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达婆王看着迦陵频伽,有些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年你一直听着优罗钵界的声音,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
迦陵频伽摇头:“我只知道孔雀欲要入世,佛祖定然会命人前来找我,但是我没想到会是你来。”
乾达婆王所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那你如今有何打算?”
迦陵频伽微微垂首:“又能有如何打算,自然是随你去了断千万年前便应有个结果的事。毕竟我自困荆棘瀚海多年,也是因为无法释怀此事。”他顿了一下,紧闭的双目又似是看向乾达婆王,空灵玄妙的声音吐出的话语,带着警告的意味,“听我一劝乾达婆王,迷途知返。”
乾达婆王微微有些愣住了,他望着伽陵频聊,半晌不知如何言语。
许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笑一声,沉静的声音高呼了一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每一个音色都好似浸透了每一根蜿蜒的荆棘,深刻而又真实。
迦陵频伽听他如此说道,忽而觉得结局如何似乎真的并不那么重要,只是不自主地握紧手中的荆棘,叹了一句:“这世上,始终不缺痴人。”
与此同时,迦陵频伽周身缓缓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
乾达婆王只听到耳边忽而传来一阵巨大的振翅声,一根雪白的羽毛划过眼前,方才还在面前的迦陵频伽,便被全然包裹进了那宛若冲破参天古木的白光中。
只是瞬息,白光中猛然伸出了一只曲线优美的翅膀,细碎的光芒如露珠一般沾在毫无瑕疵的羽翼上。在翅膀振动的同时,一只头顶冠羽镶有八宝珠的白色巨鸟,瞬时从白光中仰起了头来,他用美妙的声音朝天鸣叫了一声,振翅腾飞起来,带着翎羽上细碎的星光,向着森林荆棘横盖的天,一飞冲天,在金色的阳光下,如同一道八宝祥云降临凡间。
“乾达婆王,你可否答应我一事?”空中的神鸟用那空灵美妙的声音对地上的人说,那声音让凡夫俗子禁不住要顶礼膜拜。
乾达婆王并问其何事,点头答道:“若是力所能及,我定然答应你。”
化作妙音鸟的迦陵频伽双目仍旧是闭合的,两边眼角上的朱砂红痣鲜艳如旧。
“若是尊者他日记起自己的名字,顿悟开窍,请替迦陵频伽向尊者求情,免去孔雀死罪,保我凤凰后裔。”
乾达婆王并未觉得诧异,似是早有所悟,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就道:“我答应你。”
空中飞旋的妙音鸟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他振了振美丽的羽翼,对踏云跟上的乾达婆王由衷地说了一句:“多谢。”
第九十七回
钵多罗随庚炎快到无间渊的时候,还未走近,就看到众多天兵神将,还有八部众弟子脚踏着层层光云聚在空中,徘徊不前。
他觉得奇怪,走近了些才发现,原来神兵和八部众是被一层紫黑的结界挡住了。
结界黑气缭绕,好似水雾氤氲,远远看去不是太真切。
然而,雪蟾精在看清的一瞬间,毒疮满布的脸顿时狰狞了起来。
那结界的气息都是三人所熟知的,雪蟾精却是最为深恶痛绝的一个。
若非因为那气息纠缠,他不会闯进仲古天尊的混沌,走投无路下答应做云螭碧环的灯芯,暗无天日地过了上万年,更不会到最后失去了双目。
因此,在认出那股熟悉的气息后,雪蟾精心底的积怨瞬时临界爆发,他紧握的双拳顿时咯咯作响,浑身戾气丛生,看起来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
“雪蟾精。”钵多罗唤了雪蟾精一声,略有些担忧地轻轻拉住了他的胳膊。
雪蟾精转头,结着厚疤的双目恍惚看着钵多罗,不一会儿,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下来。
走在最前的庚炎,只是淡淡的瞥了两人一眼,没有出声,唯独毫无情绪的脸上阴鸷如霜。他回头向空中御风飞行而去,转眼间落向前方的人群之中。
“来者何人!”
