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就能叫那笔帖士过来说个清楚!”
胤祈听着他们俩都说不清楚,竟是争吵起来了,只觉得烦躁,便道:“得了!也别争执了,把两处的账目都拿来我瞧,然后再
说谁是谁非。虽说怡亲王这会儿还没来,堂官总是在的吧?你们连进去问问都不会了?那会儿谁塞了你们的嘴了?也不至于这
样没规矩,竟是敢这么吵起来了!且我还在这儿坐着,你们当我是个死人呢?”
当下两边都噤声了,胤祈这才吁了一口气,静坐等着账本送来。他也是知道的,眼前这些人,只是瞧着他年纪小,没经验,才
敢这么在他面前把事儿抖出来了。若是怡亲王亲自过来问,怕是都要隐瞒,横竖先掩盖了下去再回去好生分辨究竟是哪里的首
尾。
不过,许是这些人也并不是没存着用他把事儿带过去的心思,只要现下他接过来了这件事儿,日后说起来,就可以让这些人少
些责任。
真是好盘算,怪道是他坐在这里,这两边的人还敢吵起来了。
只是就如他方才说的,真就当他是死人了?总是能查清楚,究竟是那边儿的疏漏的。
账本搁在了眼前,胤祈翻开来大略看了看。江南司那边存档的,的确是和四川的火耗并不一样,可四川那边的,却是按着四川
的比例在计算江南送去的银两数目。
两下一对比,粗略一算,因赋税的差额,前后竟是能差了几万两。
江南司送去的银钱多,四川司那边存档说收到的,却要少。中间这几万两去了哪里?
几万两不是个小数目,所以才因此争执不下了。若真是最终这几万两银子查不出来,只怕是不单单这两司的官员要遭殃,约莫
怡亲王也少不了被申饬惩处。
胤祈登时心下一沉,仔细看起来。瞧着倒真不像是单纯疏忽了,怕是有人趁着机会,浑水摸鱼也未可知。
只是这事儿最终是因为火耗的收取来的,眼瞧着雍正的又一个利民的措施,成了某些人搜刮的途径。胤祈不由得暗暗叹息,若
是被雍正知道了,怕是又要好生气一回的。
这个火耗的事端,如今尚没有什么完善的制度,只让人觉得繁杂不堪。且各地数目并不相同,不管账目做得再详细,终究是乱
得很。又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究竟哪里该收多少,哪里收得多了,真是查都不好查明白了。
细想了一回,胤祈倒是觉得,这几万两银子的去处好说,横竖户部的堂官侍郎们也不是白白放着好看的,也不用麻烦到怡亲王
,约莫他们为了自己头上的顶戴,也要查明白了。
而火耗的问题,却是个更大的问题。兴许雍正也不是不知道其中弊端,只是这会儿才开始,漏洞总是多的。雍正也不是神,自
然有他想不到的地方。
胤祈打定了主意,要和怡亲王说说火耗的事儿。然后便把心思搁在了眼前的几万两差额上头,一边看着账本,一边拿着算盘算
着,叫张振春把要紧的数据记下来。
看到了中午,才把正月之后的账目清理了一遍。江南司那边的账做得详细,瞧着也没有什么差池,一桩一桩的银钱来往,都清
楚些。胤祈也不是第一日看账了,整个看下来,觉得也并没有虚假的地方。只是和四川司那边对不上。
胤祈便料想,大约就应该是四川司那边的错失了。那个泰喀特,瞧着就不是个实干的,方才他要账本的时候,觉得他也有些犹
豫。
此时看了一遍,只觉得四川司的账目上头,有些猫腻。虽则他不至于有胆量贪墨了那几万两银子的差额,却当真不是个清廉的
。少不得也要回了怡亲王,看他如何处置。
只是怎么瞧,都看不出来那总计六万六千五十余两的银子去了哪里。从四川司的账上,一开始就是那个数,那几万两银子就是
凭空没了似的。
胤祈不由得咬牙,若真是被人什么人中饱私囊,怕是那人不但大胆妄为,且手脚干净,真是抓都抓不住。要真是查办,横竖是
大家都倒霉,也不单是他自己。
正想着,外边传来说话的声音,胤祈连忙起身,然后就瞧见怡亲王进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正是户部的几位尚书侍郎。胤祈给怡亲王见了礼,就笑道:“我方才还寻思,怎么我来了这么一会儿了
,不见几位大人,原是有公务出去了。正巧了,我还说要找王爷,并几位大人说些事儿。”
怡亲王走到近前,伸手拿了桌上的纸张,看了看道:“怎么你自己在这儿算起来账了?底下的那些个奴才们哪儿去了?”
