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在现在,有人却说,钵多罗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来自世外之世,并且,他来到这个世界只为他怜悯的众生罢了。
庚炎便忽而觉得有些可笑,那钵多罗曾经对他许的诺言又算什么呢?
是对这个世界多不算多少不算少的怜悯,还是仅仅只是随意许了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给了自己不知是真是假的念想。
他不禁觉得,至始至终,他从未看透眼前的这个男人,而自己曾经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是明白他的,是多么的令人可笑。也许,阿释拏迦便是在那深不见底漆黑一片的龙渊,暗自嘲笑了自己千百回,所以才能如此有恃无恐的和自己打着关于男人的赌约。
庚炎不太清楚,是不是因为自己曾经迷恋过风一般神秘的男人,所以才会令阿释拏迦有机可乘。
可仔细一想,却也忽而有些想通了一些那时所疑惑的事。
比如,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男人能知晓那么多关于他和阿释拏迦未来的事,并且用着回忆的口吻告诉他,他庚炎会成为仲古天尊,独居在三界六道之外的混沌中,并且守着一盏上古神灯云螭碧环,成为坤天之主。他为他缝上最为重要的紫金龙图腾,却又为阿释拏迦揭开遮掩的布条。
由此,使得天地两分,日月各据一边,洪荒慢慢消失。
一切就好似已经命中注定了似的,来不及去深思细想,不由人分辨细说,一切的一切,因为男人的出来,而发生巨大的变化。
也许,所谓的钵多罗只不过是个牵线人罢了,可是他对自己的承诺,就算到而今,庚炎曾经故意忘却的而今,沉睡神游时,他也会梦见男人对自己所说的一字一句。
庚炎想,或者确实曾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迷恋过男人的。
也许就在他对自己说,永远会陪着自己的时候。
就是因为这句连同身为盘古后人、自己的亲弟弟的阿释拏迦,也从未对自己说过的话,当男人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事,是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力。
犹记得当年在那些孤独的日子里,总想有一个人陪伴着,即使阿释拏迦陪伴着自己,总觉得不够,哪里还缺了什么。
可仔细又想的时候,便觉得,或许,本就是因为他的自私,所以他抛弃了最为亲近的兄弟,选择了在一个陌生的天地,与一个陌生的人厮守到天荒地老。
毕竟,没有揭开布条的阿释拏迦,与当时没有成为仲古天尊的自己,曾经是那么的形影不离,要说庚炎最后独居混沌的选择,没有一星半点的自私,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还记得阿释拏迦会叫自己哥哥的时候,世界洪荒之初,日月同辉,未分阴阳,只知晓对方的两个人相互依存着,相互扶持着,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多余的爱憎仇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然都是平淡而又乏味的,可却永远不会担心对方的背叛。
可能在那时候,背叛这个词语,根本就未出现过在他们的脑海中。
便是直到那个赐予他们一切的人出现,所有的所有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抛弃了曾经平淡的一切,在那个连自己都不知晓如何创造的混沌,心安理得的与那个赐予他们所有的人,无怨无悔的居住在里面,庚炎确定,在那个时候,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曾有个弟弟名叫阿释拏迦。
只是,到了最后,始终是他庚炎一个人守在寂寥得如同绝境一般的混沌,那预想过一切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轻轻一吹,便只剩虚梦一场。
几千万年过去,回首来叹,他对钵多罗的那份莫名的痴迷与执着,多少也因为钵多罗是第一个令他感到温暖的人,他让自己感到活着的温度,感到自己并非一缕飘荡天地间的游魂,轻飘飘的无知归路。
因此为了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地抛下了阿释拏迦,然后却仍旧落得一个独自守在混沌,受着千千万万年孤独煎熬的下场。
