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轻轻踢着蹄子,呼着气,但终究平静下来。
颜如七与墨冉衣相处时,少有这种沉默,他以为这种沉默只有与木头一样的宫青离之间才会有。也不对,他与宫青离之间即便是沉默,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带着沉重。
林中传来奇怪的哨声。
墨冉衣起身,打了个响指,一个黑衣人不知从哪里飞出来,单膝跪在他面前。
“已清理完毕。”来人道。
颜如七看了半晌,难道没有出现刺客杀手是因为这个原因?玉玄宫的暗卫在做什么?
玉玄宫的暗卫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这一路行来,杀手刺客不少,把颜如七安全护送到丰阳已经损耗了不少力气,她们却没想到,与颜如七同行的男人有如此嚣张强大的力量。但说他两个手下,下手已经让她们极度汗颜,她们不禁想,若那个男人亲自出手,会怎样?
墨冉衣点头,道:“抓到活的了吗?”
正说到这里,又一个黑衣人提了个人飞出来,同样单膝跪下,将人丢在火堆边。
那人显然受了重伤,但尚有气在,身上被点了穴无法动弹。
此刻的墨冉衣就像死神一样冷酷,颜如七走上前去,想将那人看得更仔细些。
“还有一人一直隐在暗处,没有杀气。”
墨冉衣看了看颜如七,颜如七表示不知道。
“没有杀气就不用理会。”话虽这么说,心中却暗自警惕,让他的两个手下找不出踪影的人,那实力总是叫人忌惮的。
“说,谁派你来的。”墨冉衣踢了踢地上的人。
“不说吗?”墨冉衣残忍的笑了。
“不止一拨人。”跪在墨冉衣身前的人说。
墨冉衣点点头,道:“这个人带回去,好好侍候。再捉几个活的。”
“是。”来人提着地上的人又走了。
真是雷厉风行,颜如七略带羡慕的看着墨冉衣,觉得自己那些都是小儿科了。
墨冉衣终于被他逗笑了,一笑开了便如春花绽放,让颜如七也跟着心情好起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墨冉衣点了点他的鼻子,但瞬间语气又冷下来,“但是玉玄宫现在是谁在管事?这种程度的暗卫也拿得出手吗?还是……有意如此?”
玉玄宫的暗卫俱是一惊。颜如七也是心里咯噔一下。
其实这是墨冉衣的误解。墨冉衣对自己对别人的要求一向高,他从来都要用最好的,也要求自己做到最好。玉玄宫跟墨门当然是没法比的,但墨冉衣把颜如七当成自己人,所以不自觉的竟要求玉玄宫人的素质跟墨门人一样,仿佛不这样的话就是对颜如七的怠慢,就是没资格保护颜如七,这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再说,玉玄宫前宫主红越歌暴毙,玉玄宫人核心一点的人身上的毒没法解,一直陷在一种末日情怀中,现在有些已经被打发了去找岁岁红,实力自然又更是弱了两分,这是客观的事实,没有办法的事。墨冉衣不了解这些内情,以为玉玄宫人排斥颜如七,故意挑些“歪瓜裂枣”来保护颜如七,所以才有了之前那番话。
换做以前,玉玄宫的暗卫肯定要跳出来吵架的,可是在看过了墨冉衣人马的实力后,竟有志一同的都猫着不出来了。换得墨冉衣更是冷笑连连。
颜如七忙拉住他,道:“不是的,你误会了,她们之前已经很辛苦了,这一路都没休息过。”
墨冉衣为他不值,还要说话,颜如七忙道:“你们先回玉玄宫,告诉红衣红裳我马上回去。不要跟着我了。”
玉玄宫的暗卫彼此互看了几眼,拿不定主意。
“怎么,你们宫主的话也不听了吗?红越歌在的时候你们也是如此?”墨冉衣觉得颜如七被轻视了,忍不住冷脸冷语。
暗卫们忙应了声是,瞬间走得干净。
墨冉衣察觉她们都走了,拉了颜如七坐在身边,道:“你这宫主不当也罢,一群女娃子无尊妄为。”
颜如七暗自翻了个白眼,道:“分明是你要求太高。”
墨冉衣仔细一想,也有道理。偏着脑袋看颜如七,颜如七嘴巴微嘟,两腮稍鼓着气,在火光下显得愈发可爱。
忍不住柔了声音,道:“睡吧,靠着我,晚上冷。”
颜如七还在犹豫,墨冉衣已经将他圈在怀里,背靠着树,低声道:“就这样睡。我也安心些。”
颜如七大约是觉得大男人扭扭捏捏不成样子,再说墨冉衣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也没有什么坏心思,这么睡又暖和舒服。所以也就不计较了。
有墨冉衣相护,颜如七心里渐渐踏实,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自动自发的寻找舒服的姿势,窝在了墨冉衣怀里。
墨冉衣抱着他如同抱着珍宝,心里流淌着温暖,看着颜如七安睡的脸庞,忍不住伸手摩挲两下。他们两人从没有如此亲近吧?
