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对方是自己的儿子,螟蛉子辈分已定,如今发生了这难堪的景况,他居然有些个慌乱。
他脑中理不出头绪,刑羽却也醒了来,眼睛迷蒙,还处于刚睡醒的朦胧状态中,只过一会就满脸通红,昨夜发生过的事全数回
到脑海中。
他对上义父的眼,立刻又垂眼,很不好意思,轻轻轻轻蠕动下了床,摸到了衣服就赶紧套上,这期间看都不敢看刑不归一眼,
那动作明显的僵硬,显示他相当的不自在。
穿好了衣服,缓缓地走出去,他走路的姿态怪异,腰微弯,好像全身酸痛的不得了,脚步小小心心,颇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之
感,每走个一步都要顿一顿,深吸一口大气,才又仔细往前挪个一小步,比缠脚的女子还要袅娜无力。
刑不归老脸也红了,回想昨晚,难道真是自己太不知节制?
看不到刑羽的表情,他不知道义子怎么想。说两人是酒后乱性嘛,可如果刑不归对刑羽没意思,刑羽就算努力色诱,也不可能
软化他的心肠。
或者,酒真的是色媒人?可两人是父子,怎么样都不应该……
刑不归乱糟糟地思考,瞟到刑羽回来了,明明走路都不稳,却还是努力提着一桶水,东摇西晃穿过院子回来。刑不归对他怜惜
,想起身帮他抬,被褥一掀,发觉自己依旧赤条条,走出去就怕被薛大娘撞见,两难间,刑羽已经进来房间了。
他气喘吁吁将水桶放在床前,拧湿了巾帕捧向前,半仰头,却又不敢直视义父未着寸缕的身体,剪若秋水的瞳仁斜斜飘向一边
。
爹爹,帮你擦身体。
刑不归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接过巾帕,呐呐说:「……我自己来。」
刑羽顿了一下,低头,悄悄出了房门。
刑不归快速擦身穿上衣服,跟刑羽不同,他酒醒得快,身体上是神清气爽,心中却郁结依旧,昨晚在酒宴上听到的消息让他气
闷,跟义子一夜风流更让他添上新的难处,从今天起,他该如何跟刑羽相处下去?
天凉好个秋,他的心情也跟秋天的一样郁闷,他无法厘清自己的心绪,干脆往外走,经过庭院时,远远看见院落一角的水井旁
,刑羽打水,掀开上衣擦洗着身体,看到了刑不归,转了脸避开去,眼中闪过一抹寒寒的黯然。
那一眼让刑不归有些心虚,却也不知该怎么办。
信步出了院落,转出巷子口,街上熙来攘往,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从离开自小生长的蜀地,辗转来到这地方居住,到如今有多少年了?每天日子过得平淡,只有出去走镖时会遇些惊险的状况,
面对强梁盗匪他解决的轻松,武力强者自能掌控全局,可是他心理上仍旧无法轻松面对与另一名男子有亲密的交流,这男子甚
至是自己的义子,这让他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恐慌。
若刑羽是女子,或者,他会干脆的娶了当自己妻子,反正当初认刑羽为子时,也只是口头上说定而已,可刑羽是不折不扣的男
人,无法给予一个名份,该怎么与他度过往后的日子?
这世道凉薄,官宦富家或许会豢养美貌男子供为娈童之用,可一般人家若是两男子相交过近,传出断袖之情,反而会遭人指指
点点,人言可畏,从前年轻气盛的他都抵受不住那杀伤力,刑羽如此弱小,又怎能挨得过?