胤祈道:“王爷,原是他们自己闹不清楚,我才在这儿算计起来了。如今瞧着,确是有些不对头的地方。王爷也瞧瞧,这两边
儿的账目对不上。前后差了六万六千五十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了,得尽快查清楚了才好。”
然后便指着纸上的字,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了他自己的想法。
怡亲王听了也皱起眉,仔细看了一遍两边列出来的数额,道:“这个又是羡耗的事由?怎么又是……这也差得太多了……”
说着便叫旁边的户部尚书,道:“蒋大人,你可知道这回事儿?”
户部的汉尚书蒋廷锡,胤祈上辈子就听说过这个人,是个大画家,只是还不知道,竟然是雍正倚重的臣子。他年初时从礼部侍
郎的任上升调户部尚书,顶替的是张廷玉的差事,瞧着也是个有为政之才的人。胤祈听见怡亲王问他,也跟着瞧了过去,看他
怎么说。
蒋廷锡也是一直听着胤祈说话的,方才就变了脸色。此时怡亲王问话,他不由得面色阴沉,鼻尖上冒汗,沉默片刻,终究道:
“这事儿,臣尚未听闻。”
怡亲王因便皱眉,道:“难不成两厢调度,你都不知道这事儿?正月里青海岳钟琪用兵,那么大的事情,便是为了那边的谨慎
,也该过问一声吧?”
蒋廷锡立时躬身道:“王爷,臣彼时正才调任,一应事务都不熟悉,战战兢兢,只图将青海事由办得妥帖,确是没有注意到。
且这些粮储调度的事儿……记得是侍郎在管着。”
怡亲王便又看向了一边站着的户部左侍郎,文书上的签名和大印,的确都是他的手笔。
左侍郎连忙上前道:“回王爷,这事儿确是有。不过时隔数月,奴才也是记得不分明,只记得那时候,江南司恍惚是说,赋税
不足,将羡耗并入。并没有提及具体细目。”
怡亲王听了就一拍桌子,道:“怎么那时候不记得问清楚?羡耗是新近才摆上来的,最最要紧不过,也敢怠慢!”
第七十九章:暗藏
怡亲王做出发怒的样子,众人尽皆惶恐,都各自请罪。然后便是一通彻查,将当时的案底都翻出来瞧。
终究当日是没有什么结果,怡亲王也很是有些忧心。
之后胤祈只是专心写他的奏疏,怡亲王那日听他说过了火耗的事情之后,便吩咐他写出来的拟定的章程。那些个查账的事情,
就再没有进过胤祈的耳朵。
因这种回避了他的态度,胤祈便隐隐觉得,这回是要牵扯到朝中的一些个事情,一些个人。当真如此,那实在就不是方便让他
知道的了。
只是,一边写着自己的奏疏,胤祈一边琢磨着,只觉得,这回弄出来这么一出的那人,想必讨不了好了。
然而,既是能钻进了户部,那又为什么会做出来这么不聪明的事儿来?
