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竟是从袖中拿出一柄蒙古刀来,拔出鞘来寒光闪闪,反手执着,挡在胸前。
胤祈一怔之后,却是微微一笑。他自己还在烦心如何混过这新婚之夜,如今倒是方便。因便笑道:“如此,你便在这儿歇一晚
上吧,我自去书房里。”
一宿无话,只是第二日要去宁寿宫中拜见静嫔的时候,哈日娜还又是疑惑又是防备地看着胤祈,且因他昨日真的什么也没说就
走了,隐隐还似是有些轻蔑。
胤祈不由有些失笑,这格格瞧着身量已成,脸上容颜神情却犹带稚气。现下瞧着,果然还是个孩子。
因便板起了脸,冷声道:“你也该知道,为什么要嫁给了我。当初你若是并不甘愿,此时也没有资格说什么,你原是早就屈服
了;你若是心甘情愿,这时候更加才要闭上嘴巴。”
哈日娜顿时神色黯然,先前的骄傲全都收束了起来,垂下了头。显然她是自己愿意来到北京,参加选秀嫁给一个并不认识的满
人——许是为了部族,或是为了她父亲的地位,总归是自己愿意的。若真不情愿,不会显出这样的表情。
果然如此便能让她老实了,胤祈又换上了温煦的面容,挑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道:“实则,我也并不会对你要求什么。不过你已
经嫁给了我,也总该有为人妻的规矩。我现在把话放在这里了,只要日后你对我额娘恭敬,在外头摆出来你这些日子学的规矩
,不让我没脸,那么在这个院子里,你想要如何,都可以随你。日后分府出去,也是这么一句话。”
横竖我也不是就想要娶你的。
见礼之后,静嫔留下哈日娜说婆媳之间的场面话时,胤祈去见了雍正。所谓长兄如父,这时候,也是要听一些训导的话的。
雍正盯着胤祈看了许久,好似有些什么话想要说。可终究他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朕不多言
。你历来让人放心的……这回,想必也不会让朕失望。”
胤祈口称是,又听雍正道:“也……带着你媳妇去见见皇后吧。叫她看了心里欢喜欢喜。朕和皇后,实则……历来都是拿你这
幼弟当作儿子一般养着,这几日,也真是……高兴得很。”
他勾了勾嘴角,道:“你也去奉先殿跪一跪,叫先帝爷也知道你成了家了。”
只这两句话,雍正便叫胤祈出去。走出养心殿的时候,胤祈舒了口气,又有些失落。
说话的时候,雍正的语气神情,就连那种慈爱的感情,都是带着敷衍的了。可偏偏,又是那样恰当地存在着。
是他作为一个皇帝,就应该那样说话,那样笑,那样挥手,如此的感觉。
但是却让胤祈觉得,好似是什么感情,他都能够舍弃一样……
旋即胤祈就又失笑,正是如此,这才是……合格的帝王,传说中的雍正帝。
雍正也是一步一步成长成为历史上应该有的样子的。胤祈抬头看天,他是不是,也应该成长,蜕变,成为一个合格的臣下……
第二日,听闻雍正受了风寒,病倒在床,胤祈第一次没有亲身过去探问病情。虽然他仍旧吩咐下去,安排了适合病人调养,又
对雍正脾胃的膳食。
就算是关心,以后,也不要放在明面上了。
相处日久,胤祈觉得这个名分上的妻子哈日娜却也不是讨人厌的性子。
在蒙古草原上长大的姑娘,和胤祈平素常见的宗室格格们,或是身边伺候的宫女们,都很不一样。性情是直爽率真,明快活泼
