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目光对上,凌舒明更加确定。
这双眼睛,这双眼睛他怎么会认错?纵然有高明的手段易容,可这眼睛明明就是那人的。他之前还觉得奇怪,如今一想,原来
如此。
楚誉也知道自己瞒不过,左右舒明是要打他这一顿出气。
他垂首道,“大将军,楚誉目无军纪,确实该打。”
一边的几位将军听见他这么说,情知并不冤枉了,况且三十鞭的处罚并不重,也就缄口不言。
凌舒明问道,“夏大夫,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夏松涛看见楚誉递给他的颜色,也只得闭嘴,喃喃道,“下官逾矩了。”他也不站起来,就这么跪着,凌舒明只当没看见,扬
手道,“行刑!”
33.
楚誉……不,应该称呼萧霖,这三十鞭冤枉还是不冤枉,打完了,再好好与你分说清楚。
凌舒明背过身,不去看行刑士兵仰起的皮鞭。
凝滞的空气被撕破,细鞭在空中舞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啪”地一声抽在楚誉身上。
凌舒明眉毛一皱,听的那士兵木然严肃的喝出两个字,“一鞭!”。
他心头一震,两手握拳,手心里沁出了一些汗水。
只三十鞭,萧霖不至于抵挡不住。
他虽能确定是萧霖传了功力给他,但委实不知萧霖是将全部功力传给了他。这顿鞭子只为出一口心中恶气,只为萧霖胆大妄为
,两次用迷药迷昏他为所欲为。
想到这次被他迷晕,又有了肌肤之亲,凌舒明认定他是借此机会乱来,委身与他示弱一番。
他不知他真真冤枉了萧霖,那场欢爱势在必行,并非萧霖要占这个便宜。
“两鞭!”
行刑士兵做惯这事,有条不紊的一鞭一鞭抽过去。不是疾风厉雨一般“啪啪啪”抽完,而是一鞭跟一鞭之间停顿一下,等上一
鞭的痛楚结束才开始下一鞭。
萧霖哪里挨过鞭子,鞭子一沾身他就后悔了,后悔刚才逞强,还不如直接招了自己就是景王。他明白舒明为何非要打他,想必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逞强,让舒明泄愤。
他前身的鞭伤纵横交错,火辣辣的疼的他呲牙裂嘴。那士兵抽完第十五鞭,转到他身后去。
“啪”疾风在脑后响起,背上挨了一鞭。
“十六鞭!”
萧霖恨的牙痒痒,心说这顿鞭子记下了,等本王恢复身份,你这小小兵士也不用本王刻意为之,就够你喝一壶了。
行刑的士兵自然听不到他的腹诽,尽忠职守的完成任务。
“十七鞭……十八鞭……十九鞭……二十九鞭……三十鞭!”
“呼!”萧霖终于松开了咬紧下唇的牙齿,晕眩袭来,他脚软的几乎站不住。
凌舒明掌心都被指甲掐出了血印,仿佛受刑的是他一般,心中说不出的恨。恨萧霖,恨自己,恨自己狠下心来打他一顿,这顿
鞭子却好像打在自己身上似地。
萧霖对他的伤害,仿佛在这场鞭刑中消失贻尽,剩下的,只有萧霖的隐忍呵护。
是真是假,他凌舒明分的出来。
何况,决议断情断爱的凌舒明就是着了这个狡猾的景王的道,他已是他的人了。想到这里,凌舒明脸颊发烫,一口气更吞不下
去。
他缓缓转身,在看到萧霖身上的鞭伤时,眼睛微眯,视线一寸一寸审视过去,最后停在萧霖脸上。
还是楚誉的脸,他肯定萧霖并非冒名顶替,那些真心传授的武艺战术不能作伪。
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萧霖硬是忘记了火烧火燎的疼痛看的呆了,他何尝见过凌舒明这样子狡黠的笑容?
