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解脱的轻松。
绝处逢生,是否意味着他今后能真正从赫连贤宗和连冀父子两人的阴影中摆脱了?……
“快,把衣服换了。”前面的人突然勒停坐骑,翻身下马。
云锦书回过神来,发现刚才一路驰骋,已置身京郊林野。他跃下马匹,接过竺鸠递给他的衣服和草鞋,借着黯淡月色换下了身
上的太监服饰。
打理停当,他回头,见竺鸠也穿上了和他同样的寻常百姓衣物,又抓起把烂泥往脸上一抹,十足似个庄稼汉子。他依样画葫芦
,抓了两手泥土正想朝自己脸上涂,被竺鸠笑着阻止。
“云公子,你肤色太苍白,光抹脏脸没用。还是用这个,不容易露出破绽。”
一片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送到他面前。
莲湖边与连冀初遇的情形蓦地里在云锦书脑海中翻涌浮现。那一夜,如果他没有摘掉那张丑陋的面具,或许就不会遭受之后那
一切命运摆布……
熟悉的钝痛又开始肆虐,云锦书缄默着,最终还是戴起面具,在附近的小溪里一照,见到个满面病容的平凡青年人。
“这两匹坐骑臀上都有宫中御马的烙印,出了京城就不能再骑,免得暴露你我行踪。”竺鸠边解释边将坐骑栓在了路边树身上
,又就地挖个大坑,把两人换下的衣帽鞋子埋了。
云锦书等竺鸠忙碌完,正想开口,却愕然见竺鸠蹲在溪流边,打散发髻,手心涂了些东西,竟洗起头发来。
那头白发很快转为漆黑色。
掸尽双手水珠,竺鸠站起身,对愣在一旁的云锦书微笑:“怎么?云公子不认识我了?”
“你……”一个接一个的意外,令云锦书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先问什么才好。
这个竺鸠,处处透着神秘,绝对是个难惹的人物,更不可能真是太监。
云锦书这么肯定,是因为离开宫城后,竺鸠说话的声音便变得低沉起来,完全像个正常男人的嗓音,再也没有原先那股细声细
气的柔媚味道。
第12章
“等你我到了安全的地方,你自然会明白一切。”竺鸠擦干净头发,又对云锦书全身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见无破绽,这才领着
云锦书继续行路。
两人默默无言地又走了一阵,京城西城楼的轮廓已隐约可见。
云锦书以为竺鸠会等天亮城门开启后再出城,谁知竺鸠却折向一旁的山间小道。
“等开城还早,就从山路绕过去,免得有变数。”竺鸠走在前面,回头见云锦书脚下摇晃,笑了笑:“云公子,可要我背你?
”
听出了竺鸠话里的几分轻视意味,云锦书低声道:“我自己可以走。”
“那就好。”竺鸠似笑非笑,凝眸望着云锦书,忽然伸手扣住云锦书手腕,轻而易举便将人拉近,揽住了云锦书腰肢。
“你!”云锦书色变,刚要推开竺鸠,后者在他腰间按了两下,松开手,笑道:“你筋骨倒长得不错,挺适合习武的。”
连冀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云锦书心头钝痛,仍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我年岁大了,练不了。”
“那倒未必。你若真想练武,我自有办法让你成为一代高手。”竺鸠说来轻描淡写,却似巨石在云锦书心底激起千层浪。想追
问,竺鸠却不再深谈,只催促云锦书快些赶路。
云锦书咬着唇,强压下惊疑,跟上竺鸠的身影。
天色逐渐转亮,一轮旭日跃出云翳,照上宫阙金顶。
已经到了皇帝早朝的时辰,然而等候在金銮殿上的文武百官却迟迟不见赫连贤宗出现。
连冀也在殿上,听着周围大臣窃窃私语,他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皱起眉峰。自从他被赫连贤宗逼着上朝议政以来,还是头一回
遇到皇帝误了早朝。
纵使染恙,也该有近侍来传个话……他神色益发凝重起来,蓦然转身,朝内宫走去。
宗室子弟未经传召,本是不得轻易涉足后宫,但赫连贤宗为了笼络连冀,连日来大施恩宠,宫中都认得这新近认祖归宗的冀王
爷如今正是璟帝眼前第一红人,无人敢阻拦他。连冀很快就踏入赫连贤宗的寝宫。
一群宫女和太监正慌乱无措,见到连冀,众人忙跪下行礼。
连冀目光冷冷,掠过龙床。上面被褥整齐,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他又在寝宫里扫视一圈后,最终盯住了一个看上去年岁最大
的太监:“皇上呢?”
