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哥,你吓死我了。”耗子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路长歌忍不住笑了一下,“是我差点被吓死了才对。怎么回事啊,吊钢丝都这样吗?”
耗子摇摇头,“算你倒霉,今天武行助理是个愣头青。”
路长歌一拍大腿,“要不然说半吊子害死人呢!”
跟进保姆车的人都笑起来。
路长歌却动作太大,又牵扯得头晕起来。恍惚间,就看见车窗外有一个人影,默默地看着自己。
路长歌想起被吊起来那会儿,有一个声音歇斯底里地喊。还有被放下来的时候,那个接住自己的怀抱……
路长歌推开车窗,没看见别人。目光再一巡视,发现宁友川坐在角落的导演椅上悠闲地喝茶。
在剧组里,是不讲究人道主义精神的。路长歌差点休克也不够资格上救护车,只在男一号的保姆车里休息了半个小时就又上场了。
刘盈趁着他休息的这段时间已经拍好了胡小刀在天上的戏。
见路长歌出来,武行拿着钢索朝他走来,路长歌就觉得那人的表情配上他满脸的横肉,恁地可怕。
胡小刀笑着在一旁喊,“编路,我都给你试完了,师傅捆人的手艺不错。无痛无害无副作用!”
武行师傅也像模像样地抱拳道,“编路,您是条汉子!”
路长歌一咧嘴,就算脚软也要硬着头皮再上天飞上半个小时……
向阳在一旁冷眼看着路长歌在天上飞来飞去,双眼紧盯着那根细细的钢索。
向阳想,这根钢索可千万不要突然断掉。
他和路长歌的这场战役,才刚刚开始而已。
路长歌最好别出任何的意外,让自己赢得没有成就感……
“向阳。”
宁友川的声音打破了向阳的沉思,他连忙收回飘远的思绪。
“您说。”
“你觉得,路长歌是个怎么样的人?”
向阳一窒。
“相貌出众,为人率直,品行……端正,心思细腻……”
向阳一口气说出一堆来。
宁友川却摇摇头。他捧着茶杯喝了一口。
“他相貌出众没错,但吸引人的却不是外表而是满腹的才华。他从前为人率直,现在……学会了权术和变通,至于品行……我从来不认为他是一个端正的人,他只是做事但求问心无愧罢了。心思细腻倒是有,甚至还有一点小心眼儿。”
向阳苦涩地笑笑,“宁导真了解路哥。”
宁友川却摇摇头。
“不,我不了解他。”
透过太阳眼镜看在天上飞来飞去的路长歌,眼前这个人怎样都无法与六年前那个大男孩相重合。那个单纯的,没有心机的,一直乖觉听自己安排的大男孩,是怎样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分手之后他试图找过路长歌,也不是想挽回什么,就是想问一个清楚,他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突然就留书出走说了分手。
但是他找不到,任何能联系到他的通讯方式都中断了。他甚至带走了在宁家用过的所有东西,诺大个公寓没有留下任何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让宁友川经常一觉醒来就会觉得,曾经那个被自己宠了四年的男孩,是南柯一梦。
只有一样东西留下来了。
一块砖头儿。
020
虽然坚持着拍完了剩下的镜头,路长歌还是被吓到了,被放下来的时候,双腿一软就要坐到地上。还是身边两个人手快把他扶住了。
晚上收工回到宾馆的时候,路长歌就卧床了。
外面三十几度的高温,路长歌的房间里却冷得像冰窖一样。耗子见路长歌脸色不好看,就和前台要了一张弹簧床搭在路长歌床边。
路长歌睁开眼睛看他忙着,小声劝他回去休息,“明天你还出工呢。”
耗子一边撑床,一边回头安慰他,“不妨事,路哥你好好休息。不然我没法和成总交待。”
路长歌想勉强自己笑一下,却连这个力气都没有了。
“怪我太逞强,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该接这个角色。”
“哪能呢,您也不知道吊钢丝这么难受。好歹还剩最后一场戏,拍完您就轻快了。”
耗子又开了一瓶葡萄糖,倒在被子里放到路长歌床头柜上。
“我先睡了,您晚上有事叫我。”
“嗯。”
到了午夜,耗子又起来去试了试路长歌的温度,见他真得没事才安心去睡实了。
第二天,耗子先去上工了,路长歌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没有了别人,连弹簧床都撤掉了。
生活制片来敲了次门,耗子嘱咐她把盒饭送到路长歌房间来。
路长歌吃了早饭,又洗了个冷水澡,这才恢复了日前的元气。
过了一会儿,成祥打来电话。
应该是耗子把昨天的事故告诉他了,所以成祥才在这个时间打电话。
路长歌按了接听键,就听见成祥那副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休息得怎么样?”