他不想承认是自己自作自受,可是偶尔又不得不在心底小小的叹息。
他矛盾,却也想得通透,以至于到如今,庚炎其实根本不太想插手阿释拏迦与钵多罗之间任何一个人的事,只是,他根本放不起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也不可能放得下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就算他以为那个赐予他一切的人会遵守承诺,永远陪着他,就算到最后失去唯一的兄弟,承受来自最亲的人疯狂的怨恨与报复,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至于结局如何,各自凭心,各凭本事。
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他庚炎就从未有后悔过一分一毫。
只是钵多罗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当他深深地望着庚炎的时候,他只是用悲哀的眼神对庚炎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和他,终究要在世上错过,不留痕迹。
然而,他却不会知晓,自始自终,庚炎都是十分清楚明白的。
也许就连关在龙渊深处的阿释拏迦,也清清楚楚的明了这些所谓的宿命。
一直以来,钵多罗从未看透过庚炎。
而宿命的轮盘,也从未停止过转动。
也许到了最后的最后,于庚炎而言,除了无边无际的孤独,他什么都失去了,也什么都未得到。
迦陵频伽说钵多罗天命如此,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正是因为如此,一切妄想留住他的人,才会迎来如此得不偿失的结局。
等到男人真正开窍的那一刻,便是一切失去的时候……
或许到那时,连庚炎都会开始怀疑,曾经那个与自己承诺的人,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过。
如果不存在,他一直以来深深埋在心底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如果不存在,而今那双望着自己的清澈眼眸,又是谁呢……
也许……
只要阻止他开窍,阻止他想起那个该死的名字,他就能履行承诺,永远陪在自己的身边,而自己的选择,也并非一无所获……
庚炎忽而这样想着,望着钵多罗的眼神,慢慢的变得幽深起来,就像是打翻了墨汁的水池,只是静静地望着,令人莫名感到毛骨悚然。
“你现在明白,为何我说钵多罗是我翻身的筹码?”
熟悉的声音在庚炎心底深处幽幽响起,那语气之中的笑意,带着一抹深深的得意,令庚炎回神时,不禁轻蹙起了眉头。
“哼,你终于肯与我心意相通了。”
庚炎无声的冷哼,弧形俊美的嘴唇并没有动,只是收回目光,视若无睹地掠过所有人,一身冷清孤傲地立在结界面前,冷淡地瞥着上面缭绕的紫黑气息,独行独断,好似身旁的所有人都不存在。
而这些所谓的对话,只存在于他的心里,旁边的所有人确实都不可能知晓半分。
毕竟他和阿释拏迦都属盘古后人,想要做到以心来传达各自的想法,根本不在话下。
“你割舍不下,所以,我一定会赢。”阿释拏迦的声音,在庚炎的心底是那么的自信,庚炎不由有些厌恶,只是俊美无双的脸上,很难看出丁点端倪,或许旁边的人只是察觉出这个脾气古怪的神尊心情不太好,但却不会知道因为何事。
就连钵多罗在看到庚炎一言不发地走到结界跟前时,清澈的眼底也掠过了一抹淡淡的不解。
“就算钵多罗开窍的代价,是离开这个世界,你以为你能得偿所愿?”庚炎在心底如是回道,千万年来,这是阿释拏迦自被困于龙渊之后,第一次与他心意相通,却是示威一般,好似在无声地告诉他,他们之间的战争,他已经输了,一切都应该到此为止,他根本用不着再做垂死挣扎。
当然,这些对于庚炎而言,是何其可笑。
阿释拏迦似乎笑了一下,庚炎面前紫黑的结界,顿时略微躁动不安的一闪一闪起来。
“你不会舍得他离开这个世界的,这便是我最大的筹码。只要你割舍不下,钵多罗就一定不会有开窍的那一天,而他注定就会成为我的一半。”他如此自信地说道,甚至不觉一点点的夸口,接着又说,“龙渊,不会困住我一生一世。 ”
庚炎不以为然:“如此说来,上次你在他身上做的手脚,便是你将邪魂分给了他一半,你想他成为你的另外一半,借由他逃离龙渊?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如此大方,竟舍得祭献掉自己的一半邪魂,难道你就不担心我毁了你种在他身上的东西?”