的,在一起的时候,不用那样费心去想她话中深意,行为举止背后的目的,是难得的轻松。
然毕竟被娇宠着长大,年纪又不大,有时候却也有些任性。特别是想家的时候,能折腾得胤祈的院子鸡飞狗跳,没有一个人能
得到安宁。
念在她毕竟是嫁给了自己,拘束在这京城里,整日在宫中难得出门,真好似是鸟儿关进了笼中一般了,的确是委屈了她。等闲
时候,胤祈也不与她计较,权当是哄着孩子了——虽然哈日娜要比胤祈大三岁。
能够哄劝过来,就哄一哄。实在不能够,就避出去。
和弘昼在一起,也要好得多了——起码,这时候就多是弘昼在容让胤祈了。
不过哈日娜也不就是刁蛮的性情,一味地要人容让。时间长了,她也好似投桃报李,学会了如何向胤祈示弱退让,又如何照顾
胤祈关心静嫔。
渐渐,胤祈也就权当多了个亲人,相处也不再生疏或是针锋相对。家中之事,终于可以不必让胤祈再分心后顾。
便在这小心磨合彼此关系的时日,西北的战争从开始到发展到高.潮到结局。当捷报频频传回京城的时候,胤祈才终于觉得,
他在家中和衙门两处辛苦,也还是有些意义的。
雍正五年,十一月廿八,胤祈过十四岁生辰的时候,恰是接到战报,岳钟琪大军平定了准噶尔,正凯旋班师。策旺阿拉布坦本
就年老,征战已然无力,九月时死在了马背上。十月其子噶尔丹策零亦战亡,准噶尔随即分崩离析,岳钟琪趁机各个击破。
哈日娜之父巴拉塔因得立大功,雍正封赏了喀尔喀赛音诺颜部之后,又命那拉氏赏赐了哈日娜。哈日娜原本计划着给胤祈庆生
,圣旨下降,少不得又连忙收拾了去翊坤宫谢恩。
第二日一早,胤祈又接到了静嫔着人带来的口信,让他往宁寿宫去,说几句话。交待了内务府事情,往内宫里去的时候,却迎
面见到了久违的嘉郡王。
从雍正五年过了年之后,嘉郡王就日渐少见出现在朝堂上了。雍正似是对他也有了些防备之心,不若初时的重用。胤祈本以为
,嘉郡王会有些失落,不过瞧了这些日子,却也并不见他有难过的样子——又或是胤祈瞧不出来罢了。
此时见嘉郡王笑如春风地开口向自己恭喜,胤祈忽然发觉,雍正不敢放心用嘉郡王,也是理所应当。
这样一个永远都不能看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的人,就算是对他有些了解,也永远不能够完全放心。
到了静嫔院子里,听她说了那几句话,才知道静嫔这是替那拉氏带话。只是一句吩咐,却让人心中顿时不知什么滋味——必须
要让哈日娜尽快生下嫡子,这才好安抚,或者说是辖制,哈日娜父亲的赛音诺颜部。
胤祈听着,猛然就想起昨日里,去养心殿见雍正,他看过来的那个眼神。
带着些沉郁,带着些愧疚,还有一些胤祈不明白的情绪。
耳边听静嫔道:“我也知道,你不见得就情愿。你和哈日娜……唉……只是如今你也大了,本就该算计子嗣的事儿了,当真犯
不着为了这个心里头搁置气。”
说着又咳嗽起来,道:“额娘的身子,咱们彼此都清楚,怕是难得再有两年了。你也快些儿地让额娘抱上孙孙,免得额娘走了
也走得不甘心。”
等胤祈端着茶水递到了她手里,静嫔喝了才又续道:“且这事儿不是就能够推拒的了。你这几年不比先前,和皇上也没有原先
那样的亲厚了。小时候许是还能做小孩儿模样,撒个娇也就越过去了,现下还能怎么样呢?
