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先生——苏月河

“不敢当，我来一个多月还没时间出去转转，还想指望你哪天有空带我出去见识一下呢。”乔曦说得这个可怜，刚来就忙疯了，吃喝玩乐计划全部泡汤，他都没处喊冤。

“等你有空的吧。”这就算是应下了。

结账出来，两个人都有点吃多了，一路上散步回去。晚上天气两块很多，夜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来，拂过刚刚流过汗的皮肤，舒缓了一天的疲劳和燥热。乔曦调来之后还没这么清闲过，大概也就这么一个晚上，双休日还得上班。说着他笑起来，觉得当周末面说双休日有点意思，他家怎么想的，给他起这么个名字。

周末给的答案十分简单，“因为是在周末出生的。”又赶上个没文化的周姓老爹，就弄了个这么有创意的名字。

“我上次听夏白叫你星期天？”乔曦忍俊不禁，这名字太有才了。

“我还听他叫你如花呢。”

“他是不是从小就很乐于给别人取绰号？”而且还到处宣传。

周末冷笑一声，身边的就没人能逃过他的魔爪，“他也没好到哪去吧，十八听着好像宠物的名字。”

乔曦点点头，“据说十七对外宣称十八是他养的猫。”

周末总结，“一物降一物。”

旁边的人笑出声，周末看他一眼，觉得那眉梢间的褶皱让这好看的笑容里有了几分苦涩。一顿饭上话题都在围绕一个人，猜也猜得出这人是什么意思了，所谓不怕他千杯不醉，就怕他意不在酒。他转过头扯了扯嘴角，同性恋就同性恋呗，还玩什么单相思啊，这不是自己拿自己消遣呢么。

路过理发店的时候音响声震耳欲聋，所以旁边人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真切，“小天儿。”尾音上翘，儿化音滑溜溜钻进耳朵，好像长手了似的抓得人心头发痒，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掉下来，比置身隆冬腊月还冷。

周末一脸惊恐的看向乔曦，拿大眼睛问你这是叫我呢？

乔曦的注意力已经被夜市吸引过去了，问周末，“过去看看么？”

“……哦。”周末心说大哥难道你不应该处理一下刚才那个小天儿？

之后周末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夜市有什么看头，就是小吃呗，关键是他们刚从火锅店出来，结果他的星期六一整天都往返于卧室跟厕所。周妈一边骂他在外面乱吃东西一边给他拿药，说实在不行就去医院吧。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惨，乔曦那边啥事没有，他不就比乔曦多吃了一盒冰激凌，至于遭这么大的报应么？

休息两天，周末总算缓上这口气，抖擞精神整装待发，每周例行会议后乔曦将他带到营销部，跟下分的各个小组介绍了新上任主管，然后将工作都交给了他。他谦虚的介绍了一下自己，了解了办公室人员，又让各个组长把近期工作报告交到他的办公室。

关于酒店的现状有众多传说，周末在上任第一天跟群众联络感情的时候就听说这新开不到半年的酒店处境十分艰难，本来总公司都做好了安排，但半途出了意外，资金周转不开，人员调动不开，开业都是赶鸭子上架。试运营三个月不仅赔本还流失了大量人才，餐饮总监都卸甲归田，这才远从上海杭州等地方调来空降部队，又在本地积极招新，一年内不能扭亏为盈大家就准备卷铺盖走人吧。

周末一脸崇拜的表情看着口若悬河的诸位，营销部人才是需要思维敏捷口齿伶俐懂得见风转舵见机行事，但这几位是不是太能喷了点，再有五分钟这口水都够他洗个澡了。关键是他们跑题跑得太厉害，刚还说总公司怎么怎么不人道，酒店近期业务稍有起色，转眼就跳到人力资源部的欧明璨，然后又跳到行政办公室，继而主题直奔空降部队总队长。

广告策划小组的徐晴一脸花痴的说把总经理的大海报往招牌上一贴，咱们还用做什么广告啊。旁边的那希揶揄一句那你的饭碗可就砸了。徐晴撅嘴嘟囔那不还是我的创意。旅行社市场小组的李芸说你赶快给我印点宣传册，我好拿出去宣传。黄莺跟徐晴凑在一起开始说悄悄话，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

03.