然而就在他落入人群之前,一道耀眼的白光突然抢先,如同流星一般飞入了人群,引得前方的神族将领立刻警戒地高呼了起来。
“善见城乾达婆王,与妙音鸟迦陵频伽。”略微随性的声音在空中响起,那好似铺天盖地的光云中,缓缓脱颖而出两个高大修长的人影。
“迦陵频伽?”乾达婆一族的天奴松鹰,在听到自己主人说出的另一个名字时,略有些诧异地轻呼了一声。
他没想过,乾达婆王华藏一行,居然会带回千年前自困荆棘瀚海,传说中与孔雀大明王同系凤凰后裔,唱警世啼血之音的神秘妙音鸟!
光华散去,俊美的乾达婆王与浑身散发着空灵之美的迦陵频伽,就如同被沧海洗净的明珠一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耀目难挡。
“原来是乾达婆王。”李靖领来的部下中,有一个风正名叫白柳,方才也是他第一时间发现了乾达婆王两人。
待看清两人之后,白柳收回了正蠢蠢欲动地聚在手上的青色灵力,他客气地对乾达婆王两人道:“两位前来,也是因为堑魔阀一事?”
“自然是为了此事。”乾达婆王笑道,与迦陵频伽走进了八部众之中。
“主人,前方被一道奇怪的结界挡住了,阿难尊者和众罗汉都被困在了里面。神界战神还有一个神族公子也被困在里面。之后,大明神女被一直髡引到此处,不知为何穿过了结界,可我们仍旧进不去。”松鹰迎上乾达婆王,迫不及待的将眼前紧张的形式一一告知。
“大明神女也在?”乾达婆王有些诧异。
那位神女之前有在善见城出现过,金乌之事也就此告一段落。
此地为佛国禁地,堑魔阀之下关押的是以前的叛教者孔雀王。燕楚七和魔族有染,并且蛊惑帝释天,战神李靖前来无可厚非,可怎会有髡引大明神女来此?
这似乎……有哪里不太妥当……
“迦陵频伽……”忽而一个略显高傲的声音传来,声音低沉,有些非男非女。
乾达婆王闻声望去,见一个面相极为美貌的人立在一众八部众之中,长发紧束,上缀璀璨宝石,乌黑如皎皎银汉。头上又戴着八宝美冠,雪白的藕臂与赤衤果的双足上,都戴着金光闪闪的金圈银链,衣饰是极为轻盈而华贵的,为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更添风华万千。
此人,正是八部众王之一的阿修罗王,非男非女,却是美艳无双。
只可惜,阿修罗王性子暴躁、执拗而善妒,最是妒人美貌。方才低吟迦陵频伽的名字时,已然参杂着浓浓的危险之意了。
乾达婆王知他心底所想,迦陵频伽虽是双目紧闭,也多少听出了阿修罗王语气中的几分敌意,只是两人几乎很默契地将那话无视了过去。
迦陵频伽不禁在心底有些感叹,孔雀自恃美丽,与阿修罗王相比起来,简直是不相上下。
“怎么迦楼罗王和夜叉王都不在?”阿修罗王出声后,乾达婆王才记起,除去因游素一事不知所踪的摩呼罗迦王,叛教的紧那罗王和天王帝释天,应该还有几位八部众王是随同阿难及众罗汉一同前来无间渊边的。
可此时他只看到了阿修罗王,还有一旁紧皱眉头,目不转睛注视着紫黑结界的龙王沙竭罗。
“迦楼罗王与夜叉王都被佛祖召去了华藏世界,摩呼罗迦早就不知去了何处,来的只有我和龙王而已。”阿修罗王靠着身下雪白的狮鹫,颇为不满地怪笑道。
乾达婆王点头,转眼问前方沉默的龙王:“龙王,里面情形现下如何?”