那人嗫嚅道:“小人也不清楚。”见连冀面色一沈,那人以额顿地,战战兢兢道:“王爷息怒。小人说的都是实情。内宫四处
小人们都找过了,不、不见皇上踪影,连樊总管和竺总管他们俩也不见了。”
余人似乎也知道事态严重,尽皆屏气敛息,不敢抬头。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突然有个小太监鼓起勇气道:“冀王爷,小人也许能找到皇上。”
“起来说话。”连冀见小太监欲言又止,立时会意,喝退在场其他人。小太监这才爬起身,颤声道:“这寝宫下面还有间密室
,皇上时常会去。只是小人没得吩咐,不敢擅自闯入……”
连冀知他心思,淡淡道:“你只管带路。皇上若有怪罪,自有本王承担。”
小太监终于松了口气,走向龙床后的那堵墙壁,推动暗门。
走完短短一段石阶,两人面前又是扇暗门,甫推开,刺眼的珠光宝气和珠光即刻泻出,还有丝缕淡到几乎令人无法觉察的血腥
气……
连冀飞快越过那小太监纵身入内,一眼就见到赫连贤宗赤身裸体倒在地上,腰间凝结着大片血迹。可真正令他震愕的,却是墙
上那幅画像。
画中人容颜似极云锦书,但连冀可以肯定,那绝对是另一个人。
赫连贤宗为何要将这与云锦书容貌相仿之人的画像深藏密室之中?连冀视线从浴桶、胡乱散落在地的衣服还有那张凌乱不堪的
床榻上一一扫过,脸色越来越青,遽然蹲下身,一把揪住赫连贤宗的头发,凝视男人缓慢睁开的双眼,一字一顿:“父皇,你
到底还隐瞒我多少事?”
竺鸠那一刀,并不至于让赫连贤宗当场毙命。离开京城后,两人本以为会在沿途所经的城池见到缉拿两人的皇榜,然而七八天
走下来,风平浪静,也没听说京城那边传来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赫连贤宗倒比我想象中更沈得住气。”竺鸠抱着胳膊,在屋内来回踱步。
两人如今正在小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内歇脚。虽然途中并未被盘查追捕,竺鸠依旧谨慎行事,每过一处,便与云锦书换一身行
头,一会是镖师,一会又是走方郎中,此刻则装扮成两个富商。
乔装所需的衣物车马,当然都是竺鸠掏银子购置。云锦书见两人越走越往西,猜不透竺鸠究竟要带他去何处,问起竺鸠,后者
却还是那句老话“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自然明白。”让云锦书放弃了询问。
听见竺鸠在自言自语,云锦书也深有同感。他和赫连贤宗接触时间并不长,但已知此人行事偏执,绝不会轻易放过背叛者。
“会不会是他受伤太重,至今还没有清醒?”除此之外,云锦书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能阻止赫连贤宗向竺鸠展开报复。
竺鸠止步,难得地露出一脸严肃,摇头:“若真如你所说,京城早就大乱了,不至于如此平静。”瞥见云锦书神情沉重,竺鸠
随即又恢复了轻松,笑道:“别想那么多了。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两人扮作富商,将这客栈整座后院都包了下来,为安全起见,竺鸠仍与云锦书同宿一室。最初几晚云锦书极不自在,但数天来
竺鸠并没有异常举动,云锦书也就逐渐习惯。
躺上床没多久,云锦书便渐入梦乡。竺鸠却未睡,在黑暗中注视着云锦书的脸容,良久,他慢慢伸出手,若即若离地从云锦书
脸上抚过。
“你可知道,我已经找你许多年了……”他无声微笑,目光出奇冰冷。