要知道,户部才是雍正的老巢,完全被他掌握了的地方。虽则康熙年间还有些摆在明面上的人,是别家王府的势力。可是打从
雍正继位,户部就像是铁板一块,哪里还能被其他人染指?基本上就可以说,户部的都是雍正的亲兵。
而这些个户部官员里头,竟然有人胆敢贪墨了六万六千多两,胤祈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大约是出了事儿之后,怡亲王就把事情上报了雍正的。毕竟这不是个小事儿,就算是查清楚了,也必须让雍正知道。
胤祈没有亲见,自然不知道雍正是什么反应。不过即便是那笔银子不知怎么又回来了,可不但是四川司相干人等,就连尚书蒋
廷锡、左侍郎汪兆年、右侍郎何枃等户部高官都被降职留用,还遭了申饬,这就可以看出来,其中必定有些诡秘。
本想着,这事儿约莫就要这么过去了,横竖不与自己相关。瞧着户部众人,便是不明所以,也因为杀鸡儆猴,都老老实实地,
比以前认真好些,雍正大概也会觉得满意了。
但是,后来胤祈才想明白,那不过是个开端罢了。
后面还有着更大的波澜。
不论是雍正存心酝酿的,或是……
旁人筹谋的阴谋。
因这回又是火耗相关,写得了的折子是要紧的,胤祈骑着马亲往园子门口递了进去。只是正站在门口等着的时候,却瞧见从里
头有人出来,仔细一瞧,还是认识的人。
先前在尚书房念书,这位就是尚书房的汉文总师傅,张廷玉的弟弟张廷璐。胤祈瞧见他时,他是穿着一身孔雀补服,正从园子
里头往外走。看得分明,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是高兴,又好像有些懊恼。
胤祈连忙整整衣裳,站好了给张廷璐行礼。虽说现下张廷璐已然不在尚书房任职了,但是毕竟是曾经的师傅,雍正最是尊师重
教,须得小心。且总怕失了礼数,还是要落人话柄。
张廷璐瞧见胤祈,略一怔,才认出来这是谁。从他离开尚书房,出任河南学政,也有快一年了。这一年间,胤祈长了个子,相
貌也有些变化。特别是因身量抽长,瘦了些,下巴尖了。张廷璐看了一会儿,才犹疑道:“是端贝勒?瞧着真是长成了的模样
了。”
胤祈便笑道:“张师傅也是许久不见了,面容清减了些儿。出去办差就是没有在京城里清省,张师傅是辛苦了。”
张廷璐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有些感慨。胤祈知道他这回出去,是倒了大霉了。被人误解冤枉陷害,差事也没办成,还在大牢
里蹲了好几天。
他一个文人书生,最要面子。又是那样读书读傻了似的性子,木讷得很。遭逢了这样的事情,真是受了大罪了。眼瞧着人瘦得
竹竿子似的,想必是吃了好些苦的。
胤祈略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张师傅如今是领了什么差事?瞧着一身衣裳颜色,又升了官职了?皇上当真是慧眼识
珠。”
张廷璐也有些高兴的模样,道:“如今正修明史,皇上点了我做翰林院学士,襄助徐大人与张大人。”
他口中说的徐大人,就是尚书房的徐元梦,那张大人是他的亲哥哥张廷玉。胤祈听见是这么个差事,倒真心觉得方才他自己说
的那句话是对了的——雍正的确是慧眼识珠,人尽其才。除了修书,胤祈还真想不到现下张廷璐这个状态,能做什么好。
再者,好歹是跟着他自己的亲哥哥,张廷玉也要教张廷璐一些儿什么为官之道的。照胤祈瞧着,张廷璐此人是有才学的,只是
不怎么适合朝堂。假以时日,有人用心调.教,他未必就不能做一个能吏贤臣。
便由衷地道:“皇上这也是为张师傅做了极好的安排了。修书是大事儿,户部蒋大人那边儿,不也在修古今图书集成?前几日
我还听人说,等两边儿的书都修成了,堪称雍正朝双璧呢,约莫也就比康熙字典稍逊色些儿。这也是流芳千古的事儿。”
