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
而现在,二十几年的光阴过去,已经几乎将那人忘光了,只记得,他好像叫做……
耳边响起弘昼的声音,胤祈猛地回神,便将方才自己想的什么事情,全数都忘记了。
只听弘昼道:“我初时,只是心里有些不平顺。后来只要想到,今后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人了,还能有谁……再把你抢回去
不成?”
他低头笑了一下,道:“我还年轻呢,日后的时间,长着呢。”
许是身边有另一个人占据了自己更多的感情,因此纵使失去了静妃,胤祈的悲伤,也渐渐平息了。三月初一静妃薨逝,到出了
七七的时候,胤祈已经能够心情平静,朝着向他投来关切眼神的人——不论是谁——微笑以对。
或许也有另外的原因,便是雍正的病,分去了胤祈的精神和注意力。从二月里某一日雍正因为受了风寒病了之后,竟也有些一
病不起的架势。
念及历史上雍正就是在这一年的八月过世,胤祈比起旁人,还更加多了一分担忧和恐惧。
早应该在几年前就过世的怡亲王,现在还活着。但是那拉氏皇后的确是在她应当过世的雍正九年就薨了。
现在轮到雍正,他能不能挺过去这一关,活过这,雍正十三年?
历史,究竟能改变多少?
时间逐渐向前走,从三月到四月,到五月到六月……真的到了八月,胤祈站在怡亲王身后,看着床上雍正蜡黄的面色,看着他
颤抖着嘴唇说着断续不成语句的话,忽然觉得,他此时,也并不惊慌了,并不……紧张了。
好似是心丧如死,悲伤到一定的程度,就感觉不到那种心口的窒闷和疼痛了。又好似,他对于雍正的生死,已经觉得……不太
在意了。
胤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产生了这样一种,近似于生死相随的念头。他只是觉得,这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仅剩的……愿
意为他付出全部忠诚的亲长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或许真的,是为了这个缘故。
从园子里出来,回了自己的别院,哈日娜不在,许是又去那个什么庙里许愿,求神佛,想要生个儿子。
胤祈自己倒是觉得称意,正好清静了。
如同鬼使神差一般,胤祈叫过了雨红,叫她从旧年的杂物箱子里翻出了当年常带的,那块孝惠太后留下的血玉,然后看着那玉
发呆。
手心里的那块胎记,仍旧是那么殷红一片。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的话,他能不能……保佑雍正呢?
胤祈拿着那玉,缓缓起身,重又朝着外面走去。
到了九洲清晏,高无庸看着胤祈走进来,连忙从殿内出来,迎上去,道:“王爷怎么来了?皇上此时睡了,怕是不能见您……
”
胤祈看着他,过了片刻,苦笑道:“我也不知今儿是怎么了,总觉得,要在皇上身边儿待着才好……”
说着张开了手掌,露出那一块血玉。胤祈缓缓地道:“我原本从不信这些,只是今日,纵使是……我也想要求一求。”
不管是神还是鬼,不管是妖还是仙。
求,让胤祈的四哥好起来,让他延命。
他是个……最好的皇帝。
最好的兄长。
纵使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他的时间。
纵使是,别人的性命,胤祈也愿意,沾满手的鲜血,取来去换四哥的性命。
不知这究竟是绝望中生出的希望,亦或是自我安慰。总之,是当真虔诚地,这样祝祷了。
高无庸看着胤祈在暖阁旁原先那拉氏常跪经的佛堂里跪下,叹了一句“端王爷的忠孝”,擦了擦眼睛,又赶忙回转到雍正身边
去了。
胤祈独自一人,看着那高悬的佛像,第一次产生了这样虔诚的祈求。
既然让他名为祈,让他背负着那样一句考评度过了二十多年,那么就……应验了吧。
在弘昼怀里醒过来的时候,胤祈自己也知道他不过是一瞬间的失神。跪经跪得晕过去之前,其实还能勉强自持,可等再恢复意
识的时候,却是当真浑身都没有了力气。
胤祈放松自己的身体,靠在弘昼怀里,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弘昼叹道:“你在为我的阿玛祈福,我难不成就很应该舒舒服服地歇着,在一旁看着?不是你一个人想要让他好起来,想让他
……多活几年。”
胤祈张大了眼睛,看着弘昼。他本以为,弘昼该会,宁愿雍正早早死了。
毕竟那皇座的诱惑,从康熙五十二年看到现在,胤祈早就知道。那诱惑足以让人疯狂。
弘昼看着胤祈的神情,苦笑道:“我就有那么不堪了?那是我的阿玛呀。我就算是有野心,我就算是早知道他在交付给怡亲王
的遗诏里写了我的名字,我也不至于……我是想着那个位子,我也想建立自己的功业。可我也知道,比起如今的我,他更适合
坐在那个位子上。”
他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道:“先帝爷称圣祖,实则我却觉得,皇上他的功绩,不亚于先帝。他虽说……未免失之宽仁,可他
是个明君。”
而后又微微一笑,弘昼道:“且他的眼光,是极好的。”
最后的那句,胤祈听得不清不楚的,不过心里却是更加觉得误解了弘昼,很有些愧疚。
因便忙道:“我也不是就疑心你……毕竟这些事儿,我是见识得太多,真是怕了。”
等瞧见弘昼笑了,胤祈放下心,才又调侃道:“不过,却是没想到,你这样崇敬皇上呢?先前我只想着,皇上总乐意教训你,
你该心里头有些不平,有些怨恨的?”
