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招手道:“那边儿那个,唱貂蝉的,给爷过来。叫爷的兄弟也瞧瞧你的模样儿。”
那边站着的一个粉红衣裳的旦角儿便缓缓地走了过来,垂着头站在两人面前,胤祈因是坐着,看得清楚他的相貌,浓重油彩底
下眉目姣好。
且他这么装扮着,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
胤祈寻思了一回,登时皱起眉来。
恭亲王便挑眉道:“怎么,你瞧着不中意?这个孩子已经是爷找了许多班子,挑出来最出色的了。你年纪不大,眼界倒是高。
”
说着他便瞟向了那个旦角儿。
胤祈眼瞧着那人浑身都轻微地哆嗦起来,显然是怕的。若是恭亲王因此不喜欢他了,或是撵他出去,估计他这辈子也就完了。
便连忙道:“不是他不好,只是弟弟方才瞧着,忽然有个不恭敬的想法儿,顿时只觉得自己真是没规矩了,因而皱眉。”
恭亲王便笑道:“此间只有咱们兄弟,你也随意些儿。心里想想,又能怎么了?不过……你且说说,有什么想法?也让爷听个
新鲜的。”
胤祈看了看恭亲王,缓缓地道:“弟弟乍一见这小旦,只觉得,他这么装扮起来,恍惚要有几分太后的品格,顿时心中惶恐起
来。后来一想,约莫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王爷才把他养在府里,这也是对太后的恭敬。弟弟历来随便,不懂得规矩,这么说了
,王爷可别生气。”
恭亲王闻言,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只是从他眼睛里流出来的点点精光,真可以看出来他的眼神是冰冷的。
胤祈却也不畏惧,只是微笑着看着恭亲王。
过了一会儿,恭亲王才道:“得了,废话也说了一车了,你今儿来有什么事儿?或是想叫我帮你做什么,都说说看。”
胤祈便道:“如今夏日日长,皇上不在京城里,王爷又是许久不进宫,太后怕是要想儿子的,王爷不如和我一道入宫,给太后
请安。”
恭亲王挑眉道:“单只是如此,还用得着你来传话?”
胤祈笑道:“这里头自然有弟弟的私心。弟弟还想着,等王爷从宁寿宫出来了,能不能拨冗给弟弟还有阿哥们指点指点骑射?
回来跟人说起来,弟弟也是经大将军王指点过的,旁人听了自然艳羡,弟弟脸上不也有光彩?”
恭亲王便笑道:“少来给我灌迷汤!你当爷听你几句好话就得了?说正经的。你究竟来干什么来了?”
胤祈看着恭亲王,恭亲王也看着胤祈,两个人四目相对,盯着彼此看了许久。胤祈终究先移开了眼睛,吁出一口气,道:“王
爷果真是皇上嫡亲的弟弟,慧眼如炬。”
然后便收起了脸上的笑,低声道:“这事儿,还望王爷能私下里听弟弟说。”
恭亲王便点了点头,一扬手,花厅里唱戏的拉曲的都连忙退避出去。就连方才跟进来的王府总管也出去了,只剩下恭亲王的贴
身太监洪福和另外一个胤祈叫不上名字的大太监。
人都出去了,恭亲王便道:“你有什么话,这会儿也没人了,还不快说。”
胤祈仍旧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应当也瞧出来了,这几日京城里不太平。”
恭亲王嗤笑道:“随他。不太平就不太平吧,横竖皇上不在京城,总也不会有暗箭射.到他身上。我自己保住自己的命,还要
有这个本事。旁的人,我管他死活呢?”