刑不归起了一走了之的念头,他不知道若是回去再见到刑羽,该怎么说、又该怎么做。
就这么思着想着,几乎走过了大半座城,经过康宁楼时,楼前热闹,一顶轿子在楼前等着,有女子被老鸨掺着走上轿,他认出
那是采苹姑娘。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他听到围观者窃窃私语,采苹姑娘今天被城北的江大富人纳为小妾,以后有好日子过了,刑不归有些怅
然,往另一条街走时,突然了解,昨晚刑羽为何挡着他不让出门,甚至反常的以己身来安慰。
「羽儿……」
刑不归不知为何会轻轻喊出义子的名,只是觉得心底酸酸热热。
不自觉又往熟悉的院落走,生活了六年以上的地方,其中四年有刑羽陪着,以往没多思考什么,可经过昨夜之后,刑羽在他心
里的形象蓦地鲜明起来。
印象中,刑羽总是笑着的,虽然没听过他的笑声,眼里的光总毫不遮蔽他心里的喜悦,熠熠飘摇的星火两点总湿湿带着雾气,
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那样的光芒只给他。从前他以为刑羽不过是敬爱自己,现在他已经隐隐约约知道,那不是单纯的敬爱,而是恋慕。
恋慕。这两个字滑过心底,刺着他最最深沉的那一点,让心瞬间抖颤了一下,接着砰咚砰咚打大鼓,拼命催送着热气往四肢去
,他全身都热了,包括脸、脖子。
自然而然停下了脚步。
再走几步就可以转回到那条熟悉的巷口,他竟然却步,适才的情热一旦散去,代之而起的却是恐慌,就算知道了义子的心意,
刑不归还是不懂该如何面对。
巷子里若是陡然间冲出一只老虎,他有勇气去徒手屠之,就算是躲着千年厉鬼,他也能老神在在与之抗衡,可是,刑羽不一样
。
或者刑不归自己也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无动于衷?
能穿千万年坚石的是滴水,那么,从以前都默默温柔对待自己的刑羽,是不是也一点一滴穿透到他的心里?甚至,比那多年以
前自己同样私心恋慕的女子还要更深刻?
就这么站在巷口痴痴的想,陡然间听见幽深的巷底有铮鏦的琵琶弹起,奇异的是,他能分辨出那是刑羽所弹,而不是薛大娘。
除了弹奏底子的差异之外,薛大娘的琵琶声中有看尽世情的苍凉,带着无奈,刑羽的却有一种脉脉含情的幽思。
昨夜断了的弦换了新的,那么,那样欲语还休的幽思,是针对自己吗?刑不归傻了。
细碎的脚步声由巷子里传出来,薛大娘年已半百,走路仍维持少女般的优雅风姿,她在刑不归面前停了下来。
「刑先生。」她喊,开了口后没阖上,欲言又止。
刑不归从痴傻的状态中回复,琵琶声不绝,薛大娘人却在此处,更验证了奏乐之人为谁。
「我教弹回来,发现羽儿心情不太好,一直站在院口等你,风凉,要他回屋里等偏不要,瞧他那意思,好像怕你不回来……」
薛大娘斟酌着用字:「……他一向敬你爱你,若是惹你生气了,别跟他计较,那样单纯的孩子,世上找不到几个的……」
刑不归心一紧,这时候才察觉傍晚的风恁地清冷,连薛大娘都拿出厚厚的棉袄子穿上了,体弱的刑羽要是不多添件衣物,岂不
是会着凉?思及此,他担心了,忙走进巷子入院落。
琵琶上有四弦,此刻叮咚错落,刑羽独坐在枣树之下,蹙眉,破拨声繁,一整个人浴在乐音里,听见属于义父的脚步声进入院
子,他收拨,紧蹙眉头开展,往刑不归望了一眼,明媚的喜悦自窗般的眼里透出。
果然,这孩子的心思藏不住,他的眼,就是他的人。
刑羽的喜悦没表露多久,很快就收敛起来,他托着琵琶站起身,指指厨房,意思是要先去弄晚膳,行动态度一如平常,是个孝
顺听话的孩子。
刑不归点头,也没说什么,回到东进房里,见里头已经收拾的干净,酒坛清了,桌上放着茶壶茶杯与水;沾满汗水与情液的被
褥也拿到外头洗了,床上换了另一套;这房间干净整洁的如同往常一样,唯一不变的是空间里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暗香滋味。
他坐在桌前倒了杯水喝,闻着那淡淡的香气,虽然跟刑羽刚相处的那几个月,气味总弄得他晕晕呼呼,可日往月来,那香味似
也成了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一天没闻到都觉得怪,似乎身边少了什么的空虚。
原来早就浸染在刑羽的清芬里,连自己都未能察觉。
很快的,刑羽端了盘蒸熟的馒头来,配上两样小菜,他一直低头不语,轻手轻脚的将东西摆上桌,等义父动筷,他才撕着馒头
小口小口吃,屋里静谧到只听得见刑不归夹菜时,筷箸轻触盘子的响声。
刑不归拿着馒头,又回忆起是怎么跟刑羽结缘的,若说几个馒头能换上一个人的死心塌地,是不是太幸运了些?
