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先生——苏月河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是吃醋啊，“这顿饭我请行了吧。”虽然他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啧，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凯凯又扎了一颗饺子，这样就不会掉下来了，只是馅里的汤汁会漏出来，“吃醋是好迹象，你要是真喜欢就赶快追，不过我赌你玩不过他。”

乔曦愕然的看着小孩，过了一会儿才问：“为什么？”

凯凯愤愤的抬头看着他说：“我昨天是想去让他放弃你的，可是被他几句话就说得自己放弃了，你怎么会喜欢这种比砒霜还毒的家伙？”

乔曦镇定自若，“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呸，毒死你算了。”凯凯瞪眼，拿饺子撒气。

对面的人笑了笑，低下头安静的吃饭。

过了一会儿，凯凯抬头说：“乔曦，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信么？”

“信，能被你喜欢是我的荣幸。”

“那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你确定要听？”

凯凯点头。

乔曦放下筷子，直视着对方说：“你跟我的上个男朋友很像，我每一次见到你都会想起他，所以我一开始跟你在一起的目的并不单纯。这样的关系不可能发展，对你也不公平，而我也不能一直陷在过去的回忆里，工作上的调动确实不是分开的理由，但对你对我都是一个机会。我们以后依然可以做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

一分钟的安静里，凯凯的表情从生气到愤怒，之后又慢慢的平静下来，低声咕哝，“王八蛋。”

乔曦失笑，“我的确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去做别人的凯凯吧，别在我这里做一个影子。”

“混蛋不要充好人！”凯凯瞪他一眼，随即用手撑住低下的头，长长的刘海遮挡住了眼睛，“什么事情都做得好，什么困难都能解决，让人不自觉的就依赖上你，你又说不喜欢。明明做的是坏事，却总为别人找好退路给自己漂白，没见过你这么糟糕的人了。”

他声音低沉下去，将空气都凝固，一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乔曦轻轻的叹息，说：“对不起。”

凯凯生生将眼泪忍回去，放下手愤然道：“我肯定会找一个比你好的，你等着看吧，我一定会过得比你好！”

“那我相信，但比我好的恐怕很难找，”乔曦自信的挑挑眉，轻笑着说，“你只要找个真心喜欢你的就好。”

凯凯双手握拳，抖了好长时间，一拍桌子喊：“你小心自恋过头遭报应！”

乔曦无所谓的耸肩，他才不怕咧。

凯凯又抖了好久，下了毒咒，“我诅咒你被他玩死。”

“你别太过分！”有人终于慌了。

“哼。”凯凯一甩头，继续吃饺子。

在乔曦看来这不是大事，首先他跟周末还没到那个关系，凯凯当时闻到的醋味应该是在他手边放着的陈醋瓶子。其次即便周末真的看到他跟凯凯在一起，也未见得是一件坏事。而他真正在意的是凯凯的言灵，因为他觉得周末真可能是他的克星，毒舌不说，意志忒强大，对敌人的挑衅居然无动于衷，不好办，忒不好办。

上班时间香中大酒店的总经理坐在办公室里摸着下巴苦思冥想，应该咋办呢？

周末没想到凯凯会跑来跟他解释昨天的事，他只是下班的时候接到老妈的电话，老两口参加社区活动没准备晚饭，让他自己买点回去，不巧走进同一家饺子馆而已。出来之后他还觉得别扭，心说门口的本田怎么那么眼熟，早知道就不进去了。

咖啡桌对面的凯凯还是背着大背包，换了一件红黑格子衬衫，外面是黑色的马甲，看起来倒有几分艺术范儿。他静静的喝咖啡，一点也看不出前两天的激动，要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周末都要以为他成功拿下乔曦了。

喝完咖啡凯凯留下一句话起身离开，他说：“乔曦这人的确很好，但越好的人越可怕。他可是吃人不吐骨头，你自己小心点，最好别陷得太深。”

对面的位置空下来，周末发了一会儿呆，向后放松了身体靠在椅子上，拿起咖啡杯默默的喝，目光眺向落地窗外的远方。咖啡厅里没有几个人，低低的幽幽的音乐静谧游走，许久他突然笑出来，别陷得太深？他为什么要陷进去，你们都喜欢的，不代表我也一定要喜欢吧？

“你在看什么？”乔曦坐在办公桌将目光从桌面的报告上移开，看向对面的人，这个人从进门开始，目不转睛的看了他二十分钟了。

周末不说话，还是盯着他。

他双臂撑在桌面上，双手叠在一起拖着下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难道突然爱上我了？”

“……”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这个表情很打击人。”你那么看人是谁都会有这个错觉了，虽然乔曦没抱希望吧。

“我在想，”周末收起鄙视的表情，眯起眼睛说，“他们都喜欢你什么？”

乔曦问：“你有兴趣研究一下么？”

周末点头，“我的确想研究一下夏白怎么会跟你这种人交往。”

什么叫你这种人？乔曦对这个定语表示很受伤，“你直接去问他不就好了？”

周末哼了一声，“没有十七我早问了。”

