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祈笑道:“是是,碍着了王爷的正事儿,这真是弟弟的罪过了。这也怨弟弟,毕竟是年纪少些,说话做事儿,总是不周全。
幸得今儿是王爷,这样直爽的一个人,有什么话也都教训了弟弟了。搁着旁的什么人,怕是要记恨弟弟,叫我好生吃些暗亏呢
。”
恭亲王被胤祈拿话堵住了,便是日后他想要记仇,有了今儿的这话,也难走明路。眼瞧着他神色越发有些难看了,胤祈也不敢
很招惹他,免得他当真恼了,忙道:“弟弟就是个会添麻烦的,也帮不上什么,就不耽误王爷的事儿了,王爷好生辛苦。”
他这么说了,恭亲王却忽地一笑,那一张脸怎么瞧,都好似有些谋算。只听他道:“哪里就添麻烦了?爷也是听说了,你是个
再伶俐不过的,怡亲王身边儿有了你,瞧着脸色都比往日好上好些。怎么今儿是爷办差,你就懒了骨头了?你就有这么不待见
爷?”
胤祈心中点头,嘴上却忙道:“王爷说这话,可是要让弟弟惶恐之极了。我哪里是懒了骨头,不过是怕帮忙不成,反倒是给王
爷添乱了。到时候纵使是王爷不说什么,弟弟我也心中羞愧难安。且说若是平素,弟弟也就厚着脸皮让王爷教导了,现下这时
候……”
说着他便一脸为难的模样。恭亲王本也就是那么一说罢了,他也不是就有时间和胤祈做这样嘴皮子上的撕扯。哼了一声,恭亲
王便又转身。
胤祈才想要放下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却见恭亲王旋风一般,猛地转过身来,一只手在身侧锦甘和腰间一拽,一柄明晃晃的长剑
就拿在了手中。
不等眨眼的功夫,胤祈只觉得头上一阵冷风,那柄剑就擦着他的头过去了。他眼中只瞧见恭亲王满眼的杀气,一时间有些腿软
。
心中急转,忽地有了一个念头,胤祈向旁边一挪,掩藏到了屋檐下,然后便顺势矮下了身,蹲坐在地上。
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胤祈干笑道:“王爷当真威武,这样一股子英气迎面而来,弟弟竟是一时间没站住了。”
他这么半真半假的狼狈模样,已然让恭亲王看得哈哈大笑起来。后面弘昼连忙跑过来扶起胤祈,弘历也虚捂着伤着了的脸凑过
来。三个人在一处相互呵问了几句,恭亲王才嘲笑道:“你们也就这么点点大的胆子!也敢说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儿孙?没有
上过战场的娃子,骑射弓马便是再好,终究不还是纸上谈兵!?哼!”
说着又指了指旁边掉落的箭支,已经被他方才的一剑断做了两半,恭亲王哼声道:“爷是救你的命呢!不识好歹的东西!”
胤祈忙做出才瞧见了那两截箭的模样,赔笑道:“弟弟的眼力,哪里就能及得上王爷了?当真是拍马也赶不上的。王爷是巴图
鲁,是草原上的雄鹰,是野马群里的头马,弟弟我不过是半大的孩子,自然只有仰慕的份儿了。”
一通话说得恭亲王极是得意,也不顾仍旧四处飞来的乱箭,哈哈大笑道:“今日就叫你们见识我的本事!”