“且几个月前你不是还得罪了皇上,被罚了俸禄?虽说后来皇后娘娘也跟额娘说,你都是为了他好,他应当也心里清楚,不会
记恨。可真是却耐不住什么时候——就像是这回——你若是不乐意,他又想起来你上回跟他对着干的事儿,还是你要吃亏。”
胤祈垂首听着,半晌不言。
他也不是就排斥和哈日娜生下一个孩子,实则他自己也有关于这方面的计划。嫡长子,而且是母家势力强盛的嫡长子,对于他
来说,本来就是需要的。
可是,这样忽然地,好像是被强迫着的,要去和哈日娜生一个孩子,就让人觉得……不情愿起来。
特别是,在又一次想起雍正的神情的时候。
而说到七月的时候,得罪了雍正的事情,胤祈也当真不知道,自己是做得对了,或是太糊涂,犯了傻。
那时候雍正在圆明园见欧洲传教士,明言拒绝天主教在大清传播,又表示要重开海禁。
前者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但是后者,那是闭关锁国的开始。
历史上虽然中国的封闭是始于乾隆,但是究其根本,是在雍正朝开始了海禁。后世人诟病雍正,也多会说到海禁一事。实则胤
祈是犹豫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向雍正进言。
虽然后来和雍正辩了几回,雍正也有所松动,勉强同意了不禁海,并保留了内务府的海外生意。可是确确实实,雍正也是有所
不满的。毕竟这是对于他决定的质疑。
事后弘昼就对胤祈道,怎么就不能忍一忍。皇上如今越发乾纲独断,哪里就是能够这样明白说出来,他的决定其实不对,其实
有着后患?
胤祈也只得苦笑。
缓缓地说,他也不是就不能够。只是,太过担忧历史的重演,以至于立时就要把那些话说出来才能够感到放心。
或许,真的是他还不够沉稳老练,不能忍耐不能把心里的话藏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矛盾
胤祈有时候也难免会想,可能他的思想,他的志向,只能够等到弘昼继位之后才有正大光明地摆出来的一天了。
然而,终究仍旧想要——或者该说是忍不住——想在雍正活着的时候,就做出一些什么事情,让他看到自己的才华,让他认同
自己的能力。
也让他知道,在怡亲王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兄弟,同样可以全心信任。
想到这里,胤祈就不由得苦笑。
原来即便是失望,对雍正的忠诚,却依然如故。
从那次遗诏之事后,胤祈与雍正之间,其实并没有如何僵硬冷漠,仍旧能够说笑,仍旧能够相互关心。
只是,原先的那种真正血脉相连,像是兄弟又像是父子一样的亲近,却是真的没有了。
就是这么半冷不热的,彼此都知道,彼此想要修好,却当真不知要怎样才能回复从前。想要解释,想要示好,想要像从前一样
讨饶撒娇装傻,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就只能这样别扭着了——直至渐渐将情意淡了。
转念又一想,只要能得到重用,感情的事情,当真就……不必太过在乎了。
他和雍正,放在最前头的关系,终究只应该是君臣。
沉默许久,胤祈终究点头道:“儿子知道了。”
请了太医院千金科细心调养着,用了好药,到了第二年五月夏初,哈日娜终于有了好消息。胤祈不由松了口气,这小半年也足
够他煎熬到憔悴了。
这样的喜讯自然是传得快,第二日胤祈就在内务府院子门前遇见了弘历。他神色有些古怪,不过他自己却说是来道喜的。胤祈
一笑,道:“说来更加要恭喜你——前日才添了个小阿哥不是?你婶子今儿早还说,洗三的时候要过去沾沾福气呢。”
弘历听见提到他那小阿哥,虽说眉间还有些愁绪,却也忍不住因此微露喜色。后头又听到胤祈说哈日娜的孩子,便又有些沉郁
。过了片刻,终究叹道:“这头一个孩子……我也但愿福晋一举得男……我能添个兄弟,也是好的。”
话音未落,后头又转出来一个人,瞧着匆匆忙忙,竟似是跑过来的。胤祈就知道他也要过来,笑了笑道:“弘昼跑这么急做什
么?”
弘昼停在了面前,笑道:“赶着来恭喜二十三叔。免得我来得迟了,恭喜的话都被别人说完了,我还说什么呢?”
