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凌舒明往营地赶去,一干将士也神色大乱。
昨日刚有一批粮草送到,突厥人的目标难道是军中粮草?
凌舒明快马加鞭率先回营,大军紧随其后。
粮营无事!凌舒明一一盘查,看守粮草的将士均无异常情况上报。
他松了一口气,对随后而至的众将士吩咐道,“不可掉以轻心,这几日突厥还会再犯,粮草重地多派人手,日日严查。”
“大将军!”
凌舒明正要点名负责将士,夏松涛扑到他脚下,颤声喊道,“大将军!王爷不见了。”
一盆冷水兜头淋下,瞬间凌舒明只觉得浑身寒冷似铁,他身形微晃,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将军迎战,我怕王爷无人照料,赶过去就不见了王爷踪影。前前后后寻遍,都不见人。”夏松涛仓惶答道。
萧霖不见了?
摩萨德……夜袭……原来景王爷才是突厥人的目标……他真是太糊涂了,怎么能单独留萧霖一人在此。萧霖,萧霖他是卫国景
王爷,皇上唯一的胞弟啊,身份显赫。何况他如今又功力全失,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他蓦然想到一点,景王身份不过刚刚暴露……便有人传信出去……
凌舒明凌厉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恨声道,“昨日误鞭景王爷时,在场的全部留下。仇副将,交由你,给我把那内奸揪出来。
”
夏松涛心头一震,眼光若有似无的扫过面前众人,在与其中一人对上时,眼底浮现了一丝疑惑无措。
掀开的被子余温已散,床褥上犹有一些斑驳的药渍血渍。凌舒明心如刀绞,抓着被角的手指关节泛白。
“我在此处等大将军凯旋归来。”那人余音犹存,人却消失无踪。
怎么就放他一人在次,怎么就忘记他若遇强敌再也无力自保?怎么就忘记他身为卫国景王才狼环伺,何况在这荒漠边陲,简直
就是个大大的目标惹人垂涎。
凌舒明后悔的无以复加,牙关咬的死紧,生怕一松开便会止不住想要怒吼的欲望。
如今,萧霖功力尽失,抓他走的人会怎么对他?
凌舒明不敢细想,他愤然起身,涨红了眼眶就要往外冲。
夏松涛拦住他问道,“大将军,你要去哪儿?”
“摩萨德抓了景王爷,现下片刻也不容耽误,我要去救他。”凌舒明哑着嗓子道。
夏松涛不松手,极力劝道,“王爷身份显赫,摩萨德必有所求,不会动他,请大将军从长计议啊。”
凌舒明哪里等得,从长计议……他只想到萧霖会面对的状况就坐立难安。
“来人!”他朝门外高喝,“着高将军骑兵点将,一万人帐前集合!”
夏松涛知道再劝无意,请命道,“将军许我随行!”
万一景王爷伤着了,他也好就地尽快医治。如果王爷不幸,他也只好自裁谢罪。他心中隐隐不安,直觉这次景王爷被擒与那人
有关。
凌舒明点头道,“正是,你就随我去,准备好了速来。”
夏松涛领命,奔回房去拿药箱。他暂且把心中激愤压下,当务之急是把景王爷救出来。
房内,一灯如豆,一人闲暇无事,正坐在桌边等他。
夏松涛疑道,“你怎么在这里?”嘴里说着,手脚却不歇,将金针丹丸一一放入药箱,又仔细检查。
那人也不回他,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不必担心。”
夏松涛反问道“我担心什么?”
那人拦住他,不由分手的按住他肩膀道“国师抓走景王不会伤他性命。”
夏松涛一滞,黯然道,“果然是你。”他背起药箱冷笑,“我还会再信你么?”
“信不信随你,说不说是我的事。”那人说完松开钳制夏松涛的手。
夏松涛不想跟他纠缠,抬脚便走,那人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事情说开,这里你就再也呆不下去了,我可以带你走。”
夏松涛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嗤笑道,“我不是敢做不敢当的孬货。”
他急匆匆离去,那如豆的烛火也跟着跳了两跳,熄灭了。黑暗中,有人叹息。
36.