胤祈看着恭亲王的神情,知道他这话不是虚言。怕是恭亲王口中的“旁的人”,也就是怡亲王嘉郡王几个了,兴许还要包括了
胤祈自己。
他说完,又靠回了躺椅上,口中道:“你要是没有别的什么事儿,爷就叫那几个戏子进来接着唱。你是不知道,方才那个貂蝉
,嗓音好听得很。”
胤祈等他说完,便道:“王爷尽可以不顾惜其他人。但是太后呢?宫中太后的安危,却是没有人能保证了。弟弟不妨跟王爷透
个底,怡亲王约莫是遇见了什么不测了,从今儿一早弟弟就没见他人影。这样时候,怡亲王踪影全无,他是领侍卫内大臣,难
不成,太后和阿哥们的安危,王爷想着要靠嘉郡王了?嘉郡王是怎么样,王爷应当也心知肚明。”
恭亲王立时又坐直了身子,抓住胤祈的两条胳膊,眯起眼睛道:“你说真的?”
胤祈点头,道:“这几日怡亲王就没到户部衙门,不过因弟弟时常要找人问他事儿,所以前几日都还让身边跟着的奴才去寻,
多半也是能找到人的。”
停了一停,又道:“只是今儿不寻常,一早的就不见怡亲王的踪影。令平素的侍卫去寻他,连去了的侍卫也不见人影了,要么
就是没找着人,白跑一趟。”
然后胤祈咬住嘴唇,低声道:“且还有件事儿……嘉郡王也不见人了。弟弟身边儿的侍卫是他的人,并没有他的行踪。且……
不瞒王爷,弟弟在他身边儿,也搁的有人,然却不知道十六哥此时……王爷也寻思寻思。”
事关在宫里的太后的安危,恭亲王哪还能说随她去?且他自己想必也寻思了什么的,胤祈话音刚落,他立时便从躺椅上跳了起
来,道:“成!今儿爷就跟你进宫瞧瞧。”
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回头看了胤祈一眼,道:“不过,若是你敢诓爷,哪怕一句话,就叫你知道爷的厉害!”
到了宫里,往宁寿宫去的路上,胤祈跟在恭亲王身后,前面迎面就遇见了弘昼和弘历。他们俩行了礼就连忙站起来,弘昼也不
顾规矩不规矩,直接就问道:“两位叔叔看见三阿哥了没有?侄儿们找三哥有要紧事儿。”
恭亲王不耐烦道:“没看见!爷这会儿事儿忙,有什么闲话过会儿再说!”
胤祈却拉住了恭亲王,转脸向弘昼弘历道:“你们俩怎么回来了?难不成是专程回来寻三阿哥的?倒是有什么事儿?”
弘历弘昼两人对视一眼,瞧着胤祈身边站着的恭亲王,神情都有些犹豫。
终究是弘历道:“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皇上那边差遣我们俩往城里来问三哥一桩事儿,这才回来了。没能早早就跟十
四叔并二十三叔请安,是侄儿们失礼了。”
恭亲王冷笑一声,道:“说这话是特地要显着你们的恭敬?却是不必了!这些脸面上的话,有什么好说的?若真是当我还是你
们十四叔,那倒是说说,你们寻三阿哥,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别拿皇上的话说事儿,传个话,询问消息,用得着你们两个皇阿
哥?”
说着他一双眼睛就来回在两兄弟脸上转悠,眼神凌厉,好似是恨不得把他俩的脸皮都看出一个大洞来,好细瞧里面的底细深浅
。
弘历因这眼神便瑟缩了一下,弘昼也有些回避。
只是他俩已然做出了害怕的神情,恭亲王也并不收回自己的眼光,弘昼便只得侧过脸道:“王爷这可真是冤枉了我们了,当真
是只传个口信罢了。至于说王爷说的……今儿从城外回来的时候,我和四哥还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传个信也要我们两个一
起跑这么一回呢?”