乔曦点头，“那倒是，以十七的作风来讲，你当着他的面问的话，他的新歌很可能会叫《DisappearedSunday》。”

“如果我只是当着他的面问问你就要disappeared，你怎么到现在还没disappeared？”

“因为我妈isveryintrepid。”

“……”

又来了，乔曦汗颜，原来有人用表情就可以打击死人。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示弱，于是乔公子强作镇定依旧笑颜如花，“或者你试一试跟我交往就会明白了，考虑一下吧，我对情人很好的。”

周末面无表情，转头看向窗外，乌云遮天蔽日，完全足以形容他的最后一句话，“弥天大谎。”话音刚落一个炸雷劈开天空，大雨倾盆，周末转回头跟他说，“出门带好避雷针。”然后起身离开办公室。

看着门被带上，乔曦郁闷的陷在椅子上心想你不是真的在玩我吧？继而也转头看向窗外，都已经是秋天了还下这么大雨，你也不用这么跟我作对吧？

从远方又传来一个响雷，好像在说：我就跟你作对你能把我怎么样！

雨不仅仅是在跟乔曦作对，出门而去的人也没见得好。早上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最高气温有二十三度，周末还穿着短袖，外面就套了一件衬衫。下班之后他茫然的站在酒店门口，望着如注大雨搁心里说以后再也不看该死的天气预报了，太不靠谱！

一件衣服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惊讶的回头看过去，乔曦的脸从实现的右上方切入，温和的微笑着，“以后越来越冷，还是多穿点比较好。”随后撑起手上的伞，拉着他手腕说，“走吧，送你回去。”

周末斜眼看他，他叹了一口气，“车上有避雷针。”

一整天都冷眼相对的人终于笑起来，任他拉着走向停靠在对面停车场的本田。

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雨丝，乔曦坐稳之后发动车子，调转方向盘，“如果你不生气了，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今天为什么生气？”

“没为什么。”

乔曦斜眼，脸上写着我不信你。

10.

周末撇了一下嘴角，“凯凯警告我对你要小心一点，所以我决定跟你保持警戒状态。”

乔曦心想我现在都已经很困难了，居然还有人来使坏，这是要把我逼入绝境么？“他又来找你了？”

“来道别，明天早上的飞机，他好像要去西藏。”明明说不上熟，却在跑来解释的时候顺便道了别，好像一个即将远行的朋友一样，让人觉得有些不舍。这就是可爱的人吧，如果是他面对一个曾经出言不逊，还是“情敌”的家伙才不会这么坦率，周末转过头看着乔曦问，“你是不是很喜欢这种可爱的娃娃脸？”

“可爱的人谁都不会讨厌吧？”

周末睨他一眼，可爱的人当然谁都喜欢，但可爱的娃娃脸才是整个问题好不好？“恋童。”变态！

“你也很可爱啊。”

“别恶心我。”周末斩钉截铁，丝毫不为这个形容词所打动。

乔曦苦笑，车内安静下来。

雨刷来来回回，擦不净车窗上的泪珠，玻璃外的城市氤氲在雾气中，庸庸碌碌的行人从车快速从车窗外退去。红绿灯的光在空气里虚散，闪烁的绿色小人提醒行人止步。车子缓慢的听下来，刚刚被撇在后面的骑单车的人歪歪扭扭的穿过车队追了上来，车窗的旁边，鲜红的雨衣在充满了整个视线。

绿化带上的树叶被大风吹落，半灰半绿的叶子在空中飘了好几个圈，越飞越远。周末收回视线，靠着椅背看外面的红雨衣，车子再次发动，红色慢慢的向后退去，又一次消失了。

阴沉的天气总会让人困倦，周末半倚着昏昏欲睡，眼皮几开几合，最终还是闭上了。他醒过来的时候身上还盖着那件黑色西装，乔曦坐在旁边安静的听广播里的歌声，低沉的女声将车内的气氛衬得更加沉闷，时间好像静止了一般。

他的动作引起旁边的人注意，乔曦看过来问：“你醒了？”

“我睡了很久？”

“半个小时而已。”

周末将西装还给乔曦，“不好意思，谢谢了。”看到外面是自家的小区，雨已经见小，推开门准备下车，“我回去了，明天见。”

“啊，对了。”乔曦想起来，叫住他说，“明天有个商业宴会，你跟我一起去吧。”

周末点头，“好。”

乔曦微笑，“再见。”

“再见。”周末下车往家走，听后面的引擎声声喘息，回头望去，黑色的车子调转车头奔驰而去。他站在毛毛细雨中，望着本田直到它混入车流消失不见，才迈步走进楼道。

凯凯上火车前给乔曦打了个电话，说他在火车站买了张地图，可是地区的标注都很笼统，根本找不到路线。乔曦说是地图太小了吧，凯凯说很大一张啊，乔曦说你买的是世界地图吧，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乔曦送了一句临别祝福：快不行的时候给我打电话吧，好歹还有个人去给你收尸。

