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悲伤弥漫。芸香突然意识到,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不是像他与江临墨之间的那种身份的差位,是他们两个本身的问题,一个是将事情都隐藏在自己心间,一个是满不在乎的轻佻。他们从来没有将想法剖开来放在对方的面前。所以,芸香一直心存芥蒂,柳初繁一直不肯将芸香带出这里。
两个本就是浑身刺猬的人,因着自身的原因,将对方推在自己心里的范围之外。
当芸香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只是在想,悲哀的想,或许,这就是结局。
他看着柳初繁的眼睛中有浓浓的悲伤像泪水一样溢出来,那些过往随着悲伤流动,缠绕在这两个有缘无分的男人之间,像是一条随着风的丝绸,将其包围。心中不是不痛,眼泪不是不想滑落,不是不想接近,只是,一声叹息,缘尽于此罢,他总是不能够接受。
第二十二章
柳初繁看着芸香的眼睛,一瞬间他体会到了那意味着什么,心中大惊,就想要将那个人拖在自己身边。
总是有在关键时候破坏的人。
一声尖叫将柳初繁就要抬起的脚定在了原地,随即一个白衣的身影将他撞到一边扑向床上的那个人,可是又在他的手边生生的止了步子。“这是怎么了!”来人回过身狠狠的盯住了柳初繁。那张脸上是近乎快意的狰狞,将他原本精致的脸庞生生的扭曲,以至于,柳初繁只是冷冷的扫过便重新看向芸香。
失神一样的芸香在尖叫之后终于回了神,只是当柳初繁的眼神如风一样像他扫来时,他一点点的将视线挪到了床上。
那是他一进来便看得到的一幕,是他每看一分便会呼吸难过的一幕。
那些红红白白的痕迹,绝对不会是故意弄出来的,还有那股浓重的迷乱的腥浊的气息,让他的心狠狠抽紧的,是,那个人,那具不着寸缕的身体,那上面青紫的吻痕,那遍体的狼藉,还有那张因为眼泪而红肿模糊的脸。
芸香试如此的熟悉,那是,画烟。
他曾经亲手培养出来的侍童,他遵从了他的自尊,允许他自己选择了主子的画烟,他在其犯了错误仍旧为之庇护的画烟,他在其受伤,过的不好的时候,依然会为他的画烟。
三画之一,画烟。那是他和云楼的梦想,画青,画柳,画烟。青同清,他希望,他和云楼以后会重新生活在阳光下,而不是只能在这个小小的馆中一直等待在黑夜,他希望,他们以后的小房子,会在山清水秀的地方,有摇摆如女子柔软腰肢的垂柳,可以看到那些农户的炊烟在饭时冉冉升起。或许,可以和云楼一起做个小乡村的教书先生,他们的琴棋书画皆是上等。
他们会带上三画,这是他们早就决定好的,自他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就一只努力的保全着他们的干净。
可是,现在这个样子……
狠狠的闭眼,听到的是柳初繁不确定的声音,“你相信我么?”苦笑,这是要我如何相信呢?
“你必然不会相信我,因为我给你的印象便是如此。”看着这个明显是在逃避的人,柳初繁竟然不是芸香想的那样拼命辩白,将自己挣脱干净,他的话中,自然地带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那样的坚定,那样的自信狂傲。令芸香不自觉的便睁开了眼睛。
当芸香看向他的时候,却是韵慧气急败坏的怒吼,“柳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您将画烟弄成了这个样子,污了他的身子,现在倒要扯清了么?当家的可是也在,现在人证物证都在,您怎么也得给个说法!”
柳初繁只当作室狂犬在吠,自顾自的穿了鞋袜,又拿了外袍穿好,直到全身齐整了,才看向被他无视到脸色发白,说不出话的韵慧。
“不要过于张狂,像你这样靠着卖肉的人,爷不屑于理会。只是,不要惹了爷。爷看中的是芸香,不是每一个爬上爷床的人爷都会吃了。我希望,以后不会再有人偷着给爷下药,也不希望看到你!”