这般说着的时候,庚炎的眼神微微变了变,漆黑的眸子深处,染起一抹森冷的幽光,就好似因为被人觊觎了自己的珍宝,原本还是平静的心境慢慢变得烦躁起来。
龙渊里,他曾问过阿释拏迦到底对钵多罗还做了什么,阿释拏迦一直对此事闭口不提,他思来想去,想到许多种可能,却仍旧不敢轻易下定结论,所以,便想随了钵多罗去往混沌,彻底断了阿释拏迦对他的所有念想。
而此刻听阿释拏迦的口气,庚炎发觉,他虽多少猜中了阿释拏迦心中所想,却仍旧有些诧异,他会如此心甘情愿做出这般大的牺牲。
也许,真的是龙渊中暗不见天日的日子过了太久,就算不折手段,如同魔界中的孔雀大明王一般,重返人间才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不过,阿释拏迦却否定了庚炎的想法:“当然不会就这么简单。”
“我自也相信不会如此简单,”庚炎在心底冷冷地笑道,“不过你要明白,就算我割舍不下,也一定会有办法让他永远留在这里,履行当初他对我的承诺。你和燕楚七那些凡人之间的把戏,不可能瞒过我的双眼。”他是盘古后人,掌管着天地平衡,当然有那个自信,留住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却想要留住的人。
“呵呵,”阿释拏迦笑了起来,“我拭目以待。”
庚炎在心底道:“奉陪到底。”
“不错,不错,这才像掌管着天地乾首的仲古天尊,那你先处理好眼前的事情再做定论吧?”阿释拏迦响在庚炎心底深处的声音,始终是虚无缥缈,含着深深笑意的。
庚炎对于阿释拏迦的话,不知是早已习以为常,还是真的有恃无恐,至始至终,脸上的表情也都是淡淡的,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然而,就在阿释拏迦说出那样的话之后。
原本还坚不可摧的紫黑结界,忽而犹遭雷击一般,发出一道道跳跃而又耀目的黑色闪电,不到片刻,犹如被莫名出现的闪电割裂一般,竟全部轰然碎做了一片片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结界碎片,如同坠落的星子撒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雾气笼罩的地面上,传来了那个说来熟悉,却也不熟悉的声音。
“钵多罗尊者,久候多时了。”每一个字句中,都含着一股将士才有的血性,彬彬有礼,而又略微沙哑。
这人,正是神出鬼没的逆天叛将,燕楚七。
第九十九回
“燕楚七!”白柳惊讶地望着燕楚七出现的地方,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显然是对于缉拿燕楚七有些迫不及待。
只是,当看到燕楚七身后存在感极为稀薄的秦水伯时,他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脚步。
天下人皆知,逆天叛将犹如一盘散沙,窃取了女娲神力的燕楚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最后将逆天叛将这盘散沙筑成长堤的军师,秦水伯。
所谓欲降燕楚七,必先斩其秦水伯,就连战神李靖如此自负狂傲的人,也不得不承认秦水伯对于逆天叛将的重要性,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风正。
因此,当白柳看到燕楚七身后的秦水伯时,他压制了所有的冲动,除了那几个脱口而出的三个字,最后只是远远地望着他们。
结界突然莫名其妙的破裂,基于帝释天与燕楚七一行人的关系,佛界不会袖手旁观,他们不会孤立作战,白柳相信,这两个逆天叛将的核心人物,今时今日,在眼前的情况下,绝对难以逃脱。
“风正,”燕楚七的目光扫过一行人时,注意到早已蠢蠢欲动的白柳,他对着白柳扬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如同老朋友一般高声呼道,“真是好久不见。”
白柳收回目光,微微撇过头去,并不作声。
他当然知晓燕楚七话中的含义,想当初秦水伯并未出现在逆天叛将时,便是他跟随着战神李靖,将燕楚七本就为数不多的逆天将士打得落花流水,惨败而逃,最终逼得他们走投无路,躲进了佛界的善见城。
