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宁芙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主厨很不满地抱怨，「昨天还好好的，今天说不干就不干，还用简讯，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绍凯知道泓春个性严谨，他不是没有责任心的人。

是他的错，是他伤泓春太重，让泓春连工作都顾不得，一心只想离去，片刻都不愿久留。

所以他愿意不惜代价，用尽方法将泓春重新追回。

但是为何就在他以为他能抹去过去的错误，两人的关系稳定发展之际，泓春竟知道他和罗威旭的荒唐游戏？

他沉浸在思索里，暗自神伤，不知道外面的动静。

现在已经快晚上九点，酒店的人潮还不到高峰，但也已经坐了六七分满。罗威旭走进店里，和几个熟客打声招呼，直往办公室走去。

「老大。」

「人呢？」

「在里面。」

罗威旭看了关着的门一眼，交代一个人在外面看着，带了两名干部进办公室。

「绍凯！」他一打开门，便以虚伪的笑脸说，「不好意思啊，工厂那边临时出事，我一定要过去看一下。害你等这么久，真是对不起啊。」

「我知道你很忙，但是忙到不接我电话，太说不过去了。」

罗威旭干笑几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脸上的笑容逐渐收回。

「所以，你就威胁我？」

「我不这么做，你会出现吗？」

他很快卸下在绍凯面前装出的和善，阴沉着脸。

「找我什么事？」

「我问你，为什么泓春会知道我们以前交换伴侣的事？」

罗威旭在心里偷笑，他原本以为绍凯发现他强奸泓春，没想到是这件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干过的好事被男友发现，跑来跟我兴师问罪，太扯了吧。」

「我怎么可能让他发现，是不是你告诉他？」

罗威旭已经没有耐性再戴着假面具，他今天已抱着和绍凯撕破脸的打算。

「没错，是我告诉他的。」

「你！」绍凯激动拍着桌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你不想把他给我，但是愈不给的，我就愈想要。」

绍凯气得胸脯起伏：「好，是你告诉他，你想破坏我们的关系，可是就算这样，泓春也不会看上你，你不要作梦了！」

「我知道，所以去年你去瑞士的时候，我就上过他了。」

「你说什么？」

他看着罗威旭得意的嘴脸，回想起去年在瑞士得知泓春突然回温哥华的消息。

他回想起泓春当时的消沉，郁郁寡欢，中邪般地往海里走。

在KTV那天，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罗威旭，所以他才会有那些奇怪的反应。

「你这王八蛋！」

他愤怒地跳上桌子扑向罗威旭，但身后的两个人机灵地将他抓住。

他被按坐在椅子上，两只手臂都被抓着，但仍不断扭动。

「别这么激动嘛，」罗威旭拿出手机，边按边说，「冷静一点，才能好好听我讲。你说你要怎样？跟警察检举我卖毒品是吧？我也有东西回敬你。」

他将手机萤幕拿给绍凯看，绍凯瞪大眼睛，下一秒如同触电般，整个身体弹起来。

「罗威旭！」

他很快又被干部压住，只能用恶毒的目光，凶狠地瞪着这个一直被他当成好友的衣冠禽兽。

「你对小春做了什么？他在哪里？」

「放心啦，好手好脚的，在我家睡得正香呢。不过他早上被我操翻了，大概好几天下不了床吧，哈哈哈！」

一看绍凯又要跳起来，罗威旭马上说：「欸，你给我安份一点，要不然我一个不小心，照片就会传到网路上了。」

虽然恨不得立刻将罗威旭碎尸万段，但迫于被威胁的无奈，绍凯只能气呼呼地坐着。

「为什么？你到底想怎样？如果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冲着我来就好了，你不要伤害泓春。」

