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の瑟缩——槿信涼

她长篇大论地说了一大堆。看来这个计划早已是密谋已久的了。

她停顿了几秒，看着我又自顾自地说：“所以啊，我就得找一个属于我不喜欢类型的男生来帮我啦！所以，田同学你是实至名归的啦！我讨厌穷人，也讨厌那种身材单薄的矮子，而很巧的你都是耶！”

晕，结果还是在拐着弯来骂我嘛！我无语。

筱敉可无法沉得住气，于是继续向她反击：“喂喂喂！你这个浓妆妖女到底是怎么说话的啦？你不就是家里有点钱吗？凭什么歧视穷人啊？拜托别人做事还一直对别人进行人身攻击，说些有的没有的，我看你真的是脑子有问题耶！这种烂态度，我们小南才不会帮你当什么月老呢！而且那两兄弟也不会看中你的！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啦！花心妖怪！”

“奇怪了，我又不是在说你，你干嘛诅咒我啊？他们怎么不会喜欢我啊？你可别胡说八道影响本小姐的心情哦！你这小学生才没人要咧！而且我的妆哪里有浓啦？难道要我像你那样顶着一张小学生的脸出来吓人吗？大学生就应该有大学生的样子，也不给我好好照照镜子，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们这些小朋友走错门来了呢！”

傲慢的安大小姐不改本色，一边翻着白眼嘴里一边损着，真把筱敉气得七窍生烟。

“什么？我是小学生你还花车大姐咧！”

安妮没有再搭理她，反而一直在笑着看我：“我不管了啦！田同学你总是呆呆的，答不答应都不给反应，那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喔！”

我听后一愣。“什……”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她就已经来到我面前，俯下身在我脸上印下轻轻一吻：“那我就先谢谢你喽！放心啦，我是不会亏待你的，等我把信写好喔！拜~”说完无视我反应的安妮就满意地扬长而去。

没想到安大小姐会作出如斯举动的我彻底呆了。

“哇啊！”筱敉见状也有点傻眼，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并从包包里掏出湿纸巾，慌张、还夹杂着愤怒地一直帮我在被袭击的右脸颊上来回擦拭。

“那个大三八，到底在干嘛啦！怎么可以在小南脸上乱亲啦！她……她不是说讨厌小南这种类型的吗？那她还乱亲什么啦！那……那个讨厌的大三八，花心妖怪……”

看着筱敉在那里骂骂咧咧地忙来忙去，我心里却满腹疑团。

我惊讶于安妮那突如其来的举动，但我更诧异的，是我的反应。

作为男生，我想大家都应该很希望被漂亮美眉亲亲抱抱的吧？

第一次被公认的漂亮美眉亲脸，或多或少都应该有些惊喜甚至是窃喜吧？以我的性格，即使是被不喜欢的女生亲脸，脸红都是必然的；可是……

为什么？

我除了感觉头有点发热以外，什么感觉都没有。脸不但没红没发烫，却反而是冷冰冰的。是我的问题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章

冷风在我脑后耳旁吹过。我稍停脚步，茫然地看着大马路上的车来车往。

独自一人。

完蛋了。

我迷路了。

我重重地作了一下深呼吸。

好不容易才把执意要去我家帮我补习的筱敉劝退了——怎么能让她去我以前的家？那里已经没人了；更不可能去我那个后爸的家。

第一，我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第二，他不让我去，我也不想去。

现在暂住的家？也不行。

首先我不想让筱敉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她如果知道一定会很担心我的，说不定还会伤心得为我落泪……

而且……我记不清回去的路了……不然现在我就不会一边游荡一边发呆了……

奇怪，刚才的路明明还是走对的，怎么拐个弯就不认识路了？

我环视了一下周围陌生的环境。

……果然，我是个大路痴。

我沮丧地低下头。

不，应该说我真是个没用的笨蛋白痴。没有及时拒绝安妮的要求，现在好了吧，要帮她这个花心的女生送那些不知所谓的情信，自讨苦吃了吧！

不过这到底该怎么送呢？是分开送，还是一起送？

甚至是只送一封信让那对好兄弟一起看？

呃，不会吧？真的无法想像。

安大小姐的作风和生活果然不是我这种又穷又呆的笨蛋所能想像和理解的。

既然无法想像，那就干脆不要想了。反正有钱人纸醉金迷的生活和我无关，我这个穷得和乞丐没有区别的人是无法闯入的。

与其对别人家的生活胡思乱想，还是先想想自己目前的状况吧。

状况？就现在来说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宠物窝了——如果我算是他的宠物。

真可怕，我竟然希望能成为他的宠物。

我真是疯了。

应该是被后爸逼疯的。

是那家伙让我开始了失去尊严的生活。

反正都是毫无尊严地生存着，至少当宠物远比当牲畜要好得多。

虽然我的想法真的很羞耻，羞耻到连稍微一点的男性尊严都没有，但……至少……在他家还能平静地过活。

其实并不想把他称为“他”，可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没说，我也不敢问。

应该说，在他家寄宿的这段时间里，我也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大概是因为我们都是话少的人吧，他没主动说话，我们就一直沉默。

