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火气越烧越旺,一口咬定是他们失职,要其负责。乔曦说责任是一定要追究,但现在当务之急要找到失物。他先平稳了法国人的情绪,一方面让蔡琳琳去广播室让他们广播一下有没有人拾到Canon相机,一方面让人照顾着法国记者,自己跟保安部去查看搜寻的结果。
走出法国人的视线后部长要去集合保安,让乔曦给拦下来,说先去看看监控记录。往监控室走的路上部长说他们第一时间就看过监控记录了,没有人进出过记者的房间,肯定不是有人进去偷。乔曦说不管是谁,不管他以什么方式得到相机,不上报的结果跟偷没有两样。除了客房部的监控记录他们把餐厅的记录也调出来,关于这个法国人的影像一幕都不可以错过。
屏幕上略显臃肿的法国男人脖子上挂着相机走进餐厅,跟几个同事交流今天的拍摄结果,相机一直都没离开他的双手。他们一边谈笑一边吃饭,半个小时之后起身走出餐厅,三个人并肩而行,男人突然露出一个滑稽的表情,摆摆手与伙伴分别,在半路抓了一个服务员,看样子他们的交流也不顺畅,几经沟通后男人才比了个OK的手势,匆匆忙忙往后面走。
他走进洗手间,刚才的服务员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似乎刚刚明白男人焦急的原因。几分钟后男人一身轻松的走出来,相机从他的脖子上消失了,而他自己全然不觉。
保安部长痛快的叫了一声,果然是他自己忘记了,刚准备去洗手间取相机的时候被乔曦拦下来,回身看总经理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他也回来跟乔曦一起看,屏幕上的男人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走进洗手间,是刚才给男人指路的服务员。他在里面呆了一阵子,不知道在干什么,出来的时候神情鬼祟,左顾右盼。
乔曦按了暂停键,问部长认不认识这个人。保安部长也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有些为难,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才说认识,是后厨一个师傅的远房亲戚,刚来不久。乔曦看看了屏幕上那张模糊不清,但尚且年轻的脸,让保安部长去把相机找出来送到前台,就说是这个服务员在卫生间捡到的。至于这个服务员,让他明天去财务部领工资,以后不用来了。
保安部长为难的张了张嘴,想求情,最终也没好意思说,叹了口气走出去。相机送到法国男人手上的时候男人为刚才的焦躁窘迫了一番,然后红着脸跟他们道了歉,又抓着前台经理问拾金不昧的好心人是谁,他要当面道谢。前台经理尴尬的看向乔曦,不知道这个谎怎么圆。
法国人以为前台经理没听懂法语,转而又跟乔曦说一遍这相机对他如何重要,这件事对他有多大影响,一定要当面道谢。乔曦浅浅一笑,客套两句后对方盛情难却,便让保安部长带人去找那个服务员。他不担心小服务员会说漏嘴,一般人看到失主拿着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东西前来登门道谢,即便不明白状况也会顺势接下来,难道还跪地谢罪不成?事后保安部长告诉他被辞退也他也会明白是什么原因,他不冤,这是没惊动驻扎在酒店里的警察,要是警察来他的后果就不一定是什么样了。
将事情全都处理完已经将近十点,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才想起来里面还有个人在等他,赶忙加快了脚步。他猛的推开门,又放轻了手脚,周末还坐在那个椅子上,脑袋埋进双臂里看样子已经睡着了。
“小天儿?”他还是这么叫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周末一下醒过来,抬起头茫然的看着乔曦,额头上还有一道睡痕和一片红色的印子。他好像每次醒过来都需要短暂的回神时间,在这两分钟里他的表情呆怔,眼神无辜,好像一只熊猫,与平日干练的模样判若两人。乔曦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凑过去亲他,他下意识向后躲,亲吻变成轻轻的碰触。
“相机找到了么?”周末揉着眼睛问。
乔曦莞尔,“找到了,已经没事儿了。”
周末抬头问:“真是被偷了?”