萧霖一路都在担心舒明如何应对之事,一颗心七上八下,不曾注意自己被带往何处。直到被扔到地上,撞疼了肩膀,才仔细打
量起周围。
一间牢房,房中央一盆炭火烧的红旺旺。墙壁上各色刑具一应俱全,萧霖看的肉痛,啐了一口,道,“摩萨德,你这是何意?
”
摩萨德端坐红木椅,目光如炬,细细打量萧霖。
此人唇红齿白,生的容貌女儿一般艳丽,却偏偏一幅吊儿郎当的神态。身处劣势,不惊不乱,不怒不惧,城府颇深。
萧霖迎着他的目光,默默不语。
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抓我来此有是何居心。
且以不变应万变罢。他手脚一摊,所幸靠墙坐着。可恶,身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痛,他觉得背后有几处又裂开了。
“啪、啪”摩萨德两掌轻拍,一名侍从上前,递给萧霖一枚丹药。
萧霖看了他一眼,拿起丹药丢进口中。
摩萨德目光漏出些赞许之态,缓缓道,“景王爷好胆识。”
萧霖嗤了一声,并不回话。
若是畏缩推拒,有失了身份。只是……他心中蓦然难受起来,若是毒药,只怕再难见舒明一面。
“不是毒药。”摩萨德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出言解释,“此药可助你熬刑不至昏溃,事后也可阻你毒血攻心。”
萧霖大喜,面上不露声色,斜睨了他一眼问道,“你抓我来此,又说要刑囚我,所为何事?”
摩萨德看也不看他,冷声道,“我高兴。”
萧霖一哽,一口气几乎上不来,“你高兴?”他堂堂大卫国景王爷,居然因为别人一句“我高兴”就被挟持刑囚,传出去,他
萧霖脸面何存?
摩萨德使了个颜色,就有两名大汉上前,将萧霖结结实实的捆在了刑架上。
萧霖狠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憋红了脸,一声不吭,恶狠狠的盯着摩萨德。
摩萨德缓缓道,“骗身骗心,无异于伤口撒盐,景王爷可曾尝过这般滋味?”
萧霖愣住,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摩萨德说这话的意思。摩萨德微微点头,那两名大汉便用刀划开萧霖上身缠绕的纱布,露出
伤痕累累的皮肤。鞭伤的伤口有些结痂的地方,扯下纱布时被扯落了,伤口又开始流血。两名大汉提来一桶温水,各执一勺,
轮流给萧霖浇水。水泼到身上,瞬时之间,剧痛袭来,疼的萧霖牙齿打颤,却原来这一桶是加了盐化在里面的盐水。他浑身止
不住的轻颤,把痛呼都抑在喉头,不愿在摩萨德眼前示弱。
一双眸子泛起了些水雾,被炭火照的亮晶晶。
一桶水泼完,萧霖已是面色惨白,气喘吁吁。
只听摩萨德又道,“撕心裂肺却依然牵肠挂肚,思念不绝疼痛不休。”
萧霖目光一凝,有一老者在他面前摊开一副锦帛,锦帛上两排金针寒光闪闪。老者捻起一枚,不疾不徐插入萧霖肚脐下方,继
而又捻起一枚插入萧霖左肋之下。等到锦帛上的金针全都插完,萧霖满头大汗似下雨一般,气也喘不匀,眼光迷离,显是痛很
了,却依然咬紧下唇,一声不吭。
摩萨德虽是敬佩他铁骨铮铮,却依然一扬手,示意老者继续。
原来这金针所入之穴,都是人体剧痛的地方,牵筋动脉,比皮肉之苦痛之更深。老者将所有金针都细细的一一捻过,每一针都
深入几分,萧霖终于耐不住,“啊”地一声叫出来,短促惨烈。
摩萨德耳朵一动,却再也听不见半点叫声,只有沉重的喘息加剧。