本就是事情紧急,恭亲王不过是稍有疑心,这会儿却是没工夫好生盘问了,便指了指两人,道:“走罢,跟我往宁寿宫去。回
宫一趟,好歹也得知道给太后请个安!不然可成了什么样了。对了,既是从园子里回来,你们也跟太后说说皇上如今的情形,
免得太后挂心。”
他既这么说了,弘昼弘历也不敢就说,自己已经拜见了太后了,只得跟在后面。胤祈回头瞧了瞧两兄弟,笑了笑。
此时确是让这哥儿俩跟在身边最为妥当。不论是他俩不知情也好,各有想法也罢,总是搁在身边才放心。
若是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但凡出了点儿什么事情,任谁都是担待不住的。
到了宁寿宫,太后正坐在炕上,靠着引枕和人说话,炕边圈椅上坐着一个素服宫装打扮的中年女子,胤祈小心抬眼瞧了,正是
康熙过世前颇为得宠的密嫔。
再看密嫔身边站着的那个,也是一身蓝色旗装,不是和妃还能是哪个?只是却怪了,怎么密嫔一个太嫔的份位,能在太后面前
有个坐的地方,和妃是太妃,却是站在旁边的。
难不成是女人的妒忌心作怪?胤祈心中不由得感叹,康熙还真是魅力无穷。老了死了,还能引得一群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
这么一想,一时又想起静嫔来,顿时心中一窒。胤祈握了握拳,心下有些黯然,又不敢让人瞧出来,吸了口气,暗暗闭了闭眼
。
一边有些分神,一边随着恭亲王一道给太后请安。原本如此难免有些失当,只是瞧见了恭亲王,太后就顾不得旁人了,哪还瞧
谁的礼节不恭敬?便也这么蒙混过去了。
太后只看着恭亲王,一连声地叫起,又让宫女给恭亲王看座。
不过这时候恭亲王若坐下了,难免就要给和妃也赐座,不然当真就是乱了规矩了。
瞧着太后有些不情愿的模样,恭亲王忙道:“不必搬来搬去的,让几位老姐姐也劳动,回来额娘不还是要埋怨我累着了跟着几
十年的老人?我就挨着额娘的炕边坐着就好。也是好些天没有和额娘亲近过了,今遭也跟额娘撒个娇儿。”
太后听了,笑得合不拢嘴。恭亲王果然就挨着她坐下来,她便伸手揽着恭亲王,一只手摩挲着他的脑门,顺着辫子。
亲近了好一会儿,太后才语带埋怨地道:“还说亲近!我瞧着你是把你的亲娘都忘了!多少日也没见你进宫一回!现在装乖巧
模样,难不成我就要饶过你了?”
恭亲王忙道:“儿子知道错了,先前只是觉得进宫里还要层层通报,麻烦得紧。可这么几天没见额娘,想得慌啊。这么一遭,
便是进宫麻烦些儿,日后也定然天天都来!”
太后却故意撇嘴道:“你乐意天天来,我还不乐意给你这猴子天天闹得心烦!得了,我也知道你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当真让
你天天入宫,你还不在心里恼死了我这个老太婆!”
恭亲王笑道:“果真是老太婆,儿子自然是厌烦的,只是咱们大清的太后娘娘怎么就会是老太婆?额娘也让密太嫔娘娘说说,
您如今瞧着也就是四十岁的模样,年轻着呢。”
说着又叹气道:“可惜了四哥是皇上,不然儿子哪还能愿意让额娘住在宫里?早就接回自己府里了。就是儿子争不过四哥,只
好让他多尽点孝心了。”
言语中无奈至极,太后被他挤眉弄眼的模样逗得笑了起来,伸手在他脑门子上拍了一下,道:“你就是嫌弃我这老太婆,还把
胤禛拉出来当借口了!该打!回来等胤禛从圆明园回城了,我就跟他说,叫打你板子!看你还敢说这些轻狂话!”
恭亲王少不得又是好一阵子说好听话,给太后逗趣。太后原本也就不是恼了的意思,恭亲王进宫来,她高兴还来不及,这会儿
也不过和儿子说几句玩话。
说笑得够了,恭亲王便道:“额娘怕是也不想和儿子说这些闲话了,既是密太嫔娘娘与和太妃娘娘在,必定也要有些话儿说的
。儿子就带着这几个小的走了,也不讨额娘的嫌。”
第八十二章:叛乱
太后便埋怨道:“这可是显出来了!果真就是避我也来不及!”