第一百二十章:终结
弘昼无奈叹道:“我这又不是小时候了,哪里就有那么不懂事?若说不平,怨愤之心,这是在你面前,我不说虚言,原先也是
有的,不过却不因为这个。且现下,哪还有什么不平了?早就……都平顺了。”
说着,便又笑了笑,道:“你那玉,也在你手里攥着许久了,这也算是跪经的心意在里头,怎么,你单只拿在你自己手里?不
如到皇上近前,叫他们把这玉搁在皇上身边儿,这是咱们的孝心,这东西又是孝惠太后的遗物,不会逾了规矩的。”
胤祈点了点头,叹道:“你说的不错,咱们这就过去。”
等出了佛堂了,他自己又苦笑道:“此时约莫真是病急乱投医了,我以前从不信这些的。我方才还想着,不如咱们每个人都去
皇上耳朵边上,细细跟他说,政事如何,大清朝如何离不了他。他心里有惦记的事儿,心里头一口气就提着,兴许就能好,也
说不一定。现下想想,这也真有些无稽了。单凭着一口心气,真的就能够……”
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胤祈心里忍不住一阵难受。
好似这是,否定了雍正生的希望似的。
弘昼低头,叹了一声,道:“你寻思着这法子还有些用,就……试一试。我去帮你跟高无庸他们说,真管用了也未可知。你且
别难受,你落了泪,皇上就算是睡着,怕是他……也有所感知的。再者,你让我看见了,心里不难受?”
胤祈点了点头,抓着弘昼的袖子使劲儿忍下了鼻中酸涩,道:“嗯。先去把这玉搁在了皇上身边儿,再怎么,这算是祈福了。
”
雍正睁开眼睛的时候,先叹了口气,将胸中浊气呼出。他自己也觉得,这回真的是从鬼门关打转回来的,不知道怎么还能活着
。
好似是病中,总能听见那声音在耳边说,别离开别离开。于是,原本作好了打算,将后事都细细想得明白了,却又硬生生添了
不甘。
不能够就这样走了,心里还有惦记着的……那个人。
竟是就又这么,回转过来了。
瞧着外面的天色大亮,记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是八月二十二,现下,不是二十三日,就是二十四日了吧。
只是却奇怪,他张开眼睛这么许久,怎么没人过来伺候?雍正抬起头,在屋子里看了一圈,竟真的没有人在。他只觉得这一会
儿功夫,身上就酸痛得不行,连忙又躺回去。
才想着叫人,正有人从门外进来。高无庸一瞧见雍正睁着眼睛看他,喜得连忙大叫道:“皇上醒啦!快来人呀!皇上醒啦!”
片刻功夫,屋子里便围了一群人,太医宫女太监各个拥在床前,满面喜色之中,却又隐隐夹着担忧。雍正将手腕递给院判张奎
,瞧着他小心翼翼诊了脉,舒了口气。
雍正自觉此时神清气爽,全然不似是前些时候那般病体沉重。虽说身上有些不大舒坦,应当是长久发热的缘故。
虽不知怎么就好得这么快,但是总归是好了,他心里也高兴,便道:“尔等医术不错,各自有赏。”
可那张奎却竟是分毫不见喜色,脸色瞬时转作煞白,猛地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雍正皱眉讶异,正想说话,却蓦然见胸前一抹红色。伸手拿起来,细一瞧,这东西他原先也见过,是孝惠太后曾佩戴过的,后
来给了……
顿时,他也蓦地一惊,忽地回想起病重之时,耳边曾隐约听到过的那声音,还有那句话。
若是能让四哥胤禛好转,愿以身替之。
难道说,这世上,真的有什么法子,能够……替死?
不然,为何会……这样突兀地好转?
雍正心里一惊,砰砰巨跳起来,抬头朝高无庸问道:“你们方才在外头做什么呢?竟是没有人在屋里伺候,是出了什么事?”
高无庸面色也是一变,半晌竟是答不上来。雍正更是心里一沉,怕是……怕是当真是他……难道他现在已经……死了?
忍不住沉声怒喝道:“你支支吾吾的是想如何欺君!?还不快答!”
高无庸噗通一声,也跟着跪倒在张奎身边,半晌,才终于小心翼翼地道:“方才……方才端王爷在门口儿处晕过去了,奴婢们
都着紧着过去瞧……”
晕了过去?雍正听得心中一紧。
若这是为了讳言,若这是为了缓缓地把话透出来……
难道是真的……是真的……
雍正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你不必忌讳那么许多。你只说,允祈他现下如何了?”