张廷璐点头笑道:“当真是承端贝勒吉言了。”
又道:“如今我也算是在翰林院安置着了,端贝勒若是有什么功课要问的,不妨就去寻我。翰林院的活儿很是清闲,虽是领差
事,可端贝勒的功课也别落下了,皇上必定是惦记的。”
说完了,张廷璐面色瞧着又有些后悔似的,道:“只是……约莫不能请端贝勒到寒舍做客了……我和兄长如今还住在一起呢。
”
胤祈瞧着他脸上神情变幻,不论哪一种情绪都很真挚率直,只觉得这人也很可爱。
因便笑道:“嗯,我自省得。我也是不想断了和张师傅的师生情谊,不过,若是因此连累了张大人,也是不好不是?当然是要
小心。”
听他话里有安抚之意,张廷璐也安心。才要说些什么,却有一个小太监跑了来,停在胤祈身前,道:“端贝勒,里头皇上宣您
呢。”
胤祈便匆忙道:“张师傅,我就先进去了。日后寻你问功课。”
耳边听着张廷璐也说了告别的话,胤祈就连忙跟着那小太监进去园子里。让雍正等他,他还没有那么大胆量。
到了九洲清晏,进去西暖阁的书房里回了几句话,对于他喜欢的亲近的人,雍正历来不吝啬夸奖的话,便指着折子道:“这是
跟着怡亲王学的,几个月功夫,就像模似样的。固然是怡亲王教导得好,你也是个聪明孩子,朕没有看错啊。”
胤祈连忙谢了雍正的赞,松了口气,也露出来欣喜的神色。
约莫胤祈的折子就是雍正今日要办的最后一件事儿了,雍正也不急着让胤祈出去,而是拿起了搁在一边儿的茶杯,喝了口茶。
然后他啧啧几声,道:“这太医院开的消暑凉茶,什么怪味儿!朕瞧着,这刷锅水似的,他们自己都不会喝。偏生皇后还真信
了这是好东西,日日着人送来,还叫灌到朕的肚子里!”
胤祈抿嘴笑道:“约莫这是药茶,所以难喝一些。不过人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奴才先时也知道,皇上每到夏日就因为热得难过
,大家伙儿看着,都是心里难受呢。又兼时常用冰也对肺腑不好,皇后娘娘这也是为了皇上身子着想不是?还是忍忍这个味儿
吧。”
雍正便撇嘴道:“这还是要你教训朕了?朕这不是正喝着呢。”
说着,又喝了一口,皱起眉,吧嗒吧嗒嘴。
然后雍正却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似笑非笑地道:“说起来教训,朕倒是忘记问你了。先前朕也教训你道理,怎么如今瞧着,却
没有怡亲王教训得有用?算起来,从朕第一回给你讲书,到如今也有好几年了吧?只先前你却仍旧是个孩子模样,冒冒失失的
,什么事儿都敢做出来。怎么怡亲王教导了你才几个月时候,你就开了窍似的?是朕教得不好?”
胤祈心中暗道,那是,你教得的确没有怡亲王好。
雍正的教导,好似填鸭似的,他自己讲得兴奋,风生水起,只顾着自己高兴了,根本不管胤祈能不能听懂;怡亲王却和缓得多
。这就是方法问题。
且面对怡亲王,胤祈也敢跟他说,这点儿我不懂,我不明白,王爷给我再说说。对着雍正的时候,只怕是不懂也要装作恍然大
悟的模样。
然如今雍正问了,自然不敢这么说。胤祈只笑道:“皇上教导是难得的,自然好。瞧着如今四阿哥五阿哥都得了各部主官的赞
,他们可不是怡亲王教导的吧?奴才想着,奴才能有今日,约莫也是当初皇上的教导,底子好。”
雍正被夸得很高兴,点了点头,道:“朕也料想是如此。”
然后又投桃报李,夸奖胤祈道:“便如你今日这个折子,说得很是中肯。朕瞧着也知道你是用心了,不错。”
他一夸奖,胤祈又谢恩,来回折腾了一遍,雍正便道:“得了,瞧着天色也不早了,你要是回城,就赶快的,免得要被关在城
门外了。不过朕倒是想留你吃饭,你干脆在园子里住下,明儿再回去,去衙门时候,你顺道给朕往怡亲王手里送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