说着便挥舞起手中的长剑,但凡是到了他周身丈余的羽箭全都被斩断在地。这一手当真是让胤祈三人心中惊叹,只是更加让墙
头上向内射箭的人心惊胆战。
单只他一人就牵引了好些弓箭手,恭亲王的那些个亲兵们便绕了出去,外面传来一阵喊打喊杀、金铁交鸣的声响。
这一拨人约莫是想要奇袭,人并不多,不多时锦甘和回还,道:“王爷,共计是百一十三人,擒住了一个头目。”
恭亲王此时收了长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道:“这事儿历来都是你办,既是抓着了人,你自己做主也就是了。”
然后便转脸遥遥对胤祈道:“现下你可别再耽误爷的事儿了,你们仨没本事保命,就乖乖在这儿待着!省得等皇上回来问起了
,爷不好跟他交待。”
恭亲王大步走了,留了一队他的亲兵在宁寿宫外面守卫,胤祈三人便夹在这些人中间,也算是被护卫着。
总在宁寿门前面也不算是一回事儿,这里空旷,总是不安全。留了人在外面守卫,剩下的人便到了宁寿门内,在庑房里坐了。
伸手拿了热茶,胤祈也不顾烫,喝了一口,这才觉得缓过气来。
总归是,把这个坎儿过去了。尽人事听天命,接下来的,就要看运道了。
第八十四章:相持
今日还算好,自己出了个丑,让恭亲王把面子找了回来,不然留到日后,怕是更加要增添怨恨了。只是胤祈想着,却只想叹气
。心中疲惫得很,几想要把这京城,把这般般诸事拳头抛在脑后,一走了之。
然则念头尚未在心中转上一转,自己也只觉得可笑。不说男人的雄心,便说每日里饮水吃饭,便离不了这紫禁城。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是在十年前,兴许他还能自力更生,现下却已然成了实实在在的纨绔一个了。
不由得便有些自厌,胤祈又低头喝茶,却忽觉得手背上一暖,先前冒出来的汗水尘泥都被人细细擦去了。抬眼一瞧,弘昼半蹲
着身子,正拿着帕子擦他没拿杯子的左手。
见胤祈看他,弘昼便笑道:“这是在茶壶外边儿暖热的,二十三叔一头一脸的汗,也是快快擦了的好。你如今瞧着外边好,内
里却是虚的。先前听说过,还是先帝爷在的时候,冻着了落下的虚症不是?这可是得好生注意着了。”
胤祈笑道:“你倒真是仔细得很。”
说着便要接过帕子自己擦拭,弘昼却避过了他的手,干脆又执起胤祈的右手擦了一遍。然后将帕子翻转过来,给胤祈擦了脸,
才道:“二十三叔累了不是?我不过是抬抬手,也就是尽尽孝心罢。现下好容易有了这么一回,二十三叔可不用拦着我。”
胤祈不由得笑,又低声道:“你的孝心哪里就是我能享用的了?你是要好生孝顺皇上,那才是正经呢!”
脸上手上都擦干净了,便觉得前心后背上湿着难受。手探进袖筒里去拿帕子,这才想起来因帕子是好细布的料子,方才拿去给
弘历裹伤了。胤祈心中叹了一声,想着忍忍也罢,正要让弘昼也擦擦手脸,好生歇歇,却见弘历也站了起来。
弘历是伤在脸上,那处皮肉极嫩,最是怕疼,又兼因伤,似乎是有些发热,方才他一直都有些昏昏沉沉的。这时候却不知怎么
,从对面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了过来。
不等胤祈问他话,弘历便攥着一块粉绿色的帕子递到胤祈脸前头,道:“二十三叔不如用我的这块。虽说瞧着难看,用着不也
是一样?”
胤祈接在手里,确是挺丑的。上面绣的花儿都歪歪扭扭的,也不知是弘历身边儿谁的针线,这样难看却还能被弘历搁在身上。
口中谢过了弘历,胤祈却也不敢就这么粗糙地用了这块帕子。谁知道这绣花儿的是谁呢,弘历此时给了这块帕子,日后要后悔
了,可是难再赔他这么一块。
因便只将帕子拿在手里,胤祈忙道:“四阿哥还不快好生歇着!你是伤着了,等闲别动弹,流了好多的血,可是伤身呢。”
弘历应了一声,点点头,瞧着胤祈却不用他的帕子,顿时急了,伸手拿过去,就要掀胤祈的衣裳,给他擦身上的汗水。
胤祈一惊,连忙避过,抓住了弘历的手,口中笑道:“四阿哥这是做什么?”
这一抓他的手腕子,烫得吓人,胤祈立时松手,旋即又抓住了,连忙道:“四阿哥!你身上烫得很!现下你可觉得怎样了?”