高无庸嗫嚅着道:“已经叫汪绎提点过去瞧着了,应当无妨的。”
无妨的……你们说了这句无妨的,下晌人就没了!
雍正忽地想起了他曾经送走的,那些生命之中重要的人。
从最初的孝懿仁皇后,到第一个爱子弘晖,再到发妻那拉氏……
好像都是这样,太医们总说无妨无妨,然而错眼不见,人就没有了。
为什么现在竟是连……
身子一晃,高无庸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背,道:“皇上!奴婢不敢有一句虚言!是真的无妨的。约莫过一会儿,王爷就和阿哥们
一道过来请安的。”
雍正一怔,连忙看向高无庸,厉声问道:“当真!?”
高无庸忙不迭点头,雍正又指着周围一圈的人,喝问道:“那你们这些个奴才都这么形容古怪,不哭又不笑的,是做什么?难
不成不乐见朕好起来了!?”
四周连忙都是告罪,叩头之声不绝。过了好半天,雍正不耐烦叫停下,才又清静了下来。雍正又道:“你们必定还有事瞒着朕
!当是不说朕就不能够知道?早些说了,还不算是你们的隐瞒!黄鹏!你说!”
黄鹏浑身一抖,连忙从人堆里膝行爬出来,到了雍正面前,也是垂着头半晌,才咬着牙好似要上断头台一般,声音从牙缝里挤
出来,道:“回皇上……怡亲王薨了!”
头靠在窗棂上,胤祈失神地看着窗外。八月底天渐凉,榕树正往下落叶。还是青绿的叶子,一片片掉在地上,也不多,只那五
六七八片,不曾被洒扫的苏拉收拾了,落在土地上,却也别有一番意味。
他心里却是混没有着落,只盯着那叶子,恨不得它重新回到了树枝上。因这就好似是……怡亲王的性命一般,还犹泛着绿意,
却竟是就这么……
弘昼的胳膊揽着他的肩,叹道:“你也别责怪自己了,原本十三叔身子就一直不好。皇上从二月病到了八月,你当是他这六个
月来就好过?他比皇上身子还虚呢。且他昨晚上也是一整晚的跪经,寻常人也受不了啊。譬如你,不也晕过去了?他又是本身
腿上就有病……”
胤祈缓缓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叹道:“你不知道……我怎么不清楚,十三哥本来就……前几日瞧着那脸色,比皇上还差一
些儿呢,实则他在我心里,早就和死人无异了。可偏生是我昨儿晚上祷念着,任是谁也好,让他替皇上死了,叫我亲手去杀那
人都成,我现下……”
弘昼忙道:“这话不能说了!旁人听见了,还说你是个妖怪呢,竟是能给人换命了!你也想想,你自己哪里就有这个本事了?
若真是有这能耐,你不是还说了好些愿意替皇上死了的话?怎么你现下仍好好的呢?这不过是凑巧罢了。”
胤祈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将脑袋搁在了弘昼肩膀上。
他何尝不知道这的确是凑巧。怡亲王本来身子就极不好,跪经一晚上,就此死了,当真不意外。可是,偏偏就是昨晚,他祈愿
的时候,念叨了那样的话,而今早雍正脉息平稳,竟是要好的样子,而怡亲王传来坏消息,竟是薨了。
这怎么能不让人多想,不让胤祈觉得愧疚?他也并不想将怡亲王之死的责任背负到自己的头上,然而……从听到那消息的时候
,就忍不住地想起了自己昨晚的祝祷。
弘昼又在旁低声道:“万万不可再和别人说你昨晚跪经时念祷了什么,这话还是有人信的。你今日失态,方可说是为了十三叔
伤心,过了今日,莫要再如此失神。怕是就算是皇上,他知道了你……也难原宥你。”
胤祈又点了点头,终于忍不住有一点泪水从眼角滑出,没入鬓角里,旋即不见了。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又睁开,道:“幸得有
你……”
弘昼朝他笑了笑,并不说话。
过了片刻,胤祈勉强打点精神,道:“咱们也去瞧瞧皇上此时醒了没有。虽说今儿早晨时,太医院的都说他已然无碍了,可毕
竟先前病成那样,怎么就能让人放心了。皇上和十三哥又是……怕是要伤心极了。”
弘昼点头道:“好。”
一面扶着胤祈起身,弘昼一面低声道:“若是你心里当真过不去这个坎儿,就……你代替十三叔,做皇上的臂膀。十三叔是皇
上最爱重的兄弟,许是你比不过,但是……你能替十三叔,接下了他的担子。”
他声音里能听得出,犹有一丝不情愿,胤祈一怔,却是为了他说的那些话。
平素弘昼自然也是为了心疼他,并不愿意他多做什么事务,然现在却这样说……一方面是体谅他这样自责的心情,另一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