这么一想,馒头就像是沾了蜜,甜到有些难以入口。
两人如同以往般安静地结束了这一餐,刑羽快速的收拾桌子清洗碗筷。天黑下来,房里点起一盏昏暗的灯,他却坐在外头、树
下、叮叮咚咚乱拨四弦,对面的薛大娘一直躲在西进房里没出来,知道这两父子腹里有些疙疙瘩瘩,聪明的不出来介入,院里
,维持着幽凉。
刑不归独在房里侧耳倾听,也听得出奏曲之人压抑着心绪,只捡些平和中正的调子弹,不泄漏太多情绪。
到后来,他愈听愈烦,干脆大踏步出房门,喊:「羽儿,天冷了,今天早点睡觉。」
这一吼还真把刑羽给吓了,他怯怯起身,听义父喊声不耐,似乎生着气,害他更加的忧慌,却又不敢不听话,只好小小步的低
头走,跟着刑不归进房。
刑不归锁了房门,当先上了床,见刑羽按照老习惯,先吹熄了灯,钻入屋角小炕上的棉被里,背对着人,小心不发出一丁点儿
声音,似乎怕吵了刑不归。
「羽儿,你做什么?」刑不归在这一头问。
刑羽一抖,他乖乖听义父的话要睡觉啊。
刑不归掀开自己被褥,低声喊:「过来这里。」
那唤声沙嘎低沉,语含亲密的意味,刑羽脸红红心蹦蹦,推开自己的小被下炕,屋里暗,他小心翼翼朝义父走去,摸到了床前
却又不敢动了。
「上来。」刑不归在黑暗中说。
刑羽已经确定义父不是开玩笑,虽然觉得怪,还是乖乖顺从,两手两脚爬上床,特意不去碰到对方,然后躺下,躺好后闭上眼
睛,想假装睡着。
「……此后,你都跟我一起睡。」刑不归在他上头说。
刑羽立刻睁开眼,这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看得见义父拱着背,低头看着他,那眼神坚定直率,反倒让刑羽窘迫了。
爹,你别这样看我好不好?
粗糙的大掌摸上刑羽的脸,害他僵直起来,只听得刑不归问:「昨晚我粗鲁了些,你身体还痛?」
刑不归昨夜的动作岂能以粗鲁两字来形容?不过他这么一问,掌下的脸蛋可又烫热了几分,刑羽慌张的猛摇头。
不、不怎么痛了……
被褥猛然盖下,盖住两个人,刑不归的身体压上来,手已经躁急地探入刑羽的衣服里,抚摸那印象中软绵柔滑的身体。
「我知道你身体还有些痛,忍着点,今天我会轻些。」刑不归在刑羽的耳边这么说。
当刑羽还没听清楚刑不归话里真正的意思时,他衣服就已经被脱且扔到了床下,接着,是几乎耗掉大半夜时光的交欢鱼水之乐
,没有昨夜的狂乱尽情,却多了几分缱绻缠绵。
第六章:感君缠绵意不离
若要问刑羽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为何时,他一定会回答就是现在了,虽然不能开口说话,可眼里掩含的笑意,是明白人都看得
出来,这小家伙天天喜上眉梢,就像有大金块从天上掉到他脚前。
薛大娘当然也察觉到居住的院落气氛已经改变,小家伙没事做的时候,就蹲在角落里抱着琵琶,时而发呆时而傻笑,虽说已是
冬令时节,可他一张红彤彤的小脸蛋绝对不是冻出来的。
「是不是看中哪家的小姑娘?」复杂环境里打过滚的她忍不住问。
没有。刑羽摇头,假装正经的表情却因为嘴角稍微上扬的弧度而破功。
薛大娘满腹狐疑,抓住刑不归问:「你们父子俩一个整天笑、一个人逢喜事精神爽,是发生什么好事没告诉我?」
刑不归不由自主瞟着院子角落的义子,两人对望,刑羽脸更红,低头搓着手呵暖,假装有事情做。
薛大娘问不出来,不管啦,回自己房间烧个火炉取暖,很多事情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
刑不归过去拉起刑羽,问:「冷?」