待到凌舒明走到他面前,他傻傻的也扯出一丝笑容想迎合他,凌舒明嘴巴一张,惊道“咦?脸上的鞭伤怎么不见血?”
其实脸上根本没鞭伤。
围在一边的武将们一听,警觉事有蹊跷,在他们围拢之前,凌舒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沿着萧霖脸庞边缘一扣一扯,就把
一张人皮面具直接掀了下来。
原来萧霖被打的一头冷汗,汗水早已把面具边沿泡的浮起一点,被眼尖的凌舒明看到,登时心念一转决定撕破他的伪装。
面具下芙蓉玉面,长眉星眸,若不是苍白的嘴唇,简直就是浓墨重彩的艳丽无双。
“啊!”
几个将军齐齐惊叹,夏松涛也惊的目瞪口呆,下一刻又恨不得自己不在场才好!
“咦?”凌舒明也故作惊叹,“这是……?”
“楚将军呢?怎么变成了个女人?”有人发出疑问。难怪这些将军,常年驻守边关,不曾进京述职,怎么会认得景王?把景王
当做女人也情有可原,一是不认识,二是景王爷的确一张仿若画中仙的招摇面孔,此时又受伤,更添弱柳之态,引人垂怜。
萧霖终于回过神来,眼睛扫过去,咬牙切齿道,“大胆,你说谁是女人?”
大家都是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看着他。
可怜景王被绑在刑柱上,上半身伤痕累累,凌舒明也不欲再戏弄他,那些伤口还潺潺往外流着血。
“哎呀,末将知罪,不知景王爷亲来督军,请景王爷恕罪!”
他做恍然大悟状,“来人,快把景王爷解下来!”
没人动,大家都有些晃不过神来,这个女人是景王爷?那么说这是个男人?大家都看着凌舒明,凌舒明咳嗽一声,“却是景王
爷无疑。真是天大的误会!”
这才有机灵的小兵,连忙解下景王。
景王给凌舒明气的哭笑不得,凌舒明上前掺着他,耳语道“我是真不知景王爷大驾来此。”萧霖哼了一声,心头有些窃喜,这
……这舒明跟他打趣?刚想回一口,不料体内忽然翻江倒海,他再站不稳,双膝一软,往下直跪。
凌舒明托住他胳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口中急道,“夏松涛,快来!”
景王爷跟凌大将军还有夏医官都进了中帐,呆立的众人这才消化了“刚才被打的楚誉楚将军是艳丽无双的景王爷,是个男人”
这一事实,因为大家这么多双眼睛都看清楚了,那景王站起来比凌大将军还高呢,怎么会有这么高的女子?再想到的确京都有
一位“艳名远播”的景王爷,终于确认了。
34.
“……王爷现在内力全无,以后也再不能练功习武……”
夏松涛老老实实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将前因后果说出来,“大将军你脉象之奇特,唯有寄望于《烁华经》里面有记载如何医治
。所幸经书到手,确有其方,王爷待大将军情深意重,容下官说句逾矩的话,王爷之前若有错处,如今也是真心悔改,大将军
何不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不是没有资格说这些话,毕竟凌舒明一直由他医治,两人之间如何缠夹不清也是一清二楚。虽说他们二人前缘还不甚明了,
但他知道景王爷把这人捧在手心里心尖上是没错的。何况,他们之间还曾有过一个……孩儿。
凌舒明坐在床沿,看着床上熟睡的萧霖,有些恍然,还有些恻然。
如今算是掉了个个儿,躺在床上的变成那人。艳丽的面容,美好的不像真人,还记得那夜他自林中扑出,微醺的景王仗着酒醉
在他颈畔摩挲,温暖的肌肤,如梦似幻的人,凌舒明记得,那一刻确是心动了。后来,一头扎进去,且不说利用玩弄和真心终
究占了几分,可他是甘之如饴的。
再后来……他收回目光。
桌上灯花炸了一响。
那件事跟后来的事比起来,似乎微不足道。而现在,他为自己搞的狼狈不堪,再想起那事儿来,心思早不复从前,更多的是不
甘吧。
既有真心真意,为何不早点捧出来?