说着又拉起了胤祈手腕,道:“如今二十三叔差事也结了,这是正要回家去?别回去了,今儿晚上一道去庄子上,新下来了今
年的头一茬西瓜,咱们去吃新鲜的。”
转头朝弘历笑道:“四哥也来?”
弘历目光沉沉,看着两个人半晌,道:“也好。明儿正巧是休沐,今儿索性就住在城外。”
当下出了宫,一路到了城北弘昼的庄子上,一进去弘昼就吩咐人把才摘的西瓜拿上来,然后才说摆酒的话。胤祈也不和他客套
,径自坐了,笑道:“这西瓜是先偏了我们?你倒是不记得孝顺孝顺皇上——皇上不是最爱吃西瓜的?”
弘昼尚未答话,西瓜先拿上来了。只是捧着盘子的,不是庄子上惯常用的小厮,却是一对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姊妹花。
两个少女都是十四五岁年纪,身段袅娜,相貌秀雅,且行动间有种说不出的韵味,胤祈看在眼里,料想这应是专门调.教出来
的,断不是旗人或包衣旗下女儿。
放下了盘子,两少女也并不离去,向后退到了弘昼身后。弘昼因指着笑道:“这两个如何?是前几日底下奴才孝敬上来的,听
说买下的时候,因是成对儿的,足足要了三千三百两银子的价儿,二十三叔,四哥,你们瞧着可值不值?”
弘历自是喜欢这样品格儿的女子,眼中略带些儿玩赏之意,却侧过头对弘昼道:“搁在庄子上也就是了,权当是个玩意儿呢。
万万不能往家里头搁,不然可乱了规矩了。”
胤祈看了两眼,便想到这应当就是衙门里听人说起过的“瘦马”。
原本说来,这样两个女孩儿,品貌上佳,气质清雅,更难得是双胞胎,站在眼前真是赏心悦目,难得一见。然而只要想起这两
个少女实则是玩物,就让人别扭——一无二致的容貌,若是真并排放在了床上,难道不会觉得古怪?
不由得便皱起眉,弘昼瞧在眼里,在一旁笑道:“四哥,我哪里就能够不分轻重一至于斯?这不是正在庄子上放着?”
他又看了看胤祈,笑道:“实则这两个也不是我自己要用的,原是为了二十三叔要来,给二十三叔准备下的。”
胤祈一惊,抬头看他。弘昼面上笑着,眼睛里却透着意义不分明的神色,道:“这也算是我给二十三叔的贺礼。她们是专人调
.教出来的,琴棋书画样样都好,明儿就叫人送去城里二十三叔在外城的宅子里,时常二十三叔无事过去,也好解闷儿。”
哈日娜有了身孕,就是所谓不方便伺候了。胤祈除她之外,又没有侧室或是妾,弘昼送上这两个人的意思,自然分明。
只是,他当真就是这样的意思?
尚未分明,就听弘历道:“老五!你往日胡闹,便是不说什么了。怎么今儿竟是敢这样!这是哪里来的什么东西,就敢给二十
三叔了?你叫皇上知道了……”
话没说完,弘昼打断了,笑嘻嘻地道:“不令他知道不就得了?说了要搁在外头的,又不是说让二十三叔带进宫里。不过是解
闷儿的玩意儿,方才四哥瞧见不也说挺好?怎么我能用了,二十三叔就不能?”
弘历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你也不瞧瞧你是怎么胡混到现在的?二十三叔……”
说到一半,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只瞪着眼睛看弘昼。弘昼挑了挑眉毛,并不答话。
胤祈叹道:“你们俩径自吵起来了,怎么也不问问我?”
两人立时都转过脸,瞧着胤祈。胤祈道:“这么着,既是弘昼准备下了这两个人,我不收下了,算是不给他面子不是?我也不
说推拒的话。只是这人,还搁在这儿。四阿哥说的不错,我带回去算是什么回事儿?就是搁在外城也不像话呀。你婶子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