路长歌连忙把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说,“总之没什么就是了。”
成祥紧接着又问候了两句,最后两个人把话题说到董秀身上。
“上次那件事,你有点急躁了。但是最后结果还不错,董秀的戏再往后延一延,我过几天还会去C市。到时候我找她谈一谈。”
路长歌有点不舒服。就好像自己闯了祸,成祥来帮他善后一样。
“知道了。”
底气不足的同时,路长歌还捕捉到一个信息:成祥过几天要来C市。
两个人又说了些别的,最后成祥挂断了电话。
路长歌想起,来到C市这么久,他还没来得及去别的地方看看。C市山清水秀,风景秀美,一直都是旅游胜地。刚刚驻组的时候要调整生活习惯,后来又改剧本拍戏,即便不忙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出去游玩,怕太惹人眼球坏了剧组的纪律。
这次生病,倒是个借口,出去散散心也挺不错的。
路长歌还只是这么一想,身体就先行动起来,穿戴整齐,背着挎包就出去了。
C市有两条江河穿过,C码头的景色更是举国闻名,路长歌打了个出租车报上C码头的名字,不一会儿就到了码头。后来又挑了一艘夜游船买了票,之后就开始了一天的闲晃旅程。
中午吃的是地道的C市火锅,下午又去C市有名的南山转了转,终于熬到日落,路长歌坐上了一百二一张票的夜游船。
之所以把票价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路长歌挺心疼这一百二十块钱的。
就坐那么一会儿,半个小时都不到的功夫就一百二。
路长歌肉痛。
小时候没有爸爸,路妈妈一个人带着他过日子,路长歌是给穷怕了。
后来路妈妈改嫁给路先生,路长歌怕路先生瞧不起路妈妈,谨言慎行很多年一分钱都不愿意花他的,虽然看起来生活富裕了,零花钱却依然很少。
他这辈子过得最富裕的日子,其实还真就是跟着宁友川过的那阵子。不愁吃不愁穿,零花钱会把钱包塞得满满的,家里的卡他虽然不能用,但一旦有急事宁友川就会叫人给他送钱。
他给宁友川写剧本,所以他从不觉得花宁友川的钱会手软。于是大手大脚四年过去,等到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花自己的钱是这么心疼。
就像相声说的似的,“每一分钱都带着血筋儿呢。”
路长歌在夜游船上晃晃悠悠地坐了一阵,看看手表九点半,也该回宾馆休息了,还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有戏要改呢,想要支撑下去的话,睡个好觉太重要了。
路长歌打车回宾馆,下车的时候看见贴着风云标志的剧组车便知道剧组已经收工了。
路长歌到了九层,刚一出电梯就被迎面而来的强子拦住了去路。
“怎么才回来,主创会议就少你,张钰都急了。”
路长歌脑子里咯噔一下。他实在是不想给人留下话柄,尤其是风云的人。
路长歌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开主创会议的刘盈的房间,一推门,导演刘盈、监制张钰、摄像阿隆、录音师耿鑫、美术组等人都在,连宁友川都坐在一边。
路长歌进来的时候,会议的气氛就是一窒,路长歌直觉不好。
“对不起啊,来晚了。”路长歌摘了棒球帽,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来。
有人给路长歌让座。路长歌笑着弯下腰想要落座时,张钰却站了起来。
“长歌,今天去哪儿了?”
路长歌只好挺直刚刚弯下的腰杆儿,“出去逛了逛。”
他觉得没有必要隐瞒。
张钰神色愈加严肃,“你知不知道你是驻组编剧?如果临时有戏要改呢!出了拍摄事故,现场有突发状况却解决不了,你负责吗?”
路长歌听了这话顿时火气,可是想起上午成祥在电话里说自己操之过急的事儿来,便硬生生压下了火气。
“今天出了什么状况吗?”路长歌故作惊讶,急切地问旁人。
大家都低头不语,刘盈咳了一声。
“没有,今天还比较顺利。”
路长歌这才放松下来,对张钰充满歉意,“没出事就好。今天是我贪玩了,出去逛了逛。”
说完这话,路长歌又弯了腰想坐下。张钰如果识趣就顺着自己给的台阶往下走,如果不识趣,他也是没办法了。
强子连忙打圆场,“是啊张钰,还好今天没有什么要改的戏,长歌的工作一般都是我来安排,要是有事情,我会提前通知的。”
路长歌走之前,和强子打过招呼,所以这件事情要怪罪的话,强子也怕担责任。
“不行。这件事一定要严肃处理,剧组人私自外出,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钰语气一点缓和的意思都没有,路长歌反倒不明白了。他看了看众人各自的反应。
宁友川坐在角落里一语不发,就像一个艺术顾问该做的那样,默默无闻;阿隆端着肩膀一脸的莫名其妙;耿鑫有点幸灾乐祸;其他人有些紧张。
最可疑的是一向维护自己的耗子,一点为他说话的意思都没露。
路长歌心下有了打算。
“张钰,这件事情,想怎么处理呢?”