「哎哟，我没有想怎样啊，我们以前那样不是很好吗？有福同享，有炮友同干，很开心啊。」

「我说过泓春不一样！我叫你不要碰他的！」

「傻兄弟，那是你现在这样想，哪天你玩腻了，还不是要我擦屁股。而且你那个小厨师，啧啧，很黏着你，将来你想跟他分手，一定甩不掉的，我这是帮你耶。」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还在你家饭店工作的时候，我就找过他了。哇，跟你以前那些男友都不一样，很难应付。我说你把他送给我了，他不相信；我解释了半天，他还是不信；最后我拿出支票要给他，干！」

他撩起头发，露出额头上的疤痕。

「竟然拿个榔头往我头上敲下去，干！那天还想帮你办生日趴的，都被他搞砸了。」

「生日……我生日那一天？」

「是啊。」

绍凯恍然大悟，原来泓春当年急着离开日光，删除记忆，不全是因为他的花心，而是因为罗威旭。

在发现叶又钧之后，泓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准备那份礼物？也许还怀着与他复合的一丝希望，但那丝希望，全被罗威旭的谎言打碎。

如果没有罗威旭，泓春当年可能根本不会离开。

「原来是你，泓春当时误会我，离开我，都是你害的。」

「误会？大情圣，你别装高尚好不好？讲得好像你多专情，而且你要跟我算帐是不是？那我头上这个怎么算？」

他敲着头上的伤疤说，「告诉你，老子我最恨被人打头，我花了好久时间，才查出你们两个又在一起，所以我去年去找他，就是为了报这个仇。」

他啐了一口，又说：「不过这次找他，是为了回味。嗯嗯，滋味不错。」

他边说边舔嘴，绍凯气愤到青筋直冒，胀红了脸。

「王八蛋！你快把小春还给我！」

「玩完就还你了嘛。」

「照片也给我删掉！」

「欸，那可不行，有人说要跟警察检举，我怎么能不买个保险？」

「罗哥，我求你，」绍凯强压住恨意，放低姿态，「是我不对，我不该威胁你。我保证，我绝对不会说出任何事。求求你，把泓春还给我，把照片删掉，好吗？」

「你要我删我就删，你谁啊？你们两个，帮我送孙少爷出去，要客气一点啊。」

「放开我！罗威旭，我要杀了你！」

被干部强拖走的绍凯，边挣扎边喊骂。罗威旭想了一下，突然又叫住他们。

「你们两个，不要对孙少爷这么粗鲁。」

他走过去，要他们放开绍凯，然后对绍凯说：「大少爷，不好意思，我的人比较没礼貌。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在公共场合不要那么大声，否则……」

他晃了晃手机：「你知道的。」

绍凯咬着牙紧握双拳，像是要握出血来。他恨罗威旭的恶状和猖狂，更恨自己无计可施。

其中一位干部伸出手要喊他，他恶狠狠挥开对方的手：「我自己会走。」

从办公室到门口的路上，绍凯刻意放慢脚步。他知道处于劣势的他，根本无法对付罗威旭。但要眼睁睁看着那个混蛋玷污他的最爱，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他必须争取时间，努力思考，想个办法，不能就这样屈服。

走到一半，他心生一计，突然停下脚步。

「我看到一个老朋友，过去打个招呼。」

两名干部相视，露出警戒的表情。

「不要紧张，我只是去聊个天，你们要是不放心，就跟着来吧。」

说完后，绍凯自顾自地走过去，两个手下果然谨慎地跟在后头。

「黄经理。」

「咦？小老板？好久不见了，来来来。」

绍凯在朋友旁边坐下。

「几个月没见面了吧，都在忙什么？」

「也没忙什么。」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心不在焉，实则等候适当时机。

「既然来了就喝一杯吧，喂！」黄经理对其中一名干部说，「拿个酒杯过来。」

看着那名干部走远之后，绍凯见机不可失，抓起酒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另一名干部头上砸下去。

「啊！」

对方痛得倒在地上，绍凯趁势又在对方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然后抢走他别在腰带上的枪。