乔曦说:“没有,只是个误会。”他伸手给周末揉额头上的印子,玩了一会儿问,“想不到这么晚了,饭店都关门了吧?”
“我买回来了。”周末指着办公桌上的餐盒,“叫的外卖。”
进门只顾着看人了,乔曦还真没注意桌子上多了两个餐盒,“我还以为你一直在等我呢。”
周末恢复过来,哼了一声,“等你黄花菜都凉了。”
反驳他这一句话的是餐盒里面还温热的饭菜,很明显叫过来没多长时间,乔曦一边吃鸡排一边说:“还是下次一起去吃饭吧。”
“无所谓,在哪吃饭都一样。”反正都是吃东西,周末对此表示很无所谓。
他们晚饭在十点半结束,即将进入午夜的城市已久喧嚣不已,明明天气一层一层的转凉,人的热情却越来越高涨。时间晚了就没有那么多事,乔曦问要不要出去走走,周末说行。
从酒店出来往北走是一座新建的公园,天气暖的时候有老人聚在里面早晨锻炼晚上纳凉,公园外围的人行道旁边栽着高矮不一的松树,两遍的绿树夹击,将窄窄的道路遮在阴影之下。
周末问乔曦刚才是怎么回事,乔曦将事情原原本本跟周末说了一遍。这不是大事,现代化酒店的电子眼每时每刻都监视着视野内的风吹草动,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一查录像全都真相大白。像保安部长一样刚刚找到线索就急着去找失物当然也不行,从记者遗落相机开始到他发现相机不见的时间内一定会有人进出洗手间,所以问题在记者走出来后第一个走进洗手间的人。
小服务员很聪明,相机虽不是大物件,但一个服务员拿着摄影专用的单反相机总会引起人的注意,先藏起来,等下班的时候再用背包装走,神不知鬼不觉,再晚一点或许就让他得逞了。而他能让保安部长带着记者去找服务员,就是吃准他这点小聪明,未露马脚前他一定不会先自乱阵脚。
周末问他,“你就那么确定不会穿帮?”他是不是太高估那个服务员的心理素质了?
“反正他们语言不通,穿帮又有什么关系?”还不是鸡同鸭讲一阵子,各自表示一下就完了,掌控局面的是保安部长,乔曦相信能活到四十岁的男人不会那么蠢。
“……我突然觉得你这人真邪恶。”周末盯了他老半天,得出这个结论。
乔曦惋惜的摇摇头,“现在才发现已经晚了。”
周末鄙夷的哼了一声,“你承认你的本质了?”
“……我是好人。”
——是好人你那犹豫到挣扎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马路上传来刹车声,刚刚疾驰而过的车子遭遇红灯,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嘶吼。这边刹车声消散,那边又是引擎声响起,车流轰轰隆隆的追逐远去,远方不知何处正在施工,噪音与霓虹形成夜的光景,映着墨色的天空,装点这个枯燥乏味的城市。
公园门口两边各打着三盏地灯,绿色的光线照亮一排松树,树影重叠,加上漆黑的大门,好像地域的入口一样。周末问乔曦要不要从里面穿过去回酒店,能近一点。乔曦说走呗,他还没进去看过呢。这个时候从里面飘出个黑影,吓得他们一怔,定在原地看那黑影越走越近,最终暴露在光线之下。是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在阴影里吓人,在绿光中更吓人。
乔曦说那个啥,咱们还是在外面都走一会儿吧。周末点头说行,我看行。
走出来的老人看他们阴阴一笑,飘飘忽忽的转身走了。
恐怖片效果加上阵阵冷风,乔曦一边走一边闹不明白公园大门为什么用绿灯。周末说你偷着乐吧,鬼屋门票还得二十块钱呢。乔曦说可惜啊,本来想找个偏僻地方偷袭你的。周末愣了一下,而后恶狠狠的瞪他一眼。
回到酒店已经将近十二点,乔曦直接回办公室值班,周末在酒店直接住下,公园的诡异奇遇延续到第二天早晨,有人在公园里发现一具男尸,据警方推测死亡时间大概在前夜十一点左右。消息传进酒店时昨夜晚归的两个人正在员工食堂吃午饭,面对小报记者蔡琳琳口水四射的描述,两个人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那张阴森森的笑脸又浮现上来。
可惜的是关于命案的报道被压下去,毕竟距离酒店不远,酒店里又聚集着大量外国媒体,这一报道搞不好就是六国语言版本,蜚声国际,扬名内外。调查工作秘而不宣,命案给周围环境所带来的变化只是多了几批警察在附近巡查,还有就是大概维持了二十四个小时的人心惶惶。
工业设计交流会圆满结束,作为招待单位的香中酒店得到市里点名表扬,事后又收到各国代表的感谢信,虽然过程辛苦,但还算名利双收结局圆满。
20.