龙王是个颇为刚毅冷漠的人,相貌虽算不上美貌,却也十分周正,五官含着一股深刻的铁血之气。头顶上还有一对比较引人瞩目的珊瑚龙角,回头望过来时,深蓝色的眸子幽深如水底之渊,令人莫名有一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我只能偶尔窥见里面的情形,这结界并非出自孔雀王或者帝释天,想要以龙眼看透,难。”龙王回道。
八部众之一的龙众龙王之眼,有看透世间万物之能,小至千里万里,大至人心欲念。
“据说堑魔阀的罡天锁扣被弄断了,为此挲迦耶城成了一座死城。”乾达婆王若有所思地望着紫黑结界。
龙王闭了闭双目,低沉的声音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苍凉:“城中的人,无一幸免,怕是不下千人……孔雀王绝不能出来,否则,魔界与佛界必有一战。如果,燕楚七等人还牵扯其中,怕就不是佛魔两界之事了。到时候,定会生灵涂炭,天下大乱。”
乾达婆王不语,一旁的迦陵频伽似乎想说什么,可只动了动略微发白的嘴,便继续沉默着。
“燕楚七与神界的恩怨,确实要做一个了断。”风正白柳忽而插话道,“他窃取女娲神力,并与佛界之人有所牵扯,我想,战神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所以,如果佛界对孔雀与帝释天、紧那罗王依旧持消极态度,怕是两界失和会是迟早的事。
这一次,迦陵频伽终于吐出了那比及天籁的声音:“要想孔雀没有仇恨,只有一个办法。”
乾达婆王闻言,看向迦陵频伽时,却是皱起了眉头,面上莫名露出一抹可惜之色。
龙王问迦陵频伽:“你有何办法?”
“孔雀怨恨在于,不曾得偿所愿,只要令他达成愿望,就能尽消怨恨魔障。”
“这么说,是要放任孔雀重临人间,屠戮我佛界众人,取了佛祖性命?”阿修罗王不善地冷笑问。
迦陵频伽轻轻摇了摇头:“他的怨恨,其实并非对佛界,至始至终只不过是迁怒罢了。不论是对佛祖,还是对钵多罗,都是因为他不想恨始作俑者。”
说到钵多罗,阿修罗王和龙王都有些不知所云,他们自是没有乾达婆王知晓得多,所以龙王立刻便问:“此事与钵多罗尊者有何牵连?”
迦陵频伽对于此事,本身是不愿多说的,但是他也明白,就算不说,总有一日还是会被人知晓。
“钵多罗尊者是孔雀能否走出无间渊的关键,当初就是因为钵多罗尊者,他才会被佛祖打入无间深渊。”
此话一出,龙王与阿修罗王都有些惊讶,对佛界之事不太清楚的风正白柳,也隐约察觉到什么。
“所以,结界挡在此处,是为了等我?”
温润如水的声音,好似清清泓流划过心间,众人一惊,皆回头望去。
不远处,有三个人立在那里。
一个平凡温润,一个丑陋阴沉,一个却是从所未有的俊美高贵。
也许,龙王不曾见过他们其中任何一人,但是阿修罗王却是对其中一个有一面之缘的。便是因为那个平凡温润的尊者,他阿修罗城不肯开放的莲才会三日怒放。
“钵多罗?”乾达婆王惊喜呼道,几乎是即刻踏云而至他的身边,“你还好么?”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满满占据自己眼眸的男子,多日来的担忧,终是放了下来。
钵多罗轻笑:“我很好。”
他顿了一顿,掠过乾达婆王走向迦陵频伽,对他说:“方才我听你说,孔雀怨恨我,是因为他被打入无间渊完全是因我而起。我刚才就在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可是,一点也想不出来。我能知道得更清楚一点么?”
