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这是我的真身。”碗口粗大的蛇尾向上摆动,尾尖立刻将一团扑过来的火星打了回去。
刚清醒过来的江云见到这种场面,才顿时察觉自己所在的环境不是凡地:“白河,这是什么地方?”如果不是现出真身的白河用身躯将他紧紧包裹在内,那么他此时应该身在一片火海之中,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却感受不到火的温度,甚至觉得浑身不正常的冰凉着。
“是在八角青虎炉中,这里的火是三昧真火,别怕,你不会有事,我会保护你。”圈着江云的蛇身更加收紧一分,似乎想用这个动作告诉他放下心来。
“你怎么样?”然而,这样却令江云更加担忧。
如果说这里是丹炉,并且白河也在这里,那么,这一定是石机子的炼丹炉了。因此他更加明白,白河被困在这里已经很多时日,要他分心照顾自己,江云真担心他会吃不消。
“我没事,有事的是你。”白色宝石一般的巨大瞳孔闪过一抹忧虑的光芒,蛇头缓慢地凑近一脸担忧的江云,“你知不知道,石机子为什么要扔你进炼丹炉?”
没有拒绝白色巨蟒的亲昵,似乎在这样的境地下,江云无法抗拒那冰凉的气息,沉默了片刻,他突然沉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钵多罗的转世?”
白蟒一动不动抵触着他的额头,像是在感受什么,即使听到江云这句话,依旧冷静得近于那一身冰冷的苍白。
“对不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河的声音沉沉地说道。
“我一直在等你,分离元神守在尧山,也是为了等你师父到来,你应该也知道了,你的师父了生其实已是人世活佛,若不是他为了你留恋人世红尘,怕是早已坐化成佛。本来,我想等到你的转世再聚拢元神苏醒,没想到沉睡的时间太长,竟忘记醒过来。若不是赤目子逼我破土而出,我想就算之后醒来,也一定会后悔终生。沧海,对不起,那时破土伤害了你,而今又瞒了你这么多事。”
抬起头,江云直视眼前骇人的蛇头,没有一丝表情地问:“如果我不是钵多罗,你还会如此对我吗?”
半晌沉默。
“不会。”回答却是简单的两个字。
闭眼深呼吸一口气,江云支起额头,低沉地说:“智王宋盈和国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宋盈要将我送进国师的炼丹炉?”
白蟒见他疏离自己,没有再做出逾矩的动作,只是回答道:“他们是何关系,目前我并不知晓。但是,国师是想要炼化你的身体,将万年前丹禅子,也就是摩诃不缚前世的灵骨融入你的躯体。这世上有很多炼丹炉,却唯有八角青虎炉才能将一个人和灵骨合二为一。我想,他应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不仅想吃了你,还想贪心的拥有丹禅子灵骨中的力量,所以,我才更加担心你。”
第三十六章
庭院中,一身火红战袍的男子站在不远处,无声无息地看着石桌前发呆了许久的女子,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地唤了一句:“玉杵。”
女子瞬时回神,转身看清来人,有些惊讶地问:“你来做什么?”仍是一身与火红的战袍极不相符的阴寒气息,女子只需一眼,便觉遍体生寒。
没有立刻回答她,男人只缓慢地走向她,平静得毫无波澜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吐出的话却是:“你还好么。”带着一点细微的关怀。
玉杵愣了一下,旋即冷笑:“我好与不好,与你何干?你别忘了,我落到如此境地,你功不可没。”她倒是没想到,再见此人,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般犹如老友重逢一般。
老友?
呵……毁了她的一切啊……
站定原地,男子不再往前,低沉的声音若有似无地解释着:“无娑山气数已尽,即使没有亚父,无藏也会死于非命。”
“你不要说得这么轻巧,是你们的错就是你们的错,不要老将宿命挂在嘴上。天命虽不可违,可是人定也可以胜天。我保不住自己生长的地方,连姥姥也保护不了……是我没用。可是,我绝不会就此轻易认输,我一定要让你们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血债血偿!”美目圆睁,眸子微微泛红,紧紧盯了男人片刻,忽而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无力地垂首看向铁链锁住的双手双脚,“锁得了一时,锁得了一世么?”双眼一阵失神。
姥姥……
“你能这样想最好,亚父肯收你为徒,是你神缘之至,若你不想一辈子只做一个小小的仙子,就好生修炼。”男人毫不为所动。
抬头看向他,抖了抖腕上的铁索:“如此修炼?”玉杵冷冷一笑,“李靖,你真的是战神么?为什么,我看你更像仲古天尊的一条狗?”原本眼神里的温和软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全是仇恨。
“是人也好,是狗也好,至少都还有良知,为何我在你身上看到的只有冷漠无情?无娑山大大小小的生灵,不止花草树木或者小动物,他们都是天地孕育的生命,你怎么狠得下心呢?手挥长枪,毁了青山绿水,毁了一切……”泛红的眸子有水光闪烁,玉杵的声音含着一丝颤抖,“我真的……很讨厌你。”
“……”
风拂柳枝,清寒入心,噬肺。
闭上双眼,李靖像是在静心说服自己什么,犹如一团静静燃烧却没有温度的火焰,带着一股难言的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眼,语气平缓地说:“这次的任务,我希望你能顺利完成,不要意气用事。”接着,转身意欲离去。
“他是谁?”这时,玉杵却突然问道,“为何仲古天尊要……”
“你不必知道。”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是么?”不置可否地低喃,玉杵看向男人高大宽厚的肩背,淡淡地说,“可终有一天,我同样会清楚不是么?”轻轻一顿,深吸一口气,“你们都是这般目中无人,将别人当做傻瓜玩弄鼓掌之间,毫不在乎他人的感受,有时候我在想,被你们盯上,真的很辛苦吧?”