这一阶段的工作结束后乔曦也得到口喘气的机会,挑了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在家里洗车。
被叫来帮忙的周末很不满,难得有休息的机会他居然要做义务劳工。为表达他此刻愤恨心情,在乔曦在汽车美容超市里买洗车工具的时候,他搁旁边挑了张贴纸,上面写着:急?你飞过去啊——此句式具有一定周式风格。
乔曦接过来,问:“你确定他们看到了不会撞我么?”
“撞你不是我的本意,”周末接过他手上的海绵,一边往收银台走一边说,“撞死你才是最终目的。”
乔曦跟上去,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然后掏出银行卡递给收银台里的小伙子。
回到公寓楼下乔曦连接好水枪冲洗汽车,周末在旁边调洗车粉,准备工作做好之后两个人拿海绵一起伺候平日里为他们奔波的黑色小汽车。
一边擦周末一边说早上看的新闻,几天前发生在公园里的命案已经告破,凶手是三十七岁的王某某,嗜酒好赌,几年下来工作基本搞飞,资产基本搞亏,老婆基本搞吹,除了一屁股赌债什么都没有了,走投无路躲公园里等抢劫目标,这辈子最后赌了一次。
乔曦扒着车顶,望着对面的周末问:“不是我们那天晚上见到的人么?”
“不是,他比凶手老多了,”周末一边擦一边面不改色的说,“倒是跟死的人挺像。”
“……”听得出他是开玩笑,但这种情况你能说啥?“你怎么说得这么自然?”
周末说:“当然是因为死人的事就很自然。”袖子滑下来,他放下海绵重新挽好,蹲在水桶边接着说,“这城市里一年几百起凶杀案,怎么死的都有。我还听过有人让人脑袋都给切掉内脏都给掏空,就剩张皮扔河边了的呢,这么比起来让人捅上十几刀死掉的那都是小意思。”
乔曦在车上擦了两下,好笑的问:“我发现你身边的死亡事件真不少。”
“对,我死神附体,你小心点。”
“我能自选死法么?”
“选什么?”
“腹上死可以么?”
“……”
周末脸红,发现这人的流氓腔说开就开。乔曦也惊喜的发现克敌制胜的方式,就流氓腔能制住教主。
将车子擦干打蜡之后,乔曦将车子开到阴凉地方阴干,与周末收拾了工具上楼回家。歇了一阵之后乔曦看快到晚饭时间,问周末是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周末说你要是还有力气做饭就去吧,我不拦你。乔曦伸了个懒腰,自觉真没有那个力气,于是拉上周末一起上外面找饭店。
大马路对面有两家烤肉店,一家饺子馆,还有一家农家院饭馆,他们不知道去哪家好,于是采用原始的点豆子方式点来点去点中饺子馆。乔曦对周末能采用这种原始方式做以抉择表示甚是惊奇,周末不以为然说是上一个女朋友教的,留给乔曦一脸纠结的表情。
对周末小同志男女通吃这一点,乔曦表示鸭梨很大,“夏白以前也跟我说你很招女人。”
“他跟你说过我?”
