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抿了抿嘴,他惯常是那个不发表意见的人,但是这不代表他没有思想,他不会分辨。他知道李然是把颜如七当成亲人,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期待更大,所以依赖更重。颜如七平时看起来什么事也没做,但是待在他身边那种安心的感觉是他们这种孤独漂泊惯了的人多么渴望多么珍惜的东西。
颜如七要把他们留在这里自己回去,李然想不开是正常的。别说李然,他也想着不好过。可是,他却能理解颜如七的心思。他不像李然那么真性情到冲动。他一直很冷静,他心里没有忘蛛族,他知道现在他们这样跟着颜如七,虽说多少会帮到颜如七的忙,但日子长了,却是阻碍了。危险只会越来越多,他和李然还不够强大。
李良握了握拳头,“然妹,我也担心七哥,我也不想离开七哥,可是然妹,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能帮他到几时?七哥虚长我们几岁,可有些地方比我们都白痴。我们这样跟着他,帮得了一时,又能挡得了一世吗?而且我们的家仇……”
李然稍稍冷静下来。她本是极聪明的人,李良不说她也想得到,但是她就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那么亲近的人突然那么冷漠的要把他们送给别人。这几乎是一种背叛。一种信任和情感的背叛。
“然妹,这一路行来,七哥身边不太平。他自己功夫就七零八落,还时时要担心我们。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还要偷偷摸摸到我们床前查看,拉拉被子什么的,一看就是半夜,又怕我们发现,一有动静就猫下身子以为我们看不到。然妹。这样的七哥怎么可能……”李良见李然平静下来,心头稍稍一松。他比李然更了解她,就是这样的李然,让他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一直放不下,她是他这辈子的责任——不止是责任。
“可是他身边很危险。真的很危险!良子,你听我说,上次在天涯庄……”李然很急切。
“我知道。”李良出乎意料的平静。他静静的看着李然,“你不用说,我知道。”
“你知道?”李然愕然。“你怎么会知道?明明只有我……只有我是真的……”
“然妹,一个人的气息是很难改变的。我虽不是真的族人,但我们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我怎么可能认错。”
李然身子一颤,抿着嘴没有说话。
“然妹,你听我说。”李然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当年的事或许另有原因。正因为天涯庄的事,所以我们才要更强大,才要留下来。七哥那么聪明的人,肯定是知道了我们的不对劲才让我们远离这些事,过平静的日子。”
“良子,我害怕……”
李良轻轻的拥住她。这个少女已经承担了许多许多。她总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成年人,站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似乎从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已经渐渐比她更高了,更健壮了,更适合迎接风雨而不是躲避了。他轻轻拥着她,轻轻的,却又想重重的。他把握不好这个度,因为不好把握所以觉得心都疼了。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少年的李良却已经超越了愁与不愁的纠结。他心中有大的梦想,他最大的心愿便是怀中这个少女一生平安。他已经比李然高了半个头,他拥着她,鼻间皆是她的发香。“然妹,别害怕。七哥给我们的是最好的安排。我们该信任他。我陪着你,永远都不会抛下你。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然妹……然妹……
李然突然发现,这个一直跟在他后面的瘦小男孩子,正在一天天变得高大。
“既然你同意七哥的做法,为什么之前都附和我。”李然闷闷的。
李良微微收紧手,“因为我也舍不得七哥啊。”
“那你还劝我?”
“然妹,有时候想做的事和该做的事并不是一致的。我随你是因为了解你,我劝你是因为了解我们的现状。然妹,我一直希望你快快乐乐的,不要有任何苦难和挫折。痛苦的冷静就让我来保有就好了……”
李然混混沌沌,“良子,你长大了。”
李良躲在李然发间笑了,笑得纯洁,却有微微的苦涩。“然妹,还不够。”他多想再大一些。
树枝轻轻摇动,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李然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李良双臂的温度。她知道,是这种温度,伴她撑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
泪,悄悄滑落。
“良子,又剩下我们两个了。”
而此刻,颜如七正吞了吞口水,在想到底要说真话还是假话。
墨冉衣连个笑容都吝于给他,他觉得很有压力。
“墨……墨大哥……这个……一码归一码……”
“哦?”墨冉衣语音微提,“那就……一码一码的说。”
一码一码的说,说来就话长了啊!颜如七心中哀嚎。
“天……天黑了很冷……”颜如七开始打哈哈。他要怎么说?说羽?这怎么可能?