柳初繁正视韵慧,那种锋利的眼神穿透他的身体将他直直的钉在了那里。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没有寒冷如冰的感觉,韵慧感觉到的,那种被从前看到后,从外看到里的恐惧感。柳初繁的眼睛很大,眼眸很深,这样的眸子应该是很热情很容易亲近的感觉,可是韵慧在里面只看到了清冷,像是寒潭水。
看着韵慧瑟缩着后退了一步之后又惊醒一般努力睁大了眼瞪着自己,想要找回一点气场,柳初繁轻嗤,看着他的眼光更加的带有轻视,直把一个韵慧看的脸上没了光,羞愤难当。
旁若无人的将拖拉到地上的锦被拎起,柳初繁看着那条被子皱眉,略一停顿便甩手盖在了画烟身上。
芸香紧紧地握紧手,早上画青刚刚给他修过的指甲很圆润,可是那么大的力气,手指都有些变形的扭曲,他知道痛,知道自己的牙关咬的有多紧,他能听到咯咯的响声,也感觉得到两腮的酸,他想要别人看不出自己的情绪,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和举动了,只能努力的让自己站的笔直,却不知道自己一向是站没站相,这个样子更是让柳初繁的心情愈发沉重。
很想将这个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芸香拥进怀里,想跟他说清楚,更想,直接带他走,可是,他知道芸香试不会同意的,他的表面看起来什么都无所谓,他会听从你的一切,甚至是那些很无力的要求,可是他知道,他知道了,他的心里,如果你没有真心对待他,是永远走不进去那个地方的。
走近他,却是不敢靠近。柳初繁只是站在芸香身前,芸香身边是一脸戒备的画青,他和他之间还有着两三步的空间,柳初繁打量着这个空出来的距离,心上有些凉凉的,自嘲,他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在这个二十七的年龄中老了,以至于自己开始那些娘们的伤感。
瞅着芸香因为歪着头不看他时暴露出来的那一段脖颈,白白的,嫩嫩的,像是水水的豆腐,升起的不是欲望,然而是对这个少年的爱恋,只感觉心中满满的都是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我知道,你必是不会信我的。”第二次说出来这句话,柳初繁再没有等着他的回答,既然知道的结果不必再问。“我相信你,相信你会想清楚的,我知道,你一直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只一瞥眼,将要打岔的韵慧瞪了回去,柳初繁同琦纭当家点头示意,在琦纭当家发话都收拾了的时候,柳初繁飞快的捏了一下芸香的手,压低了声音道:“要相信,要坚持,请不要否定也不要放弃我。”
芸香没有答话,一直很久很久,久到屋子里没有一个人,久到连画青也站不住。
“是要我怎么相信呢?”芸香缓缓地抬头,目光定在那床月白色的锦被上。画青看不到他的眼睛,只是听着他的话,竟然开始害怕是不是以后不会看到这个从前嬉笑怒骂的主子,可是当他转过去想要看清的时候,他倒是希望自己没有看到。
光线照过,芸香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很有夺人注意力的力量,可是,当他转动眼眸的时候,光线滑过,那些眼眸的深黑色流光溢彩,可是,含在里面的是朦胧的水汽,一层一层的遮住了他的眼,真的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他看到有水迹没入乌发,可是再看时还是还是那一层水水的。
