袄整什么,他头也不会地说,“这明明是我给我阿老买的。”
阿铭追出院子,桑树枝桠横挡竖斜遮住了视线,昏天黑地里哪儿还有阿筌的影子。他直接踩着树梢赶往马场,守了会儿,看到
阿筌来了,那娃娃竟潜进马厩偷了匹骡子出来。
阿铭刚想跳出去拦阻,却听到马役声音。马役问阿筌做什么,阿筌说借匹马有急用。待马役走了,阿铭才转出去,听着渐行渐
远的马蹄声,他咬牙皱眉。回想一下,疑点凸显。昨日阿爹还在跟军爷乱冲壳子,然后听说牛街不太平,就“想起”要回去给
阿筌找帮工。现在阿筌也是听到牛街不太平,忽然“想起”要回去杀年猪。这牛街匪盗,到底是什么人?
阿铭一直等天光大白才扣响土司府的门环,门房口里呵着白气打开大门,懒洋洋骂一句“土司老爷还没起身,整什么的?”待
听说来的是校场阿铭,一下清醒了,回头就喊:“快,快,是阿铭师傅。”
阿铭保持笑容等待门房护院们的“观赏”,有清醒的见他笑得客套,反应过来人大清早敲门定有急事,忙拦住护院们“请阿铭
师傅不吝赐教”的请求。
高容练完剑法正用早餐,见阿铭进来有些吃惊。“叫厨房给阿铭师傅煮碗饵丝。”
“阿容少爷客气,我在街上吃过了。”
高容吃完饵丝让人收了碗筷,见阿铭神色凝重只坐着不开腔,于是把院里的人都撵走。“阿铭哥,可是校场有什么事?么些人
……”
“不,不。我就想问问牛街的匪盗可肃清了?”
“大理府最近内讧得厉害,我谋着是总兵找个由子把军队拉出来,将他们知府一军。牛街能有什么匪患?真有山贼,也不可能
动用校场那些娃娃,不过土司叫我们等着,我们做个样子听令就是。”
阿铭苦笑,不是山贼那又会是哪个?惹得阿爹和阿筌急色匆匆还讳莫高深。
高容见他面现难色,问道:“可是你听说了什么?难道大理府缴匪另有所图?”
思虑一晚,阿铭已谋定自有爱的人心不苦
己不可能独自吞下这事,先不说阿爹不会听自己的,就是阿筌有个好歹,事后也难向高容交代,于是把那两人的奇怪举动描述
一遍。他只是复述事实,没有多一句的猜测和判断,还没说完却见高容神色大变。
“那两个憨娃娃,尽做些憨事。”高容说着就往外跑,阿铭一面想着“我阿爹是憨娃娃?”一面跟上,高容却又急转身停下来
。
“阿铭哥你马上回校场安排一下,随我去牛街。”
“去牛街?”
“不要让军爷和么些人起疑,你最好把他们支开。带些试剑工来,信得过的你的弟子。去马场调些快马,就说——你随便找个
借口。我现在去土司那边请示,两个时辰后在南门外见。”
阿铭心里满是疑惑,但多年的军旅生涯已让他习惯了听令行事,命令越是含糊越不能犹豫质疑,于是也不多话,赶回校场布置
。
27.原来不是单相思
快马加鞭不停歇,月上瓦猫时一行人终于赶到牛街。牛街总管见阿容少爷来了,忙清扫房子准备饭食,一面侍侯高容用晚饭一
面详细回复大理府的“肃匪”情况。
大理府总兵集结军队在大理金沧界上,刚来那几日还上山游击,这些天太过寒冷,军爷们都躲进营房里,不过对往来马帮检查
扎实严格,拦截了不少的药材土货。
高容笑道:“看来他们只为捞钱。”
“听说总兵和知府互相掣肘,总兵一直抱怨军饷不够。”
“军饷不够就找马帮要,这算盘打得好。”
“我们依土司吩咐,用当归和虫草疏通,高家马帮倒没被为难。最近总兵说他吃饭少酒,又说军里写字缺纸,小的已回禀土司
府,置办些久汤和白棉纸来。”
高容点头:“能这样打发最好,难为总管操劳。年关将近,土司着我来看看,不要一直拖着大家都没法过年。今晚先歇了,明
日再找你商议。”
一直待总管走远,听清周围清静无人,阿铭才扑通跪下。
“阿铭哥?”
“烦请阿容少爷为阿铭释疑。我阿爹他——还有阿筌,他们可是勾结匪盗?”
高容本想拉他起来,一听这话停下手,轻声道:“要真是匪盗,还好办。”
“什么?”