这几个年龄是跟周末差不多的，周末低头不与他们为伍，剩下年纪稍长的组长跟他分析了一下市场情势。年末市内将召开一个国际工业设计交流会，政府采购部门的招标工作近期展开，酒店虽然报了名，但以之前惨淡的业绩来看情况不容乐观。总经理这两天忙得也顾不上，刚好主管来了就把这烂摊子交给他了。周末拿着文件看了两眼，漫不经心接了，随后应一声我负责。

政企组组长莫东升愣了一下，从鼻子里哼笑一声，没搭话，从这意思也看得出来心里颇不服气。按理来讲上一任主管辞职后应该从资历老的组长中选拔提升，谁想到乔曦竟然直接在外面招了一个，还是这么年轻的，前些日子培训的时候又听说他跟总经理关系不错，在他们看来也就是个靠关系着落的空降一员。

没几天周末招标文件放在莫东升的桌子上，让他搜集资料准备标书，他自己带两个人又奔波了两个星期后，等到招标会上公开结果时已然胜券在握。会议后相关负责人跟周末相谈甚欢，看样子很熟。事后他们问周末是不是认识那个领导，周末说在以前单位的时候跟他们打过交道，关系还不错。

他开玩笑说当官的爬到现在的位置不容易，都有点恶趣味，爱欺负生面孔，要是跟他们不熟最起码要机灵，知道怎么混熟，要是拿不下来的任务都给他，营销部还分这么多部门就没意思了。说着是轻松的语气，但明显是话里有话，莫东升的脸色有点难看，但人家把标投下来了，他不服不行。新来的主管除了太年轻，资历不够以外，从学历到能力再到经验他们都挑不出毛病来，而且为人处世也老练，公私分明，不装模作样，跟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

周末也没有跟莫东升结仇的意思，签约时他特意带上他并且介绍给相关部门负责人，往后的工作就交给他负责了。莫东升这人有点古板，拉不下脸跟小辈道谢，就在宴会上帮忙多挡了几杯酒。周末搁旁边笑笑，心里欢天喜地的庆祝成功拿下BOSS，顺利大通关。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酒店内的整顿，周末将报告交上去，乔曦批准了又发给各个部门。另一方面总经理狠抓了一个月的餐饮质量，新上任的餐饮总监也千难万险通过考验，双方形成统一战线达成统一目标。不断有新人加入，欧明璨一方面培训一方面管理，给周末分配了个助理，让他先带着，省得以后业务多了忙不过来。

小助理叫苏和，白白净净的小青年，说话做事有点愣头愣脑的。周末上下打量一番，问你刚毕业吧，苏和点点头，说主管好。周末笑，说苏助理好。苏和抿着嘴紧张老半天，脸红了。

午饭时间周末在食堂看见客房部的经理蔡琳琳，女人身材纤细，妆容精致，打扮得也时尚靓丽，又是活泼开朗的性格，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的三十岁女人。蔡琳琳兴高采烈的挥舞手臂叫他过去，他想躲也躲不开，只好硬着头皮在众人的视线中过去坐在她的对面。

蔡琳琳在心态上基本还是个十七岁少女，热衷于英俊的男人，时尚的新闻，流行的服装，以及坊间的八卦，什么餐饮总监去年刚结婚，什么中餐大厨正在追求前台经理，什么酒吧最近又来了个一流的调酒师，什么采购部一枝花上个月失恋在办公室里嚎啕大哭。

对面的周末充耳不闻心静如水，淡定的闷头吃饭，偶尔应付两声表示在听，这点就足够蔡琳琳再喷半个小时。有时候周末也觉得这女人神经够大条的，还有点笨，不过很可爱。

蔡琳琳抬头瞟了一眼，“咦，是总经理啊。”