他还是有些别扭,不想轻易说出原谅的话。
凌舒明气恼的狠狠瞪着床上万事不知的人,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他脸上,萧霖半边脸登时红了,嘴里惊叫“舒明!”
凌舒明以为他醒了,板了脸站起来,却不料那人只是哼了一声,又睡过去。
“他要睡多久?”凌舒明无奈问道。
“下官给王爷下了安神的药物,明日方可醒来。王爷劳神过多,又未曾好好休息……”
凌舒明点点头,“嗯,我知道了。那个……”他想起一事想要问问夏松涛,踟蹰半晌,“那个……”
“大将军若有疑问,《烁华经》在此,大将军想知道什么,这上面都有详述。”夏松涛抢着答道,拿出《烁华经》双手奉上,
“《烁华经》是皇上亲赐,王爷求来的。”
凌舒明翻开经书,在夏松涛指点下找到那页。
他一字一字看的仔细,眉头渐渐皱起,再抬眼时,分明眼眶中有一层水光浮现。
“……需归引其真气以克气血沸腾,施为者筋脉俱损,功力散尽,不可习武……”
“夏大夫,我功力若沙漏一般流逝,究竟为何,你可知道?”他微闭了眼,哑声问道。
夏松涛答道,“下官以为,与那樱玉有关,《烁华经》也有记载,不过语焉不详。”
“那……”凌舒明又看了眼萧霖,“那日后还会有功力渐散的情况吗?”若他功力再散,那人定会很不甘心罢,况且,现在他
一人有照顾他的责任,他这王爷其实当的辛苦,朝中上下有多少人恨他恨的牙痒痒。
夏松涛答,“大将军放心,《烁华经》所着之法,一劳永逸。”
凌舒明叹了口气道,“夜深了,你且去吧。”
床上的人嘴里呢呢喃喃,说个不停。凌舒明凑近了听,也听不清楚。他脸色苍白,嘴唇也干裂,所幸没有发烧,可见王爷还是
养尊处优,身子骨底子不错。凌舒明拿了棉布沾水,替他濡湿嘴唇,触眼见到他身上缠着的纱布有些地方沁出了血渍,心里微
微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打他一顿。
堂堂王爷,不争不辨,生受下来,这份情,颇重。
那时他身陷囹圄,景王几次三番放下颜面,或明或暗的维护搭救,现在想来,倒是自己矫情。可就算如此,景王还是不远千里
,来到北漠,若不是他,也许自己就死在这荒凉之地。那些日子的悉心照顾,不怨不悔,景王小心翼翼的神态,他现在还想的
起来。原以为自己混不在意的,却早就深深刻在心里。
尘埃落定,景王却不回京都做他的逍遥王爷,反而跟着自己驻守颚尔湖。若不是自己病发,他绝对相信景王会牢牢守住秘密不
在他面前暴露身份。
然后还是他……还是他倾尽全力的救了自己。
若不是心存了一份愧疚,景王怎么会默认挨一顿鞭子?是想自己的怒火少一分便是一分罢?