“你先起来。”高容叹口气坐下,“出去看看可有人。”
阿铭见阿容十分把细,心下打鼓,出去绕了一圈,确定满牛街的人都睡下了才转回来,却见高容已灭了蜡烛。
“阿铭哥,以下我说的全是梦话。你听了就过了,以后不要再提起。”
听高容讲完在大理三月街的经历,阿铭沉默许久。阿爹看起来和蔼开朗,但他的事情很少跟家里人冲。
十年前如日中天的报春花师傅为何忽然关了炉子,安心当个受气族长默默吞下其他铸剑师的排挤和刁难?阿哥和阿嫫一直当他
是为阿铭赎罪,可阿铭回来了他依然不启炉子。阿铭两兄弟合计许久也不敢相问,现在看来,根结却不在逆子这儿。
高容见阿铭半天不言语,轻叹:“老倌慈悲心怀,见不得人受苦。只是这次……他为什么连你也瞒着?”
是啊,帮衬段家而已,瞒自己做什么?沐公入滇已四十来年,许多人早忘了曾有位段大总管,阿爹太过小心了。
“阿容,依你看可是段家的海东后裔也逃来牛街?”
“如果老倌没哄我,他们只剩二十多人躲在大理海东,掀不起什么浪子。大理府近些年也没刻意防他们,不会为此大动干戈。
”
“那藏在莲花山上的会是哪个?”
“当时隔着远看不清面貌,我估摸着应该是段氏嫡系。”
阿铭沉吟:“段家留下来的人数已不多,为何还要分开躲避?而且这两人连生活用具都靠阿爹帮衬,更难有什么作为。”
“刚才牛街总管的话里,也没有外人来过的意思,应该只有阿亮耶——再加个阿筌在接济他们。我奇怪的是段家做和尚情有可
原,怎么会冒出来个道士?一僧一道住一起更惹眼。”
阿铭扶高容躺下,轻声问:“我们如何行事?”
“明天一早我去见大理府总兵,把他们的意图问清楚,你带人封锁牛街进出通道,有进出者不管是哪个先给我拿下。”
“如果——”阿铭顿了顿又说,“我想先去莲花山看看。”
“现在?”高容撑起身看窗外,“天黑透了,又冷得很。”
“我阿爹出来两夜了,也不晓得阿筌可找着他。牛街总管只守着这条街,山里情况他未必晓得,他们两个一个老一个小,又都
不会功夫……”
高容一骨碌翻爬起来:“我随你去。”
“阿容少爷你千金之躯,我去就可以。”
“你又不晓得路。”高容自顾套上牦牛大氅和毛皮靴,嘟囔一句,“那个憨娃娃,我硬是遇着了。”
阿铭深深叹口气:“我先去给弟子交代几句。”
夜里山风很劲,一钩黄月挂在天上,冷光像是被风吹散了投不到地面,高容和阿铭不敢点火把,只得深一脚浅一脚上山。
高容听着阿铭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狂躁一天的心境慢慢平复了。一路来都不敢问自己,毛焦火辣为什么?阿铭也说了自己是千
金之躯,可为什么还不怕寒苦跑这一趟?心底飘荡的思绪慢慢凝结起来,成型后的模样他不敢细看。
心思不在脚上,走路就不稳当,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亏得被阿铭及时扶住。
“阿容小心些。”
“阿铭哥,你说他们可会有事?”
阿铭苦笑:“吉人自有天相。阿容,如果刚才我回房睡觉,你可会一个人连夜上山寻人?你安排我明天这样那样,可是在哄我
?”
高容不开腔,算是默认了。
“阿容,阿铭哥以前也没往这方面谋,只觉得你与阿筌合得来。你们——你们——”
高容忽然很想跟人冲冲自己的心结,于是站定开口:“阿铭哥,我也是今天赶来的路上才晓得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主意。你说
过我不懂情,我也不晓得这算不算动情,但在这世上我只稀罕他。”
“可你们——阿筌他可晓得?”
“以前我只当他是老庚,怕他不顺心怕惹他生气,可又做了很多伤他的事。或许他早就厌烦我了,这段时间都对我不冷不热。
现在我晓得自己心思了,我会好好待他。至于他——如果他不稀罕我,我说过要给他说房媳妇,决不食言。”
“如果阿筌从此躲着你呢?阿容你第一次动情却是对男人,你何苦这样作孽自己?”
“阿铭哥你可是觉得当初与阿蓝姐相恋是作孽自己?”
不,当然不!永远不后悔的爱恋。但我们好歹是相恋啊,你却连他的心思都不晓得!
高容深吸口气继续上山:“爱就爱了,男人女人又如何?阿筌如何谋划那是以后的事,我现在只要找到他,晓得他安然无恙。
”
话说开了,高容也轻松了,把这些日子与阿筌的交往给阿铭说了一遍,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又有些企盼:“阿铭哥,你说阿
筌他对我可有那心思?”
“那娃娃忍得,看着没城府,但让人猜不透。”我们都以为他和巧妹相恋,从没谋过他跟你啊!那他对巧妹又是什么意思?
老天爷,你可是见不得阿容少爷玉人一个完美无缺?
高容终究不甘心:“不晓得他跟老庚们相处可像跟我这般。”想到最近阿筌对自己的冷淡,就有些泄气。转而又想,或许他是
忙着铸剑才那样,自己多虑了?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想,忽喜忽忧忐忑不安时,忽觉肩上一沉已被阿铭按住。
“不要再上。”
“怎么了?”
