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时知道这肯定是温维士吩咐的,他还知道温维士一定在喝着红酒。
伸手将果汁端了起来,他嘴角漾开,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并没有倒掉,而是大口喝起已经掺了牛奶的橙汁。
眼前场景似乎转变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
迷幻的灯光下,他被灌着洋酒,胃中火辣辣的,几乎是边走边吐,最后在洗手间里,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香烟灰色的烟丝飘浮着,大概只有香味才能平复胃中强烈的呕意。
洗手台上的镜子里的……这个人,脸色苍白象一只鬼。
李乐优手指在身上摸索着,半晌才恍惚回神,不禁失笑。
现在他身上怎么可能有香烟呢。
将橙汁一口饮尽,舔了舔唇,味道还是不错的,就是酸了一点。
正想刷牙洗脸,搁在餐盘旁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姐姐?”
手机一头传来甄雅安迟疑的声音。
“毓华,是姐姐啊,你现在跟你姐夫在一起么?”
李乐优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姐,刚刚姐夫开车路开错了,我们只好在附近的一个酒店住下来了。”
“开错了路?”姐姐的声音是难以致信的,“那维士现在……在你身边么?”
“没有啊,我们一人一间客房的。”
李乐优本来想告状,他和温维士的关系变的极其恶劣。
可是,这一次他又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与温维士关系恶劣的并不只是他而已。
或许,他们姐弟两人都已经被深深的厌恶了。
若非如此,姐姐怎么可能只打他的电话。
甄雅安静默了片刻,欲盖弥彰的说道:“刚才打他电话,都没人接,会不会是出去了?……毓华,今天刚坐飞机过来,早点休
息,明天还要忙上一整天。”
“姐……”李乐优想到,既然已经到了上海,离家乡也不远了,很想问关于母亲的事,但转念又想,姐姐那苍白的面容,眉宇
间的疲惫,显然已经背负了太多了,这个时候,她还要照顾姑母,又挂心着温维士,他怎么能再挑起事端,“姐,你也早点休
息。”
电话挂断之后,李乐优眉头再一次紧蹙起来。
那次圣诞节的时候,姐姐姐夫他们已经不对劲,二年过去了,孩子都快二岁了,难道还没有合好?
李乐优拿着餐叉翻了翻餐盘里的牛排,蓦然站起身。
从行李箱当中拿出一套休闲装换上,又到洗手间将头发吹干,全部拢后塑形。
将领口的扣子解开,微敞着露出性感的锁骨。
唇线勾起,眼角向上挑着,时尚、年轻、又充满了无尽的魅惑。
指尖轻摩着自己唇线,他拿起一旁的润唇膏轻轻抹上,轻抿了一下,继而对着镜子莞尔一笑,若是画上浓重眼线,他就会变身
成一只妖物。
只不过,那样的话,也许会坏事。
随手拿起手机和钥匙,转身离开这豪华套间。
他并没有坐电梯下去,只是几步来到温维士的房门口。
拿出手机,拨通了温维士的电话。
“三更半夜,打电话做什么?!”温维士千篇一律的怒叱声传来。
李乐优轻叹了一下。
姐姐刚刚所说,电话打不通果然是推托之辞。
不过,也可能姐姐真的打了,但温维士却不想接……亦或是不能接!
“温先生,我现在在你房门口,有事找你。”
温维士已经讨厌他到,连姐夫都不能叫的地步了。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很重要!”
良久的静默,温维士的语气缓了下来:“究竟有什么事,电话里说罢……”
李乐优将电话一收,将门铃按住不放。
果然,不多时,客房门猛然打开了,穿着睡袍的温维士脸色阴沉恐怖,再配上两道凌厉摄人的眼光,李乐优下意识的倒退一步
,背后生寒。
但他很快的回过神,破着头皮往房里走,快步的将腿伸进房内。
这下子,温维士想关门,也已经来不及了。
瞬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无比的贴近。
李乐优看到温维士惊骇、忡怔、失神的面容,心中一突,但他非常没有后退,而是更加莽撞的往里闯。
两人的身体几乎要撞在一起的时候,温维士象是被电到一般,整个人条件反射的倒退了好几步,贴墙而站。
李乐优抓紧时机,动作快捷的冲到房内,敏捷的就象一只猎犬。
目光四下环顾,又不死心的将几个套房统统走了一遍。
确定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这才不死心的回到小厅之中。
只见温维士已经换掉了睡袍,穿好了衣裤,双手交在胸前,站在那里正瞪着他。脸色阴沉可怖,面部的线条凌利,浑身散发强
烈的怒气,隐隐透着暴戾。
李乐优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丝笑容来。
“那个,其实……”他目光闪烁着,身体微微前倾,突然有些神秘的说道:“那个姐夫,你晚上一个人都不会觉得寂寞么?”
温维士嘴巴微张,一脸的难以致信。
“你想说什么?”