酒店里所有客人都吓傻了。

绍凯拿着枪，飞奔的速度往办公室冲。有几位罗威旭的手下发现事态不对，想过来阻止，但已经来不及。

绍凯很快闯入办公室，将门锁起来。

正在抽烟的罗威旭，看见被送走的绍凯竟然又回来，大吃一惊。

「手机给我！」

绍凯双手握着枪，对着罗威旭大喊，但罗威旭并不惊慌。

「干嘛？想杀我？」

「快把手机给我！」

绍凯无法抑制双手颤抖，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拿着真正的枪。

罗威旭把烟蒂一丢，挑衅地说：「不给你又怎样？杀了我？」

「没错！我会杀了你！手机拿过来！」

罗威旭瞪着他，然后说：「好，算你厉害，手机给你。」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绍凯马上紧张地喊：「不要乱动，走出来让我看见你的手。」

「是你叫我拿手机的，我要拿啊。」

绍凯和罗威旭认识多年，他知道这个办公室里，一定有藏枪的地方。

「手机在你口袋里，出来！」他边说边往前逼近。

「我刚刚掉在地上了。」

「我不信！」

罗威旭眼露凶光，无视绍凯的叫嚣，弯下腰想拿出黏在桌底的枪。

绍凯一时慌张，扣下扳机，一道道的火光在他眼前迸溅。

第30章

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泓春坐在车子后座，妈妈在前座微笑着，和正在开车的爸爸聊天。

「妈，我肚子饿了。」

「忍耐一下，快到家了。」

「可是我已经很饿了，我现在就要吃东西。」

「泓春，不要无理取闹。」爸爸斥责他。

「我肚子饿了嘛。」

他放声大哭，哭完后，却发现自己身处在黑暗里。

「爸，妈，你们在哪里？」

他急切地寻找，就是听不到父母的回答。

周遭除了令人不安的黑暗，还有令人刺骨的寒冷，以及一股强大的绝望感，挣脱不掉。

他伸手向前摸索着，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走，直到那道细微的光映入眼帘。

他拔腿飞奔，拼了命地往前跑。在寒冷黑暗中，那道光是唯一的温暖与慰藉。

他知道，只要打开门，就能看见在那端等候他的绍凯。

他打开了门，却看见一丝不挂的自己，站在四面白墙的中央。

不，他惊恐摇着头，不可以，不能让绍凯看见这样的自己。

身后的门传来转动的声音，不要，绍凯，不要在这时候进来。

他想大叫，但任凭他怎么用力，嘴巴怎么张大，却没有任何声音从口中喊出。

不行！绍凯，不要在这时候进来！

叫啊，为什么叫不出声音呢？

不要！不要！不要！

「啊啊啊啊啊！」

放声嘶吼的那一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和陌生人的声音。

失去思考的能力，凭着本能，他再次大叫。

「不要！不要过来！」

「先生，先生，你不要怕，我们是警察。」

刑警为泓春解开手铐眼罩，他睁开眼睛，看见一群破门而入的警察，还不敢相信自己得救了。

警察确认泓春的身份后，将他带回警局作笔录。

泓春坐在侦讯室里，捧着热茶的手仍微微发抖。一位较为资深的警员走进来，手上拿着档案夹。

「黎先生，你好，我姓吴，我们有几个问题要请你说明。请问你跟罗威旭是什么关系？」

泓春低着头。

「他是我朋友的老板。」

「你说的朋友，是孙绍凯吗？」

他点头。

从被救出到现在，泓春已渐渐冷静，也慢慢恢复思考能力。警察会知道他被关在罗威旭家中，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罗威旭落网，另一个，则是有人向警方报案。

