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的梦里依旧还是想问他:“幸亏什么?你还没说完。”
风呼呼地吹过来,展喜颜的烟在黑夜是一明一灭像跳动的一颗心,忽冷忽热,忽急忽缓,最后化作一段暗白的灰,掉下来,被
猝不及防的烫伤。
第十二章
“喂,喂,帅哥!”柯碧又一次伸出手指在涂成森眼前晃。
“吵死人了,干什么?”涂成森没好气地说。
“你今天要不要我帮你招魂啊?一整天神游太虚,我得在你面前晃多少次手你才能魂归旧位?”柯碧摇头晃脑不停叹息,“上
次你不是去了那个什么大学吗?咋了?被哪个纯情少女给迷了心窍?”
“说什么呢?”涂成森急吼吼的。
“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柯碧闭着眼,学着咬文嚼字起来。
“操!有完没完……”涂成森终于开粗口了。
“你这样子不是相思病是什么?”柯碧得意自己终于挑起了他的怒火。
辛叔走过来,笑着打发了柯碧。
“看到柯碧,总让我想起我老婆年轻时候……”看着柯碧的窈窕背影,辛叔沧桑的脸上泛着温柔的追忆。
涂成森转过头,看着辛叔。
来辛叔这边有近半年了,他从未见过辛叔的家人。只知道他是一个黑道退休的孤单老头子,无亲无故,只有文丰偶尔来找他,
但也只呆一小会。
辛叔看到涂成森认真的表情,得意地向空中吐了口烟:“看不出吧,我现在是一个糟老头子,可是我年轻时也是一个像你这样
的帅小伙呢。不然,像我老婆这样的观音脸怎么会看上我呢?”
涂成森嘿嘿一笑,转过头看着外面莹莹蓝天。
谁的记忆中没有那个梦里蓝天?
有一首歌还这么唱呢:在许多年以前,第一次的相见,你温柔的眼和喜悦的脸,给了我爱恋,也给了我思念,梦里的蓝天,明
亮又悠远。
辛叔今天有点聊发少年狂,回忆当年情竟有种少有的羞涩和甜蜜:“她与我隔一条街,我家里是开小餐馆的,我就忙着做小伙
计,她问我妈借几根葱,却在我家站了两个钟头,不,应该说戏弄了我两个钟头,我那时可是个老实小伙呢。一直就纳闷,心
想这女孩子长大了就变得爱欺负人了,白长了这么好看的脸。”
涂成森也应景的不说话,陪他沉浸。
“后来她不断来欺负我,我嘴笨,她伶牙利齿,越发显得我落下风,再老实的人也有爆发的一天,我问她,你到底来这干什么
来着?讨厌死了。没想到这句话却让她哭了,临走时丢下一句话,喜欢你才欺负你的,你这傻子。”
涂成森微微一笑。
“她很多天没来,我的心一直悬着慌着,竟是虚虚的没有着落,满脑子都是她的脸。后来我想我大约是喜欢上她了。找到了她
,跟她说,没有你的欺负,我挺不好过的。她笑了,那个笑,真是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真是美……”
辛叔浮浮地笑着,恍惚而甜蜜,仿佛他还是处在那个憨直的傻小子年代,那里有一个观音一般美的姑娘,柔肠心事曲折而甜蜜
,偏偏那人不知道。
“后来呢?”
“后来她嫁给我了,第二年生了个大胖儿子。”
“那她现在呢?”说完这话涂成森就后悔了,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如今辛叔的形影相吊,分明说明了这个故事的结局并不美
丽。
“她死了。知道我怎么入得道上的吗?”