墨冉衣盯了他半晌,忽而一笑,退开了些,“那就找个暖和地方说。小七,你不能总是这样,想来的时候便来,想走的时候便走,口里说着信任我,出事的时候却总是避开我。小七,你不是那些幼稚的少年,你已经懂得人情世故。我要求的不多,只是心里也会不平衡呢。你觉得,这样对我,好吗?”墨冉衣拉着颜如七的手。眼睛微微眯起,“放心,我们有整夜的时间,够你说清楚……”
说着手一转,将颜如七抱在怀里,脚法一变,行走如风。
颜如七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墨冉衣说得有道理,信任是相互的,至少,他欠他一个解释。一个避而不见,不告而别的解释。不过。他还是很不满墨冉衣乘火打劫的作风。
一杯暖茶,颜如七的命运便敲定了。
“说吧。”墨冉衣懒懒的靠着。
“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是你想知道的?”
墨冉衣似笑非笑:“那你觉得我想知道什么?”
颜如七汗了一把,这要从何说起?
“不用紧张。”墨冉衣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两个孩子如果他们愿意,我便收下来,放在身边好好教导。让你说不是跟你交换条件,只是想看看你的信任是什么样的信任。你若一句话不说,我对你的好也不会改变。”
墨冉衣觉得颜如七开始变了,他身上自觉不自觉地开始有了某种诱人风情,在他眉眼飞扬间,在他轻言浅笑间,在他……如同此刻在月光烛火之下,他轻轻蹙着眉,却有着难言的气息,仿佛稍稍一撩拨,就可以很妖娆……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墨冉衣自认为感觉敏锐,但他希望自己是感觉错了。他的眼暗暗深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极其不喜欢。
“先……先说天涯庄吧。”颜如七自认为找了个安全的话题。
墨冉衣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自己的袖子,危险地笑了。天涯庄好啊,他也想搞清楚,在石虎寻不到的那段日子,他到底在哪里?做了些什么?是什么人带走了颜如七,而他并没有反抗,或者说是主动顺从?
见墨冉衣没有说话。颜如七也有点拿不准了。“石虎应该回来过吧?他有说过吧?”
“他说他的,你说你的。说完了我有问题要问你。”墨冉衣不接受他的试探。
“你这像是审问囚犯……”颜如七不满,不自觉的撅了下嘴,随意瞪了他一眼,墨冉衣的眼却愈见深沉了。
“小七,你这样说可是冤枉我。乖……好好想想该说什么。”
颜如七认命,这事本来也要说清楚的。喝了口茶,开始回忆。
“我与石虎,宫青离,香扇香暖,李然李良一起去了天涯庄。本来我想……”
颜如七说了许多,也说得很细,包括天涯庄都去了什么人。他们被关进地牢后,他与韩焦柏怎么从地道逃了出去,香扇香暖如何受人胁迫做假证,天涯庄和众人如何表现等等都说了。但是说到与韩焦柏分开那时,想了半天没想到该怎么说好。
墨冉衣轻轻眨了眨眼,“说啊,然后呢?”
“那蛇被韩焦柏打死了……”
“这个你说过了。”
“恩,他晕了。”
“这个你也说过了。”
颜如七无语了,“后来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恶意遗弃?而且是遗弃一个失去内力的人。不过当时他也想不到那些,而且羽也说不必在乎这些事……颜如七走神,心想这样或许真的不太好……
“我不关心他去了哪里,我想知道,你去了哪里。”
颜如七挣扎了半天,猛地抬头看向墨冉衣。
两人半天没有说话。
“我被人救了。那个人你也认识,是清香。”说完之后,颜如七觉得有些微的解脱。
墨冉衣眼中有一道厉光闪烁,有些细微的环节瞬间想通了。
是清香,那么就可以解释了。不过,颜如七为什么躲着他离开晔京?清香为什么不知去向?依他的本事,居然查不到清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又是怎么回事?
说出了是清香,后面的事就好说多了。颜如七想起自己曾经问过羽,如果他对别人提起他,可不可以的事。当时羽笑得灿烂,道:“无妨,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轻轻松松打发了他。颜如七却是下意识的觉得还是不要轻易对人提的好。不过对象是墨冉衣,那就适当的可以多说一点。
颜如七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些事与颜益樊都没有仔细说过。颜益樊说墨冉衣很忙,身边也很危险,他现在跟他说这些,会不会其实就是个错误?为什么挣扎了这么半天,还是选择了说呢?他想不明白了。
136 天心的传人
天涯庄的事基本都说完了。出了天涯庄对他对玉玄宫的安排以及一路遭追杀也说了,清香教他了些功夫的事也说了,斗转心法的事想了想,还是说了。因为这个关系到他控制体内的毒的程度。墨冉衣不在乎他体内带毒是墨冉衣的是,但是他还是很自觉这个事实,所以有个交代大家都放心。
“天涯庄的事已经吩咐石虎去打听了。”墨冉衣道,“你找我不止是为了这件事吧?”
“确实。还有一件事,因为不知道这种事该找谁,所以来问问你。”
“什么事?”
“如果那些人真的打到玉玄宫来,玉玄宫不是要受无妄之灾?”