“以前我就听说,上海有很多地下酒吧,里面的妞很正哦,反正又没有外人,我们不如一起去玩玩罢?!”
再一次久久的静默着,房间内唯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李乐优几乎是屏息的望着温维士,心里惴惴不安。
然而温维士原本冷凝的面容,突然竟扯出一抹嘲弄笑意。
李乐优不禁骇然。
如果此时温维士暴跳如雷,甚至是狠狠扇他一记耳光,教训几句,继而将他赶出去,那么,他反而会觉得很高兴。
可是温维士却又露出以往的那种嘲讽与冷酷,这令他心脏收缩,恐惧不已。
“三更半夜,你想去酒吧?你是不是二年多没从事那种行当了,觉得饥渴难耐了?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去地下酒吧?真是狗改
不了吃屎!你那股腐臭味道让人恶心,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李乐优理亏在前,忙不跌的低着头朝门口走去。
当门在身后合上之时,他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心有余悸。
幸好幸好,幸好温维士将他痛骂了一顿。
那个时候,他真的害怕温维士会同意他的提议一起去酒吧。
至少现在可以证明了,温维士真的老老实实呆在房间里,没有借机出去寻欢作乐,而且他的房间里也没有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么换而言之,姐姐并没有打电话给温维士,而温维士也同样没有主动打电话给她。
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之前在姑父家里,姐姐和温维士碰面的时候,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们夫妻之间的相濡以沫。
至少那时候的温维士,声音轻缓,眼神温柔,至少他在场的时候,他们总是看起来很对登而且恩爱啊。
虚假、伪装……
戴着面具的世人啊,全都活在阴沟里,包括温维士和甄雅安。
李乐优轻叹了一声,继而望向通道的一侧。
夜色已深,可是酒店通道上的灯光明亮依旧,却空无一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寞如影相随着。
突然他并不想回房了,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也许,温维士说的对,经历过无数的浮华与喧嚣,突然之间沉寂下来,二年多的时光,他过着几乎象是修道士一样的生活,真
的感觉压抑而又寂寞了。
透明的电梯缓缓下降,到了正堂大厅,却犹豫着没有地方可以去。
他身无分文,当然他还有一张卡,可那天和薛勤孝疯狂购物之后,再也不敢随便动用了,如今老老实实搁在香港姐姐家的客房
的抽屉里面,没有随身带过来。
更何况,他只来过一次上海,还是被关在某栋别墅当中,对上海的记忆只停留在车中往外看去,那夜间辉煌的灯火之上
而这一次亦然。
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他无处可去。
翌日清早,温维士便打来电话,催他出发了。
只见温维士神色黯淡,很显然昨夜似乎没睡好。
两人只在酒店里匆匆用了自助早餐,便立刻出发。
当他们来到殡仪馆里,时间还很早,但许多亲友都已经在那里。
李乐优远远看到那遗体,心一下子抽紧了。
默默的听着温维士跟其他人打招呼。
似乎昨夜那个姑父、表弟云凯,还有其他亲戚朋友都在这里守了一夜的灵堂,人人脸色憔悴苍白。
他跟在温维士身侧,学着温维士的动作向躺着的尸体鞠躬。
他尽力的想表现出伤感,但很遗憾,就算是亲戚,他这半途才出现的,实在没什么感情可言,只是对这英年早逝而感到遗憾。
正当李乐优想上前仔细看看死者容貌的时候,却听到门口传来吵嚷声。
温维士立刻朝厅口走去,他也慌忙跟上。
只见厅口的几个保镖拦住了几名黑衣人。
当姑父询问原因之时,保镖低声回道:“我们怀疑,这些人持有枪械——”
然而似乎所有聚在厅口的人都听到这声音,顿时人人心中一凛,目光全部集中到那几个黑衣人身上。
第20章
这拥挤的厅口,李乐优就站在温维士的身后侧,在听到‘枪械’两个字时,同样不由自主的望向来人。
那个几个面无表情又长得奇形怪状的黑衣人,突然分开了,一个男人从后面走到了大家的视野当中。
同样一身黑衣服,可是周身的气势与威仪绝非普通人。
那面容如斧劈刀削,脸上神情同样的严肃,目光却深沉莫测。
身材高大,肩膀处似蕴藏着遒劲的力量,可以轻易的摧毁一切。
这人的出现,一瞬间在场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尤其是温维士和李乐优。
李乐优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往温维士的身后移动了一步,低下头,屏住了呼吸。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人来。
他以前的老板,红帝(RedKing)的主宰者——冷昀,曾经是他们这些活在最低层的服务生们仰望的对象。
二年前,温维士不是说……
目光不由自主的盯着眼前这个宽阔的后背,想象着温维士此时的表情。
如果之前,温维士已经将冷昀踩在脚底下,那么现在冷昀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架势出场,又说明了什么?!
卷土重来?
风云再起?