“心念成灰,隐隐作痛。”他摸摸袖口站起身来,走到萧霖身边,执起他左手。
手指莹润修长,指端的指甲红润精致。
“萧霖,今日你所受之苦,是我替左贤王还你的。”一柄精致的手钳夹住萧霖指甲,摩萨德猛然使劲,将他一枚指甲生生钳下
来,指尖顿时血流如注。
十指连心,萧霖即使想忍住,却也忍不住,一滴清泪夺眶而出。
摩萨德抹掉那滴眼泪恨道,“你欠左贤王的何止这一滴泪,不过……”他不屑的笑了笑,冷道“就算还清了罢。”
原来是为莫郝连,也罢,并不冤枉。萧霖仰头忍痛道,“我对他不住……”半晌深吸了一口气道,“可那是……我与莫郝连…
…之间的事情,你……你是他的谁?替他出气,他允了你么?只怕……”
“只怕什么?”摩萨德打断他,“我的人自然由我替他出这口恶气。”他看过萧霖伤势,拔下他肩头一枚金针,疼的萧霖一颤
,“我敬你还算一条硬汉,否则就算你是卫国皇帝,十个我也杀了。”
萧霖呀呲欲裂,喝道,“大胆!”
摩萨德看了看他,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那老者立刻上前,将萧霖身上的金针一一取下,又是一番剧痛不说,萧霖简直恨得
想把摩萨德碎尸万段!
他是与莫郝连有一番旧事纠缠,可那里容得下别人置喙,何况还被人抓来教训?
他气得头昏,偏偏又昏不过去。
有人来替他的伤口裹药,然后带着他去隔壁房间。两名大汉像两尊门神一般站在门口。萧霖自知跑不出去,就躺在床上睡觉。
因为身上疼的厉害,便想着与舒明之间的开心事止痛,无奈开心的事就那么一点点,想着想着,又心疼起舒明的委屈来,心中
时不时抽痛,竟然压过了皮肉疼痛,景王爷萧霖此时方知,世上最痛莫过于心痛。
37.
“左贤王!”门外两名大汉忽然出声,牢门缓缓开启,莫郝连踏着步子走进来,瞧见躺在床上的萧霖,啧啧两声。
“景王爷姿容不减当年啊!”
萧霖悻悻地坐起来。
他恨死自己这张脸,明里暗里也不知吃了多少亏,听了多少调笑。
侍从搬了椅子进来,莫郝连坐在他面前,饶有兴致的打量他,“摩萨德竟然想出这个法子整治你,哎,我说,”他用脚尖踢了
踢萧霖,“这个不是我的注意。”
萧霖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侍卫,双臂抱在胸前往后一靠,懒懒说道,“摩萨德说,他的人自然由他出这口恶气。”
莫郝连嗤了一声,“我才不上你的当。汉人太狡猾。你想知道摩萨德跟我什么关系,我偏不说。”
萧霖笑道,“还用你说?我脑袋又不是摆设。”
莫郝连不接他话茬,摸了摸八字胡道,“我放你走,你别告诉你皇兄。”
萧霖道,“如今才想起来,是不是太晚了?抓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卫国的景王爷?”
莫郝连撇嘴道,“又不是我抓你。”
萧霖问道,“摩萨德怎么知道我是景王?”
断不会是莫郝连说的,那么必定有奸细在军中,萧霖想套莫郝连的话。
“你还要打我主意,我就那么笨,回回上你的当?”他眼珠一转,莫郝连已明白了,高兴的是萧霖相信他不是他说的,气恼的
是这厮又要诈自己。“我们是敌人,有自己的立场,我不会说的。”
萧霖讪笑,“你是变聪明了。”他站起来,冲莫郝连道,“走吧,你不是要放我走吗?我不跟我皇兄说。”
他头发凌乱,上身有伤,裹在身上的纱布渗出斑斑血迹,虽略有些狼狈,却依然有一股王者姿态,气度从容。
莫郝连愣了愣,想起楚誉,心道无论这人如何改变,这份王者之风都不会磨灭吧。
忽然有点不甘心,他嘴角一勾,喊道,“楚誉!”