火花霹雳啪啦,墨冉衣看了半天,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低下头去。
颜如七的唇有点干,但是柔柔的很软。墨冉衣心中狂跳,贴过去碰了一下,又碰了一下,想要碰触更多。
颜如七睡在梦中,梦见了羽。羽托着他的脸,微微笑着,柔柔的亲吻他,问他:“小七儿,想我吗?”
颜如七生气的踢他一脚,想说鬼才想你!但是羽的唇很暖,亲吻很舒服,让他觉得安心。
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唇。那唇舌便滑到了他嘴里。
颜如七轻声道:“羽……”
墨冉衣怔住了。突然涌起的火热情潮被一盆冰水骤然浇熄。可是颜如七并没有给他多少时间思考,以为他的舌头已经缠上他的,脸上的表情很开心。
墨冉衣控制不住了。那一瞬间,他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如果颜如七可以接受男人,那么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能是他墨冉衣?
忍不住狠狠的肆掠那唇舌,誓要将它的味道全部尝净。
颜如七本来还在回应,但是不久后就觉得窒息,他开始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这亲吻这么真实?而且,这种方式也不像是羽的作为。他终于睁开了眼,所有的感官瞬间启动。他看到了闭着眼的墨冉衣,他们的唇舌在交缠。
“唔……”颜如七说不清是惊更多还是怕更多,猛地推开墨冉衣,墨冉衣头磕在树上,迷茫的睁开了眼。而颜如七在察看自己的毒是不是还控制在腰侧,因为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舌头被咬破了。
还好还好,毒没上来。看来斗转还是有用的。颜如七出了一身的冷汗,终于松了劲,再看向墨冉衣,墨冉衣红唇艳丽,睡眼惺忪,正是恰到好处的风情。
“怎么了?”墨冉衣舔了舔嘴唇。心里也有点后悔,早知道动作轻点了。可是看到颜如七如此热情的回应,嘴里却喊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他便控制不住情绪了。也是现在他才想到颜如七毒的问题。这种全然信任好不警惕的状态让他也是心中惊跳。不过,看颜如七的样子,那斗转心法必是有用的。
颜如七想到之前做的梦,联系到墨冉衣此刻的表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道难道是他霸王硬上弓?看到墨冉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颜如七忙道:“没事没事,睡觉了睡觉了……”正想着要到别处单独睡,墨冉衣却是手臂一圈,又将他搂入怀中。
“你……”
“怎么了?”墨冉衣表情很坦荡,细心的围好了披风,不让颜如七受凉。
颜如七寻思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心头松下劲来后的睡意,没再计较。
墨冉衣放下心来,见颜如七睡迷糊的模样,回味他唇齿间的清香,那怜意便克制不住地发酵。只可惜,他喊的不是他墨冉衣。
幽暗的眸子分明清醒得很,哪里是刚睡醒的模样?墨冉衣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好好想一想,想想对颜如七,他到底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除去他是颜益樊的弟弟不说,颜如七本身也值得人真心呵护。若只是浅浅的心动。却不能一生相伴,不如不要招惹得好。朋友的距离总是比爱人更恰当,也更长久。
墨冉衣是个冷静的人,他多年的生活经历告诉他,越是情动,便越是要冷静。他不否认对颜如七动了心思,但这心思是否能支撑作为爱人的关系,却不得而知。
可是现在,看着颜如七乖乖睡在自己怀里的模样,想到之前他喊的别人的名,墨冉衣觉得已经不用再想了。
颜如七在梦中砸吧砸吧嘴,动了动身子,很暖和。