也罢，反正我都快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了，也无暇去管别人是谁了。

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愿意把我带回家？还把家庭医生带来帮我看伤口……我跟他之前素昧谋面，而且在我的印象中，我们家也没有这等富有亲戚（居然有家庭医生耶！）；那么，他解救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懂，真的猜不透。

别怪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现在的好人已经不多见了，突然有人莫名其妙地对我这么好，我实在无法不去怀疑他的意图。

虽然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想，可是始终无法得到一个答案。

现在的我和“三无”产品差不多，还能有什么条件能让别人好觊觎的呢？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急促刹车声。

我马上抽回飘远的思绪，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天！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马路上。

这不，差点撞上一部计程车呢！

“小弟，你长没长眼呀！到底懂不懂交通规则呀！还是说你是来讹我钱的？”那位司机阿伯从车窗探出头来，气恨难平地骂道。

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禁盯着我一声惊呼：“嗯？！那天那个小弟，又是你？！”

被他这么一喊，我认真一看，晕，这不就是前几天差点被我撞到的司机阿伯么？怎么那么巧又碰到他啦？

“司机阿伯，对不起，又是我啦……我又没带眼睛过马路了……”我既尴尬又羞愧地向他道歉。

“歹势，你这小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怎么我跑到哪儿都能碰到你啊！”司机阿伯没好气地说，“真是的，你到底是不是什么‘撞车帮’的啦！”

“对不起啦，阿伯……都是我不堆，我没有想藉撞车来骗钱啦……下次我一定会看好红绿灯才过马路的……”我连连弯腰道歉。

“算了啦！”司机阿伯无奈地叹了口气，“唉，这次就当我倒霉吧！我看你也不像是要依靠这个来赚钱的，以后一定要小心过马路啊！最近发生了很多交通事故，撞飞了不少人，很可怕咧！当心啦，年轻人！”

“我……我知道了，谢谢阿伯提醒。对不起啦！”我连忙退回马路旁去，免得继续造成交通阻塞。

“知道就好啦！对了小弟，上次和你一起的那个兄弟呢？他人不错喔！我看到他为了救你，手腕还擦伤了呢！他应该没事了吧？”

阿伯离开前的最后几句话宛如突然泼在我身上的冰水一样，让我不禁硬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他……为了救我自己擦伤了？

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伴着满脑的惊叹号，记忆之门随即打开……

第四章

下午。

天很灰。

灰得有点蠢蠢欲哭的感觉。

“我回来了。”踏进那间有点破旧的小房子，我没看见我妈，倒是看到了那个我永远都不想看到的人。

我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果不其然——

“不用看了，你妈妈已经搬到我家去了……不过可没你的份哦！”那家伙一开口就是这种令人讨厌的话。

我厌恶地皱了皱眉，随即环视了一下小小的客厅。

果然，家里的一些常用还能用的生活用品都不见了。本来拥挤的客厅现在看来居然显得有点空。

“而且这里也会重新翻新一下，然后就可以出租出去了……”那家伙见我没搭腔，于是又看好戏似地哂笑着看着我说，似乎很希望看到我崩溃失控、痛哭流涕大喊大叫的样子呢。

可惜我没有。

这也是他越来越讨厌我的原因。

纵使我总是一张苦瓜脸，但面对他的施虐，我还是咬紧牙关努力装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也许他是想看到我跪地求饶的可笑模样，可惜我虽然不敢反抗，但也不想屈服——我又没错，凭什么要我乞求他的施舍？

就是因为这样让他一直感觉不痛快，于是他对我的折磨便更加变本加厉了。

此刻，我知道他在等着我惊慌失措无助地哭着问他：“那我呢？”

可惜这种话我是不可能跟他说的。因为我知道结果。他一定会嘲笑着说：“你是谁？你又不是我儿子，我管你那么多？你去问你那死去的老爸吧，我不认识你的！”

反正最后的结果是不会改变的，那我又何必自取其辱？所以我永远都不会这样问。

这也让他很失望很没趣：“至于你，你妈妈说了，她会供你把大学念完，可是生活费就你自己搞定了。毕竟你都长那么大了，也该打工赚钱养活自己了。别人家的小孩上高中就开始找兼职了，只有你这不要脸的还死皮赖脸地蹲在家里等吃混住呢！”他单着眼睛瞄了我一眼，又继续说：“其实依我看啊，像你这种屁成绩，还念什么书啊，留在学校里丢人现眼的，干脆不要念了，退学直接出来打工算了，免得一直浪费时间浪费学费浪费钱。反正以你那种成绩早晚都会被扫地出门，何必呢？与其自讨没趣狂丢脸，还倒不如自己识相点早点退了好……”