不冷。刑羽摇头,不过握在刑不归大掌里的手却冷若霜,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来得凉寒。
该替他买绒毡帽、袜跟手套,若是有钱,还希望弄一件羔羊裘来。小家伙不像自己底子打得好,不畏寒,天候愈来愈凉,单薄
的身躯怎抵受的住?可这些东西都所费不赀,刑不归自己走镖赚来的钱,顶多维持他跟刑羽的温饱而已,想添购好物有困难。
「到屋里去吧,生个火炉,你别冻着了。」最后,他说。
刑羽满心欢喜,从前刑不归待他也好,只是表现得淡然,维持在父待子的分际,现在对他的好却跟往常不同,多了些许宠溺,
握着自己的手好温暖,所以,他真的不冷,反而热呼呼。
从突破了心中那道墙后,刑不归总喜欢拉着他耳鬓厮磨,不管是在房里、或是在外头,只要薛大娘不在眼界内,他甚至扯着自
己坐在院落一角就亲亲啃啃起来。
所以刑羽终于知道,刑不归非常缠人,对已经肌肤相亲的自己,有一种缠恋的痴迷,这是光凭他外表完全忖度不出来的。
进屋,刑羽抢先去取炭生火,很快房中温暖起来,刑不归抱着他在床上温存,舔一下唇、咬一下耳朵,喃喃说羽儿都长不高,
希望他吃胖一点,抱起来会更舒服。
刑羽指指他鬓间:爹爹头上生了好几根白发。
嫌我老了?刑不归问。
爹爹正值壮年,一点也不老。刑羽促狭地笑,眼中这样表示。
然后,刑不归会吻上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强逼着他闭起,不想在他明亮如镜的瞳眸里,看到自己曾经沧桑的容颜。
两人在房里磨蹭了一阵之后,刑不归说要去镖局一趟,刑羽跳下床,光着脚丫子取衣服给他。
很冷,爹爹别忘了披上皮氅。
刑不归看着他白惨惨的腿,踏到地下时还冷得跳了几跳,心中颇有不舍,跟着跳下把人给抱着放回床上。
「我很快回来,路上会买些热食,你别去厨房忙乎了,天寒水冷。」他说。
好,我等爹爹。
刑不归实在喜欢他的乖巧听话,抚抚他被自己搅得凌乱的头发,又往下亲一下嘴。他心疼刑羽才离开自己的怀抱一会儿,好不
容易被煨热的唇又冷了,所以,唯一的想法是要多挣点钱才行,让刑羽过得更好、更舒服才行。
快步走到广通镖局,直接找到楼昭阳。
「最近有哪几趟镖要走?酬劳多的都给我。」他说。
「有笔暗镖,护送贵重的药材到蜀地。从前你跟我说过绝对不入蜀,所以想找金三跟老王跑这趟路线……考不考虑?酬劳很高
。」楼昭阳挺高兴,刑不归要是肯接,那最好,他一个人可抵上广通镖局旗下好几个高手,亲自出马,绝对不用担心被劫镖。
「入蜀……」刑不归沉吟,很快又毅然道:「我接了,你酬劳先给我,我给羽儿添些冬衣。」
「刑羽也半大不小了,不是该给他讨个媳妇?你自己不娶,可别耽误他的终身大事,他讨了媳妇,不是多个人伺候你?」楼昭
阳说,戏谑的成分居多。
刑不归听了,愠怒沉声:「羽儿身体不好,我没给他娶亲的打算,你别学大娘那套,老想着替人做媒。」
楼昭阳想,刑不归态度真奇怪,过去几个月明明心情好得不得了,工作也起劲,不像过去几年半死不活的,怎么现在当东家的
他开开玩笑,不小心就捋了虎须?
想了想,还是别自讨苦吃,他陪笑又说:「不做媒不做媒,你要先借支也没问题,只要安全把药材送到就好。千万要小心,那
批药我刚从东海之滨接来,蜀中的客人等得急,你今天回家收拾收拾,明天上路。」
刑不归简短应了,去帐房领了酬薪后,赶往城东专门供应高档货的店铺。他从前养尊处优,用的衣物全是极品,认得出衾衣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