墨冉衣眯着眼看了会儿,无声的笑了。颜如七只要是安稳睡着了,便少有被惊醒的时候,即便是在这荒郊野外。
小心的搂紧了,手抚过他的长发,墨冉衣的眼柔得如水。
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做事要讲究方法,他不是不想明明白白的对颜如七说,大大方方的亲吻他,可是这之后呢?坦白并不能换来颜如七的理解和回应,相反会引起他的反感和防备。时间是最森严的阻隔,现在的他并没有完整的时间待在颜如七身边慢慢等他回应。这便是最大的障碍。
墨冉衣调整了坐姿,虽是闭着眼,却想了很多。长夜漫漫,到天光初亮,墨冉衣才微微有了睡意。
139 千里终有别
墨冉衣与颜如七一路狂赶。宫青离正在玉玄宫接受子宁公子的洗脑教育。
子宁不愧是宫青离期待的第二人,确实有两下。
岳非凡也不知最近遇上了什么好事,心情不错,偶尔也让周周推着轮椅出来逛逛,有时来子宁这里坐会儿,聊会儿,虽然话不多,但表情还算能见人,所以子宁也常常照顾他。
子宁是个和气的人。多年来在红越歌身边的遭遇并没有让他放弃对人性光明的追求。红裳喜欢他,护着他,时时想着他,这便是他心中最后一片乐土。本来若是红越歌没死,他以为一辈子就要这样了。可是红越歌却死了,红裳虽然没了一条手臂,但她自由了,他们都自由了。所以虽说大家都在等死,但子宁是平静的,甚至是有那么点开心的。
如果那毒能解,那就更是完美了。
此刻子宁笑道:“青离,感情的事是勉强不得的,你爱他。便是心心念念都是他,能为他生,为他死。可他若不爱你,便是你生生死死他也不会放在眼里……也不是不放在眼里,若是朋友,也会有些感触的,可终究不能因此而变得爱你。”
宫青离似懂非懂,但他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道理在哪里?他却说不清楚。
“你跟他说这些有何用,他哪里听得懂?那颜如七表面看着洒脱和气,却是个真正心冷的人。你教他这种无用的感情他也打动不了了颜如七。”岳非凡嗤笑一声。
宫青离见不得人说颜如七不好,他淡淡看了眼岳非凡,手指微微一动。
岳非凡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张了口却没有声音。又试了试,岳非凡脸色变得难看,瞪着宫青离气红了眼。
子宁看在眼里,叹了口气道:“活该都是你那张嘴惹的祸。”当然又劝宫青离给他解了。宫青离自然不听,心道这都算是便宜了他的。
子宁也不勉强,又道:“颜公子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若不愿意的事,任天王老子也难迫他。你之前那么做,或许能让他有些许同情,但若是求他心甘情愿的感情……不妥。依我看,他那样的人怕是最厌人以死相逼。你那样做,他会觉得……”子宁皱了皱眉,“会觉得失去自由吧?男人都喜欢自由……”
看了眼宫青离,子宁心想这个人估计是个例外。也亏得他久居谷中。才有了这样的性子,颜如七既怕又怜,这事总还有发展的可能。
子宁怕宫青离不懂,又拉着他讲了许久,末了得出结论:“哪怕是远远的跟着看着,只要不迫他,不逼他,是个石头心的人也能给捂热了。何况,照我看来,颜公子对你,未必无情。情有几分,因何而生,却要你自己去分辨了。”见宫青离似懂非懂,他又道:“不过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不要让他忘了你的存在,但也不要过多亲近他……”
也不知子宁哪来的这么多理论,这下子又是一大段话说出来。说到最后,宫青离恍然大悟,神色越发坚毅。
宫青离走之前,总算给岳非凡解了有口难言之毒。待他走后,岳非凡道:“痴人若此。你教他的真是最笨最慢的办法。”
子宁摇了摇头,道:“现在看来是最笨也最慢,但以后却是难说。感情若是有太多算计,最终也不会真实。”他看了看窗外萧条肃然的景色,叹气道:“谁能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有福的呢。”
岳非凡沉默许久,道:“这么多年,你的追求和梦想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红越歌已经彻底把你毁了吗?”