“我跟他说你怎么这么招女人,他说你是没见过我家的星期天儿。”
“‘我家的星期天儿’?”还天儿?周末心合计我什么时候是他家的了。
乔曦得意的笑,“以后是我家的了。”
周末白了他一眼,“他以前没跟我说过你。”
乔曦对此一点也不意外,说:“要是说过现在的局面会变得很奇怪吧?”
周末问:“现在就不奇怪了么?”
乔曦递给他一双筷子,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如果他知道我现在跟你在一起,搞不好会大发雷霆呢。”
周末不明白,“为什么?”
“你不觉得他很保护你么?”擦完碟子之后乔曦又将调料拿过来,一边忙活一边说,“他在你面前一直是正常的夏白,连上一次吃饭的时候跟十七都没有亲密的接触,好像普通朋友一样,如果不是以前有意外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他是同性恋。”
回想了一下,周末还是不太明白,还是问乔曦,“为什么?”
乔曦看向他笑,“因为他很重视你这个朋友。”
周末没接话,低头吃饺子。这些话说起来总会让人有些难为情,他不是会将我喜欢我讨厌之类的话挂在嘴上,被别人说起来就觉得更不好意思了。要说没有感想是不可能,他不会去想十年时间会培养出怎样的感情,可是突然这么一想,感动就像海浪似的席卷过来。
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而他们的十年还在继续。
服务员将饺子都端上来,乔曦给他夹了一颗,问有没有想过到时候怎么跟夏白说。他犹豫了一下,说就直说呗,还能怎么说。他想夏白也不是那种人,他跟乔曦已经分手了那么多年,而且现在又跟十七在一起,且还是个没心眼的人,不会去干涉别人的事情。
他们吃晚饭往回走,天黑得越来越早,六点钟就已经开始擦黑,太阳落在大楼的后身,从缝隙间发射出耀眼的光芒,却无力照亮周围的乌蒙天色。下班的时间公路上车水马龙,骑车的开车的都挤在十字路口,公车站的人都等到马路中间去,学校门口的私家车排成排,被堵塞的路上一时净是刺耳的喇叭声。
人行道上都是枯萎的树叶,头顶的树枝干枯的支楞着,分割茶色的天空。路灯闪了闪,逐一亮起来,好像一串珠链窜成一条弧线。顺着这条弧线往前走是一个小型广场,乔曦记得他刚过来的时候到这边总能见到大批晚上出来遛弯的人,有的运动,有的跳舞,有的聚在灯下打牌下棋。
现在天气冷了人也少了,最多是已经养成习惯的老人,还有趁着下班时间出来约会的情侣。黑色呈一个弧形笼罩着广场,远方的光也越来越暗,最终彻底消失,只有明亮而脆弱的灯光支撑着夜。
不知不觉走了很久,乔曦看一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都这么晚了,我回去取车送你回家吧。”
周末还看着广场另一边遛狗的老夫妻,漫不经心说了一声,“不用了。”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躲开乔曦眺到更远的地方,“我今天可以不回去。”
“……”沉默了一下,乔曦短促的笑一声,然后伸出手问,“那要跟我回去么?”
周末停下来低头看他的手,也伸出手搭上去。乔曦收拢手掌,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自然的垂在两个人之间,像一个连接的纽扣。周末搁后面抬头看他的背影,风吹起的发在灯下拂动,华光闪烁过发梢继而幻灭,以发丝垂落做以终结。
路上都没有人说话,踏进门槛乔曦就低头吻他,顺手带上门后将他圈在怀里,两个人合成一个往房间的方向挪。他承受着,一边回应一边倒退,紧贴着乔曦的胸口上下起伏,掩藏于下的心脏强烈的震动,震动得他不敢呼吸。终究是要发展到这一步,他不是没挣扎过,在边缘几经徘徊最终还是跳下来,因为他喜欢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