第13章
连冀冷冷地,透过寝宫中缓慢缭绕的檀香,看着两个宫女小心翼翼伺候赫连贤宗服药。
璟帝的面庞苍白如纸,喝完一小碗汤药,他有气无力地挥退那两个宫女,背靠床栏闭目喘息了好一阵,才努力抬眼,对上连冀
。后者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冰寒彻骨。
赫连贤宗苦笑。从连冀踏进密室的那一瞬起,他就知道父子之间最后那点虚假的平静也再难以维持下去。他被连冀软禁在寝宫
“养病”,所有前来探视的妃嫔和臣子均被连冀拒之门外。
短短时日,连冀在朝臣面前的威望和宫中势力之强,都是赫连贤宗始料所未及的。他一心想培植连冀继承江山社稷,是以极力
在百官前为连冀立威,如今正可谓作茧自缚。
他移开了视线:“冀儿,你不用浪费时间。朕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
连冀面色沉静如死水,唯有眼角肌肉闪过丝不易觉察的细微抽动,寒声缓缓道:“父皇,难道你以为不说,我就查不出了么?
你是想将锦书永远囚禁在密室里,做你的禁脔?”
赫连贤宗本就无血色的脸变得益加苍白,喘息了一阵,疲倦地笑了:“既然你都已经知道,又何必再来问朕。”
连冀口唇紧闭,双手在袖底一点点地收紧、握拳,听见赫连贤宗还在笑,他赫然出手,揪紧了赫连贤宗胸口衣襟,张口,每个
字都仿佛是他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锦书是我最爱之人。父皇,你不该碰他。”
他的指节,已捏到发白。若非眼前的男人是他生父,连冀确信自己早已将赫连贤宗碎尸万段。
仰望连冀双眼浓烈杀气,赫连贤宗摇头道:“冀儿,你是未来的天子,决不能沉溺男色,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连冀终于勃然大怒,用力将赫连贤宗拖下龙床,往地上一推。冷眼看男人咳出的血染红了玉砖,他心头仍不解气,恨声道:“
父皇你说得轻巧,却又为何放不下云清寒?”
赫连贤宗慢慢坐起身,闻言震了震,旋即大笑:“冀儿你果然最像朕。哈哈哈,没想到我们父子两个,犯的都是相同的错……
”
他边笑,边咳,嘴里的血不断地涌出来,极是疯狂可怖。连冀看着他,愤怒中忽然又升起无限同情。本是恨不得亲手撕裂这染
指云锦书的男人,然而现在,他改变了心意。
或许,让赫连贤宗活着,时时刻刻忍受对云清寒求不得的煎熬,才是对其最大的惩罚。
他走到赫连贤宗跟前,平静无波地道:“父皇,我绝不会犯跟你一样的错,让自己永远失去锦书。”
“呵……”赫连贤宗指着连冀,尚未出声,一条矫健人影倏地快步入内,隔着数道珠帘朝连冀行礼道:“庄主,属下已经找到
那人了。”
这人一张国字脸,浓眉大眼,正是贺昌。他对连冀叫惯了庄主,连冀又对这王爷身份深恶痛绝,任由旧属仍按昔日称呼。
“找到了?”连冀眼神微凛,不再理睬赫连贤宗,随贺昌走出寝宫。
“!”一响,天牢沉重的铁门被打开了。
“就是他。”贺昌指向牢房角落血泊里躺着的人影。严格来说,那已几乎不能称之为“人”,仅仅是具失去了四肢,血肉模糊
的躯干,连着上面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
即便赫连贤宗亲临,只怕也要半天才能认出这气若游丝的“人”是樊总管。
贺昌操起脚边一桶凉水,向樊总管当头浇落,边低声道:“这人武功诡异,折了属下不少人手才就擒。属下之前已拷问过,却
掏不出他一个字来。”
