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镜之邪佛（古镜奇谭之邪佛 下部）上——拏依伽

于是，岳长亭便成了史上第一位同时兼五国宰相、大学士、爵位，并于五国之间通行无阻的第一人！

偏生岳长乐是个不长进的人，现年二十有三，却只继承了从他父亲岳古楼那儿传下来的爵位，想他父亲岳古楼十三岁继承爵位，十七岁升作大学士，二十岁继承岳长亭所有的职位和特权，并且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相较之下，岳长乐可谓算得上无才亦无德，碌碌无为。且恶习不改，沉溺声色酒场，长得虽玉树临风，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小爵爷您慢走啊！芙榆已为您备了一壶难得的百年葡萄美酒，明儿您可得早些来啊！湘子也说好了，明儿就等着小爵爷来呢！您贵人多忘事，可得用心记着啊！”明月阁的妈妈芙榆扭着不太走样的细腰站在大门前，笑得花枝乱颤，一方香帕对着财神爷娇羞地挥动，俗气却是十足的卖笑嘴脸。

“好……好！爷明儿个……一定……一定来！你叫……叫湘子……嗝……可别趁着爷不在的时候……又巴上那些……肥……肥头大耳的糟老头子！爷会好生……生检查的……嘿……”一身重量全压在身边小厮身上的岳长乐早已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大着舌头说话，一张嘴就是一股浓郁的酒气。

芙榆笑得合不拢嘴，忙扑着香帕说：“小爵爷您这可冤枉湘子了，自从得了小爵爷您的宠幸，湘子可是为您茶饭不思，想您想得紧呐！那些特地来找她的官儿都给她挡了回去，芙榆纵横烟花之地二十几年，也没见哪个色子像她这般为心上人守身如玉的！小爵爷您可得明察啊，别伤了咱们湘子的心！”

“好……那就……好！”岳长乐口齿不清地嘀咕道，似是听得还算明白，末了又加了一句，“那……那干脆……爷今晚不回去了……湘子！湘子！快来接我！”说到最后已是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起来。

“哎哟喂！我的少爷诶！老爷在家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您就别折腾了跟小人回去行不行？！要是被老爷知道您又来这里，非得出大事不可！！”扶着岳长乐的小厮见好不容易扒出来的人又闹腾起来，立刻苦着一张脸惨叫起来。

“出……出什么事？！我……我是……嗝……小爵爷！谁敢动我！”岳长乐一手挥开耳边令他不快的声音，摇摇晃晃地几步踏到明月阁的门槛边，要不是芙榆手快扶住了他，怕是得摔个大跟头。

“小爵爷，您小心点儿，既然岳老爷派人来寻了，您就回去吧，您看咱们都是卖笑的人，万一得罪了岳老爷，那可得没好日子过啊！小爵爷也不想湘子难过吧，您就先回去，明儿芙榆还是为您备着好酒，定等着您第一个来开封！”芙榆眼珠一转，苦口婆心地安抚着岳长乐。

小厮一把抢回一滩烂泥的岳长乐，狠狠瞪了妈妈芙榆一眼，转头对岳长乐道：“少爷！咱们先回家好不好？老爷真的快发火了！您就听小人一回吧！”

芙榆自讨没趣儿，翻了个白眼抖了抖香帕，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既然如此，小爵爷就先回去吧，这位小哥也挺难的，小爵爷这般为我们这些风尘之人着想，自然不会为难自家的下人。这位小哥啊，你就先送小爵爷回去吧，怕是岳老爷也等急了，芙榆还有事儿没做完就不久送了，明儿个亲自站在门边儿迎接小爵爷大驾光临！”

小厮气得满脸通红，尤为对眼前这老女人翻脸的速度极为咬牙切齿，岳长乐现在酒劲全上来了，早已趴在他身上不省人事，他剜了一眼芙榆，中气十足地叫了声：“少爷，咱们走！”扶着岳长乐就往回家的路走去。

芙榆淡淡地扫了他们主仆一眼，轻哼了一声便进了屋。

“少爷，老爷把马车招了回去，这会儿只能委屈您，让小人扶您回去了。少爷，你听小人一句话，常言道戏子无情婊子无义，那些人是信不得的，你就好好跟着老爷学本事，将来哪个不对您毕恭毕敬，唉……若不是夫人去得早，老爷为了岳家辗转诸国之间，您又……又怎会被那些人误导带坏……唉……”

“……”岳长乐恍惚听到有人在耳边嘀咕，嗡嗡嗡的听不真切，闹得他头疼，只是实在醉得太厉害，不一会儿又迷糊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隐隐听到一声惨叫，那人的声音很熟悉，脑子有些重，一时间没想起来是谁，那人似乎在对他说：“少爷，快跑！”之后身子被人撞了一下，自己好像就倒在了地上，后脑忽而传来一阵刺痛，混乱的思绪全然中断，他便什么也不知晓了。

……

清晨，天还蒙蒙亮着，原本安静的街道忽而传出一声惨叫：“啊啊啊！死……死人了！！！”

