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宁芙

文案：

黎泓春的生活很规律。

即使是休假日，他也不会贪睡，依旧在早上七点醒来，这是他从学生时代就养成的习惯。

梳洗完毕后，他会到厨房为自己料理简单的早餐，

煮一壶香热的咖啡，一边随意浏览报纸标题，看见感兴趣的新闻，才仔细阅读。

鲜网2012.1.25完结

属性分类：现代／都市生活

第1章

黎泓春的生活很规律。

即使是休假日，他也不会贪睡，依旧在早上七点醒来，这是他从学生时代就养成的习惯。

梳洗完毕后，他会到厨房为自己料理简单的早餐，煮一壶香热的咖啡，一边随意浏览报纸标题，看见感兴趣的新闻，才仔细阅读。

如果是工作日，泓春在吃完早餐后，就会直接到餐厅，作开店前的准备工作。但若是不用上班的日子，泓春就会先在家里度过从容的一个早晨。打扫房间，洗衣服，翻翻美食杂志，纪录被采访报导的餐厅，然后在中午时分，出门用餐。

泓春工作的地方，是位在这个南台湾小城市里的一家义大利餐厅。身为餐厅的主厨，泓春每一次休假日都会到不同的餐厅去吃饭。一方面是为了研究同业的菜色及经营状况，另一方面，因为成天处于气氛紧张，忙乱如战场的厨房，精神总是紧绷，所以到了假日，他自然希望能好好放松，到其它餐厅享受被人服务的待遇。

而泓春选择的用餐地点，并不限于义式餐厅。各国各式的料理，他都会认真探索，以激发自己做菜的灵感。

今天他选择的，是一家开幕不久，装潢具现代风格的日式居酒屋。

泓春点了一客海鲜丼，仔细品尝，并纪录味道：鲑鱼很肥美，鲔鱼尚可，花枝的弹性稍嫌不足，米饭倒是上品。

吃完后，泓春环顾店内环境，又提笔记录：座位采半包厢式设计，顾客可享用隐密的用餐空间，又不影响服务生的动线。

店面的设计装潢，并非泓春的职责，他之所以特别注意这些部份，是因为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拥有自己的餐厅。现在多吸收这方面的知识，说不定未来能派上用场。

休假日的下午，泓春会固定到莱格斯先生的食品店采购，然后回家准备晚餐。心情好时，也许再做些甜点，配着葡萄酒，看看电视，结束悠闲的一天。

泓春来到店门口，一推开门，挂在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

「Bonjour，黎！」

「Bonjour！」

莱格斯先生是个年约四十的法国人，身材瘦长，戴着金边眼镜，外表看上去弱不禁风，不像一间食品店的老板，倒像个不起眼的文弱上班族。

此时他正站在冰柜旁，忙着帮面前的顾客包装食品。冰柜里展列着从欧洲进口，大小形状不一的各式起司和肉类，店里的其他顾客，正在浏览架上的进口罐头面条等商品。

「黎，我进了一批西班牙橄榄油，品质不错，要不要试试？」莱格斯双手忙着，嘴巴仍不忘推销。

「下次吧，我暂时不缺橄榄油。」

泓春往冰柜里扫了几眼，露出疑惑的神情。他每次来这里，一定会买些自己爱吃的布里起司，以及义式料理和甜点常用的莫札瑞拉、帕玛森、或马斯卡彭起司，但是今天的冰柜里，都不见这几个种类。

虽然说餐厅里还有很多起司的存货，但那些都是公物，个性严谨的泓春，绝不会做出将餐厅食材带回家享用的事情。

「今天的起司怎么只剩这些？」

「啊！伤脑筋啊！」莱格斯夸张地往自己额头拍了一下，然后指着身旁的人。「全被这位先生买走了。」

在莱格斯旁边，站着一位身穿深蓝色上衣与牛仔裤，年纪和泓春相仿的男子。

「先生，你买了我好多起司，害我这位客人买不到。」

泓春瞪了莱格斯一眼，心想，你也太没礼貌了。

莱格斯卖的全是欧洲进口的食材，品质上等，价格也是上等。望着那一大袋纸袋，泓春估量，恐怕四五千块跑不掉吧。

人家在你店里花一大笔钱消费，这法国佬居然还用这种口气抱怨。

哪有人这样做生意的？

没想到那位男子并不恼火，反而略带歉意解释：「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刚才试吃的时候，觉得这里的起司比我以前吃过的好吃太多了，一时高兴，就全买下来了。」