子宁也不看他,淡然道:“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岳非凡猛地一拳头捶在已经没有感知的膝盖骨上,低沉的声音在宁静的屋里响起:“我却恨得发狂。”
“恨一辈子也是这么过,执念是魔,入魔难返。”
岳非凡冷冷一笑,推着轮椅走了出去。
是谁说的入魔便是地狱,回头就是岸。岳非凡却是不信的。这些年,这些事,便是堕入魔道,也终不回头。各人是各人的活法,都是自愿,谁也没逼谁。恨与不恨,爱与不爱也都各自有各自的缘法,无所谓好,无所谓坏,一生碌碌,不过求一个“不悔”而已。
岳非凡走没多久,红裳就来了。红裳脸上挂着笑,一只手臂空荡荡的,另一只手臂托着一件白色毛皮披风,一进来便道:“今年冬来得早,这时节已经冷成这样。这时今年我在外面猎的狐狸的皮毛做的衣裳。你看看合身不。”
子宁抬眼看去,先不拿衣服,却是翻开红裳的手看。看过后脸色沉了下来。
“又不是没衣服,做什么披风,你是一刻也不消停!”红裳收回手,嘿嘿讪笑两声,埋进子宁怀里。子宁抱着她,搂紧了,道了句:“是我害了你。”
红裳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她自断一臂之前,那双手能提剑杀人,亦能走针刺绣,子宁腰间有个荷包就是之前红裳绣的。可是现在,红裳的手变得更加粗糙,上面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刺绣的活儿早就搁了下来。
“没有,我愿意的。”红裳吸了口气,子宁怀里的气息很舒服,为了这温暖,别说断一臂,便是将命折了去,她也愿意。
子宁一个恍惚,又是愿意。情也若魔,沾了便回不了头。红裳愿意。他愿意,宫青离和红衣哪个不是自己愿意?
“这几日你与那宫青离在一处说话,也不理我,我才偷了空子给你做这个的。你快试试啊。真的很暖和的。”红裳又拿过披风,一双眼笑得如月弯弯。
子宁心中一动,托着她的脸吻上她的眉眼,轻声道:“裳儿,我的裳儿,那个且不急,为夫想你了呢……”
门被关上,阻隔了外间的寒气。子宁打横抱起她上床,眼前青丝飞舞,情动如春。
墨冉衣带着颜如七一直到了玉玄宫山脚下,颜如七道:“就到这里吧。”
墨冉衣点点头,看那层叠的山峦,道:“小七,真不用我送你上去?”
颜如七摇头:“上去就是玉玄宫的地盘,那些人也不会如此大胆。而且,是谁下的手我心里多少有点数。”
墨冉衣牵起他的手,道:“这些时日丰州事杂,我抽不开身。你……等我。”
颜如七点头,墨冉衣为他整了整衣襟,上马就走。颜如七直到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才猛然想到:等他?等什么?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转身看那山峰,缓缓向前走去。没走几步,便看到红衣正站在一处眺望,见他走来,忙飞身前来,叫了声:“宫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