周末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乔曦正跟欧明璨一起打饭，原来总经理也会来员工食堂啊。

“喂喂，”蔡琳琳探过头悄声的说，“你觉不觉得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很怪？”

这是什么说法啊，周末一脸你真无聊的表情，“不都是人，有什么怪？”

蔡琳琳很郑重，“我说真的，我们部的小姑娘都说他们两个站一起总让人有一种……”她冥思苦想，弄不出个词儿来。

“有什么？”

“你不觉得很般配么？”蔡琳琳还是直说了。

周末呛了一口汤，“噗哈——”

“喂，不觉得你也不用这个反应吧！”蔡琳琳不满的敲桌子，嗔怒的撅起小嘴，“算了，反正跟你说估计你也不懂。”

擦擦嘴角，周末用纸巾挡住冷笑，心合计我怎么也比你懂得多吧，“他们是在交往么？”

蔡琳琳双眼发光看向周末，想不到这男人比她更直接。她整理了一下表情，摇摇头小声说：“没有吧，欧主管好像不是那种人，而且听说总经理在上海有恋人。”

周末颇意外的抬头看她，“哦？”他怎么没听说。

“听说他上个星期还接到上海的电话，两个人好像吵着分手，说话声音还挺大的。”蔡琳琳撇撇嘴，总经理本身就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八卦了，没想到还有更劲爆的，总经理是同性恋，更更劲爆的是还让情人追到新单位来，空降部队在着陆的两个月内迅速创造了不可超越的传说，让后人望尘莫及。

乔如花不愧为乔如花，果然名不虚传。周末咧着嘴角笑笑，“比起总经理的私生活，我更想知道你怎么会得知道这么清楚？”女人你也太神奇了吧。

蔡琳琳风轻云淡，“他秘书告诉我的。”

乔曦你赶快换秘书吧，身边潜着个FBI亏你还能笑得没心没肺。周末眯着眼睛瞟一眼跟欧明璨一起走过来的乔曦，对方一转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

“小天儿。”乔曦依然没心没肺的叫他。

到底是谁允许你这么叫的？周末皱皱眉，倒是没拒绝，嘴角一扯，“小花儿。”

乔曦的手一抖，盘子差点掉地上，他又不小心踩地雷上了，这家伙不好对付啊。欧明璨没忍住一声喷笑出来，赶忙别过头给总经理留个面子。蔡琳琳一脸崇敬的看向周末，无疑是觉得这名取得真到位。

走到他们面前乔曦带着一脸无奈的笑容看看桌边蔡琳琳，希望这绰号的扩散速度比上次慢一点，“我们可以坐么？”

“当然当然。”蔡琳琳急忙应，求之不得。

乔曦坐在周末旁边，随后欧明璨坐在他的旁边，笑容可掬的问：“你们在聊什么，好像聊得很开心。”

当着真人面当然不敢说我在八卦你，蔡琳琳向周末求救，周末脸不红心不跳的扯，“明天有个国外的旅行团过来，我们讨论一下客房安排的问题。”

“哦？安排好了么？”

“都交给蔡姐了。”周末向蔡琳琳笑笑，对方瞪他一眼，埋怨他将工作都推给她一个人。

欧明璨瞟一眼公式化的乔曦，责难道：“吃饭的时候你就别问工作上的事了吧，不影响食欲么？”

乔曦无辜，话题又不是他起的，他只是顺着接了一句。

旁边又站了一个人，“周主管。”是苏和小助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也不是那么拘谨，至少不会说一句话就脸红了，周末觉得他还是个挺好玩的小孩——虽然他自己也没大多少吧。

“哎，你去哪了，我刚才还找你来着。”周末仰头看他，说，“坐下一起吃吧。”

苏和礼貌的跟一桌人笑了一下，蔡琳琳主动给他挪出位置，他说声谢谢而后周末的对面。小助理虽然入职不长时间，但美名远播，上次去趟客房部交接工作顺便带了好几个小姑娘的心。于是当今纵观餐桌局面，六人餐桌还剩一个空位，蔡琳琳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出现千万不要出现……