“主子,香哥儿。”画青上前拽住了芸香的胳膊,直把芸香那身鲜红夺目的袍子扯了大半下来,可是画青却是好似无知觉地紧紧抓住芸香,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哀求:“主子,您别这样。”
是真的为了芸香而担心,芸香转过脸来看着画青,看着画青好像只要他不应声就会哇的一声哭出来的样子,脸上突然绽放了一个多日未见的笑容,一时间让画青晃了眼,依稀间看到了那个曾经很喜欢掐着自己的脸捏成包子状的妖娆美人儿。
“小画青,我们走吧。”芸香笑笑地轻轻捏了捏画青近日因为担心他而稍微消瘦了的脸颊,话中轻轻的轻轻的。
“恩,好。香哥儿,回去,画青给你炖汤喝,就做你最喜欢的那种甜甜的汤水好了,加一点子碎冰糖,还有我收的桂花研磨的粉末,再加上上次柳爷……”画青蓦地顿住,心一下子揪紧,他以为芸香的身体会僵硬,会呵斥他,可是,偷眼看去,芸香的嘴角依然含着笑,在他停下的时候也没有停住,反而变成了是芸香牵着他在走。
画青的视线落在那两只交叠的手上,思绪飘出去好远。
第二十三章
那样的时候应该是在飘雪的冬天,下雨的秋天这样百花凋零,寒冷沁骨之时发生的,可是偏偏在阳光极其温暖极其明媚的夏日。
画青看着那一只莹白的纤细的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指甲修的很圆润,没有像其他的小倌那样涂上艳红的凤尾花汁,干净的肉色,透着透明般的粉色。他还记得,左手的无名指靠近指甲的地方上还有一小块因为护着他留下的半月形的疤痕,很难看,让他一度很是自责,什么护肤的药水都用在他的手上过。
“公子,咱今天不吃燕窝之类的东西了吧,画青给你炖银耳吃吧?那个也很好吃呢,炖的浓浓的,加上大枣,再加几粒枸杞,也要给你放上碎冰糖。您说怎么样?”画青晃晃芸香的手,带着些讨好的意思,像是一只在对着主人摇着尾巴的小狗,让芸香嘴角的那个微笑不受控制的扩大了很多。
“好啊。”芸香淡淡的应了下来,嘴角一直带着那个让画青稍微安心下来的微笑。
画青乐颠颠的被芸香牵着手,就这样晃呀晃得想着应该在做些什么来吃,只是芸香的下一句话却让小画青愣住了。几乎是从来不敢相信的话,不,画青想过,可是直到自己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实现的机会。他就那样呆住了,张着大大的嘴,瞪着大大的眼,呆呆的看着芸香,或许应该是等着芸香的嘴唇。
他希望在听到一次,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没有听错,在他的心如同擂鼓的时候,他盯着的那两瓣红唇微启,他可以看到那白如编贝的牙齿。
“小画青,我说的走,是离开琦纭馆,离开南馆。”芸香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轻,轻到几乎可以忽略,可是听在画青的耳中,却是如同一声炸雷一般,只把他弄得不知道东西南北。
“公公公子,”画青紧张的差点咬到了舌头,眼神更像是小狗了,看的芸香更想掐他那张包子脸了。
手已经在想法之前作出动作,在画青那张白嫩的小脸上一揪,一拧,松开以后便是红红的印子。画青倒是还是愣愣的傻样子,看的芸香有些良心发现的又在他的小脸儿上揉了一揉,可是刚放下手看到那副傻愣愣的小样子还是忍不住坏心肠的再掐上一掐,然后再良心发现揉一揉,再然后又是看不下去那个傻兮兮的样子……
如此反复了几次,画青终于从刚刚得来的消息中清醒过来,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再一看某人来不及收回的爪子,不由就是一声痛喝,直把个芸香吓得手一哆嗦,力道没有拿捏好,重重的便落在了画青的那张原本白皙,现在绯红一片的脸上!
短暂的沉默之后就是画青近乎撕心裂肺的一声“公子!我恨你!”