凌舒明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心本就极软,何况他不是对萧霖无情,懊悔潮水般袭来,他早不记得自己曾受的屈辱,只一门心思的怜惜萧霖。
他突然想到疗伤时,萧霖雌伏身下承欢的事情,他是知道那种痛楚的,忽然觉得揪心起来。
不知道萧霖那里是不是伤到……
越想越有可能,凌舒明掀开被子,伸手除去萧霖小衣。
他还是有点犹豫,瞧了萧霖一眼,见他双目紧闭,依然沉睡,心一横轻轻分开了萧霖触手滑腻的两条大腿。
眼前的景象,只能用可怜兮兮来形容。
萧霖显然没有让人给他好好处理过,那处肿的厉害,凌舒明光是看着都觉得疼。他细细看了看,并没有撕裂伤。
还好还好……
他起身对好热水,替他清洗干净,然后拿起了夏松涛留下的活血化瘀的药膏。
这药膏其实并不对症,不过凌舒明想活血化瘀就对了,而且有药总比没药好。
外面好涂,这里面……
凌舒明有些尴尬,身下也有些发热。
他是君子,不会趁人之危,很快醒过神来,一心一意的涂药。
里里外外都涂好了,再给萧霖穿上小衣,盖好被子。
“舒明,你待我真好……”
“闭嘴。”凌舒明一鼻子汗,没好气回道,蓦地一愣,活血化瘀膏自他手心滚落,他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不知何时悠悠
醒转的萧霖。
“你什么……什么时候醒的?”凌舒明自认自己做的光明正大,不自然的移开目光故作正经问道。
“在你把手指伸进去的时候……”萧霖压下喜不胜收的表情,装可怜的撇撇嘴,“舒明……”他期期艾艾的问道,“你这可是
原谅我了?”
打蛇上棍的景王爷,怎么会不抓住这求之不得的机会?
凌舒明心头一震,不知如何回答。
萧霖慢慢伸指去碰他衣袖,将他袖子抓在手里,又问了一遍,“舒明,你这可是原谅我了?”
凌舒明叹了一口气,正要回答,忽然房外奔来一个小兵,大呼道,“大将军,不好了,突厥夜袭,是穆萨德领兵!”
凌舒明神色一肃,马上吩咐道,“牵我马到中帐!”
他转头看了萧霖一眼,萧霖笑道,“我在此处等大将军凯旋归来。”
这个笑容看的凌舒明眼睛发涩,他偏首道,“等我回来再说。”
再说什么?萧霖自然知道,笑的更开心,最后嘱咐了一句,“切忌不可妄追突厥穷寇!”
凌舒明嗯了一声,推门出去。
35.
安神药再也不能让欣喜若狂的景王爷入睡,没脸没皮完全不知羞耻的傻笑着回味凌舒明替他抹药的动作。
那么小心翼翼,还有那皱起的眉头,心疼的不轻啊。
舒明定是原谅我了,他这么想,嘴又不自觉地咧开。
守得云开见月明,是这个意思吧?
“你在笑什么?”
萧霖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房内站了一个人,身材比他还高大,一袭黑色锦袍,刀削斧凿的硬朗五官,面无表情冷冷发问。
“穆萨德?”
萧霖猜到他身份,暗道不好。
穆萨德斜睨了他一眼,指尖一弹,隔空点穴制住萧霖,鬼魅似的身形一晃,将他夹在腋下。
“你功力尽失原来是真的。”
没有武功傍身,受人挟持的滋味真不好受。
萧霖给他夹着,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自己离驻地越来越远。
舒明回转,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这么一想又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舒明会为我着急呢!
糟糕,他先是打了我,然后又中计被人掳走我,会不会有人趁机找他麻烦?皇兄那里倒不必担心,定不会为难舒明,只怕军中
有些不长眼的乱来。
他自己的安慰倒不顾了,一心替凌舒明患得患失。
“鸣金收兵!”突厥兵雷声大雨点小,虚张声势的来了,打了没一会儿,竟然分部撤走。
穷寇莫追,凌舒明还记得萧霖的叮嘱,手势打出,命令收兵。
他想起萧霖说这话时,笑靥如花,眸子里的关切溢于言表,嘴角不由得勾出一个孤独,浅浅笑了。
“摩萨德领兵难道只是夜袭挑衅不成?”一旁的仇副将疑惑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凌舒明忽然神色突变,这分明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口中喝道,“不好!”,缰绳一紧,幻影如离弦之箭,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