两分钟之后，“欧主管。”

出现了！不敢看站在旁边的医务室的宋枫，蔡琳琳捂着鼻子起身说：“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周末抬头看她，“你吃完了么？”

蔡琳琳缩了一下肩膀，心合计你们搁这我还能吃完了么，“我吃饱了。”

宋枫落座之后，香中大酒店的员工食堂出现了永垂史册流芳千古的一幕，据当时在场人描述食堂中央第十三号桌位莫名散发异样光彩，有如闪电有如极光有如UFO降临，五只闪闪星人秒杀无数芳心闪瞎众人狗眼，食堂之内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由此可知这五人在香中大酒店的地位好比天上的星海里的星动物园里的猩，可远观可围观不可亵玩，可瞻仰可心痒不可饲养。

从食堂出来乔曦问周末，“明天休息？”

周末点头，“嗯，你也休？”

乔曦也点点头，“有没有兴趣做一日导游？”

“有报酬么？”

“谈钱伤感情。”乔曦耷拉着眉毛，露出与总经理职位极其不相称的小气样。

周末鄙视他，“没钱谁还跟你谈感情。”啧，没钱休想请动本少爷。

乔曦展颜而笑，借着身高优势拍了一下周末的头，跟着欧明璨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周末搁后面看看两个人的背影，又想起蔡琳琳的话，歪过头想了一阵，然后一撇嘴嫌弃自己，管他们般配不般配干什么，不是没事闲的么。苏和在旁边观赏他一套的表情变化，抿抿嘴唇掩住了笑意。

04.

下班的时候又接到乔曦的电话，约定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周末放下电话将桌面上的文件整理好，起身往外走。办公室外面只剩苏和一个人收拾其他的人烂摊子，整理文件，关掉电脑，过来关灯的时候正撞见出门的周末。

“周主管。”他习惯这么称呼周末。

“你还没走啊？”周末看他笑了一下，办公室这帮人越来越没规矩，就知道欺负新人。

苏和无所谓的耸耸肩膀，“这就走了。”

他们一起走出营销部，比下班时间晚了一点，等电梯的人不多，周末仰头看依次亮起的红灯，问苏和，“你最近感觉怎么样，工作还顺心么？”

“还好吧，”这么说苏和总有点不好意思，他是个腼腆的人，跑业务还可以，要是交际应酬就困难了一些，“我可能不太适合这个工作。”

周末看看他，笑问：“不是这么快就想放弃了吧？”

“我不是还没递辞呈呢么？”

“那就慢慢适应吧。”周末拍拍苏和的肩膀，电梯到了，他先走进去转回身跟随后进来的苏和说，“刚开始工作都会觉得困难，没有经验嘛，但是经验不就是解决这些困难的过程？”

最后一个进来的人摁下按钮，狭小的空间里略有安静，苏和笑着点点头，这话说得没错。他站在周末旁边，用余光打量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男人，身姿挺拔，眉清目秀，穿着休闲T恤和深色牛仔，白色波板鞋，走出办公室以后跟普通的小年轻一样。

电梯下降的过程周末不停看表，苏和问他有急事么，他说要赶公车。叮一声，电梯门终于打开，轿厢内的人鱼贯而出，他急忙跟苏和摆摆手，先奔向了公交车站。

苏和看着一辆车将刚才匆匆忙忙的人拦下，随后总经理的脸从车窗内露出来，带着一脸随和的笑容。他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皱起眉，摸摸下巴，然后摇摇头，转身往家的方向走。仰头望着远方坠落的太阳，他一边走一边合计敌强我弱，这仗是打，还是不打？

周末拉开本田的车门，坐下后问乔曦，“你什么时候买车了？”

“公司给配的，一直放在上海，牌照昨天才批下来。”乔曦调转车头，行驶上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