燕楚七对于李靖的恨,白柳想,绝对不亚于对自己的一分一毫。
说起来,自从燕楚七血洗善见城之后,他与战神多方追捕,这些年来,今日还是阔别以来第一次面对面的相遇。
也因此他们不得不承认,秦水伯的出现,对于追捕燕楚七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
如果拥有女娲神力的燕楚七是逆天叛将的核心,那么秦水伯便是使其栩栩如生的三魂七魄,没有秦水伯,逆天叛将迟早会被连根拔起,为神界收服。正是因为有了秦水伯,就连五帝也并不确定,这一股躁动不安的力量,最后是否能将其击溃扼杀。
水神天吴的转世,并非泛泛之辈,他拥有凡人所没有的大智慧,又具有同女娲一般的慈母之心。所谓上善若水,他对于天地众生的爱,如同女娲一般,是将他们当做自己最为疼爱的孩子。
女娲创造凡人,而水神以弱水三千养育凡人,他与女娲之间的情谊,是凡人难以想象的。
那是一种超越男女之爱的感情,大爱无疆,小爱无梏,为世人所不解,却又被世人所尊敬和崇拜。
早在三皇之初,水神天吴与人母女娲、同青帝太昊伏羲的关系,就一直是说不清道不明。
女娲与青帝本为兄妹,后秉承天地阴阳之道,欲结为夫妻。之后,女娲捏土造人,却为制礼法,不愿承认与伏羲之间夫妻的关系。他们之间,既似兄妹,又似夫妻,即使女娲不愿承认,伏羲也并未匡正,然而在流传千古的传说之中,女娲被尊为人母,而教人捕猎,驯养兽类,定嫁娶,制契书,演八卦的太昊伏羲仍旧被认作人王。
至于水神天吴与女娲的关系,则要简单的多,正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与女娲遇如君子,交如君子,死亦如君子。
天吴对凡人最大的贡献,是在兴修水利,与耕种灌溉之上,女娲补天而逝之后,水神天吴亦弃天神之躯,转世为人。在凡人的眼中,天吴不为人王,却是人师。
因此,面对着一个上古天神的转世,白柳不敢轻举妄动。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风正,即使对面的人仅仅是个转世,已为凡人之躯,但是其身为神族的大智慧并未减其一分,他仍要忌惮三分。唯有静待时机,智取其失,不可力敌曝短,才有可能出奇制胜。
见白柳默不作声,燕楚七也不打算将多余的精力浪费在他的身上,燕楚七转眼对钵多罗笑道:“钵多罗尊者,善见城一别,时隔多日,别来无恙。”又一面对看向庚炎抱拳施礼,“原来天尊安然无恙,上次雪蟾精冒犯天尊,在下还以为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眼下看来,是在下多虑了。”
他脸上凹凸不平的刀疤,在说话的时候上下一动一动的,即使远远看去,也显得尤为狰狞,不论他脸上的笑意多么明显,都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
雪蟾精听到他如此说话,不知有否听懂其中的意思,只是结着厚疤的双目不由自主地望向了钵多罗,如果他双目并未失明,就会发现钵多罗此刻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阿修罗王似乎对燕楚七两人并不感兴趣,倒是瞥了雪蟾精一眼。他见雪蟾精高大的身躯裹在素白的披风里,手臂微抬,胸前微微鼓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他抱在怀中。只是那张难以入目的脸,阿修罗王只望了一眼,就厌恶地收回了目光。
庚炎冷淡地勾着唇角,对燕楚七的话不屑一顾,他淡淡道:“小小把戏,不足挂齿。”幽深的眸子瞥了一眼燕楚七身后的人,意味深长地笑道,“攻其皮囊不如工于心计,你身后的人,不得不说,于凡人之中,是将其发挥得最为淋漓尽致的一个。”
当然,此人虽为凡人之躯,却拥天神之思,心思缜密,对其形势分析得极为透彻。正所谓贫不与富斗,人不与天斗,秦水伯却偏生处处出谋划策,助燕楚七与上天作对,甚至兵行险着,与阿释拏迦邪相为伍,庚炎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何其胆识过人而又足智多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