连她这个小小的仙娥都被算计进去,她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因此丧命。
抬首看向微风拂过的柳枝,玉杵的眼眸褪去微红,好似雨过后的天边,清明却暗藏在天涯之下:“我很同情那个男人呢,看起来很温柔的样子,也……很脆弱吧,毕竟,只是一个凡人罢了。”
特别是那双不染浊尘的双目,诧异中带着一抹惊慌,只是一眼,便有种刻骨铭心的错觉。
这也是那时在书房看到他的第一眼,却下意识掩护他的原因所在。
“可惜我也是阶下囚,想要帮他都不可以……”
“不要多管他的事!”李靖猛然回身,始终面无表情的面上,一双过于平静的眼眸竟带上一抹浓墨般的深沉。
玉杵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他看向脸色微变的李靖:“这么紧张做什么?就算想管,也要有那个能力才行。你放心,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做什么,威胁不到你们,我也会乖乖听话的。”
清丽的容颜上,是任人摆布的麻木之色,好似心如死灰一般,看着有一种秋风萧瑟的微微凉意。
“玉杵……”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我还要打扫书房,没时间再和你多谈。”从石凳上起身,移动的身子带动手脚上的锁链,相互摩擦发出铮铮的闷响声,仿佛在宁静的冬季里,被雪堆折断的树枝。
“……”垂下头,李靖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地面,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那个脱尘的女子早已走远,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望向倩影消失的地方,低沉的声音杳不可闻,只能从缓慢张合的嘴型判断出,是常用于离别时候的两个字——
“保重。”
有时候,时间和距离都不难,最难的是……一个人记得,已经不能……一个人不记得,却还有希望……
这世间到底是怎么了……
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无情人……却也被情字折磨得面目全非。
不止是自己……那些人……都是……
……
心事重重地往书房走去,脚边的锁链拉扯着沉闷的声响,玉杵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站定在书房门前片刻,才推门而入。
血债血偿……
她竟说了这么狠绝的话啊……
离无娑山被焚,以人间的日子来算,已有半月多了。那时,姥姥看着万里青山碧水腾起无情烈火,与战神李靖以死相搏,结果终不敌败下阵来。她还记得,那一草一木如何被火舌一一吞没,也记得姥姥哭得撕心裂肺的哭喊,直到跳入火海,似乎还能听到姥姥苍老不甘的声音……
无娑山……我的无娑山……
只可惜,到头来,一切都成了一望无际的熊熊火原。
“姥姥……姥姥!”
“你放开我!放开我……姥姥……”
……
如果不是李靖紧紧抱住她,或许,她会跟随姥姥一起纵身跃入火海,而今又哪还会被人这般羞辱。
不知不觉已走到书桌前,玉杵心不在焉地整理着书桌上的笔墨纸卷。
其实智王此人本人就有些许洁癖,虽然为人轻浮,又有龙阳之好,生活上却都整理得都一丝不苟。
不过……这只是对以前的智王而言。
现在的智王……
连她也不知道身份,不过,她明白,这个占了智王身体的人,一定跟仲古天尊有莫大的关系,甚至于,和那个在书房仅见过一次面的男人关系匪浅。
说到那个男人……
目光移转,落到一旁悬挂在白壁上的墨宝,玉杵仔细地打量起来。
梨花满天,却只重墨画了一株巨大的梨花树,树下则是一个一袭白衣的身影,从身形来断,应该是个男子。
画面虽然简单,但就是这样一种简单,令整幅画带着一股梵香沐浴下的圣洁之气,干净得不染尘埃。
说来,和那个男人的眼睛有些像,就好像是出自男人之手,所见一样,因此才能画出气息这般相同的墨宝。也难怪那个男子对画的反应如此大,或者真的出自他手也说不定。
其实,最开始打理书房时,她虽确实见过一幅画挂在墙上,但并不确定是眼前这幅。
因为姥姥的死,无娑山被毁,那些日子她生不如死,犹如行尸走肉,甚至想要追随姥姥而去,又怎会有心思放在其他地方。
因此,玉杵只是晃眼见过一幅画挂在墙头,但……是不是眼前这幅,她并不确定。
一手捏着袖角,玉杵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抚上洁净的画面。
眼光忽而一闪,玉杵突然注意到,画的右上角有一处不匀称的淡淡匀开的墨迹:“这是……字?”仔细看了半晌,竟隐约看出一个“苦”字来,似乎是题画之人的落款,但是却并没有印章之类的痕迹。
淡墨晕开的范围不小,应该是由于落款长短多少所致。
凑近一分,两手共同捏着画轴,玉杵本想看得清楚一点,谁知一不小竟将画从墙上取了下来。
然而,整幅画全部落入手中后,她却看到了更为惊奇的一幕——
原来《梨花雪》下,竟然还暗藏着一幅她毫不陌生的画!