听到刑警提起绍凯，泓春相信，一定是绍凯报的案。

但此时他完全无法对绍凯的拯救感到开心，他只想到一件事。

绍凯知道了，知道他早已经被罗威旭玷污。

否则，他为何没有出现在这里，等待被救回的他呢？

他的心高高悬着，快速地跳动。他受不了了，他要让这颗心安静下来。

「请问，绍凯在哪里？」

「孙绍凯被我们收押了。」

心跳的速度更加激烈，强烈到发痛。

「收押？」

泓春怎样也没想到，他竟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以前我们收到线报，说罗威旭在酒店里有毒品交易，所以这几年我们都在盯着他，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昨天孙绍凯在酒店里开枪伤人，我们逮捕他的时候，也逮到罗威旭那头老狐狸了。」

吴警员的描述，听得泓春心惊胆颤。

「那绍凯怎么样？他有没有受伤？」

「他没事，算他命大，那时我们刚好有同仁在外头监视，一听到枪声就冲进去了。要不然，他早就被罗威旭的手下干掉了。」

他稍稍放心，但也自咎不已。这已是绍凯第二次为了他，差点丢了性命。

「是他告诉你们我在哪里的？」

「嗯，」吴警员点头，「他刚被制伏时有点激动，一直叫我们去找你。当他知道我们已经派人了之后，态度很配合，罗威旭卖毒品的事，他也愿意帮我们作证。」

泓春不了解台湾的法律，不知道开枪伤人会被判多久的刑期。

「他会被判很重吗？」

「既然他肯配合，我们就会尽量帮他，而且他家有钱，应该能请到厉害的律师帮他辩护，不过还是要看罗威旭的状况。」

「什么意思？」

「罗威旭重伤，还在医院急救，如果他没死，罪名就是伤人。可是万一罗威旭撑不过，那就变杀人案了。」

他闭上眼，一阵晕眩。在他心里头，已经不知道诅咒罗威旭多少次，杀了多少次。但现在，他却必须祈祷那个王八蛋大难不死。

「喔，对了，孙绍凯说你唯一的亲人在国外，所以我们连络你的老板来接你，应该在路上了。」

吴警员又接着询问泓春一些问题，他全部照实回答，只有在被问到为何被绑架时，他以不知道带过，对被强奸的事也只字未提。

几个小时后，汪大昌来到警局，将做完笔录的泓春带回家。

大昌一路心急如焚地赶来台北，一见泓春虚脱失神的模样，外套底下的衣服被撕得破烂，他也不敢多问，搀扶着泓春，向警员道谢，慢慢走出警局。

脚刚踏出门外，一位穿着极为高雅的年长妇人，往他们两人冲过来，不由分说，狠狠朝泓春脸上甩一巴掌。

「喂！你干什么！」

大昌推了妇人一把，破口大骂，孙忆如从后头跟着跑过来，拉住妇人。

「妈，你别这样！」

「黎泓春！你这不要脸的烂人！你把绍凯害得这么惨，你为什么要缠着他？你为什么不去死？」

「你这疯女人！」大昌不甘示弱回骂，「泓春才是受害者，祸都是你儿子闯出来的，你不知道吗？」

「绍凯以前很听话的，要不是他，绍凯也不会变成这样。好好一个过年，他竟然要待在牢里。」孙母悲从中来，指着泓春，「都是你害的，你去死，去死！」

「妈！」忆如拼命制止母亲，「这里是警察局，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警员听到骚动，出来劝阻。忆如边解释边拉走母亲。孙母极不情愿地被带走，嘴上仍没有停止歇斯底里的恶毒咒骂。

「神经病！」大昌低声骂道，然后扶着泓春，「不要理那些疯子，我们走。」

大昌开车，带泓春回去。他不时从后视镜观察泓春，但泓春只是躺着，用外套蒙着头，一点声音也没有。

「泓春，」他试探性地问，「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后座仍没有动静，大昌心想泓春大概是睡着了，也就不再说话。

他不知道，躲在外套底下的泓春，正死命拽着衣服，咬住下唇，流下的眼泪已浸湿衣领。

第31章

年假一结束，泓春便回到工作岗位，一如平常上班下班，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

他平静的样子，反让大昌更担心，加上这次事态严重，于是他私底下打电话通知黎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