亦或是,他回来收债了……
在场许多人都是有身家的,与黑道个个有所涉猎。
纵然不是心甘情愿,但情势所迫,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但是眼前这个黑色气息浓重之人,在上海,却似乎是新面孔。
吴佩祥令保镖们稍稍分开,上前一步道:“可否请教阁下名讳?”
“不敢,我是冷昀。”
显然‘冷昀’这个名字对在场的许多人来说是新面孔。
然而,李乐优清楚的看到温维士的身型一颤,全身僵硬起来。
他也咬住了下唇。
果然是冷昀!
“原来是冷先生,今日来者是客,不过,犬子已经意外亡故,纵然有什么恩怨,也当一笔勾消!”
冷昀却微微一笑,笑的很凝重,在这黑白世界当中,完全不显得突兀。
“吴先生不要误会,我与令郎素昧平生,何来恩怨。”
“那今日……?”
“吴先生是华耀集团的大股东,在这里也是有身份的人,小弟初到上海,自然要前来拜会,只不过适闻令公子遭此噩运,想来
悼念一番而已。”
吴佩祥沉吟了一下,当下往旁边一让:“既然如此,岂有不让之礼,请。”
立时,原本水泄不通的厅口往旁边一分,让出一条道来。
冷昀不紧不慢,且从容不迫的往里面走。
而这边立刻有人拿起手机,朝与自己有往来的黑道分子打听‘冷昀’的一切消息了。
一群人似乎都往里面跟了过去,李乐优却拉住温维士的衣摆,两人顿时落在人后。
“姐……温先生,现在怎么办?冷老板来了!”
温维士的脸色也极其凝重,突然指着一侧休息室的门说道:“你先去里面坐一会儿,尽量不要露面。”
“要一直呆在里面么?”李乐优皱着眉头,脸色苍白至极。
“快去!”
温维士的怒目瞪过来,李乐优拨腿便往休息室而去。
休息室的门一合上,外面纷杂的声音顿时变得隐约起来。
李乐优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整个身体缩在一起。
不过他安慰自己。
没事的,就算冷昀出现,并不能代表什么。
因为以前在红帝的时候,冷昀虽然是老板却只是偶而过来视查一番,很显然除了红帝夜总会,冷昀在那个城市以后的其他地方
另有产业与势力,或许G市的红帝夜总会在其手中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
那么,尽管他在红帝算是老员工,从服务生做到公关,又从公关做回服务生,作为老板的冷昀根本不可能会认得他。
是的,他在红帝的时候,形貌改变就已经很大了。
从最清纯的服务生小弟,做到上妆出场的公关,然后因为满脸痘子,又做回平凡无奇忍气吞声的服务生,这其间的种种改变就
象坐凌霄飞车一般。
而现在他又在国外专门培训了二年多时间,改变的不仅仅是外表,而是内在,是气质。
任谁也无法,将现在的他与以往的李乐优联系一起。
就算以前在红帝里面对他照顾有嘉的同姓氏的李主管来了,也未必能认出他来,更何况是与他素昧平生的大老板冷昀呢。
没错,冷昀是绝对不可能认出他来的,不可能!
告别厅内,原本肃穆哀伤的气氛又增添了几分凝重与紧张。
空气中陡然增加的压力,竟似感觉充斥着无尽的火药味。
冷昀站在告别厅的冰棺之前,深深的鞠躬。
而其身后,几个黑衣大汉分左右两边站着,以保护的姿态,全神戒备着。
这厢,被委派了重任的保镖们自己不能等闲视之,纷纷也进入告别厅之内,分别站在黑衣大汉身则,以一种对峙的态度同样戒
着。
除了哀乐凄婉的声音,整个厅内竟然鸦雀无声了。
人人屏气凝神看着冷昀的一举一动。
只有灵堂上面,高高悬挂着的吴云洲的照片,上面英俊非凡的亡者正露齿微笑着,多情的双眸凝望着告别厅内这奇异的一幕。
温维士并没有站在离冰棺很近的地方,他甚至只是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就象看一场闹剧。
然而,冷昀的出现并不仅仅只是给吴佩祥面子,恰恰相反,事情正朝着他所预料并且担心的方向行进着。
因为,在冷昀结束一番做作之后,终于开始显山露水了。
只见冷昀并没有象其他吊唁者,在结束吊唁之后再与主人家客套几句,便算是尽到礼节了,不仅没有离去,反而是朝他所站的
方向走去。
温维士心中一紧,整个人紧绷起来。
“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特别是许多长辈的面,我要特别感谢一位故人!”
在一片静寂当中,冷昀的声音冰冷威严,带着十分的威胁。
冷昀的视线也毫无犹豫的直视闲适而站的温维士,带着深深的挑衅。
在场的其他人都顺着冷昀的视线惊疑的望向温维士,而原本站在温维士身侧的旁人都下意识的往两旁略微的退开。
在一片凡人之中,温维士长身玉立,显得鹤立鸡群。
优雅温文的外表,浑身充斥着贵公子气质的温维士与黑色暴戾气息凝结于周身的冷昀几乎象是两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