“《水月》!”仅是一眼,她便分毫不差的认了出来!
因为,她曾和这幅画的主人有过几面之缘!甚至曾经为他施药!替他救回了一个人的性命!
但是……这幅画怎会在智王府?
深锁秀眉,玉杵看了《梨花雪》一眼,再看了看《水月》。
难道,她之前晃眼所见的是《水月》?而非那个男子口中的《梨花雪》?
那么,这就更加奇怪了!
那个男子无缘无故出现在智王的书房内,而智王的书房内莫名其妙挂着他的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咦?这是……”纤长的手指突然捏到画轴上悬着的一根丝线,往外一扯,竟被她一下打开了画轴。
原来,画轴的一头,前端竟是空心的。
匆匆卷起画卷,玉杵看了一眼中空的画轴头,见里面藏了什么事物,于是,立刻调转画轴,对着掌心轻抖了一下,便见一枚石子大小的东西落了出来。
“棋子……”略有些惊诧地看着手中的小东西,玉杵若有所思地低声喃呢。
只是一颗普通的黑色棋子而已,为何会被这般小心翼翼地藏在画轴里呢?
难道,也是那个男子的?
毕竟,这画据他所说,也是他的。
那么,他和智王到底是何关系……
她越来越好奇,也愈发的觉得,那个男子的来历绝对不同寻常……
第三十七章
“你说什么!沧海不见了!”
皇宫别馆,四名僧人聚在床头,施凡坐在床前,正收好为床上的孩子施完的银针,然而当听完身后婆揭多的话,他整个人身子猛然一震,便直直站了起来,旋身看向婆揭多,极其清丽的容颜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公子,稍安勿躁。”婆揭多出言安抚,示意他静下心来。
施凡紧蹙着眉,知晓此刻再如何着急也无济于事,于是平息了一下心境,却仍有些急切地对婆揭多询问道:“大师,到底出了何事?”
婆揭多叹息一声,娓娓道来:“昨日,宫中有传闻四起,说智王宋盈将佛国尊者优昙钵华的转世带去了玄星楼,之后有人只看到智王一人离去,没再见到那个所谓的佛国尊者。”
“佛国尊者……”若有所思地喃呢着,施凡不解地问,“为什么说是沧海?”
料他会有此一问,婆揭多即刻回答:“所见之人形容的衣着、外貌与江公子极为相似,并且身有异香,据说十里便能嗅到香气,因此,贫僧怀疑……”
婆揭多还未说完,就被情绪颇为不稳的施凡强硬打断:“不可能!沧海不是和战神李靖在一起么?怎么会突然跟南越智王跑去什么玄星楼?”他实在不敢想象以江云目前的情况,独自前往帝都,在途中会遇到怎样的境况。
一边的摩那提突然说道:“公子,你似乎忘了,李靖前几日才将这个孩子交给你。”
施凡一愣,果真安静下来。
是的,前几日,与江云一同离去的战神李靖突然找到他,将昏迷不醒的青冥丢给了他,说这个孩子出了点事,至今都没有醒过来,江云不喜欢他人以神力救人,因此才带来找他。
现在想起来:“难道……那时,沧海已经出事了?”可是,为何战神竟然瞒着他?
也对……战神凭什么告诉他?他们之间又没有任何关系。
现下一团糟的局面,他云里雾里,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感觉实在不好。
“不行!我要去玄星楼看看!”银针一下全部丢进药箱,施凡转身就想朝外走。
“公子,切莫妄自行事。”弗罗伐出手拦住他的去路,“就算你这样闯到玄星楼下也无济于事,你没有灵力,也没有功夫,根本爬不上楼宇之巅。你先冷静下来,我们慢慢想办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