“我有点不踏实。”阿铭施展身法在周遭走了一圈,回来轻叹,“我阿爹年轻时跟马帮出去过,学了些捕猎打埋伏的手段,前
面果然有他的陷阱。”
高容大喜:“那他们就在前面?”
“没见着。我刚才看了下,周围没人,你喊一声试试。”
高容就等他这句话,立马喊道:“阿筌,阿筌你在哪里?”林子里野鸡呼啦啦乱飞,却没有别的回应,他拔高声音再叫,“阿
筌,是我,只有我和阿铭哥,就我们两个人。”
又有野鸡小虫惊起,高容正失望,却被阿铭拉了一下。
“有人下来了,听脚步声是我阿爹。”
高容一下急了,吼道:“阿亮耶,可是阿亮耶?阿筌人呢?”
等了会儿,脚步声清晰了。
“阿容少爷啊!”阿亮耶连滚带跑下来,见着阿铭就骂,“三更半夜你整什么?”
高容只揪着老倌问:“阿筌呢?他也来了,可见着他?”
“娃娃在上面。他不熟悉门道,我怕他反而掉陷阱里,你们……”
“快带我上去,他可好?”
老倌前头带路,左绕右绕迂回折返,阿铭直摇头:“阿爹我以后不会单独来,你何苦这样防我?”
阿亮耶踹他一脚:“我是怕你坏了我的布置。”
天光渐渐亮开,高容远远看到阿筌蹲在上面,想跑又站定:“阿亮耶,前面还有什么陷阱?”
“那棵树下还有个捕兽夹。我来得匆忙也没带多少机关。”阿亮耶还在为自己的简陋设计难为情,只见高容已撒腿跑开,刚要
追过去却被阿铭拉住。
“阿爹,他们守这里就好,我们去那边看看。”
高容才跑一半路,阿筌已迎了下来。
“阿容——”
高容见阿筌发上结着白霜嘴唇冻得青紫,手忙脚乱脱下大氅盖过去:“晓得山里冷你也不多带些衣服。”
阿筌按住高容的双手,不说话只盯着人看,那探究眼神直透心底钉得高容狼狈不堪。
高容低头错开对视:“你——你们守了一夜可饿了?我揣了块粑粑来,牛街的酱菜怕不合你口味,也没带,你先将就着——”
“阿容你看着我。”阿筌捧起高容的脸柔声问,“为什么半夜上山来?很危险你可晓得?”
被迫迎上阿筌目光,高容惊觉那布满红丝的双眼里满是关切和——喜悦,眉梢扬着喜气,嘴角荡着笑意,他,他……
“阿容,阿容!”阿筌一把将高容揽进怀里,紧紧箍住。
心定了,他终于晓得了而且认了。
心定了,他与我一样的心思,我不是单相思。
躲到背风处,两人窝大氅里吃粑粑。高容抱着阿筌不肯松手,阿筌只得喂他一口自己吃一口。
人箍在怀里了,高容依旧不踏实:“阿筌,你什么时候有这心思的?”
“很早,很早……”阿筌没算过这个,细细回忆,早在大理时,阿容少爷为配合自己的口味而变化早餐,或许从那时就埋下了
情丝!先是沉溺于他的体贴、然后为他的笑容着迷、再后来在他的诚心相待中彻底沦陷,一步步走到现在,要说具体爱上的时
刻,哪里能计算,就像那喜龙潭水,从浅紫粉绿到湛蓝墨绿,如何一口说得出它的颜色。
“我怕你喜欢上阿莲,阿铭哥说你一直喜欢的是巧妹,结果,你个憨娃娃把我们都哄了。”高容越想越心不甘,在他腰眼处又
扭又掐,再骂不出别的话,只好骂,“你冻得像根棱冰。”
阿筌又痒又疼躲不开,笑道:“再闹我就把粑粑全吃了,叫你饿肚子。”
“憨娃娃你敢!”高容一口吞下送到唇边的食物,凑到那冻得又红又冰的耳廓处悄声问,“那你在铸剑房里,还有对着火把唱
的那些曲子,可是唱给我的?”
阿筌笑起来:“可惜现在不敢整出声响,我扎实想唱几句。”
“等回去再唱。”高容安慰一句,转而声音一沉狠声道,“你急死我了,什么事情都不跟我说。”
阿筌以为他计较的是自己来牛街的事,认真解释:“这事说不得。哪个晓得就是哪个的麻烦。”
高容又掐一把,力道却轻了许多,调情多于惩罚。阿筌只觉腰肢酥酥麻麻扎实舒服,于是靠得更紧。
“说你个憨娃娃,你比我懂事,肯定早晓得我的心思,为什么不提醒我?”
怕你不承认、怕你躲避、怕你为难——这些担惊受怕现在想来扎实自私,侮辱了你更侮辱这份情,原来怕半天只是怕自己失意
被嫌弃。
阿筌探出头看看,笑道:“太阳出来了。”
高容却只看他,看他睫毛上的阳光和终于恢复了肉色的双唇。
“阿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