弘历含糊应了一声,瞧着脸上已经发红了。他猛摇了摇头,这才又清明起来,道:“不妨事的,这点小伤,侄儿还撑得住。只
是二十三叔不是嫌身上有汗水,难受得紧?赶快擦了,免得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他自己发热,还有心思说胤祈要风寒,胤祈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担心。
站起身伸手扶住了弘历,胤祈忙道:“我是不要紧,你呢?四阿哥,不若宣太医过来瞧瞧,你这么发热,我瞧着担心得很呢。
”
弘历顺着胤祈扶持他的手,就坐在了胤祈旁边,将头靠在了胤祈肩膀上,叹道:“二十三叔也别太忧心,侄儿身子骨好着呢。
现下这情形,若是宣太医,不就将人引到了这里了?怕是于……有碍,若是让太后娘娘涉险,那就是侄儿的大罪过了。”
虽是他这么说,胤祈却不能够就此放心,仍旧握着他的手道:“这也是能硬撑着的?若说是引人注目,怕是这会儿这里早就被
盯上了。你倒是也多心疼心疼你自己……”
话没说完,弘历便笑着截断道:“有二十三叔心疼侄儿,我还求什么呢?自己个儿泼皮一些儿,也不妨事的。”
一旁弘昼插话,压低了声音道:“四哥,你也别仗着自己身子骨儿好就说这样的硬话。前几日还听熹嫔娘娘和我额娘说闲话,
打从你收了那什么……萤湘还是叫什么别的名儿的那个丫头,瞧着身上就有些妨碍了。怪道是人都说女人最坏事。”
两句话说得弘历脸上阴晴不定,胤祈瞧得好笑,心中便也有了些计较。那帕子若不是弘历那通房绣的,便是他其他的相好。只
是这熹嫔怎么也不管束着弘历,这么小年纪就知人事,也真不怕伤了肾水,有碍日后。
他便也跟着笑道:“四阿哥也真是心急,你那丫头,是前一年就跟着你了?那时候也就刚出孝?我倒是想见识见识,那是个如
何的绝色,能引得四阿哥这样的君子也动了心。”
弘历听了,本就有些着急,此时脑袋里又昏昏沉沉地辩解不清,更是抓耳挠腮,只急道:“二十三叔可是把侄儿看得太低了!
”
本就是为了说笑,只是这会儿弘历竟是急了,便少不得正色安抚了他。胤祈正想说话,外面却是一阵吵嚷,胤祈听着,那大声
说话的好似是方才就在恭亲王身边的一个人。
另外一边却是听不出究竟是谁,没等胤祈起身,弘昼便凑到门前,探出头去瞧,回过头之后说道:“穿的是外班侍卫的衣裳,
瞧着还有个有些眼熟的,只不知道是哪家的。”
内班侍卫尚能叛变,外班的就更加靠不住了。胤祈道:“横竖小心戒备着吧。不过眼瞧着恭亲王的人在外头,还能让那些个人
到这宁寿宫门前来?”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那大声说话的人更加嘶吼起来,只听他大声叫道:“四阿哥五阿哥!端贝勒爷!赶紧从后面出去!来的
非友是敌!”
胤祈忙跳起来,一只手扶住弘历,旁边又走上来恭亲王的亲兵,围住几个人,就要从后面出去。却又听见外边另一人喊道:“
误会!是这位统领误会了!咱家是嘉郡王的人!这边儿带着的,都是怡亲王给拨的兵!”
外面那恭亲王的亲兵统领又道:“什么嘉郡王怡亲王!少在这里蒙骗咱们!若是两位王爷的人,怎么一照面明知道这里是恭亲
王的人马,却还要朝咱们动手!?”
那人答道:“原是不知道罢了!这位统领,好歹让咱家见见阿哥们和贝勒爷,他们几位和咱家最是熟稔!”
胤祈在里面细听着,那声音果然就似是嘉郡王身边的赵顺儿。不敢就让弘历和弘昼露面,胤祈自己朝门外瞧了一回,那躲在一
个拿长枪的侍卫身后,探头探脑的,不是赵顺儿还能是哪个。因忙叫道:“可是赵顺儿么?”