「那还用说，我进的货绝对是上品。」莱格斯完全不掩骄傲。

「要不，我跟你分一半吧。」男子向泓春提议。

「啊，不用不用。」泓春连忙摇手。「我常来这里的，下次再买就好。」

「对了，黎，你帮我劝劝这位先生，他怎么样也不愿意买我的洋葱脆饼和无花果乾。」

泓春翻个白眼，对男子说：「你别理他，他就是这样，老爱强迫推销。」

「什么强迫推销？」莱格斯大声抗议。「吃起司，怎么能不配脆饼和水果乾？」

男子又解释：「对不起，老板，我吃起司不习惯配这些东西。」

莱格斯脸色大变。

「不习惯？你吃水饺加不加酱油？吃面加不加葱？吃起司当然就要配脆饼和水果乾！」

「好啦，莱格斯，你不是说进了新的橄榄油？拿给我看看吧。」

泓春赶紧将莱格斯支开。以他对莱格斯的了解，要是不制止他的话，这个话题恐怕没完没了。

莱格斯走向店后的储藏室，经过男子时，还不忘补充一句：「你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男子微笑耸肩，泓春则对他说：「你别介意呀，其实莱格斯人很好，只是罗唆了点。」

「不会，我还觉得他挺酷的。啊，对不起，只顾着说话，忘了自我介绍。」

男子从口袋拿出名片，递给泓春。

「这是我的名片。」

「孙绍凯……日光饭店副总裁……」

日光饭店在台北鼎鼎有名，是少数由本土企业创立，而且能与其它外商投资的五星级饭店相匹敌。

「哇！这么年轻就当上副总裁，真是厉害！」

泓春抬起头，刚好与孙绍凯对上眼。在那一瞬间，他在孙绍凯眼里看见一丝瞬逝的失望。

我说错了什么吗？泓春在心中纳闷。

但绍凯很快又带着谦逊的笑容回答：「公司是我爸创立的，厉害的是他，不是我。副总裁只是个称号，其实我不过是个帮忙的。」

见绍凯自若的神态，泓春想，大概是自己眼花了。

「不管怎么说，要管理这么大的饭店，总是不容易。」

绍凯呆愣了一下，微笑反问泓春：「那你呢？在哪里高就？」

「呵，谈不上高就，只是在一家小餐厅。」泓春拿出餐厅的名片交给绍凯。

「喔，原来是大厨，失敬失敬。」

「你们两个别互夸了好不好？恶心死了。」

莱格斯拿着橄榄油从储藏室出来，一开口就吐槽。

泓春接过橄榄油。「你再继续这样没礼貌，客人迟早被你气跑。」

「我才不怕没客人，是客人怕买不到我的东西才对。」

泓春熟知莱格斯的个性，只摇摇头，懒得再做回应。

「喂，年轻人，给你个建议。」莱格斯靠着冰柜，对绍凯传授美食之道。「你不想买脆饼果乾也没关系，不过布里起司的味道很浓，搭配新鲜水果或葡萄酒一起吃，口味才会平衡。」

「我知道，所以我待会要去买草莓，我喜欢配草莓吃。」

泓春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绍凯。

发现泓春的神情，绍凯有点不好意思，偏着头说：「我知道这种吃法很奇怪，可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泓春打断绍凯的话。「那个……也是我最喜欢的吃法。」