说着又笑了,道:“你且去吧,男人家还是公事要紧,我们老娘儿们自己说说话解闷儿也就是了,不至于为了这个耽误了你们
的正事。”
话音未落,似是要让恭亲王瞧瞧,她身边确是有人陪,足以让儿子放心,太后转脸就对密嫔道:“妹妹方才说到了哪里?对了
,是说老十五家的媳妇孝敬了你一个极好的花绣团扇面儿?正是该用扇子的时候了!好孝顺的媳妇!”
密嫔用帕子掩着口笑道:“娘娘可是别装着说酸话了,当是奴才不知道呢?先前没几日,皇后娘娘不是才孝敬了一幅金佛的绣
屏?那团扇面儿哪能跟绣屏比?这会儿娘娘又来说这样的话,奴才可真是羞得脸都臊红了!”
这话自然教太后听得极是高兴,笑呵呵地道:“这么一说,倒是我更有些福气?”
又转脸对和妃道:“不过这儿女也是负累,没有儿女的,反倒是一身轻,叫人看了就眼红!就说我,每日跟老四老十四两个缠
磨,就只觉得头疼!”
说着又指了指密嫔,续道:“王妹妹也是,老十五老十六两个,从小儿起也没少给她添麻烦,小子们整天地惹是生非!”
最后叹道:“妹妹这么独个儿一人,鼓捣好了自己的事儿,便什么烦恼也没有了,这不也是福气?先皇过世前,最宠的也就是
妹妹了,兴许也是为了这个。”
太后一边说,一边微微笑着看着和妃,只是那眼神里,说不出的不善。胤祈小心瞥了一眼,总觉得此时的太后与雍正十分相似
。尤其那一双冷冷的眼睛,在那带笑的脸上,让人看了就不由心中战栗。
和妃顿时脸色苍白,密嫔仍旧用帕子掩着口笑。
恭亲王似笑非笑地瞧了和妃又看密嫔,然后便朝着太后一礼,道:“额娘忙着和旁人说话,也不理会儿子,儿子这还是走了吧
。”
太后笑道:“你早就很应该走了!”
从宁寿宫出来,宫门外站着内班的侍卫统领,胤祈认得这是雍正上位之后才提上来的人,是镶白旗下海老家的,名叫哈喇保。
此人已经年过不惑,是个真正稳重的人,历来很得雍正重用,只是不知怎么这会儿竟是敢擅离职守,到了宁寿宫这儿。
见恭亲王当先出来,哈喇保便上前见礼。挨着依次给弘历弘昼并胤祈请安之后,哈喇保才又转向恭亲王道:“方才内右门上截
下了一个传信,说是王爷召见侍卫营外班统领纳录施,不知王爷有什么吩咐的?内外不好私自交通,还是奴才替王爷办差……
”
恭亲王立时脸色一变,骂道:“狗奴才!你可知道你耽误了爷多少事!你有几条命能赔给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内外不得交
通?你当是你在和谁说话!”
哈喇保不料恭亲王会这么勃然大怒,膝盖一弯,便趴伏在地上,只是还敢抬头问道:“敢问王爷,是什么要紧事?”
恭亲王哼了一声道:“你是哪个名牌儿上的东西?也能问爷!”
说着就要拂袖而去,然尚未迈步便被哈喇保拽住了衣裳下摆。
恭亲王低头,见哈喇保正紧紧拉住他衣裳,口中叫道:“王爷留步。”
横竖是走不成的,恭亲王便转过身,瞧着地上的人道:“你还叫爷留步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有什么敢跟爷说的?”
哈喇保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口中道:“奴才确是有些要紧事禀告王爷……”
他声音渐低,恭亲王不由便凑得近了些。
只却见一道亮光,胤祈只觉得面前刮过一道冷风,还未看清楚是出了什么事,就瞧见恭亲王与哈喇保纠缠成一团,正在打斗。
朝侧旁看了看,地上掉落着一把匕首,瞧着刀刃上寒光闪烁,显然极是锋利。
整个人都被人抱住了,胤祈才察觉自己已经是浑身冷汗,手脚绵软。若不是身后那人把自己向后拖了几步,怕是动也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