迦陵频伽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情绪好似不太稳定。他虽从未睁眼,可那双微微抬起的手,颤巍巍的伸向前方,似乎想要摸索身前的男子。
“钵多罗……”他低声呼唤,眼角的两颗血痣宛如泛起水光。
“你可以告诉我吗?”钵多罗问。
往事浮生若潮汐在脑中不停翻滚,迦陵频伽从未奢求会有一天再见钵多罗,可而今再听见那久远而又熟悉的声音,他不禁有些悲喜交加。
“你真的还活着……”他喃喃呓语,“对不起……”
钵多罗一时间有些诧异,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相对许久,迦陵频伽终于静静述说而来。
“钵多罗,看到你还活着,我很高兴。”第一次,迦陵频伽展露了纯净的笑容,天地顿时为其失色,“其实,你就是那个将优昙钵华之种给予佛祖的化外人。”
除了已听闻过此事的乾达婆王,龙王和阿修罗王,甚至是庚炎都有些意想不到。
“因你看见三界六道的未来事,悲其不幸,来到这个不属于你的世界。为了涅盘之法,你与孔雀有一段宿怨,而我,亲眼目睹你坐焚于真火。你现在这个身体,是佛祖用你仅存的精神所造。你会出现在优罗钵界,是佛祖一手造成。而你真正的名字并不叫钵多罗,阿难尊者常言你开得灵窍,便是要你记起自己原本的名字。否则,你永远不是你,也再回不去自己的世界。”迦陵频伽字字清晰地说道,他触碰到钵多罗的脸颊,空灵的声音含着深深的悲切,“你不应该来这个世界,你的命运注定是牺牲,注定没有存在的痕迹……”
钵多罗沉默听着,起初是惊讶的,而后缓缓化作淡漠,片刻,他竟落寞而又释然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这就是我的宿命……”
他情不自禁地望向不远处的庚炎,笑容里含着深深的苦涩。
这么说来,他和庚炎本身便是注定分离。
他们一个居于混沌,一个居于界外,命中是根本不可能相逢的。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
很久以前,他才会那样消失……
可现在,这短暂的重逢,似乎同样逃不过如斯命运……
奈何,奈何……
庚炎,你有听到吗?
原来我钵多罗注定牺牲,注定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
因此……
根本不可能……履行对你的诺言……
从始至终,皆是如此……
第九十八回
原来所谓开窍,是需得记起原本的名字。
难怪,佛祖座下的第一大弟子,每次都如此急不可耐地催促着钵多罗。
庚炎看着钵多罗回望过来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底忽而猛地掠过一丝刺痛,夹杂着一抹深深的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怒。
早在很久以前,庚炎以为自己是了解钵多罗的,就算钵多罗为了阿释拏迦做出那些事情,他也明白,这个温柔而又懦弱的男人,无非是被阿释拏迦所蛊惑,就算其中参杂了感情,多也是对于阿释拏迦的愧疚。
所以,他从来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即使男人表面上确实背叛了自己,后来更是食言,消失了整整千万年,他都不曾真的计较过什么。
若非如此,在优罗钵界第一次见到男人的时候,他也不会故意忽视男人带给自己的那股强烈的熟悉感。
庚炎只是不想自己再被人左右,特别是那个给予他而今一切的男人。
他是盘古后人,就算不是现在神秘莫测的仲古天尊,他也不想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牵绊着心,更何况,现在的他掌管着天地的平衡。
所以,男人在千万年前做的一切,他并不愤怒,也并不觉得耻辱,最多只是有些对于明明可以触手可及的东西,到最后却毫无声息的消失的淡淡失落。
这也是为何阿释拏迦无数次挑衅自己,他仍旧稳如泰山,不动不念的原因之一。
只因为庚炎明白,钵多罗对于自己,并非重要得可以令自己失去全部的理智。
而今再次重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混沌中太久的孤独,让他在捅破那层薄如蝉翼的纸之后,对钵多罗这个男人莫名的生出一股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执念。
庚炎不由想,孤独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