连冀不禁微微挑高了双眉。之前由守城将士那里查知竺鸠带着个年轻俊俏的太监出城后再未返回,他一问容貌,便知那“太监
”是云锦书无疑。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派贺昌率人暗中搜查竺鸠与云锦书的下落。
樊总管与竺鸠同时入宫执事,又一同失了踪,自然也是条线索。贺昌追查多日,总算将樊总管擒获。
只是,看樊总管眼下的情形,出气多进气少,挨不过今晚。连冀有点不悦:“你下手太没分寸。他要是死了,找起人来更费周
折。”
贺昌摇头,眼带疑惑:“庄主,打斗时我们只斩了他一条胳膊,双腿却是此人自己卸掉的,连另一条手臂也是他自己故意撞到
刀刃上断的。说也奇怪,他断了手脚,力气反而像是变大了,一连杀了几个好手。”
连冀动容,他到底比贺昌见多识广,听贺昌描述,这樊总管竟似使出了江湖上少见的邪门功夫兵解之术。自断肢体以提升内力
,摧敌又损己,便是黑道中人也大多对这邪功十分唾弃。
云锦书落在这伙人手里,绝非好事……连冀的担忧又添上一层,忽听老人虚弱地喘息几声,悠悠醒转。
他没给樊总管思考的时间,直接一脚踩中老人胸口,面如严霜:“云锦书究竟在哪里?说出来,就让你死得痛快些。”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他脚板加重了力道,鲜血立时从老人嘴里溅了出来。
樊总管已经看清是连冀,腮帮子动了动,随后咧开嘴,居然笑了:“冀王爷,你死心吧。云公子去的地方,你永远都找不到,
呵呵……”
“你!”连冀铁青着脸,正想下重手,霍然震住——
一道细线般的血痕正从樊总管嘴角两侧向耳根迅速延伸,很快变成了大口子,裂开无数缝隙。
老人的面容就像久旱的田地,一片片龟裂、剥落……最后化为摊血水。
贺昌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缓过口气,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带走云公子的,究竟是什么邪魔外道?
第14章
黔南腹地,地广人稀。骏马所经之处,尽多岐山恶水。
云锦书跟着竺鸠,西行多日后,竺鸠又向南方深入。途中两人仍是不停地乔装改扮,直到今天清晨进入黔南地界,竺鸠才弃了
马车,领着云锦书快马加鞭,直往崇山峻岭间走。进山越深,青葱绿意也越加浓重,无数参天古树张开繁茂枝叶,几乎遮尽天
光,平添几分幽暗阴森,时而有飞禽走兽被马蹄声所惊,从两人身边蹿过。
面对满山的林木,云锦书早已辨不清方位,前边的竺鸠却对路途极为熟悉,纵马在密林间曲折穿行。
两个多时辰后,山势逐渐平坦下行,视野也开始变得豁朗。密林尽头,一条清可见底的湍急江流蜿蜒着横过云锦书眼前。水面
极宽,江中一座高峰雄奇陡立,巍峨耸峙,如柄巨大的宝剑直指苍穹,默然守护着这片人迹罕至的大地。
“江水这么深,马匹恐怕过不去。”云锦书下了马,看那江水的流速,泅水也十分困难,却见竺鸠微笑着摇头。
“我们已经到了。”
竺鸠跃落马背,从怀中掏出个细小的圆筒状物体,一旋后掷向空中。尖锐奇特的箫声顿时划破了天地沉寂,圆筒呼啸着升至半
空,炸开一团血红色的烟雾,经久不散。
那座奇峰的半山腰间,蓦地响起人声动静。云锦书凝足目力,也只看到数点黑影在山腰移动,不多久,四条粗如碗口的奇长铁
链沿着石壁慢慢垂落,末端还系了张竹筏。
一人腰系绳索随着竹筏一起降落江面,撑着竹筏向两人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