有人发现，一名身着岳家下人服饰的男子死在巷头，双目被人剜去，全身血液尽失，干瘪的身体犹如森森骨架，颈上有两个指头大小的圆形小洞，亲眼所见这死相惨状的人，都被吓得魂不附体。

尸体旁边，还有昏迷不醒的岳家小爵爷，岳长乐。

……

钵多罗的手指一痛，他皱眉缩回手，便见一滴鲜红的血珠缓缓在指尖上由小变大，这次取回来的简书虽都修补齐全，可有些似乎没有打磨好，刚才手滑动的时候，被一根细小的竹签刺中了指尖。

肩上的小法华滑到他的手臂上，伸出舌头舔掉了那滴血珠，又舔了几下，直到不再渗血。

“可以了。”钵多罗反手覆在他的额上，揉了揉，放下简书起身走向梨花树的一边，小法华也很习惯地趴回他的肩头，长长的狐尾圈着他的脖子，远远看去，仿佛一件极为贴身的狐裘。

所谓优昙钵华，青白无俗艳，无相之色。

此时钵多罗就手捧着清泉浇灌于那纤细得近乎透明的花茎上，茎上无叶，沾着水珠只欲落不落地巴着，未绽放的花苞，看起来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他初生优罗钵界时，是经由佛祖点化，钵多罗此名也是由佛祖相赐。自那天起，除去为阿修罗城的莲花不肯绽放一事，他就再也没有出过优罗钵界，守着三千年一绽的优昙钵华，一守竟已是几千年。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莫名出现在优罗钵界，附生在优昙钵华之上。

而自己真正的来历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初时不明白，时间久了才晓得，自己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优罗钵界，或许，也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那时他强取豪夺优昙钵华的精力，若非佛祖慈悲，早该被连根拔起，哪还能受得点化提早化身。

佛祖当日还赐了一串手珠于他，很久之前，他也是不明白是谓何意的，后来久居这世界，忽而悟道，或许佛祖用意，至少其中一层是想自己修身养性。

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钵多罗无声叹息。

七年，只剩七年了，未能开窍，到那时，想必佛祖会放他自由吧……

“钵多罗！”少女清嫩的声音唤回钵多罗的思绪，他回头便见伤已好得七七八八的赤目子在不远处对他招手，旁边是提着食盒一身雪白的白河。

“回来了。”看着这围绕在身边的人，钵多罗忽而觉得，其实这些年来也并非自己想的那么无奈凄然。

至少，除了法华，还有人愿意陪在他身边。

少女时候的赤目子已出落得十分美丽，浑身散发着一种灵气，并没有多年以后的那股深入骨髓的媚气，此时的赤目子更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凡间女子，狡黠之中透着古灵精怪，好胜心强却也会深思熟虑。

这样明媚水灵的女子，想必是很招人喜爱的，至少现在的钵多罗从未讨厌过这个始终爱缠着自己的少女，只是他不会知道，多年以后，他们会是那般仇深似海的死敌。

“钵多罗，城里出事了！”赤目子轻快地跳到钵多罗身边，挽住他的手臂，无视小法华杀人的目光，甚至挑衅地对他挑了挑眉，而后看向钵多罗，神秘地接着说，“挲迦耶城里死了一个人。”一旁沉默的白河只默默地走到树下，取出食盒里的东西，存在感十分稀薄。

轻微地皱了一下眉，钵多罗问：“出了什么事？你竟会这么感兴趣。”生老病死凡人不可避免，能从赤目子吐出来的，想来便不是那么简单了。

“你还记得那个伤了我的雪蟾精吧？”赤目子拉着钵多罗坐到树下。

钵多罗点头：“跟他有关？”

“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看那人的死相，我知道一定是他！那家伙本就受伤不轻，最初与他交手时就发现他的体内有股沉积很厚的浊气，那天你也看见了，他眼睛不是瞎了吗？依我来看，估计是从某个很阴暗的地方出来时，被太阳灼伤的，眼槽里还有烧焦味。后来又被这只死狐狸的佛印打伤，雪上加霜，不找东西补回来，估计撑不了多久。这一带都是西方佛国范围，妖怪稀少，他想要尽快恢复，又没有可用的妖丹进补，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凡人。虽然不见得能恢复多快，但对他的伤确实有好处，只是……这需要的数目实在不小。”

钵多罗微怔：“你的意思是，还会有人因此遇害？”

赤目子正端着一盘香气扑鼻的鸡肉逗着小法华，忽听钵多罗这样一问，就知他烂好人的性子又在作怪了，她弹了一下小法华的额头，无视小法华想要咬她一口的狰狞之相，反正对她来说，笨狐狸就一嘴奶牙，给她挠痒痒都还不够。

放下盘子，赤目子略微正色地对钵多罗道：“这事你别管，那家伙伤了我，我定是要讨回来的！倒是你，今天是第三天，混蛋蟾蜍吐出来的东西还没找到，死狐狸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天尊肯定又要来找你麻烦，你想过怎么对付吗？”

那天之后，赤目子醒来，小法华就冲到她面前向她发飙，问她到底引了什么混蛋回来，钵多罗差点被人掐死，连白河对着她的脸色都十分难看，赤目子就不难想象，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令人愤怒的事。