辛叔的脸有些扭曲,直直地逼视着涂成森的眼:“儿子两岁的时候,文哥父亲的一个小弟看上了她,硬是把她强暴至死……于
是我就找到了文哥的父亲,告诉他我要入黑道。后来那个小弟被传背叛了帮里,文哥的父亲想灭了他,我找到了那个人,把他
的老二给剁了,然后从下身开始用刀劈,把他的身体硬生生地劈成了两半……他一直求我,他早不记得我了,谁能记得一个老
实巴交的丈夫呢,再说时间也过了太久,我的儿子那时已经十三岁了。”
涂成森不由打了一个寒颤。
大约看出涂成森的震惊,辛叔的脸泛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慈爱与伤感:“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儿子若是还活着,大约也与你一
般大了。”
“你儿子?……”
辛叔的脸恢复了平静,言语中有种事不关己的淡然与冷漠:“我那时一心想为老婆报仇,都无心管他,他又整天与帮里的人混
,小小年纪就成帮里一小弟了。他十三岁时,就已经是抽烟抽得顺溜了。我想管他已经来不及,他一直觉得我不关心他,叛逆
得比谁都厉害,对外都不告诉别人我是他父亲,后来就死了……”
涂成森窒住了喉。
“其实他死之前,我们已经和好了,我已经说服他离开黑道,只差那么一点时间了。”
“他……怎么死的?”涂成森叹息。
“只不过是一个小弟,有谁能关心,黑道这么险恶,死根本就是很普通的事。一次交易,双方不和,打起来他就栽了,你也知
道,交易中死几个人是很正常的。”
“他小时很可爱,胖胖的,眉梢很像他母亲,就算后来长大了,与我吵架,我还是觉得他是那个胖胖的娃娃,无论什么时候他
都是我的娃娃。”辛叔的脸还是无风无波的,声音干燥无味。
辛叔早已离开,声音温和地招呼客人。
涂成森久久地坐着,不能言语。
一地的烟蒂。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出狱后他一直没有回江城去母亲墓前看望母亲。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脸见母亲。
是他不听母亲的苦苦哀求,听凭自己少年的热血,入了黑道。
是他入了狱,伤了母亲的心,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他一直觉得母亲已经不想再见他了,这从他刚入狱的那几年她一次都没来见过他可以看出,所有写给她的信都石沉大海,可以
看出她的绝决。
虽然展喜颜说,五姨走之前一直在叫你的名。
可是现今辛叔说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我的娃娃。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她的儿子,虽然他们曾经争吵,怨恨,她怨恨他的冲动与过于幻想,他怨恨她的不可理解与轻视,可是他
们终是母子。
他想念自己的母亲,决定回江城去看看。
子欲养而亲不在。他从来没有觉得有句话可以这么得贴近他的肺腑,令他想起这句话,一呼一吸间都是疼痛。
第十三章
“你想回江城?”展喜颜问他。
“是。”涂成森回答得很简短。
展喜颜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低头饮茶。
连日不见,他略微憔悴一些,眉宇间有淡淡的疲惫。
涂成森本想问他,你跟我一起去吗?可是后来想还是不问了。
他记得展喜颜说这段时间帮会里很忙。
“那个……”涂成森想了一下,“你上次不是说很忙吗?最近忙完了吗?”
“出了一点小事儿,还没忙完。”展喜颜似乎不想多谈。
“那你怎么来我们店喝茶?累得够呛,找哥几个来放松了?还是想念我了?”涂成森涎着脸开玩笑。
展喜颜凝视了他一会,吃地一笑:“我是来看你,就看你把上哪个马子了?不过想来大爷你最近行情不大好,在这穷街陋巷,
也只能独自捧着一颗芳心在伤神吧。”
“你这可是小看我了?”涂成森挺起胸作睥睨状,随手一指在店里忙碌的柯碧的身影,骄傲地作气拔山兮力盖世样,“哥哥我
是一闪光的金子,在哪亮哪,就在这穷乡僻壤也能吸引美女。你看,那不是我媳妇?”
展喜颜顿了一下,目光闪烁:“真的?”
“当然。”
“哦。那你会带她去见五姨么?”展喜颜平静地问,如任何一个熟人一般带点好奇,带点客气的认同。
涂成森愣住,含糊地应了一下。
“姑娘,过来。”展喜颜开口简直把涂成森给汗死。
“你怎么能用这么老土的叫法?”看着柯碧走近,涂成森压低了嗓子。
“难不成,我应该叫大嫂?”展喜颜瞟了他一眼,目光浮光掠影般从他脸上迅速撤离,不知怎地,涂成森在那一刻竟觉得那目
光有点拒人千里的冰冷。
“干什么?”柯碧已经站在他们面前,年轻的脸正对着秋光,粉嫩的脸上有一层淡淡的绒毛,因这光竟有种发亮的错觉。
真正是年轻如水果的女孩。
“陪我们喝一杯。”展喜颜开口,也不多说什么。
“什么,你当我什么啊?叫应召去酒吧。”柯碧大骂,要不是眼前人长相清俊,她早就脏字骂出口了,如今他的话让她大失所
望,想来衣冠禽兽一词真正是不假;声音也是这般粗哑,定不是什么好胚。
可涂成森怎么与这种衣冠禽兽在一起呢?果然不是好东西。
涂成森站起来,拦住柯碧:“我一朋友,开玩笑呢。他看你漂亮,想认识你做朋友呢。”
柯碧一听这话,立刻粉面含春:“早说嘛,别人我不愿意认识,你一帅哥就不同了。”
展喜颜不知可否地笑笑,便不再说什么。
涂成森现今更不好说自己刚才是开玩笑的,只好三缄其口。
接下来,都是柯碧的话了。
都说女孩子说话是莺莺燕燕,但这娇言软语一直不绝于耳,涂成森也实在有点招架不住。