萧霖回头,莫郝连侧面都浸在月辉之中,低垂着眉眼,他恍惚觉得看到了那日同样的月色中,羞涩的少年忐忑不安的唤他名
字---“楚誉”,他心中一动,柔声问道,“怎么?”
莫郝连挑起眉毛,哀道,“你还记得么?你对我说过,你最爱我少年风流,无论将来遇见什么人,心中都只会觉得我最好。”
萧霖头皮发麻,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莫郝连怎么忽地又黏糊起来?正要开口反驳,不料看见莫郝连眼底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两人眼神一交汇,顿时心知肚明。
莫郝连背后的侍卫盯着脚尖,萧霖在心里苦笑,他早就认出跟着莫郝连的侍卫是凌舒明假扮,看来莫郝连是存心要作弄他了。
“是我错了,我那时骗你,花言巧语糊弄你。”
莫郝连精神一振,还待要开口,萧霖抢在他前面说道,“我好好补偿你,我答应你三件事,只要不让我做无情无义无信之人,
我都可以帮你做到。”
莫郝连满意的点点头,不过却依然不肯轻易放过这次戏弄萧霖的机会,又问了一句,“咱们一起开心的日子,你不会忘记吧?
”
他本意想在萧霖的心上人面前逼得他窘迫,不料萧霖却陡然严肃了神色,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咱们的事情一桩也不会忘记。
原来是我不懂,可如今我却知道情之可贵,你我无缘,但你莫郝连曾经的一份真心,我绝不会再去践踏。我们的回忆我会好好
收着,时刻感激你。”
一时间,三人皆静默不语。
莫郝连微微一笑,先开口道,“我替摩萨德给你赔罪,咱们这就走吧。不然今晚非又打起来不可。”
到了外面,莫郝连指着一条小路道,“就从这里走吧,让我这位侍卫送你回去。绕过前面对阵的大军。”他眨眨眼睛,八字胡
一翘一翘地说道,“我只准备了一匹马,你们就共乘一匹吧!”
那侍卫已在马上,萧霖抱拳施礼,笑道“谢谢左贤王!”
接着翻身上马,由那侍卫手中接过缰绳,口中轻喝,“驾!”
马儿便疾驰而去,一头扎进茫茫夜色之中。
莫郝连目送他们离开,一转身撞进一堵肉墙里,他摸摸鼻子,没好气道,“不声不吭的站在人身后,鼻子都撞疼了。”
那人后退了一步,深邃的眼睛静静凝视着莫郝连,清冷的声音缓缓问道,“你们一起开心的日子你也决意永不相忘了?”
莫郝连在心中连连叫苦,暗道怎么就忘记了摩萨德这个人,若被楚誉知道,肯定又要笑他作茧自缚,他咳嗽一声,凛然道,“
本王的事,容你说三道四?”
他目不斜视的从那人身边走过,摩萨德衣袖微动,左贤王便动弹不得定在当地。
摩萨德冷冷说道,“晚上我们便好好琢磨琢磨左贤王的事情我摩萨德能不能说。”他弯腰将莫郝连打横抱起,几个腾跃,不见
了踪影。
38.
夜晚的草原寒风刺骨,萧霖浅笑着,脸颊蹭了蹭前面的人僵硬的后背,偎在他耳边唤道,“舒明。”
凌舒明眼眶蓦地湿润,疾马奔驰中,紧靠的胸膛温柔火热。
“你早认出了我?”其实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他,他能认出来,凌舒明能够猜到。
“嗯”萧霖搂紧他,想了想解释道,“那些话不是因为认出你才那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