛,自然就是那个慕容凡敷的儿子。这也难怪慕容笛虽然制毒颇有天赋,但武功却不甚高明了。
阳灵教历来被称为妖教,所用之毒药性可怖所用之法阴险毒辣,但此时听慕容笛说来,那个霍屏长老以及护着慕容笛兄妹出逃的教众,却也不能不说是忠心护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