我的学习不用你管！我瞪了他一眼，但并没有把话说出来。

我爸临终前交待过的，不管生活再怎么拮据，我妈也要用我爸那点微薄的遗产供我念完大学的——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爸学生时期一直品学兼优，本来可以大踏步地考进重点大学的。可惜他们那时的家里条件比我们现在还要糟，连贷款的资格都没有。借钱更是没人愿意借——因为在他们的那个时代民生普遍物质贫乏而又儿女成群，大家的生活都过得紧巴巴的。只有少数人才能真正如愿念到大学。

这一直都是爸爸的遗憾。

所以他希望子遂父愿，让我能代替他从大学顺利毕业取得证书文凭。

因此即使我现在的学习成绩很不好，可是我还是会继续努力，一定会坚持到最后一天，决不能让我爸失望——虽然也许早已让他失望了……

那家伙不耐烦了，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拧起我的左耳骂道：“我在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回答我？回答我啊！你是哑了还是聋了？刚才还能讲话的，那就是耳朵有问题听不见我在说话喽？敢把本爷的话当空气？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说着他气愤地抄起墙角的竹扫帚就向我头上身上劈来。

“不理我是不是？你这拖油瓶有什么好拽的，我跟你说话你敢不回答？！看本爷教训你这没爹的混蛋！”他一边打一边骂，“死克死爹的，敢在爷前拽，看本爷好好教训你！好好教训你！”

“啊！”全身发疼的我突然感到左边脸颊上一阵刺痛，用手一抹一看，竟然有血。

“你叫什么叫，不就是破点皮吗？你不是很拽吗？你不是哑巴吗？那就不要叫啊，痛也不要叫啊！你还有脸叫，叫屁啊！”他见状非但没停手，反而越打越凶了。

“哇啊——”我感觉肩膀也被竹子刺到，想用手挡一下，结果连手臂也遭了殃。破皮受伤的地方都在刺痛着，默默忍受的我只好打算咬紧牙关地挺过去。

用竹扫帚狠狠地在我身上砸了一会儿，他又把它甩到一边去，直接用拳头打：“今天本爷就好好教训你这个没礼貌不要脸的混蛋吧！臭要饭没规矩的，敢不理本爷在本爷面前拽？！看本爷今天不揍死你？！”就直接用一个又一个的拳头使劲往我的脸上、肩上、腹部抡，我的手臂再怎么挡也挡不住。而他看到我在挣扎，更是添上几脚。“死拖油瓶，挡什么挡！本爷的拳头是你能挡得住的吗？！不自量力，讨打！”

“够……够了！你今天就是来打我的吗？”痛得快要哭出来的我忍不住鼓起勇气大声喊了出来。

终……终于喊出来了……

我舒了口气。

他略带惊诧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我趁机赶紧从墙边逃了出来。

他大概也打累了，回过神来以后也没追打过来，只是嘲讽地看着我，龇嘴一笑：“啊唷？你这个没用的混蛋居然还敢质问我啊？胆子真不小啊，我呸！你以为自己有多拽多了不起啊！不就是个没用得准备要到大街上要饭的臭乞丐吗？我要是你那死去的老爸啊，早就被你这个没用鬼给重新气活了！你们田家的人还真不是一般地可怜，竟然出了个讨饭的大学生……”

我还是选择不搭腔，只是一直在揉揉身上的伤口。

跟这种人，说什么都没用！除非你有绝对的把握能说得过他，不然，你说一句他回敬你十句话！

“怎么了？又变哑巴了？”发现我在瞪他，他又骂了起来，“瞪瞪瞪，你瞪屁啊！你这个拖油瓶，少给本爷碍事！我娶的是你妈！跟你毫无关系！你别想在这里蹭吃蹭喝的，我没有义务养你的！你给我滚！”

说完，他又随手抓起桌上摆放的一个破塑料果盘，用力向我扔来。

还好我躲避及时，不然脸上又挂彩了。

我受够了！我真受够了！我绝对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有他存在的世界！

“滚就滚！”我转身走进自己的小房间里，迅速把自己的物品收拾好（反正也不多），然后提着行李袋快步穿过客厅，走出家门。

没想到那家伙到最后还要在我背后狠狠砸椅子，还好我还一直背着书包，力缓冲了一下，不然早吐血了。

“你……”我回头瞪了他一下。

“滚得好！以后再也不要再让爷看到你了，不然本爷不会跟你客气的，懂了没？！你这不要脸的乞丐，臭要饭的拖油瓶！”

“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了！”我停顿了一下，大声喊出心里的话。

强忍着后背乃至全身的疼痛，以及一直在眼眶里流连徘徊打转的泪水，我头也不回地，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再也不属于我的家。

第五章

南的1/2

没想到从那个家逃出来，再到附近游荡了一会儿，时间就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