“你想……”
“墨大哥正好在丰州,查的是匪乱,管的是兵马,大的事我也不敢麻烦墨大哥,只是想,万一那些人想要聚众闹事,是不是可以阻挡一二。”
墨冉衣微微笑了一下,“小七,江湖人与官府一向少有来往,井水犯不上河水。不过,若是在关卡上是些小绊子也不是不可以。江湖上游荡的人,哪个没有点案底……”
“只是担心这样一来又要你分心。大哥也说墨大哥身边本就不太平……”颜如七路上就想了很久。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开口,不过是有备无患。他从来都把最好和最坏都考虑到,只要清楚了彼此的底线,就好办事了。所以他虽然这么对墨冉衣说了,但其实内心还是想自己去解决,尽量不要走到这一步来。
墨冉衣眉眼轻扬,伸手拉过颜如七,笑意盈盈道:“小七说的什么话,我身边从来也没太平过,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我很高兴你能开这个口。”
其实这种事白暮云也能做,丰州毕竟是白家的老巢,许多势力盘根错节,使绊子下黑手那是简简单单的事,墨冉衣高兴的是颜如七明知道这个状况,却并没有对白暮云求助。不过,他墨冉衣做这种事也是有优势的,谁叫他是墨门的人呢,这身份一般不能拿出来说,而且他也发誓不用墨门的力量为大胤朝做事,但并不是不能拿来做别的无关的事情。
昔日在晔京,墨冉衣方入仕时,便差了石虎回一趟墨门想辞了这堂主以免交缠不清,但墨门没应下来,只嘱咐他分清即可,这无疑是墨冉衣隐藏的强悍力量。
正要再说些什么,房梁上传来“笃笃”的声音。
墨冉衣放开颜如七的手,飞身上去。再飞下来时手中握了一只墨色的小鸟。
“这是什么?”颜如七好奇地凑过去。
墨冉衣从袖中取出几颗小圆豆放在掌心,墨色小鸟连忙张嘴吐出个东西,迅速叼起小圆豆,然后飞到墨冉衣肩头,小尖嘴一动一动的,有滋有味地嚼着。
墨冉衣将小鸟吐出的东西放在掌心搓了搓,微一用力,颜如七便明白了,这肯定是情报。没想到墨冉衣是用这种方式传送情报,估计这小鸟比起信鸽更有效一些。
墨冉衣道:“这种鸟叫做玄鸟,我用它来传送消息。这整个神州大陆的玄鸟绝对不超过十只。”墨冉衣并没有说这鸟有什么神奇之处,他甚至没有特别强调它如何传送情报,但是单单从数量上来看,颜如七已经能了解它的珍贵。
墨冉衣此人,吃穿用度从来都极其讲究,这样整个神州大陆不到十几的玄鸟被他用来传送消息,这已经不需要多少说明。
颜如七又坐了回去,对玄鸟的好奇淡了又淡。
墨冉衣看完了消息便销毁了那纸条,脸色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千头万绪,正在整理归集。
颜如七的心略略收紧。难道是什么棘手的事?
半晌过后,墨冉衣看向颜如七道:“小七,暗血盟易主了。”
“什么?”颜如七从椅子上惊跳起来。易主?意思是韩焦柏被取代了?天涯庄说韩焦柏挟持了他颜如七,并着那左右护法逃了出去。韩焦柏一直跟他在一起,到最后韩焦柏意图不轨,他被羽带走,彼此便失了消息,怎么这时候暗血盟就易主了?难道是天涯庄行动了?这样一来,玉玄宫会不会也陷入了危险之中?
想到一路遭到追杀的境遇,颜如七急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墨冉衣道:“三天前的事情,是暗血盟内部出了问题,现在暗血盟盟主是之前的左护法秦鹏。韩焦柏不知去向。”
“这么说,天涯庄的人还没有行动?”
“天涯庄在青州,即便是召集人马也是需要时间的。各大门派紫华山一战已是元气大伤,估计也没那么快动手。”
颜如七走过来走过去,两手无意识的揉搓着,墨冉衣知道他这是思考的惯常表现。颜如七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有许多小的习惯墨冉衣比他自己都清楚,比如说思考的时候要么愿意敲着桌子,要么愿意搓着手走来走去。
关注一个人,便会很轻松的关注到这些小细节。颜如七走得越慢,手却搓得越快,墨冉衣知道他心中有想不明白的问题,他定是想了很多,想了很远,然后慢慢整理出了思路,当他最终平静的时候,便是他脚步停下来的时候。
“不对。我总觉得不对劲。我要尽快回一趟玉玄宫。”
“哪里不对劲?”墨冉衣并不提出自己的看法,他想听听颜如七的看法。
“我也说不清楚。直觉吧?关键是找到韩焦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