纵然是短暂的幸福之后,却依然要面对现实。
画青对于终于要离开这里表现出了极度的兴奋,这倒是真的心情了,只是多年以来的希望突然实现都会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画青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已经不止一次的问过芸香是不是真的事情了,只是芸香存了逗弄他的心思,每次都会给一个否定的答案,看着那张兴奋地小脸上亮晶晶的眼珠子暗淡下去之后再告诉他是真的。骗的次数多了,画青自然不会再相信,看着芸香的眼神中便带了气愤一样的鄙视。
芸香自是不去理会,看着他将那些包袱箱笼打开以后合上,合上以后打开,忙前忙后的收拾东西的时候,自己陷入了冥思中。
走是真的可以走了,他有了足够的钱了,虽然不是他自己的,可是,那人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了,便将钱送了过来。他要考虑的是,怎么跟云楼说清楚,还有江临墨,他想着那个翻身上马的俊美男子,云楼说他对他动了情,可是,他自己知道或许并没有。他的心里一直跟江临墨有着差距,这不仅仅是江临墨同他的距离,也是他为自己的心设定的,他无法说服自己。还有的就是,云烟的事情该怎么办,当然,还有柳爷,柳初繁,到底该怎么办呢。
芸香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了要走,在画青收拾东西的时候他就已经写好了留给云楼的信,希望云楼可以给画烟找一个安身之所,也希望云楼以后可以平安喜乐地过完这一生。离开的念头像是野草一样在他的心头疯长,一直蔓延,让他无时无刻的想要就这样直接走出去,什么也不用管,可是,芸香的坚忍是在这里一点一点的磨砺出来的,这让他有足够的理智安排下一些事情。
芸香同画青一直在琦纭馆待了四五日,除了要处理好他们两人的卖身契和贱籍之外,还要想好怎么跟云楼说。户籍的问题已经有人为他们处理好了,他想要的就是再确认一下,至于留在这里跟云楼谈清楚是他想了半天以后才决定下来的,不管怎么样,当面说清楚了总比纸张上的内容来的清楚的多。
芸香再一次看到韵慧的时候确实吃了一惊,韵慧的那一张小脸相比以前显得更小了些,脸色有些惨白,衬得那一双眼有些不同寻常的大而无神,一身白色的衣服更有些飘逸的样子了,当然不是说他的气质,芸香撇嘴,是说这个人瘦的不成样子啊。他倒是听过画青最近打听来的消息,再看看他现在一根腰带可以缠上三圈真是由不得他不信。
先不说顾爷那人的脾性暴虐,韵慧在他那里肯定得不到好的,为人狠辣,行事颇有些不计后果的意思,比柳初繁更粗鲁,比江临墨更难缠。再说说,韵慧身边服侍的,画烟被云楼收了下来之后,就只剩下了名暖一个比较顺手的小侍。
芸香似笑非笑的看着站在他面前抬高下巴看他的韵慧,真的有种形销骨立的感觉了。吩咐画青给他倒了茶水让了座便等着他先开口听听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要走了?”韵慧捧着杯子好久才看着芸香有些嫉妒地问。
芸香不想惹什么是非,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是因为柳初繁的关系?”韵慧一看芸香点头便不管不顾的凑上前去紧紧地抓住了芸香来不及躲的手,滚热的茶溅出来落在两人的手背上,即使只是几滴也让芸香不禁瑟缩了一下想要抽回手来,可是这个动作却是让韵慧误会了什么。上前更紧的抓住了芸香,眼神里面的狂热更像是疯癫。芸香抽了几抽都没有成功的将自己的手夺回来不由泄了气想看看他到底疯成了什么样子。
“肯定是因为柳初繁吧?他为了让你相信他是无辜的竟然为你赎了身?!”韵慧的声音猛的拔高,有些尖利的嗓音刮在芸香的耳膜,让他不赞同的额皱眉,不满的看着站在芸香椅子后面的名暖,本以为名暖会为了韵慧的形象而顾及,竟让他看到的了名暖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真真是奴大欺主了!
“你想得太多了。”芸香努力的抽出一只手来压住了韵慧的肩膀,想让他平静下来。
“是这样么?”韵慧空洞的眼睛里闪出寒冷的光,嘴角勾起来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像那么回事,看起来凉凉的有些瘆人。“你还真是好骗哪,这样就相信了么?当然,走出南馆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诱惑,听说还要带走画青?哼哼,为什么要带走?难道,柳初繁为你赎身的同时要收了画青?”韵慧因为嫉妒声音像是带了尖利的刺,让芸香的心中莫名的反感。
第二十四章
芸香有些厌恶的拉开几乎要贴在自己身上的韵慧,只用了一只手提着他的手腕,当手掌握上韵慧的手腕时,那样瘦弱的韵慧让他一时间又发不出火气来,只叹了口气将他按回椅子上坐好,“你真的想的太多了,与其想我这个跟你毫不相关的人的事情,不如考虑一下以后怎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