赵顺儿听叫了他的名字,便忙转出来,朝着门口这边躬一躬身子,叫道:“请贝勒爷安!我们爷正惦记着贝勒爷呢!这几日贝
勒爷可安好?”
胤祈笑道:“一应都好!你还不快过来?这边儿四阿哥五阿哥都在呢!”
等赵顺儿颠颠地跑了过来,点头哈腰,胤祈又道:“对了,这儿还有桩事儿。你叫人去寻个好太医过来,别要平素诊平安脉的
那些个大方科的,找个金疮肿科治外伤治得好的。另外也叫人拿好的清内热的药过来。”
赵顺儿应了,吩咐下去,又转过头问胤祈道:“怎么可是贝勒爷或是阿哥们伤着了?这可是了不得!这些个奴才们怎么伺候的
!”
说着瞪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恭亲王的亲兵,只可惜了那些人都背对着他,并未瞧见。他便又探着头看,似是寻什么的模样。胤祈
便笑道:“你找苏遥?这就不用了。他另有差事,我把他遣去做旁的事儿了。”
赵顺儿这才罢了,笑道:“贝勒爷还是慧眼如炬,奴婢的心思,您怎么就看得这么透呢!”
又道:“不知阿哥们如今安好?奴婢也给阿哥们请安。”
胤祈便道:“你先瞧着嘉郡王的人手安置好了,别有什么疏忽的,也别叫两边儿自己人争斗起来了。这领头的是谁呢?怎么瞧
着从没见过的?”
赵顺儿道:“那原是我们爷分府时跟过去的,先前也是御前一等侍卫出身,只是不如其他的大人们那样得先帝爷的重用,没能
有福气入了贝勒爷的眼。”
胤祈这才点了点头,自己进去了。临进门时又对赵顺儿道:“你安置了外边,也进来给四阿哥和五阿哥请安。”
回到屋内,就瞧见弘历斜靠在圈椅里头,瞧着脸上更红了。胤祈也不敢去扰着他,让他难受,便对弘昼轻声道:“外边儿真是
嘉郡王的人。这下就不怕什么了。”
弘昼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这两方人马,不论是恭亲王或是嘉郡王,都是难让人放心的。恭亲王的野望自不必说,嘉郡王也不是省油的灯。
只是逢到了一块儿,有对方的人眼睁睁地瞧着,便总不至于做出什么事情来。这会儿两相制衡,倒是能让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
人松口气。
不过先下想想,方才也还真是惊险。赵顺儿说得好听,嘉郡王那边显然人多势众,也并不是就没有起了心思,想要就此灭了恭
亲王的人马。
后来是因为他及时出现,这才让那边的人马改了口的。
这么想着,稍稍晚上一会儿,怕是他和弘昼弘历几个人就要成了恭亲王手里的人质了。
正想着,又听弘昼道:“只是二十三叔方才也是性急!怎么就敢这样出去了?外边儿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呢!你但凡出了什么事
儿,可叫我……”
胤祈笑道:“不是我出去,难不成要让你出门瞧?我做叔叔的还要躲在你后面,这可还要不要面子了?罢了,你也不必再说了
,知道你的心意,只是啊,今儿不能由着你来。咱们身份毕竟是不一样的,有的事儿,搁我身上是不妨的,可你探出了头,怕
是却要紧了!”
弘昼哪里就能不知道轻重,只得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便是这会儿功夫,赵顺儿进来请安,等弘昼叫起了,他又笑嘻嘻地道:“五阿哥,贝勒爷,如今是安生了,可让三位爷受惊了
?”
又转头对胤祈道:“贝勒爷要的太医,过得一会儿就来了。”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外面人说道:“求见端贝勒爷。”
赵顺儿便笑道:“这可不是了?正说着就来了。”
便去掀帘子,然进来的人却不是太医打扮。那人形容有些狼狈,瞧着身上也有些灰土,胤祈仔细一看,却是嘉郡王先前派到他
身边儿的那几个侍卫之中的一个。
怎么这会儿他却在这里了?胤祈忙问道:“你是怎么入宫了?不是叫你们去寻京兆尹的?如今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