「真的？」

「嗯，真的。以前我同学对这种吃法都很不以为然，还骂我是怪胎。」

「既然这样，我更要跟你分一半，能遇见同好，这是很难得的事。」

绍凯热切地打开纸袋，请莱格斯帮忙将起司切半，包给泓春。

原本泓春还想婉拒，但是看绍凯热情的模样，他要是再拒绝就太不领情了，只好欣于接受。

泓春向绍凯道谢后，掏出皮夹。

「我要给你多少钱？」

「不用不用，这是送你的，就当是给新朋友的见面礼。」

「不行，我不能白收你的东西。」

「啧，谁说你是白收，我当然有我的目的。」绍凯露出神秘的表情，故作玄虚。

看绍凯逗趣的样子，泓春忍住笑问，「什么目的？」

「我想……请你陪我去买草莓。」

「哈哈哈。」泓春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不禁大笑。看见绍凯些微疑惑，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收回笑声。

从店里的窗户看出去，午后时分，夏末的阳光不再毒辣，伴着微风，很温和，有清爽的气息。

反正时间还早，去逛逛也好。

于是泓春对着新朋友，露出随和的笑容说：「没问题。」

第2章

走在偌大的超级市场里，年龄兴趣相近的两个年轻人，很快就热络地聊了起来。

「为什么莱格斯只叫你黎？」

「没办法，春那个字，他怎么样都念不好，最后他干脆放弃，就只叫我黎。」

「你是他的常客？」

「是啊，我来这里工作一年了，每次放假都会去他店里看新货。」

超市的蔬果区堆满了各种当季的青菜水果，每一样都堆的像座小山，红绿黄橘，琳琅满目。

泓春挑了一盒草莓，问：「你们饭店不是在台北吗？你怎么会来南部？」

「我爸打算在南部增加一个据点，所以我三个月前搬到这里来住，观察南部的环境。」

「这里是没有台北那么热闹，可是发展的还不错，你住久就知道了。」

泓春转过身，随手拿起几颗苹果在手上惦量，十足的职业病。

「对了，我今天想自己做晚餐，可以请大厨师帮我挑菜吗？」

「可以啊，你想做什么菜？」

「嗯……」绍凯打开纸袋看了一下。「我买了生火腿。」

「生火腿……配哈密瓜吧。芦笋也不错。」

「还有莫札瑞拉起司，我想搭配蕃茄做开胃菜，然后……我还没决定要做义大利面还是比萨。」

泓春停下了动作，绍凯所说的，全都是义式料理。

「你是因为看我在义式餐厅工作，所以想吃义大利菜吗？」泓春半玩笑地问。

「不是啊，」绍凯无辜辩解。「我本来就喜欢义大利菜。」

「别紧张，我开玩笑的。我只是觉得有趣，我们的兴趣竟然这么相近。」

「是啊，很有趣。」绍凯轻轻地说。口气稀松平常，眼神却直迫泓春，彷佛要从泓春乌黑深邃的眼眸里，挖掘出点什么似的。

彷佛他的话都别有意味，等待泓春咀嚼出那里面的弦外之音。

但泓春察觉不出话里是否有任何涵义，他只觉得被这眼神看得极不自在。

他撇过头转移话题。

「你刚才有买香料吗？超市可能只买得到干燥的……」

「我不用买，我自己有种。」

「种？」泓春好奇地转过头来。

「嗯，在台北的时候就有了，我特地把这些盆栽带下来。反正常会用到，自己种比较方便。」

在泓春租赁的公寓里，厨房的窗户边，有几盆盆栽，是他自己栽种的香草植物。迷迭香，鼠尾草，番红花，以及一些烹饪时常用的新鲜香料，随手可得。

只是没想到绍凯也有一样的情形，他已经算不清这是他们的第几个共同点了。

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我看，吃比萨好了。」绍凯选了十来颗番茄放进篮子。「顺便试试我新盖好的石窑。」

「你……你说什么？」泓春今天承受的惊奇实在太多，心脏胀到话都说不好。「石窑？你有…有……盖石窑？」

「嗯。」

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拉住绍凯。

「带我去看！」

走进绍凯家的厨房，泓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厨房采开放式空间，直接与饭厅相连，非常宽敞。厨房中央有个亮黑的工作台，上面放着一块大砧板和瓶瓶罐罐的油盐糖等调味料。靠墙的地方是樱桃木橱柜和瓦斯炉，摆着四五个大小深浅不一的平底锅。