每每想到此处，少女赤墨色的眸底深处总是闪过一抹寒光，若是钵多罗注意到，就会明白，雪蟾精的事赤目子会讨回来，可那仲古天尊的事她定也是绝不会放过！

钵多罗坦然摇头，似乎真没想过，他道：“既来之则安之，再说吧。”想了想，又说，“那人……应该不坏。”

赤目子一听，差点没被气死：“在你眼里有什么人是坏的啊？！连个杀人犯你都能看出他是好的，我能期望你说他是坏人吗？！”

钵多罗被赤目子如此正义凛然的表情逗笑了，他看了眼默默吃饭的白河，为他夹了菜，又看了看啃鸡脖子啃得正欢的小法华，沉声道：“人性本善，何来恶人之说，世事难料，只是造化而已。他既是无上天尊，想来不会不讲道理，没事的，我们吃饭吧！”说着，将饭碗递进赤目子手里。

赤目子一阵泄气，看了眼大难临头不自知的钵多罗，轻声嘀咕：“真是被那群秃头祸害了，这以后要是出去了怎么得了……”转而又想到七年之后，嘴角无声漾起一抹笑意，低头吃起饭来。

那时，钵多罗应该已经离开优罗钵界，而自己……也已长大……

第五回

钵多罗将棋笼摆好，缓缓坐到棋桌前。

他抬手对着赤目子和白河招了招，两人默不作声地跪坐到他的身后，只是至始至终赤目子的脸色都很难看，钵多罗看着她，只觉得无可奈何。

宁静的优罗钵界依然如旧，钵多罗忽而抬头看向了一边：“天尊。”

原本还空无一物的地方，他这一看过去，两个字刚落，一个散发着淡淡光晕的人形缓缓出现在几人眼前。

那俊美得不似真人的男人，似是没料到钵多罗这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到来，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钵多罗温和地笑了笑，抬手指向棋盘对面，对男人恭敬地说道：“请上座。”。

赤目子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男人出现的地方，那赤墨色的眸子美如潋滟秋水，却含着刺骨伤人的冰凌之气，待彻底看清那人时，却不由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过，这个死狐狸口中的仲古天尊，竟是长得……

闭了闭眼，努力回过神来，赤目子眼底涣散的阴冷又全然聚拢起来。

不管是谁，只要碰了钵多罗，她就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你既然知晓我今日会来，居然还能如此清闲。”男人淡淡看了眼钵多罗，走到棋盘前，缓缓坐下，嘴角的弧度仍是第一次所见那般不冷不暖，似有如无。

“闲倒是谈不上，只是特意恭迎天尊罢了。”钵多罗坦然答道。

“你很想我来吗？”男人挑了挑眉，略微慵懒地抬眼看着他，“珠子没找到，你不怕我杀了你？”

钵多罗直视他的眼：“怕，当然是怕的。只不过，天尊若真想杀我，就不会有眼下的三日之约了。”望进那深邃的眸中，他竟有种被席卷在浩瀚之中的错觉，呼吸不能。

“似乎有些道理，”男人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轻微点了点头，吐出的话却是极为凌厉，“对不感兴趣的东西，我一向不会在意。”

不论是生，还是死，若没有兴趣，他连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这话说得着实有些折辱人，只不过钵多罗没有太大的反应，倒是赤目子差点站了起来，被钵多罗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他神色如常地对男人道：“天尊的东西是丢在优罗钵界的，我确实有责任寻找，只是，三天的时间太短，钵多罗不过是个灌水人，能耐有限。因此，今日钵多罗想恳求天尊，能够再宽限几日。”

“宽限？”男人低笑，问，“如果之后还是找不到，应当如何？是继续让我再宽限几日，还是你自裁以谢罪？”说着，打开棋笼，捡了颗棋子在指尖把玩，黑色的棋子倒是与他似正非正的气息有些相配。

钵多罗忽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肯定答道：“只要天尊再给我几日，我定能找到。”

“哦？”男人来了兴趣，“看起来你很有信心，我倒是有些奇怪了，你哪来的信心？要知道，故意欺瞒我的后果比你确实找不到更为严重。”

“钵多罗自是明白，”他坦然，“可是没有时间，也就没有一点希望，我不想放弃。”

“你如此急于争取时间，是为了谁呢？我想……定然不是为了你自己？”男人将棋子落入盘中，勾着嘴角那抹邪魅的微笑。

棋局就此一开。

钵多罗面色不改地打开棋笼，他一手提着袖口紧接着落下一子：“不管是为了谁，也是钵多罗心甘情愿。天尊是上古神尊，永寿天齐，自然不需明白蝼蚁偷生之苦。倒不如成全钵多罗，只要十天，我一定能够找回天尊想要的东西，完璧归赵。”

收回落在棋盘上的目光，男人抬眸看向钵多罗：“如果，我不答应呢？”

钵多罗捏着棋子的手顿住，他未抬头，神色也未见慌乱，片刻才道：“如果天尊不肯答应，钵多罗现下只能任凭天尊处置。”

“哼，”男人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要知道，如此做未必会对你有任何好处。难道即使玉石俱焚，你也要如此？”