他知道柯碧是个热情的人,而且真正地好男色,见到长得头脸稍正的男子便尽显热情一面。
难得的是,展喜颜一直有礼貌地应答。
他的态度很奇怪,柯碧的奇怪问题也是认真回答的,甚至是很有礼分寸的,只是这中间一直串着一股疏离与客气,像一根不散
的骨,它独自存在,隔于这对话,如一个被隔离的魂,站在一旁,冷冷观察这两人,吹毛求疵般的挑剔。
幸亏他们一直没有谈到涂成森,一直在天花乱坠地谈,可是没有一点落到实处。
最后,柯碧只来得及与涂成森说一句:“你怎么认识这么多帅哥啊,上次一个,这次又一个,真是……”
展喜颜横了他一眼。
目光中微含着瞋意,竟有三分烟视媚行的娇态。
涂成森心“突”地一跳。
不知为何,身后竟是微微地躁出一身汗。
展喜颜笑着对柯碧说:“这是因为涂成森魁力惊人。你只要好好呆在他身边,一定能看到更多帅哥的。”
柯碧不知其深意,嘻嘻哈哈。
展喜颜站起身告辞时,涂成森与柯碧竟是同时要求送他。
涂成森是因为习惯,柯碧是因为好感。
“你们还真是同心啊。”展喜颜笑得意味深长。
天低低的,云灰灰的无力挂在天际。
巷口几近无人。微微起风。
空气凉而湿润。
这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下午。
压仰,寂静,带着点灰色的冷清。
其实这也本是一个平常而寂寞的下午。
远街还有孩子的嘻笑声,他们打篮球的声音一踏一实,“啪—啪—啪—”沉重而有力;偶有自行车的铃声一晃而过,清脆短暂
,打了一个远远的弯,又回到遥远的来处。
恍惚而真实。
如果头上没有那一声钝痛。
涂成森来不及喊,前一秒他还看见柯碧侧过头,去问展喜颜什么。
她的眼睛水光潋滟,睫毛翘长,充满了孩童的热情与张扬。
然后眼前一黑,呼吸在一刹那变得困难。
接着人马上变得轻飘,倒地而眠。
再醒来时,那个阴漠的巷口已经变成阴暗的室内了。
怀里温暖柔软的身体,那是属于柯碧的。
不远处躺着清醒的展喜颜。
头上的钝痛已经不那么强烈了,但他知道,自己,不,他们三个,被绑架了。
操,不当黑社会居然马上就被绑架了,这个世道还真是滑稽。涂成森在心中狠狠骂着。
第十四章
“操!怎么回事?”涂成森挣扎着爬起来,努力忽略后脑上的疼痛。
室内潮湿,光线暗沉,涂成森的声音在这暗黑寂静的空间中显得突然,有轻微的回音。
展喜颜可能没发现涂成森已经醒来,正神思恍惚,而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转过头,背着光依然可以看见他的眼睛
黑白分明,如溪底的滑石:“我想,大约是与帮会里的事有关吧。对不起。”
“对不起个毛。”涂成森骂道,他不喜欢展喜颜拒人千里的有礼,“说什么呢?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出去。他娘的,绑架竟然
绑到老子头上来了。”
展喜颜沉默了一晌,在暗处微微笑起来了。
他想起多年以前,他与涂成森第一次为帮里办事,陷入困境,那样的忐忑,涂成森也是这般蛮横地骂,操,现在最重要的是怎
么解围,欺侮竟然欺侮到老子头上来了。
这般的勇猛,无畏,有着凛利的眼神与身手,像一头豹,机警灵敏,有着勃勃的生机,明亮的像阳光。
连文丰都欣赏不已。
这样的他,已是多年未见。
“咣——”,门被打开,一个精悍的中年男子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位小弟。
“是你啊。”对于来人,涂成森翻起了白眼,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什么不好玩,玩绑架,拜托,大家是一个窝里的,斗
什么啊。”
区海兴的脸却是严肃的,有种图穷匕现的恶极:“也知道是一个窝里的,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切。”涂成森火起来,声音也有点森森的冷,“既然是一个窝里的,干嘛用这种鸟鸡巴方式,做老大做得太过瘾了?还有,
牵进无辜的人来干什么?”
说着,他用头向昏迷的柯碧别了别。
这一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已不是那个窝里的人。他只想到,展喜颜有麻烦了,他一定得为他出头。
那些岁月里,总是如此,而今,应当也是这般。没有原因,无须追问。这是最自然的事。
可是,展喜颜一直不吭声,如一块顽石,有着异样的倔强。
“无辜的人?那是你们倒霉,不过也好,多个人质多个方便。”区海兴的脸有些许扭曲,精干的眼中却闪出一丝焦躁。
涂成森发现,区海兴虽然在与他说话,可是眼睛却一直盯着展喜颜。
“到底是什么事。”展喜颜声音粗粗巴巴的,干燥得用叙述的口吻,却是没有感情。
“什么事,哼,这得问你。”区海兴终于无法忍受展喜颜的不冷不热,内心的怒火像冒泡的岩浆,一个个冒出来,炙热的吞吐
,无法抑制。
“不知道。”展喜颜简单的回答。他扭过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柯碧。
“这是你马子?”区海兴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转而嘲弄地笑了,“不过这不可能,你不过是个被人从后面操的烂货,估计男
人那能力也不剩多少了。”
“你他妈说什么。”涂成森狠狠抡起拳头,挥了过去。
几个小弟扑上来,把他按住。
展喜颜冷冷地看着涂成森趴在地上,像一条鱼一般无力扑腾。
“那天晚上交货的钱是不是你拿了?”区海兴终于切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