而最显眼的部份，则是在另一面靠近后门的墙上，用红色砖头搭盖起来的石窑。下方的火炉里，已经摆了一些木炭，砖头的颜色还很干净，没有被火炭烧焦的痕迹，看来是新盖好的。

从后门推开走出去，有一小块空地，放了几盆绍凯从台北带来的盆栽，还种了其他的香料叶菜。

罗勒、薄荷、迷迭香，以及许多眼熟的植物。

绍凯跟了上来。

「这里还没整理好，等过一阵子，我打算盖个温室，自己种番茄红椒或是其他蔬菜水果，要吃的时候，直接摘可以了。」

绍凯喋喋不休地描绘新家的未来，泓春表面不发一语，心里头其实正波涛汹涌。

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还在烹饪学校念书的时候，泓春就已经立下志愿，等存够钱时，要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餐厅。有一次，他在旅游杂志上看到介绍义大利乡间的报导，好客的居民，朴实的料理，让他心向往之。当天，他便在笔记本上，画下他人生的目标。

他的餐厅，要有一个大石窑，供他烘培道地的义式比萨；要有一个院子，让他种植蔬菜瓜果；要有宽敞干净的开放式厨房，客人可以直接观赏他做菜的过程……

他画完梦想中的情景之后，便一直将笔记本摆在抽屉里，没有拿给任何人看过，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而这幅只在脑中出现过的构图，竟然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

是巧合吗？

若真是巧合，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泓春……泓春？」

「啊？」

听到绍凯的声音，泓春才回过神来。

「没事吧？」

「呃……没，没事。」

泓春强自镇静，掩饰心中的起伏。

这件事毕竟太诡异了，要怎么跟一个才认识三小时的朋友说明？

新朋友仍关切地看着他，于是他故作轻松说：「不是说要烤比萨？来吧。」

绍凯拿出面粉，泓春熟练地和水揉面团，趁着醒面的时候，将莫札瑞拉起司和番茄切片备用，再将生火腿包住烫过水的芦笋，做了点清爽微酸的酱汁淋上去。

泓春在厨房忙碌的同时，绍凯则是将火炉里的木炭整理好，点上火种生火。

前菜做好后，泓春将醒好的面团摊平，涂上橄榄油和番茄酱，放上切好的起司番茄，再铺上满满一层刨丝的帕玛森起司。

泓春特别喜欢这种口味简单的比萨，单纯享受番茄的酸甜和起司的浓郁。如果想要香气再重一点，就在烤好的比萨上面，放上几片新鲜的罗勒叶。

绍凯拿了一支长铲，将比萨放进石窑里，然后和泓春一起站在炉前，看着比萨的饼皮慢慢膨胀，上面的起司融化成黏稠状，咕噜咕噜地冒泡。

「用石窑烤出来的比萨最好吃了。」绍凯感叹地说。

「就是啊。」

「烤箱烤不出这种香气。」

「没错。」

「等一下我去摘罗勒叶子，烤好以后放上去，会更香。」

泓春微笑，对于绍凯与他不可思议的相似之处，他已经从吃惊渐渐转变为奇异的温暖，因为知道这世界上有个人懂得他，有一种笃定的安心与充实。

知道在这世上，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灵魂伴侣？

泓春在心里失笑，暗骂自己有病。什么灵魂伴侣，才认识人家几个小时而已啊？

可是他又忍不住偷瞄绍凯，浓黑的眉毛，直挺的鼻梁，还有那灿烂足以媲美托斯卡尼阳光的眼神与笑容。

合身上衣和牛仔裤底下，包裹着健壮结实的胸膛与大腿。

如果第一次能跟这样漂亮的男人做……

这想法才刚闪过，泓春立即羞得低下头，彷佛脑子里的念头被发现似的。

他还年轻，自然会有生理需求，也会对爱情有憧憬。但不管是要找床伴，还是要找真心交往的对象，他都毫无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