路长歌整理了一下心情,重新站起身,同样是一脸的严肃。
众人知道,这两个人算是又对上了,大家都低头不语。
路长歌用余光扫了一眼耗子,见他没有任何异议,便知自己想的不错。于是言辞更加有恃无恐了。
“你先不要说对我的处罚吧。我只问你,董秀是不是剧组成员?”
路长歌这么问,张钰窒了一窒,随后便又恢复对答自如。
“别强词夺理。董秀是演员,她外出的时候没排着戏。可你是编剧,你还随时待命呢。长歌,我对你的印象一直挺不错的,今天的事情我只是想给你提个醒儿,毕竟有句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你是说我没规矩?”路长歌差点笑出来。
张钰被他突然露出来的倨傲的态度弄的一愣,咬了咬下唇,忍下心头的怒火,从长计议。
“好吧,今天这件事,咱们先记下了。下次如果再犯,我一定重罚。”
刚刚给你台阶你不下,现在来递橄榄枝。路长歌眉毛一挑,不搭理张钰的式微。
“别,还是今天一并处理吧。”路长歌扯过椅子坐下,翘起二愣退,抱着胳膊,扬着下巴对张钰说。
“我来替你决定吧,张监制不如炒了我。我今晚就收拾行李回B市好不好?”
“你!”张钰哽住,她没想到一向自重的路长歌居然会有这样一幅模样,让她不知如何应对。她本意只是想拿住他的把柄,再给他一个难堪的,现在他这样一说,难道还真能把编剧炒了么!
她若不接这句话,旁人倒是真当她没什么手段了。
“还是算了,路编剧劳苦功高,这《天下》剧组,我张钰退出。”
路长歌注意到宁友川轻轻皱了皱眉头。
听见这句话,现场叹息声不断,大家都表示对这个场面无可奈何。
耗子更是站起来,“监制,今天的事儿大家都有点急了。情绪都有点过,天太热,这也是正常的。其实编路是因为昨天拍戏吓着了,今天才出去散心的。您呢也是瞧着拍戏瞧烦了,气儿有点不顺。今天大家都回去休息休息,明天就好了。”
耗子这番话把张钰说的脸色红红白白。感情她这是在片场天热窝了火气回来找路长歌泻火?
可恨这又是目前唯一的台阶了,张钰咬牙切齿地应了一声。
“也好,我们明天再说这件事。”
张钰拿起自己的文件夹,甩头走出了刘盈的房间。
众人都觉得没意思,没人再说什么,都一个个鱼贯而出。
到耿鑫走到路长歌身边,房间门口时,他却长叹一声——
“唉……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的人天天累得像狗一样,还要住没有窗的房间;有的人一整天出去逛景儿,回来还要享受空调软床,唉,唉!”
声音大的整个楼层都能听到。
路长歌低声嗤笑。
“真是傻人有傻福。”
等到房间只剩下刘盈、耗子和路长歌时,路长歌才放松下从刚才就一直端着的狂妄劲儿。
“到底怎么回事?”
“今天成总给张钰打电话,说几天后回C市,”耗子笑了下,“商量董秀的事。”
路长歌皱了皱眉头,“就这?她有什么好生气的,还非得揪着我?”
耗子又笑了笑。
“成总说,要换演员。”
021
一听说要换演员,路长歌也是一愣。
关于董秀的事儿,成祥一直稳着自己,告诉自己不急不急,徐徐图之。他还记得来C市建组之前,自己删了董秀的台词,成祥为这事特意到他家里去问。
那时他还有些委屈,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成祥一开始就没有要用董秀的意思。
按理说让董秀走,路长歌是一点都不心疼。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耗子这么一说,他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就好像长久以来一直被骗了,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对着一件废品傻较真儿似的。
路长歌不在刘盈房里多留,闲话几句便回自己房间了。
回房的时候,路长歌在房间门口看见了宁友川。
宁友川手指间夹着烟卷儿,依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他个子不高,比路长歌还矮上小半个头,梳着一个简洁利落的平头,眉目很深刻,到情急时眼神会很凌厉,整个人身材中等但气势难掩,在荧屏上一般也是演硬汉的角色。
他穿着白褂子,休闲裤,离近了看很老气,离远了看却霸气十足。这正是路长歌最讨厌的穿着打扮,因为旁人看宁友川都是离远了看,唯有他看宁友川,是离近了看。
路长歌在离他几步远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宁友川又吸了一口烟,然后才把烟熄掉。
路长歌有点意外。这是自上次打了向阳之后,宁友川头一次来找自己。
看样子是想说董秀的事儿。
路长歌站在原地不说话,等宁友川先开口。
结果就那么等了半天,宁友川就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那会儿,我和董秀真得没什么。”
宁友川说完这话,就回了自己屋里。路长歌在原地想了足足半分钟才想起是怎样一回事。当下路长歌就差点踹门进去和他理论。
但是转念一想,路长歌又不禁冷笑一声,当初我都没和你理论呢,现在还去和你计较个什么劲儿,也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路长歌拿门卡开了门,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出工照常,路长歌忍了强子的叫门,清醒了一小会儿之后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