商业宴会上周末见到了前几天才签下合作协议的恒辰企业的女强人，跟她性格十分相符的，她的名字叫铁柔。长期保养让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年过四十的女人，再想想内心跟外表一点也不协调的蔡琳琳，神秘莫测的前台经理，周末不禁怀疑现在的女人是不是都开始魔化了。

如果放在中世纪，铁柔一定是一个铁血女王，搁武侠里也是个女魔头，她的气质和气魄普通男人都不能比拟，那种傲然气势看谁都好像看小老鼠一样。好在周末还算入她法眼，在其他企业代表面前对他褒奖有加，帮他挖掘了不少潜在客源。

乔曦在他的不远处跟另一群人周旋，看得出旁边还有市里的领导，明明才来不到半年的时间，好像很快就跟当地群众建立了友谊桥梁。里面也有周末认识的人，看到他之后招手让他过去，他歉意的跟铁柔笑笑，铁柔示意没关系，便放他过去了。

老领导拍着周末的肩膀跟乔曦说周末小同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做领导的可要看住了，让人撬走可是莫大的损失。乔曦看着他笑，说他是我重点看护对象，想挖墙脚绝对没那么容易。

在宴会上多喝了几杯，周末上车之后就睡了过去，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乔曦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回应了什么，但是他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下车，上楼，被放在一个柔软的地方，还有软绵绵的被子覆盖上来。一套动作如一个混沌的梦，他稳稳的睡过去，不再计较这一切是真是假。

意外的是混沌的梦逐渐清晰，一个男人阴森的笑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眉眼间的温柔如同一个陷阱，嘴角的弧度仿佛预示着阴谋。他从黑暗中挣脱出来，如玉一般粹白的皮肤与背景形成鲜明而诡异的对比，如慢镜头一般的动作让幻境的气氛变得紧迫。他伸出手，缓慢的，要抓住偷窥的人。

那只手距离瞳孔只差分毫时周末惊恐的从梦中脱离，第一眼看到的人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余光看到周围的景物才确信他真的清醒了。

乔曦蹲在床前，一手摸着下巴直视躺在床上的人，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末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心想难道他这样子就睡着了？“你在看什么？”

乔曦极为认真的说：“我在想我是应该睡在你的旁边还是去睡沙发。”

周末干笑，“能商量件事么？”

“嗯？”

“别瞻仰仪容似的看我。”

乔曦大笑，站起身说：“你在宴会上喝多了，时间太晚我又不知道你家的门牌号，就自作主张带你回来了，你现在要回去么？”

周末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凌晨一点，这个时候回去扰醒老妈的美梦他一定会被揍死。

“还是住在这吧，床给你睡，我去外面。”乔曦又自作主张解决他的犹豫，说着往外走，到门口又想起来，回头说，“浴室在外面，如果你要用衣柜里有新毛巾和睡衣，一切随意，不用客气。”

他出去之后周末翻身坐起来，清醒了一会儿之后才打量所在的卧室，很简单的装饰，不像一个家的样子，好像主人随时都准备离开似的。床头放了两本书，都是商业管理类的，夹在里面的书签说明房主的阅读进度，周末看着那片已经被压制成标本的银杏树叶子眨了眨眼睛，最后将它放回原位。

在衣柜里找出毛巾和睡衣，从卧室出来发现客厅里并没有人，他环视一圈，在右手边的门缝里泄露出来的光。他看了一眼，径直走进浴室。

半个小时之后他走出来，那道门缝里传出微弱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哭。周末踮脚走过去，轻轻推开门探出头，看到乔曦坐在桌前在看电脑，“你在干什么？”

乔曦从电脑屏幕后露出头来说：“看电影，一起看么？”

周末推门走进书房，绕过桌子站在乔曦的后面，“还看电影，你明天不上班么？”

“睡不着，听他们说睡不着的时候看文艺片比吃安眠药更有用。”乔曦起身将椅子推开，将书房一角的小沙发拖过来，刚好够两个人坐。

电脑屏幕上播放的是新锐导演姚锦琛的成名作，周末很早以前就看过，据说因为尺度问题没在国内公映，但是在国外大受好评。电影的名字叫《死局》，如名字一般是个多角恋爱故事，A和B喜欢C，C喜欢D，D喜欢死神，在ABC为偏激而执着的爱情不择手段死去活来的时候，只有D得到了爱情，可是D死了。

剧情晦涩，画面阴暗，主角不同程度的神经质，变态，血腥，暴力，和性，还有死亡，集合而成电影的主题。冗长的镜头拉长这条相互厮杀的路，以爱之名，以死明誓。大段大段的独白听得人心发慌，仿佛跟着坠入那爱而不得，不得又不甘的绝望之中。主要人物或是慌张，或是狰狞，或是茫然的脸孔在黑暗中闪现，让整部电影看起来更像恐怖片。

最后的镜头是死神在黑色斗篷下露出的微笑，爱入死局，了无生趣。

周末看着死神嘴角的弧度，心中忽然惊悸，好像又回到了刚才的梦。他侧过头，发现有跟死神一样容颜的男人竟然真的睡着了，而且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